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凡尘劫 第十四章 毒瘴沟壑

    楚山河的手如同铁钳般攥住秋长歌的手腕，沛然巨力传来，硬生生将他下坠的身形扯住、提起！秋长歌只觉得左臂几乎被拽得脱臼，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向前疾冲。脚下嶙峋的怪石、湿滑的苔藓在疾速倒退中化作模糊的残影。


    “咻——！”


    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秋长歌的后心擦过，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劲风刮得他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浸透骨髓。是疤脸修士的淬毒弩箭！若非楚山河这一拽，他此刻已是一具被洞穿后心的尸体！


    “小崽子，看你往哪跑！”疤脸修士狞厉的咆哮在夜风中炸开，充满了发现猎物的狂喜。几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手脚并用地在陡峭山壁上攀援纵跃，速度奇快，为首者脸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在血色鬼爪图案的映照下愈发狰狞可怖，手中的暗红手弩再次抬起，冰冷的锋镝死死锁定了秋长歌踉跄的背影。


    秋长歌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右臂沉重麻木，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左肩撕裂的伤口，温热的液体顺着臂膀流淌，浸透了本就褴褛的衣衫。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和冰冷的刺痛。身后的破风声越来越近，幽冥宗修士特有的、带着血腥和阴冷死气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粘附在后背，带来刺骨的寒意。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勒毙。


    “跟紧！”楚山河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身后追来的不是索命的煞星，而是几只烦人的蚊蝇。他身形如鬼魅，在浓稠的夜色与嶙峋的怪石间急掠，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石块的棱角或盘虬的树根之上，无声无息，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青灰色残影。他拽着秋长歌手腕的手稳定异常，传递过来的不仅是力量，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秋长歌榨出全身最后一点气力，不顾一切地跟上。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峭，几乎垂直向上，嶙峋怪石遍布，湿滑的苔藓覆盖其上，黑暗中如同隐藏的陷阱。他全靠左手死死抓住凸起的岩石或坚韧的藤蔓借力攀爬，每一次拉扯都让左肩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汗水混着血水，从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滑落，滴在身下冰冷湿滑的石面上。


    “在那里！围死他们！”疤脸修士的嘶吼声从下方传来，距离已经近得能听清他粗重的喘息。几道暗红身影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咬住不放。他们显然熟悉这种山地追击，动作比秋长歌快了不止一筹。


    前方，一片更加浓密、几乎密不透风的原始老林出现在视野中。参天古木虬枝盘结，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林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息，吸入肺腑，竟隐隐带着一丝眩晕感。


    “进林！”楚山河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拽着秋长歌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的密林之中。


    几乎是同时，“噗噗”几声闷响！几支淬毒的弩箭狠狠钉在两人刚才立足位置附近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抖，墨绿色的毒液在幽暗的林间泛着不祥的光泽。


    一入密林，光线瞬间被遮蔽，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脚下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腐叶，踩上去绵软湿滑，散发出浓烈的泥土和朽木的腥腐气味。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子从缝隙漏下，在腐叶层上投下点点微弱的光斑，勉强勾勒出盘根错节的树根和缠绕的藤蔓的模糊轮廓。


    空气变得异常粘稠，那股甜腥的气息愈发浓重，吸入肺腑，竟让秋长歌本就翻腾的气血更加滞涩，胸口烦闷欲呕，脑袋也阵阵发沉。他死死咬住舌尖，用痛楚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屏息，凝神。是瘴气。”楚山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脚步未停，依旧拽着秋长歌在林间急速穿行，身形如同游鱼般在密集的树干和垂落的藤蔓间灵活穿梭。


    瘴气！秋长歌心头一凛。这老熊沟果然凶险！他立刻屏住呼吸，意沉丹田，竭力运转那点微弱的皮肉境力量，试图抵抗瘴气的侵蚀。皮肤下那层微弱的琉璃光泽似乎受到刺激，明灭不定地闪烁了一下，带来一丝清凉感，勉强驱散了些许眩晕。


    身后的追击声似乎被浓密的林木和瘴气阻隔，变得模糊不清，但那股阴冷的杀意却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更加难以捉摸。秋长歌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盯着楚山河几乎融于黑暗的背影，每一步都踩在他落脚之处，生怕踏错一步陷入腐叶下的泥沼或是触发什么未知的危险。


    就在这时，怀中那块劫书残片猛地一颤！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灼痛感骤然从紧贴胸口的皮肤传来，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秋长歌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呃…”灼痛感瞬间蔓延，沿着经脉向上，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脑海！


    ——扭曲蠕动的暗紫色雾气，如同活物般在林中弥漫！


    ——腐烂的树干上，渗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腥气味的墨绿色汁液！


    ——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毒蛛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交错的藤蔓间，复眼闪烁着幽光！


    ——地面厚厚的腐叶下，有东西在缓慢地蠕动，留下粘液的痕迹！


    ——更远处，一片开阔的泥沼，平静的水面下，隐约有巨大而模糊的黑影缓缓游弋！


    这些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无法捕捉细节，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和致命的威胁！是劫书的预警！这老熊沟里的毒虫瘴物，远比想象的更加诡异凶险！


    “停下！”秋长歌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哑出声，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变了调。


    楚山河的身形骤然顿住，无声无息，如同瞬间融入了黑暗。他没有回头，但秋长歌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瞬。


    “左…左前方十步，藤蔓上…有东西！很大！”秋长歌强忍着脑中残留的眩晕和胸口的灼痛，急促地喘息着，指向左前方一片被巨大藤蔓缠绕、如同鬼影般矗立的古木。他无法清晰描述那毒蛛的样子，但劫书传递的致命危机感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意识。


    楚山河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转向秋长歌所指的方向，没有任何质疑。他搭在剑柄上的右手拇指，极其细微地向上顶了一线剑格。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林间风声掩盖的剑鸣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并非针对听觉，而是直透神魂！一股无形的、冰冷锋锐的意念波动，如同最细微的涟漪，精准地扫过那片藤蔓区域。


    几乎在剑鸣响起的刹那，那片看似平静的藤蔓阴影中，猛地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窣”声！一个磨盘大小、浑身覆盖着艳丽得令人心寒的蓝紫色绒毛的巨物猛地弹射而起，速度快如闪电，却不是扑向两人，而是带着一种受惊后的狂乱，猛地撞向旁边一棵更粗壮的古木树干！


    “噗！”一声闷响，那色彩斑斓的毒蛛撞在树干上，八只长满倒刺的毛绒长腿徒劳地抽搐了几下，粘稠的、带着腥臭的墨绿色体液从它口器和身体连接处渗出，迅速在树干上晕开一大片污迹。它那几对闪烁着幽光的复眼，在黑暗中迅速黯淡下去。


    死了？秋长歌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仅仅是剑柄与鞘口摩擦发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意念波动，竟瞬间震毙了这只看似凶悍的毒物？楚山河的境界，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走。”楚山河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不再拽着秋长歌，而是率先迈步，绕开了那片区域。他的目光扫过地面，似乎在辨认着某种秋长歌无法理解的痕迹。


    秋长歌不敢停留，强忍着心悸，快步跟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劫书残片，那灼痛感已经消退，只留下冰冷的触感。刚才那一瞬间的预警，救了他一命！这劫书，虽然带来无尽的灾厄，却也在这步步杀机的绝境中，给了他一线挣扎求活的可能。


    两人在浓稠的黑暗和愈发浓重的甜腥瘴气中继续深入。楚山河的步伐变得更为谨慎，不再一味追求速度。秋长歌紧盯着他的落脚点，亦步亦趋。劫书带来的预警画面如同烙印在脑海中，让他对周围的环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每一次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每一处腐叶下细微的蠕动，甚至每一缕飘过鼻端的、带着不同甜腻程度的瘴气，都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嗤……”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秋长歌猛地转头，借着一点微弱的星辉，看到一株形态怪异、树干如同扭曲人脸的矮树。树皮上，正缓慢地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汁液。那汁液滴落在下方厚积的腐叶上，立刻腾起一股淡淡的、带着强烈腐蚀气味的青烟，腐叶迅速变黑、萎缩。


    秋长歌的心脏猛地一跳！劫书预警的画面中，就有这种渗出粘液的腐树！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向旁边避让。


    楚山河也瞥了一眼那怪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洞悉其危险。他只是微微侧身，一股无形的气劲拂过，将前方垂落、可能沾染到暗红汁液的几根藤蔓荡开。


    越往深处走，林木愈发高大密集，光线也愈发昏暗。那股甜腥的瘴气越来越浓，如同化不开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秋长歌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肺部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强烈的眩晕感。皮肤下那点微弱的琉璃光泽早已黯淡下去，几乎无法抵挡这无孔不入的毒瘴侵蚀。他只能死死守住心神，用意念强行压制翻腾的气血和那股强烈的呕吐欲望。


    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厚厚的腐叶层下，是深不见底的泥沼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好几次，秋长歌脚下踩空，半个身子陷入冰冷的腐泥之中，全靠左手死死抓住旁边的树根才勉强挣脱，每一次都惊出一身冷汗，左肩的伤口更是痛得他眼前发黑。


    “噗通！”一声沉闷的落水声突然从前方传来，打破了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楚山河的脚步终于彻底停下。秋长歌踉跄着跟上，拨开挡在眼前的几片巨大、湿漉漉的阔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前方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深的死寂。一片不算太大、但足以吞噬一切的黑色泥沼出现在眼前。水面平静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倒映着上方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淡星空。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颜色诡异的浮萍和水藻，散发出更浓烈的腥腐气味。泥沼边缘，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淤泥，几根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惨白骨殖半埋在淤泥中，无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


    泥沼对面，是更加幽深黑暗的原始丛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路，断了。


    那沉闷的落水声，似乎是从泥沼中央传来的，此刻水面只余下几圈缓缓扩散的涟漪。


    “是…是那些猎户？”秋长歌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想起了猎户头领背上那个断腿的同伴，想起了他们踉跄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楚山河指给他们的活路，难道最终通向的是这片死亡泥沼？


    楚山河没有回答。他站在泥沼边缘，青灰色的布袍在带着浓重湿腐气的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平静得诡异的水面，又投向对岸那片深邃的黑暗。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水面上破碎的星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搭在剑鞘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鞘口。


    就在这时，怀中那块劫书残片，再次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这一次，不再是碎片画面，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刺骨的死亡警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秋长歌的心脏，几乎让他瞬间窒息！


    危险！近在咫尺！来自……水下！


    秋长歌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甚至来不及出声示警，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后急退，同时左手下意识地推向身旁的楚山河！


    “哗啦——！！！”


    平静的黑色水面如同被投入了巨石，轰然炸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覆盖着粘稠黑色淤泥和腐烂水藻的恐怖黑影，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水浪和浓烈到极致的腥臭，如同从地狱深渊中扑出的恶魔，张开足以吞下整头牛犊的、布满森白獠牙的巨口，朝着岸边两人立身之处狠狠噬咬而来！


    巨口未至，一股腥臭欲呕、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恶风已扑面而来！水面被这恐怖的力量搅动，露出下方翻滚的黑色淤泥，隐约可见缠绕着惨白骨殖的、粗壮如巨蟒般的触须在淤泥中狂乱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