梨香院厢房。


    同喜、同贵与柳燕儿一道儿将薛蟠安置了,柳燕儿心下暗恨不已。


    本想着好歹诈一些体己银子防身,谁知那陈斯远竟是个有恃无恐的,吃定了自个儿不敢泄底。又有那燕平王为依仗,随时能抽身退走。


    可她柳燕儿呢?那三千两银子飞了不说,如今还委身个混不吝做了妾室。柳燕儿越想越不平,忽见外间臻儿急匆匆往灶房而去,便蹑足寻了出来。


    才出门便见臻儿用托盘捧了一壶温酒行来。


    柳燕儿赶忙拦下,说道:“远大爷这会子只怕也到量了,可不好再多饮。你去瞧瞧灶房里可还有大爷存下的绍兴黄,不若温一壶过来。”


    说话间将托盘接过,那臻儿不疑有他,紧忙回身又去厨房找寻。柳燕儿左右扫量一眼,眼见四下无人,自腰间捏出个纸包来,抖手便将内中粉末尽数融进了酒水里。


    面上得意一笑,心道不能泄底、不能传谣,以为她就没法子了?哈!任你奸似鬼,过会子也要喝姑奶奶的洗脚水!


    听得响动,却是臻儿去而复返,说道:“姨娘,没瞧见绍兴黄。”


    柳燕儿蹙眉道:“罢了,只怕大爷自个儿都喝了。你且将这菊花白送去吧,回头儿若是不行,往隔壁走一趟,叫了红玉来将远大爷扶回去。”


    臻儿应下,这才端了托盘往正房而去。


    正房里,此时二人俱已落座。


    方才酒宴上一直都是薛蟠那厮牛饮,陈斯远这会子不过微醺,心下只当薛姨妈是客套,本要拱手告辞,就见薛姨妈道:“来人,再整治几样菜肴来。”


    眼见薛姨妈好似有话要说,陈斯远心下暗忖,莫非除了那海贸一事,薛姨妈还要说旁的事儿不成?当下也就不急着走了。


    二人寒暄几句,说话间自有丫鬟将残羹冷炙撤下,须臾又摆了几样冷碟,温了一壶菊花白来。


    薛姨妈热络起身为其斟酒,陈斯远不敢失了礼数,赶忙起身避让。


    薛姨妈就笑道:“远哥儿只管坐着就是,这一杯酒我老早就想敬远哥儿了。”酒水斟满,薛姨妈将其轻轻撂在陈斯远面前,又为自个儿斟酒,道:“一来旧事重提,还是赔罪;二来,多亏远哥儿不计前嫌。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远哥儿品性世间少有,咱们往后常往来,可不好再闹得生分了。”


    当下放下酒壶,举杯道:“远哥儿请。”


    “姨太太请。”


    二人略略碰杯,旋即一饮而尽。


    待重新落座,薛姨妈用了公筷为其布菜,选了一样马蹄糕,道:“想来方才光顾着喝酒了,远哥儿怕是还不曾吃饱。我家那孽障,喝起酒来什么也都忘了,只怕是招待不周。”


    陈斯远笑着言说了几句,尝了口那马蹄糕,果然比外头的更好吃一些。略略观量薛姨妈一眼,便见其外罩秋香色镶边柳黄底子五彩牡丹刺绣圆领褙子,内衬白色亲领,下着落叶黄五彩花卉刺绣裙门马面裙。


    瞧着不过三十许,眼角略略生了细碎鱼尾,初看面相慈祥,待仔细端量,却有另一番内敛含蓄、韵味悠长在其中。


    陈斯远心下不由得暗忖,好似宝姐姐与薛姨妈只三分相像,另七分随了薛父?


    转念又想,依着先前所想,这薛姨妈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自打其来了荣国府,王夫人这才起了与贾母过手的心思。再有那聚赌、造势之事,便是宝钗能出些主意,大事儿还要薛姨妈做主才对。


    这般想着,心下便带了几分警醒。


    此时薛姨妈絮絮叨叨说起过往来,一说薛蟠愚钝,小时其父教导过一年,眼见其不开窍从此便撒手不管了。待薛父猝然过世,薛家孤儿寡母的不知外间营生,被那些掌柜的好生欺负了一番,到如今家业更是逐渐败落。


    陈斯远思量着,只怕前一回与宝钗所说,宝姐姐并不曾与薛姨妈分说。


    依着薛家所作所为便可知晓,薛姨妈心下更看重薛蟠那厮,是以这才赖在贾家,造势‘金玉良缘’,用尽全力也要促成宝钗嫁给宝玉,心下全然不曾管过宝姐姐如何做想。


    陈斯远心下暗忖,若宝姐姐换做尤三姐那等性情,只怕早就不干了吧?


    有些话当着宝钗的面儿能说,当着薛姨妈须得换个说法儿。


    略略思量,陈斯远便笑道:“姨太太,晚辈交浅言深,就说几句不知深浅的话。”


    薛姨妈笑道:“远哥儿何必过谦?能得燕平王赏识,可见远哥儿必有过人之处。又操持这般大的营生,便是远哥儿不说,我也要问远哥儿讨个主意呢。”


    说话间又为陈斯远斟酒,邀着同饮了一杯。


    陈斯远撂下酒杯,说道:“那晚辈就放肆了。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观文龙兄秉性纯臻,对姨太太孝顺,对薛妹妹爱护,对友人肝胆相照,虽小节有所缺失,大节却不曾有亏欠。”


    薛姨妈听得心花怒放,笑道:“蟠儿那孩子就是实心眼,你待他如何,他定会加倍奉还。”


    陈斯远笑着颔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依晚辈看来,只怕文龙兄不善经营啊。”顿了顿,又道:“这各处掌柜都是老于世故,惯会欺上瞒下,文龙兄瞧着极易轻信于人,若只是守家待业也就罢了,若放任其经营产业,只怕就——”


    薛姨妈方才在前头就饮了一些,也不知怎地,这会子饮了两杯便觉有些酒意上脸儿,听得陈斯远此言发自肺腑,便蹙眉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奈何大房只他一根独苗,宝钗来日总要嫁人,也不能叫我一直打理营生吧?为今之计,只有多加锤炼,这看得学得多了,好歹也有些进益。”


    陈斯远颔首道:“姨太太说的在理,可晚辈就怕如此啊。”


    “啊?远哥儿怎么说?”


    陈斯远道:“姨太太可知为何京师勋贵子弟,宁可放任其飞鹰走马,也极少栽培其为官营商?”


    “这却不知了。”


    “盖因这些勋贵子弟自觉出身高贵,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在家中自有四下奉承,待离了家,这外头人心诡诈,说不得就会因此吃了大亏啊。”


    薛姨妈面上怔住,心下忽而便想起了先前被骗了七千两银子那一回。虽不愿相信,心下却也信了几分。


    此时就听陈斯远又道:“是以当家之人早有见解,给其银钱养在身旁,任其做纨绔形状,也免得其在外头招惹了灾祸。如此待下一代子弟成长起来,再择其出挑者培养。


    姨太太,此举才是长久之道啊。”


    这一说却触动了薛姨妈的心事。转过年来,薛蟠眼看离弱冠也不远了,按说也该寻妥当人家议亲了。奈何因着金陵一案,薛蟠生生成了活死人,一时间又哪里好寻人家议亲?


    薛姨妈面上愁苦,叹息道:“哥儿说的在理,只是我家中为难之处,哥儿怕是不知。”


    也不知怎地,此时陈斯远感觉酒意上头,待看向薛姨妈,恍惚间便觉其愈发明艳动人。他按捺了心思,与薛姨妈分说道:“自古姻缘,从来都是低娶高嫁。姨太太也不必纠结门第,总要寻一位贤淑女子与文龙兄婚配了。尤其相辅,文龙兄也不知行差踏错。过二年得了嫡子,姨太太悉心教导,再过十几年说不得也能为官作宰。如此一来,薛家岂非改换了门庭?”


    薛姨妈此时颔首连连,道:“哥儿说的也是。”


    待看向陈斯远,视线顿时略略模糊,忽而便觉得面前之人愈发可亲。恍惚间,骤然想起少女时于莫愁湖畔与那俊朗书生匆促一瞥。便是那一瞥,令当时的薛姨妈心下怦然不已。


    待再仔细回想,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书生的模样,如今思来,那书生就换成了陈斯远的模样。


    薛姨妈不禁心下一跳,暗忖自个儿这是怎地了?


    恍然间,薛姨妈赶忙抄起酒壶遮掩道:“难得远哥儿这一番肺腑之言,来,我再敬远哥儿一杯。”


    说话间起身为其斟酒,陈斯远赶忙捧杯来迎,仓促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酒壶与酒杯竟错将开来,酒水撒在桌案上不说,薛姨妈一双丰润手儿竟也与陈斯远的大手略略碰了下。


    薛姨妈顿时心下剧跳,陈斯远心下愈发异样,忽而警醒起来——坏了!只怕柳燕儿往酒水里下了佐料!


    他尚且能保持清明,薛姨妈却已然痴痴看将过来。


    恰在此时,外间有丫鬟道:“太太,姑娘回来了。”


    此言一出,薛姨妈顿时警醒,不自在赔笑道:“瞧我,定是饮多了酒,这会子竟撒了一桌子。哥儿衣裳可湿了?”


    陈斯远拱手道:“既如此,那晚辈先行告退,待来日咱们再聚。”


    “也好也好。”


    说话间宝钗披了雪白斗篷入得内中,见陈斯远正与母亲道别,便上前屈身一福:“远大哥。”


    “薛妹妹。”


    只瞧了一眼宝钗,陈斯远便险些按捺不住意动,不顾失态道:“人有三急,我这就不久留了。姨太太、薛妹妹,我先走一步,二位留步。”


    “我……”薛姨妈本要亲自去送,话到嘴边这才转而道:“……宝钗,代我送一送远哥儿。”


    宝钗应下,待转过身形,却见陈斯远大步流星已然出了正房。宝钗心下纳罕,暗忖莫非吃坏了肚子不成?当下追出去,才到庭院中便见陈斯远已然出了梨香院。


    宝姐姐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位到底吃了什么?莫非真个儿坏了肚子不成?


    略略等了须臾,宝钗这才回返内中,抬眼便见薛姨妈靠坐软塌上怔怔出神。


    宝钗凑过去道:“妈妈,远大哥走了。”


    “哦……嗯。”薛姨妈这会子药力上身,只觉身上滚烫,眼前时不时便浮现陈斯远的身形。她虽明知不妥,偏这会子止不住去想。


    女儿当面,薛姨妈慌乱道:“我的儿,我这会子有些上头,实在困乏得紧,这就要安歇了。”


    宝钗见薛姨妈面色红润,也不疑有他,只当方才与陈斯远多饮了几杯。闻言便道:“那我叫同喜来伺候妈妈洗漱。”


    薛姨妈起身摆手道:“不成了,左右不差这一日,我这就睡了。”


    宝钗心下纳罕,只得扶了薛姨妈往西梢间卧房而去。也不等同喜、同贵来伺候,薛姨妈宽衣解带,须臾便上了床榻而非暖阁,咬着下唇道:“我一喝酒便容易打鼾,今儿个咱们还是分开睡吧。”


    不待宝钗说话,又催促宝钗道:“你去瞧瞧你哥哥如何了。哦,夜里留了温茶就好,就不用留人了。”


    宝钗心下愈发古怪,当面应下,眼见薛姨妈卷了被子躺下,这才挪步出了梢间。


    她先行往厢房瞧了一遭,见薛蟠早已睡下,这才回了正房。在西梢间外观量一眼,这才寻了臻儿过问。


    臻儿老老实实回话,宝钗思量半晌也不曾察觉异常,便只当是自个儿多心了。


    少一时,莺儿过来伺候着宝钗洗漱。因生怕搅扰了母亲,宝钗便只在堂中洗漱。又因薛姨妈占了床榻,宝钗便吩咐几个丫鬟道:“夜里留一个就是了,就在堂中软塌上歇息。”


    同贵应下,宝钗这才蹑足回返西梢间里。内中烛火早已熄灭,唯余下熏笼内的炭火照亮。宝钗一身中衣摸索着进来,隐约好似听得窸窸窣窣响动,待仔细听闻又没了动静,便只当方才是薛姨妈翻身。


    她轻手轻脚进了暖隔里,不一刻便卷了被子合眼躺下。因方才在前头没少花心思与宝玉说话儿,宝钗这会子困意袭来,迷蒙间下一刻便要睡去。


    忽而那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声响传入宝钗耳中,宝姐姐便倏然惊醒过来。侧耳倾听了半晌,宝姐姐脸上一红,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哪里还不知人事儿?这三、四年时而便听得薛姨妈如此,起先她还只道是母亲病了,后来才逐渐反应过来。


    宝姐姐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悄然蒙了被子,偏生这会子愈发睡不着。心下禁不住胡乱思忖,想着莫非是今儿个饮多了酒,妈妈方才如此?


    转而又禁不住想起陈斯远来。宝姐姐瘪了嘴,暗忖着这回那人倒是不曾气自个儿,反倒撩拨得妈妈犯了心思,真真儿是让人生厌!


    宝姐姐愈发心烦气躁,只得默念起了经文。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睡下。


    另一边的隔壁,陈斯远中衣敞开,浑身都是汗珠。香菱一身小衣,寻了帕子为其擦拭。


    红玉披了中衣蹑足回返,蹙眉道:“人家哥儿喝多了不过撒撒酒疯,偏大爷你喝多了非要寻咱们两个撒疯!”


    说话间又端了茶盏来,仔细喂陈斯远饮了一盏。


    香菱也蹙眉道:“就是,大爷身子骨还没长成了,怎地不知爱惜?”


    方才好一番折腾,香菱这会子还身上酸软呢。


    那药力这会子业已褪去,陈斯远也懒得解释,心下却暗暗记了柳燕儿一笔,只待来日如数奉还。这事儿不好与她们两个说,陈斯远便道:“你们不知,那五万两银子眼看凑齐了,刨去府中各处,这外头的银钱过过手,半年后我便能得一成之利,可算是有些进账了。”


    红玉将信将疑,香菱心思单纯,却是信了真,闻言蹙眉道:“银钱再好又哪里比得过身子骨?大爷却是缺钱花用,我哪儿还有一千五百两呢。”


    此言一出,红玉顿时侧目不已!好家伙,香菱平素瞧着不显山不漏水的,怎地存了这般多银钱?再想想自个儿,先前在宝二爷外房也就罢了,根本就没存下银钱,平日还要爹妈接济。倒是来了远大爷处,这才存了几十两银子。


    陈斯远打了个哈哈道:“胡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怎能用姑娘家的银钱?”


    香菱就道:“我人都是大爷的了,何必分那么清楚?”


    陈斯远当下搂了香菱过来亲昵一番,两女生怕他又起了心思,再不说旁的,连番催促之下,三人这才同床共枕安睡了。


    ……………………………………………………


    转天便是上元佳节,陈斯远赖床许久,辰时左近方才爬起来。原道一准儿腰酸腿疼,谁知却全然无事。陈斯远便暗喜,想来是身子骨渐成之故?


    正百无聊赖用着早饭,小丫鬟芸香便颠颠儿钻进正房里,喜滋滋道:“大爷,府中放了一百零八盏灯呢,只等着申末就点了。还有还有,仪门外头还垒了盒子灯,瞧着足足三丈高,听说能燃放半个时辰呢。”


    那一百零八盏灯倒是寻常,江南各地风俗大同小异,富庶之家也要点上一百零八盏,摆放在井台、灶台、门户、砧石等处,名曰“散灯”。


    那盒子灯说是灯,莫不如说是烟火架子,其上分层垒放烟花,入夜时依次点燃,上百种烟花次第燃放,自是美轮美奂。


    红玉从西梢间出来,略略蹙眉道:“一早儿进来就知嚼舌,你若得空去央了粗使婆子将水缸打满。”


    她也折腾了半宿,不曾睡好。


    小丫鬟芸香闷声而去。陈斯远恹恹道:“今日没旁的事儿,你们下晌也多睡一会子。”


    红玉应下,转而外间便有人来叩门。红玉去迎了,旋即引了平儿入内。


    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起身见礼。那平儿屈身一福笑道:“今儿个家中在荣禧堂摆了席面儿,二奶奶吩咐我来请远大爷,远大爷酉时便来吧。”


    陈斯远拱手笑道:“劳烦平儿姑娘告知,不过我今日怕是去不成了。先前与人约好了元夕踏月,却是不好爽约。”


    平儿笑道:“既然远大爷自有安排,那我这就与奶奶回话儿去。”


    陈斯远笑着颔首,又将平儿送出房,这才回身匆匆将早饭用过了。待红玉、香菱拾掇食盒,陈斯远便进得书房里,打发了柳五儿研墨,思量着写下了两阙词来。


    待墨迹吹干,陈斯远探手将红玉招来,吩咐道:“这词得空给雪雁送去,莫让旁人瞧见了。”


    红玉笑着应下,香菱便笑道:“我看红玉也该改个名儿了……不若就改做红娘。”


    陈斯远道:“你也别笑,如今暂且不方便,往后这差事说不得便落在你身上呢。”


    “我?”香菱纳罕不已。


    陈斯远道:“林妹妹如今还在荣庆堂,来日总要搬出来……香菱不想学作诗了?”


    香菱顿时眼睛晶晶亮,笑道:“原来大爷是要我拜师林姑娘,那自是极好。早听闻林姑娘极有才情呢!”


    陈斯远笑着暗忖,元春省亲怕是要来年了,那黛玉搬去潇湘馆只怕也要等到来年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梨香院里,薛姨妈这会子方才倏然转醒。


    昨夜旖梦连连,薛姨妈好似老房子着火,哪里还按捺得主?


    待这会子醒来,薛姨妈自是慌乱不已。她昨夜恣意时少了些顾忌,只怕一准儿被宝钗听了去。当下母女二人再见,宝钗虽面色如常,可薛姨妈做贼心虚,总觉得自家女儿目光古怪。


    她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刻下哪里还敢多待?便推说:“今儿个上元,我去寻你姨妈帮衬帮衬,我的儿若是无事,不若多去寻兄弟姊妹耍顽。”


    丢下一句话,匆匆洗漱了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她领了同喜、同贵,往前头行去时心下杂乱不已。那旖梦里全然都是陈斯远的模样,薛姨妈回想起来自是暗自啐了自个儿不知多少遍,偏那销骨噬魂之感难以忘怀,薛姨妈着了魔也似禁不住去想。


    她暗自叹息一声,蹙眉思忖起来,想来都是多饮了几杯之故,往后可不敢再多饮了。


    一径进得王夫人院儿,姊妹二人甫一相见,那王夫人便纳罕道:“妹妹瞧着容光满面,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几岁也似。”


    薛姨妈眨眨眼,讪笑道:“蟠儿昨儿个孝敬了一盒水粉,今早试着擦了些,果然瞧着年轻了些?”


    王夫人笑着颔首,待仔细观量,却见薛姨妈眼角细纹好似都褪了些。心下不由得纳罕,什么水粉有这等效用?女子爱美不分年纪,因是王夫人便追问连连,薛姨妈被逼无奈,只道来日定让薛蟠采买一盒来孝敬给王夫人。


    这日过得晌午,陈斯远还在书房中温书,外间又有人叫门,来的却是邢夫人。


    陈斯远将邢夫人一行迎入内中,待众人落座上了茶水,邢夫人便蹙眉道:“哥儿今儿个不去晚宴?”


    陈斯远道:“早就定下了,要往灯会走一遭。”顿了顿,又补充道:“此番是为扬名。”


    邢夫人这才释然,因着王善保家的那老货非要跟来,邢夫人便只叮咛了一番,又说了些寻常嘱咐的话儿,这才怅然离去。


    申时过半,陈斯远穿戴齐整,辞别了红玉、香菱,径直往前头马厩而去。此时天色将暮,府中的一百零八盏散灯纷纷点亮,照得四下繁星点点,穿梭其间好似行走在星河之内。


    到得前头马厩,却见那东跨院的门子余四早已等候多时,正坐在车辕上胡乱甩着鞭子。


    瞧见陈斯远,余四紧忙下来作揖。


    陈斯远笑问:“今儿个怎么换成了你?”


    那余四道:“大爷不知,今儿个府中忙乱,又有车夫染风寒告假在家,因是小的干脆自告奋勇来替远大爷赶车。”


    陈斯远心下透亮,情知余四这厮是贪图赏钱。当下也懒得计较,径直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吩咐道:“好生伺候着,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余四探手接过,入手便觉是一枚一两的银稞子,顿时大喜过望,作揖连连道:“远大爷放心,就算小的掉沟里也不敢拖累了远大爷!”


    陈斯远上得马车,余四上得车辕,鞭子挥动,马车自角门出来,绕着荣国府兜转半圈儿进了小花枝巷,须臾停在那三合院门前。


    不待余四角门,院门开了一角,内中人瞥见挑开车帘观量的陈斯远,顿时展颜一笑。随即迈步子内中出来,遥遥拱手道:“劳陈兄来接,弟实在感激不尽。”


    尤三姐又换了一身书生装,手中还拿了一柄折扇,偏生一张俏脸儿艳若桃花,怎么也遮掩不住。陈斯远笑道:“三郎快上车,去得迟了只怕就进不去了。”


    尤三姐答应一声,余四闷声自后头取了脚凳,尤三姐踩凳进了车厢里,瞥见陈斯远,顿时一双眸子水润起来。


    她正要说些旁的,便被陈斯远一把扯进怀里。


    陈斯远低声道:“妹妹等急了吧?”


    尤三姐仰着小脸儿只顾着笑,闻言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娇嗔道:“我都想好了,你若不来,我干脆自个儿去了就是。说不得还能在灯火上兜搭个嫽俏小娘子呢。”


    见其眼波流转间满是戏谑,陈斯远认真思量道:“说不得三郎还真能兜搭了……不想你竟喜欢那等虚凰假凤之事。”


    尤三姐儿顿时恼了,啐道:“呸,我才没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尤三姐忽而面色古怪道:“倒不如我兜搭了小娘子来送与远哥哥可好?”


    陈斯远顿时大笑不止。尤三姐便是这般,性子泼辣,胆子大,有时什么话儿都敢说出口……啧,说不得还能做得出来。亏得她一颗心都挂在自个儿身上,不然这样的女子他可不敢招惹。


    二人好似小两口一般,挤在一处说着贴心话儿,你撞我一下,我碰你一下,时而便亲昵一番。


    眼看转过皇城,二人拾掇了衣裳,这才挑了帘栊观量。但见外间游人如织,不少姑娘家都挑了灯笼,成群结队往灯市口汇聚而去。


    皇城四下都挑了大红灯笼,长安街往西挤满了各式轿子、马车,甚至还有骆驼!


    因着今儿只是陈斯远与尤三姐两个,二人眼见前方拥堵,干脆吩咐了余四在巷子里等候,下得车来牵了手儿便往灯市口而去。


    今儿个上元,比正月十三那日还要热闹几分。两侧挤满了商棚、地摊,半空中时不时有花炮炸开,四下里锣鼓笙笛齐奏,悬挂的花灯、彩灯,路人提着的灯笼,汇聚成数里长的星河,比天上的星汉还要璀璨几分。


    前行不远,便见有用秫秸搭起的大棚,周悬杂灯,占地两亩,内中九曲回肠,若不得其法只怕一时半刻也转不出。此灯有个名头,叫‘黄河九曲灯’。


    再往前行,又有用蛋壳搭建的彩灯。数百蛋壳垒砌起来,每个蛋壳都镂有四个门,每门都有檐拱窗棂,金碧辉煌,可谓巧绝!


    每隔一段路旁便有商灯,也就是灯谜。缴纳二十铜钱便能猜上一回,猜中了便有店家送的彩灯。


    尤三姐瞧中一盏金鱼灯,雀跃着连猜了十来回,还是陈斯远提示了一嘴,这才将那灯谜猜中了。


    二人提了金鱼灯复又前行,再往前愈发热闹起来,有表演杂技的,钻桶、蹬坛子、蹬梯子的,有演奏《撼东山》《海青》《十番》的,还有一群少年擂太平鼓的。


    二人缓缓游逛,不觉便到了庆元楼下。遥遥便见楼下挤挤擦擦满是书生,楼上门窗敞开,内中丝竹悠扬、倩影游荡。


    尤三姐观量一眼便道:“是庆元楼,远哥哥可要登楼?那我在外头等着好了。”


    陈斯远笑道:“哪儿有撇下你的道理?走吧,我带你一道儿去瞧瞧热闹。”


    尤三姐顿时雀跃道:“好啊,我还不曾瞧过书寓女先生是什么情形呢。听说个个儿国色天香,又精通琴棋书画,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斯远扯了尤三姐上前,口中连道‘劳驾’,眼看到得楼前,忽而有几名书生拦下:“且慢,这位朋友挤什么?懂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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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齐,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年轻人。他的生命轨迹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一个事实,每一个人都有着自身伟大的价值,只要给一个机会,任何一个平凡人都可以变得不平凡。   警察,律师,医生,巨星,高中生,大学讲师,间谍,校花,主播,超级富豪;一枚青龙戒让楚天齐周旋在这形形色色的女人之中,他改变了她们的命运,而她们也改变了他的命运。无数的风流帐,让楚天齐背上了一个显赫的绰号——“夜晚的君王”。然而这个夜晚的君王...

魔域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但那世间最风流的繁华,却又怎么抵得上你眉间一点朱砂。

台湾娱乐1971

林清霞:我们很早就认识啦,高中的学校有在一条街上!   邓丽筠:梓钧是我见过最有音乐天赋的人。   古龙:小王酒量不错。   琼瑶:我很喜欢他小说中的爱情。   倪匡:我以为自己一小时写4500字已经很快了,直到认识了王梓钧……   赵雅之:很感谢他把我带进演艺圈。   ……   看了好多写香港的、写好莱坞的、写韩国的重生小说,我来试试写一下台湾吧。

花都兽医

救了一条全身烧焦的狗,周晓川竟然掌握了与动物沟通的兽语,于是他本该波澜不惊的生活,开始变得多姿多彩了起来!   各种身怀绝技的动物出现在了周晓川身边,琴棋书画、医术赌术、侦缉破案……只要是动物会的本领他都能够信手拈来,甚至还获得了一些本该专属于动物的特殊能力……   御姐模样的女兽医、青春活泼的宠物美容师、外冷内热的富家千金、嫉恶如仇的长腿女警、还有那天真烂漫的学生妹和模样神态皆一致的双胞胎姐妹花...

死亡街机厅

伙计,如果有一款街机,让你用生命来玩,你愿意么?   不管易轩愿不愿意,却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直接就被坑了进去。   一样是被人坑,为什么他被坑的偏偏是命?   从第一次踏足这个街机厅,他就注定摆脱不了天天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境地。   因为这里是——死亡街机厅。

黑旗

这是两百年的屈辱与黑暗。   而前方,仍是一百年的沉沦与求索。   我来自于二十一世纪。   黑暗的历史,我可以改变。   我可以撕碎黑暗,迎来朝阳。

逆苍天

修行一途,内劲出,筑筋骨,穿血脉,连内腑,成拳师,凝丹母,转修行!辱我的,我必辱之。   那些对我好的,都将获得幸福,那些欺凌我的,都将坠入地狱。   真正的强者,当用这一双铁拳,打破命运的枷锁,挣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通往巅峰道路上的荆棘,必将用血与火扫平!

死灵术士闯异界

带着暗黑破坏神中的技能雷奥成为了穿越者大军中的一员。在这个与魔兽世界很是相近的异世里,成为术士的他会经历些什么?   当亡灵遇上尸爆术,当死者大军撞上骷髅海……雷奥高呼:神技在手,天下我有!

超级融合

灵气,是一切修炼者的根基。现代都市,灵气匮乏,灵丹妙药、天材地宝更是少的可怜。   可许瑜意外获得从普通食物中提取灵气的能力,更能把灵气完美融合进任何事物……   从此,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   且看他如何在都市中成就仙途。

苗疆蛊事Ⅱ

《苗疆蛊事Ⅱ》又名《苗疆蛊事之世界尽头》,为南无袈裟理科佛作品。   巫蛊之祸,自西汉起延续几千年,屡禁不止,直至如今,国学凋零,民智渐开,在大中国,唯乡野之民谈及,许多“缘来身在此山中”的人都不知不晓不闻。而巫蛊降头茅山之术,偏偏在东南亚各地盛行,连香港、台湾之地,也繁荣昌盛,流派纷起。   诸位好友,真的认为华夏大地无奇人焉?然也?——否!否!否!   苗疆青年陆言,回乡途中,误被人害,下了恐...

小富则安

陆珈苦心谋划五年,只为逃离夫家。可当她终于踏出府门,不曾想藏身着的破庙里却还有个手拿长剑,穿得跟花孔雀一样的男人——什么? 花孔雀是来灭她夫家满门的?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沈轻舟以为陆珈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拖油瓶,结果她却是个冒着乱剑穿胸的危险,也要扑上去将刀子插进仇人胸口的癫女人! ……她不要命么?陆珈当然要命。重活一世,她一个目标是发家致富,二个目标是报仇雪恨,三个目标就是一辈子美美满满活到寿终正寢。 至于剩下的么……咦?路边这个男人虽然脸臭,可是长得倒标致又英武,还能打一手好架。 捡回去捡回去!前世当高门贵妇吃尽了苦头,这回她就抓个听话的穷小子当上门女婿! ——可是可是,为什么王府的世子见了这穷小子,却还要弯腰递茶?

我在美漫做惊奇蜘蛛侠

【仅漫威】【人设贴近真正的蜘蛛侠】【神秘号码:782955830】 “好吧,让我们再来过一遍。我叫彼得帕克,一个重生到漫威世界的穿越者,我被一只基因改造的蜘蛛咬了,以至于本叔叔都没有机会告诉我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我不做蜘蛛侠了。开个玩笑。”沐浴在纽约的阳光之下,飞荡在曼哈顿的高楼大厦之间。 彼得·帕克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帮捍卫者联盟解决纽约的犯罪,击败奥斯本公司的生物基因怪物,加入复仇者联盟处理世界级危机,有的时候还要去多元宇宙处理一下蜘蛛宇宙的事情。 哦,还有最重要的,阻止会发生的一切不幸。而这一切的重点在于,从来都是彼得·帕克自己选择成为蜘蛛侠,而不是那只蜘蛛选中了他。 “不止神奇,不止超级,不止终极,并且别只做一个友好邻居!” “去做一个惊奇的蜘蛛侠(AmazingSpider-man)”

我的美女公爵老婆

第一卷 深渊秘密   第一章 小小萝莉

深山少年闯都市

来自乡下的神秘少年,武功,医术,为何如此卓越?   还百毒不侵?   他本想低调做人,奈何被人所逼。   既然低调难行,那就高调走起!   从此,风流而不下流,成为他的本性,嚣张而不跋扈,成为他的座右铭……

装神弄诡

阴差阳错,穿越到异界的猪脚被一光头神教当成了所谓的降世尊者;   机缘巧合,他救出了个被大罗教镇压在地底,自称八戒,却长得像那葫芦娃似的无良妖怪。   好吧,只能认命了。八戒,记住了,漂亮女妖精要留给师父感化。丑的咋办?你留着吃了吧!

兵王归来

特种兵精英雷东退役归来,却发现普通人的生活远比和凶残的犯罪分子作斗争艰难。流光溢彩的大城市居然比毒蛇猛兽出没的亚马逊原始森林还要危险,温文尔雅的语言居然比眼镜蛇的毒液还要致命,甚至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人也大多是吃人的蛇蝎变化而来……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认识……

有一种爱情叫兄弟

他们都爱了,也都被爱了,可都爱得很疼。没有人教他们成长,而青春岁月中遍布的浓浓的失落和挫败,终将教会他们。在那些散乱的没法总结的成长中,她和他还是兄弟吗?从她和他分道扬镳的那一秒钟开始,他们还是兄弟吗?还是那场青春故事中的主角吗?   那一场祭奠青春的烟火,终于没能彻底燃烧,她和他可不可以,不用后悔这个词来回头看?

龙傲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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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起洪荒

三清出生高贵,悟性好,又走天道后门,各个都成圣。   女娲心灵手巧,捏泥人为天道办事,成圣。   接引智商极高,一个因果之道,将天道给弄糊涂了,借功德成圣。   准提白日做梦,梦到最高境界,来了一大堆的“我愿……我愿……”的梦话,还真的让他梦想成真了,一样成圣。   沈龙无语望天:   我的出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