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丁将军的心情颇不愉快。

  他觉得朝庭不把他当回事,地方官不把他当回事,除了自己手下的士兵,谁也不把他当回事。

  因一句冒冒失失的话,他得罪了宰相,被一道旨意打发去西北驻边。

  因此他要跋山涉水,越凤翔、出兰州、到那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比西还西,比北还北!

  他领着兵千里迢迢从京城出发,还没走到路程的一半,又一道旨意传来,让他顺路剿匪。

  说是剿匪,又不是什么大匪。既非太行山上来历资深的强盗,又非震动朝纲的义军,几个小小的山寨,一群乌合之众,就要让他的大队人马停步,杀鸡焉用宰牛刀?

  在地方官绘声绘色的描述里,青岭的山匪格外剽悍,在云雾笼罩的大山中神出鬼没。官府束手,屡剿不尽。有时候一整队人马入山,还没探出山匪的踪迹,便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全部消失。

  当然在这件事上,地方政府并不是没有努力。十年前,他们曾集结兵马杀上青岭、与山匪大战了九天九夜。官府代价惨重,山匪亦死伤殆尽。那场战役之后,大家都以为青岭山从此已是清静之地,为了记念自己的功劳,地方官耗巨资在山中修一条宽敞的驿道,设有六站,每站都有驻兵。大江南岸东西陆路的最近通道终于恢复了。

  可惜好景不常。三年后,青岭山又成了强盗窝子。其凶狠猖獗比之往年有过之无不及。驿道驻兵年年减少,粮草被抢,无以为生,派去的士兵都知道这是趟有去无回的差事,不少人干脆弃甲上山,与草寇为伍。

  所以丁将军打起仗来也算常胜,剿匪却剿得很不顺手。

  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总算抓到了要抓的那个人。

  青岭十寨中住着十股山匪,各有首领旗号,平日偶有往来,到了有生意的时节,便如狼似虎,互不买账。而他要抓的匪首住在青岭南麓的神水寨。那一带地势险峻、山谷幽深、野兽出没、易守难攻,十寨中有四寨都将自己的老窝选在此处。众匪常为地盘大动干戈。

  尽管来路各异,头领们都是成名的绿林人物。其中名头最响亮的便是“银刀小蔡”。

  小蔡出道非常早,成名也很快。西北最著名的十八位刀客,他是老大,年轻时凭一把银色弯刀独霸一方。那时他做的是正经生意,杀马贼、护商旅,一趟下来可赚得不少银子。手下还有十几个铁杆兄弟,个个都是好手。后来不知为什么流落到了中原,又落草为寇,成了神水寨的寨主。

  彼时小蔡不“小”,已经年过四十,但豪气不减当年。

  小蔡有小蔡的原则。

  小蔡不打家劫舍,也不动过境的行人商旅,只做大单生意。通常是做一笔歇一年。

  他专抢驿道上的大宗现银。官银是主要目标,比如解往京城的地丁钱粮、盐课和关税,还声称自己这样做是劫富济贫。

  周围的贫苦百姓的确得到了他的不少好处。吃不饱饭,过不了日子的穷汉们纷纷上山,把神水寨看成了桃园宝地。

  神水寨的势力越来越大,十寨的首领们渐渐默认了他的老大之位。凡是银刀小蔡看中的东西,其他人一般不会动什么念头。

  尽管银刀小蔡在西北名动一方,在青岭说一不二,他的名头也绝未响亮到可以惊动丁将军的地步,也不致招来灭顶之灾。可是,他却干了一件不该干的事。

  三个月前,朝庭从两浙的藩库中调集了十八万两军饷,由布库大使卫东升押往西北,拟作固边的军费。五十名镖兵随车押送,一路平安无事。不料到了青岭境内,还未过山,便被银刀小蔡带人抢了个精光。不但九辆镖车里的九十箱银子被洗劫一空,五十名卫兵连同卫东升本人也都命丧当场。

  事发之后,本地官员曾派兵入山企图找回那十八万两银子。结果半途就被获知消息的神水寨拦截,给杀了个片甲不留。无奈之下,地方官一道折子上到朝庭。

  丁将军便因此收到了“就近剿匪”的旨意。

  他派人检查了卫东升的遗物,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下方画着一把银色的弯刀。

  纸的当中有一个刀孔。

  丁将军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小蔡很庸俗。作了这么多年的山匪,抢劫也该抢出点花样来,还玩这种留刀寄简的老把戏,还留下这四句百听百厌的老话。

  “唉,两年前秦将军曾率兵来剿过一回,只可惜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十寨的匪徒平日无事还要群殴,那一次竟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地方官察颜观色,知他心中郁闷,不乐意承揽这趟差事,故意说道。

  丁将军听了,知他激将,心里更加不服气。

  他最不相信的一句话便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斗不过地头蛇只能说明那条龙不够强。怎么着也得玩几招厉害的给这獐头鼠目的小官瞧瞧。

  那次突袭迅雷不及掩耳,他预计会有一场苦斗,整个过程却远比想象的要容易,要快。

  血战中,他杀掉了两百多人,灭掉了整个山寨。在剩下的五十八个人中,除了几个需留活口以待审问的匪首之外,大半是些女人和小孩。

  他带着人亲自上山,将神水寨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丢失的军饷。莫说一辆镖车,就连一个镖箱也没发现。

  小蔡自然不承认,说他根本没有抢过这笔银子。

  对付不承认的人丁将军有丁将军的办法。

  他二话不说酷刑伺候。

  整整两天的严刑拷打,小蔡的身上已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他还是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丁将军怒了。

  他将小蔡六岁的儿子拉到他面前,将男孩子的手掌按在桌上。

  “说!军饷在哪里?”

  小蔡通红的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却仍然摇头。

  他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银光中,男孩的食指飞到半空,血溅到小蔡的脸上、嘴上。

  “哇——爹爹救命!!!”小男孩痛得浑身乱扭,哭得惊天动地。

  他舔干儿子的血,低下头,浑身颤抖,却仍不说话。

  “你招是不招?”丁将军眯起双眼,一脸的杀气。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蔡的嗓门因痛苦而嘶哑,他跪倒在地,十指在泥土中揉搓,鲜血淋漓。

  刀光一闪,又一根手指剁了下来。

  他已不敢看儿子的脸,连忙闭上眼。

  丁将军自己有好几个儿子,当然知道一位父亲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感受。

  “人们都说你是个铁汉。我倒要瞧瞧你这铁汉究竟有多铁!”他冷笑。

  小蔡果然够铁,他还是不承认。

  剁掉第三根手指时,小家伙已没了哭喊的力气,两眼一翻,疼昏了过去。

  丁将军仍然按着男孩的手,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打算。

  “你知道止血最好的法子是什么么?”他淡笑,指着男孩子的那只流血的断掌,“烙铁。用烧红的铁一烙就能止住。来人啊——”

  “不不!我招!我招!求你放过他吧!”

  铁打的小蔡满脸是泪,终于柔软了。他说他托一位可靠的朋友将军饷藏在了一个绝密之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落。而那位朋友行踪不定,找到他需要时间。

  “需要多少时间?”他问。

  “至少一个月。”

  “限你十天之内找到。”丁将军阴森森地道,“不然,我将你的儿子大卸八块,将这八十五个人也全剁成肉酱。”

  他废掉小蔡的武功,给他一匹马,将他放了出去。然后派人向地方官传话,“十天之后来接军饷”。

  地方官大喜过望,亲自来谢,说将军您真是神勇无敌啊,拜托您将其它的九个寨子也一并端了吧。

  丁将军心道,我是给你使唤的么?当下冷哼一声,摆起了架子:“朝庭没这道旨意。”

  岂知过了两天才有人告诉他,这位孙知府是孙贵妃的侄儿,万万得罪不得。得罪了,他这后半辈子就留在西北别想回来了。

  他后悔了,可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所以当孙知府告诉前面的初安镇出了瘟疫,求他派兵“支援”时,他再也不敢拒绝。

  “那镇子有多少人?”他问。

  “五百多人。”

  “死掉了多少?”

  “两百多。”

  “两百多少?”

  “说不准。”

  “说不准?”

  “瘟疫蔓延极快。也许就在你我谈话间,又死掉几个。”

  “哦。”

  “那镇子就在前面不远处,离嘉庆城只有二十里地。我已派兵把住了镇子的两道出口,外面的人是肯定不会进去的,但里面的人,不论染病与否,都在想法子往外逃。——也难怪,镇子里住着的全是农户,如今已成了死人窟。满地、满屋子的死人,谁也不敢碰不敢埋。我这父母官看得难过,却也不敢冒然派人进去料理。只在镇口设了两个大锅,给活着的人熬些草药,然后定期送些粮米和净水。”

  “草药管用么?”

  “安慰人罢了。起先我请过一位大夫,谁知他死活也不肯进去。我威胁了几句,他便说得回家查书想方子,第二天再来。我也没在意,岂知第二天派人找他时,他竟带着全家逃得无影无踪。”

  “这么说来,剩下的这两百多人只是等死而已?”

  “差不多。——在这种时候,不能让他们出来乱走。若把瘟疫带进了城里,麻烦就大了。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孙知府叹道。

  “如果这些人硬要出来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请将军您帮忙的原因。”

  话里的意思孙知府全用眼神暗示出来了。

  “嗯,明白了。”

  作为父母官,在这种关头不亲临本地视察疫情、安抚百姓已很不妥当。若把事情做得太绝,只怕遭人诅咒,所以得请一个外人来扮黑脸。

  因此,军饷的事尚无着落,吩咐几个手下留在原地等待小蔡之后,丁将军又把队伍拉到了初安镇。

  “反正也是顺路,丁将军,就辛苦您走这一趟了。”孙知府的一张脸半笑不笑,很客气地向他抱拳作揖。

  丁将军却从中看出了一丝戏弄。看着知府的背影他气得用手狠狠地一拔,拔掉了自己好几根胡子。

  ……

  从药铺里配回了药,郭倾葵匆忙向裕隆客栈走去。

  尽管有唐蘅在那里陪着沈轻禅,他还是很不放心。他知道沈家的人马已全到了嘉庆,他们在四处寻找郭倾竹。

  他也知道自己与沈轻禅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至于这家人究竟有什么计划,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动手,他却半点也不知晓。

  远处的天空阴霾满目,一片风雨即来之势。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该来的就让它快点来罢!该结束的也让它快点结束。

  毕竟,这一生除了仇恨,还有别的事可做。别的很多很多事。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哥,可心里明白他不会理解。——大哥只为仇恨活着。

  正在这里,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拦住了他的腿,几乎将他绊倒。

  他低头一看,动手的是街边的一个乞丐。

  那人的脸已不能算是一张脸,上面脓血淋漓,状态可怖。

  他以为他是想向他乞讨,忙中怀里掏出一块银子。

  那人嘶哑着嗓子,哼哧了半天才道:“刘……刘大侠?”

  那是个久已不曾听见的称呼!

  他心头一震,将那乞丐仔细打量,半天也没认出来。

  “咱们……认识?”他终于问道。

  “在西北见过一面,……赛刀大会。”

  “恕我眼拙——”

  “我是小蔡,”那人道,“银刀小蔡。”

  他悚然动容。只要在西北武林中混过的,没人不知道银刀小蔡。如果混过的人恰巧也练刀,不可能不知道银刀小蔡。

  他大吃一惊:“银刀小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那人动作僵硬,显然受了重伤,说话时喉咙呼呼作响,仿佛有积痰一般,“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听过他的传说,他的神话。银刀小蔡,西北十八刀客中的老大,当年是怎样一个铁骨铮铮的人物!

  他弯腰将他扶起来:“帮什么忙?说吧!”

  “我……走不了路,能不能劳驾你将我送到青岭山下?”

  “放心,你想什么时候走?”

  “现……现在行么?”

  “可以。我能不能带你先回客栈一趟?我要带着我的朋友一块儿走。”他丢给旁边一个小贩几个铜板,让他帮忙叫来一乘轿子。

  “多谢了!青岭山离这里并不远。”

  “我知道。到那里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办?”

  “我想见我老婆儿子……最后一面。”

  吃了一顿饱饭,喝下两碗烧酒,小蔡的精神看上去恢复了不少,至少嗓子已不再那么嘶哑。唐蘅笑道:“十年前蔡大哥可是刀榜上的风云人物,什么时候有空咱们约个时间比刀吧?”

  话音未落,沈轻禅已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还是让蔡大哥给咱们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蔡便讲了丁将军率兵灭神水寨的来龙去脉,三人脸上同时露出唏嘘之色。

  “那姓丁的咬定是我带人劫了十八万两饷银,其实那天我们根本没下山。”小蔡道。

  “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笔银子要经过此地呢?”唐蘅问。

  “若是往日我肯定会知道。可那一阵子我们寨子里有人不知吃了什么,一夜间得了一种怪病,浑身上下长满了红色的疙瘩。紧接着便是高烧、溃烂。头十天就死掉了五位兄弟。渐渐地染病的越来越多。我忙着派人下山请大夫。大夫来了也说不出是何症候,只说可能是皮肤病。那个月我都在忙这件事。——若不是大家都病了,那姓丁的岂能在一夜之间就端掉了神水寨?”小蔡捶着桌子忿忿地道。

  郭倾葵道:“会不会是别的寨子的人干的?”

  小蔡摇头:“除了神水寨,青岭山里谁也没有胆子动官府的东西。就是我们,也要仔细考虑得失才会下手。——毕竟是官家的大宗现银,官府追究下来,自要派兵讨回。抢银子固然痛快,后头的麻烦却是没完没了。何况要把十八万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上山,绝非易事,多少会暴露点行踪。”

  唐蘅道:“这么说来,到目前为止,你一点线索也没有。”

  小蔡道:“半点也没有。我只好承认是我们抢的,不过已托朋友藏到了绝密之处。丁将军这才将我放出来,给我十天时间,让我找回银子。”

  沈轻禅道:“离最后期限还有几天?”

  “五天。”

  “你可筹到了一些银子?”

  “不瞒大家,丁将军剁掉了我六岁儿子的三根手指,还扬言要将剩下的八十五位老弱妇孺剁成肉酱。寨子里原还有几千两碎银,早被官兵抢掠一空。绝望之中,我一下山就抢了一名商客的会票,想到天顺钱庄兑些银子。岂知那会票里藏着好些标记,银子没到手,差点给人抓了。我的一位兄弟想帮我,当晚只身到那家钱庄去抢银子,不幸被保镖一刀击中,命丧当场!第二日我听到死讯,想去收尸,”他惨笑,“所以就被打成了这个样子。非但没弄到银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十八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数目,抢都抢不到,叫我往哪里筹去?”

  郭倾葵想了想,道:“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悄悄地把这八十五个人救出来。”

  小蔡苦笑:“谁帮我救呢?”

  郭倾葵道:“我。”

  沈轻禅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还有我。”

  唐蘅道:“我也去。”

  小蔡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眼眶早已湿润。过了半晌才道:“你们根本不认得我,别去送死。”

  郭倾葵拍了拍他的肩,道:“谁说我们会送死?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你儿子也会活着回来!”

  ……

  黎明悄悄来临时,苏风沂还没有睡,还在继续往前走。

  她围着嘉庆城转了一整圈,四处打听子忻的下落。

  每到一处她都问同样的句子:“请问老先生,您可看见过一位戴着帷帽、拄着手杖的江湖郎中?”

  有人说没看见,有人说看见了。

  沿着这些人指给她的方向她总是遇到岔路,每到岔路,她又迷失了方向。然后她又像一只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临走前,唐蘅问她是否要他同行,苏风沂一跳三尺高:“不不不不!你别和我在一起!”

  唐蘅担心地看着她,叹道:“好罢,我不陪你。不过,你愿意听我一个劝告么?”

  “说吧!”

  “见到子忻,什么也别解释,什么也别承认。”

  “可是……”

  “相信我,这样对你更好。”

  “好吧。可是,”她眼中泪光闪闪,“我还能见到子忻么?他……他还会……还会……”

  唐蘅凝视着她,道:“他会。”

  走的时候心慌意乱,刚出城门,王鹭川从后面追了上来。

  苏风沂满脸泪痕地道:“别跟着我。”

  “你忘了你的罐子。”他一笑,举了举手中那个黑乎乎的铜罐,“你一向是个细心人,怎么现在变得丢三落四?”

  她将铜罐往马背的大兜上一放,道:“多谢。”

  “你去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陪你去。”

  “别跟着我。”

  “天黑了,外面乱得很,我不放心。”他继续笑,“无论如何,现在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她忽然烦躁起来,冲着他尖声大叫,“别跟着我!”

  “别发那么大火嘛。”他根本不听,仍旧跟着她。

  她向路人打听子忻的下落,王鹭川便在一旁冷眼观看。打听完毕,她上路,他就在后面跟着。

  “他是个江湖郎中,满江湖地乱跑,你怎么可能找到他?”见苏风沂没完没了地往前走,他禁不住有气。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找不到他,咱们的婚事就有希望。”他将一朵雏菊衔在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我恨不得他永远消失。”

  她勒住马,向他一字一字地道:“没有希望。就算子忻永远消失,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必跟着我,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的脸又气青了:“为什么?——除了不如他古怪之外,我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瘸子?”

  “我就是喜欢他!”她大声道:“我就是喜欢子忻!”

  他真想一把将她从马上抓下来,扔到阴沟里:“你喜欢他什么?说来我听听。”

  “什么都喜欢。”

  “算了吧,你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的想象和热情。等这些全消褪了,你就该厌倦了。”

  “你说的也许不错,”她冷冷地道,“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就缺这两样。你这人也不坏,就是俗不可耐!”

  他拉住马,脸沉了下来:“从小到大我都让着你,你越来越放肆。”

  “谁要你让着我?我最讨厌的就是每次你都假惺惺地让着我!”

  他的脸已气得通红,忽然一把将她从马上拽下来,吼道:“住嘴!你这该死的女人!”

  “你看,原形暴露了吧!”

  “不错!”他的大手已拧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按到自己面前,“我倒忘了,我还没有吻过我的新娘呢。——你故意激怒我,因为你就是喜欢被人欺负,对么?”

  她闻到他口中浓郁的酒气。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手臂那么粗,好像两条熊腿。手掌那么大,好像一张蒲扇。她反手一掌,打了他一记耳光,气势汹汹地道:“别碰我!王鹭川,你休想强迫我做任何事!你敢!”

  那一瞬间,她对他拳打脚踢,发狂地嚷道:“你知道么?我从小就被人欺负惯了,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蓦地,她又想起了那天夜里,在朦胧的烛光下,那只苍白而粗暴的手,他的脸,还有那句话:

  给我倒杯茶。

  给我倒杯茶。给我倒杯茶。给我倒杯茶……

  ……

  “喂喂,别发疯行不行?”王鹭川捉住她的手,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口气缓和了下来,“谁敢欺负你我揍死他!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说说看,我几时欺负过你?我哪敢呀。”

  “那你回家去,你走!你走!别跟着我!”

  “你不知道黎明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么?现在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时候。我还是得跟着你。”

  她不理睬他,见前面有个挑担子的行人,一扬鞭,要追过去打听子忻的下落。王鹭川忽然叫住了她:

  “刚才我替你问过了。——他在初安镇。”

  ……

  小镇十分安静,却灯火通明。

  走近一看,通明的不是灯火,而是无数的火把。数不清的士兵将一个巨大的广场连同四周的房舍围得水泄不通。广场的正中燃着雄雄烈火,极远处都听得见木柴在火中的爆裂之声。天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臭。

  见一旁有个村民正在探头观看,苏风沂忙下马向他描绘子忻的形貌。果然,那村民点点头道:“姑娘问的是姚大夫吧?”

  苏风沂一听,喜出望外:“是啊是啊!大叔您知道他在哪里?”

  村民指着当中的那个广场:“他进去了。——丁将军四处请大夫,这一带只有一位大夫,早就跑掉了。倒是这位江湖郎中恰好路过,还没等丁将军派人来请,竟自己走了进去。当真是好人啊!不瞒两位,自瘟疫发作以来,从来只有里面的人想出来,没有外面的人想进去的。”

  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苏风沂惊道:“瘟疫?什么瘟疫?”

  “不知道。已经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中有一半也差不多快了。”村人摇头叹息,“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人,也不知前世造过什么孽,遭这灭顶之祸……”

  “大叔你可曾看见姚大夫出来?”

  “什么出来?”

  “从里面出来。”

  “姑娘你找这位姚大夫有什么事么?”

  “我……我是他朋友。”

  “他不可能出来了。”

  苏风沂心底一凉,刚要问为什么,忽听人群中一阵骚动,耳边嗖嗖几声箭响,踮起脚尖一瞧,见一个穿青布衫子的壮汉身中数箭倒在地上,血流如注,手中挥着锄头,兀自操着土语叫骂。他拼命想从广场内冲出来,眼见已冲到了临时围起的栅栏边,被一旁守候的士兵射倒。骂着骂着,那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腿在空中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她明白为什么子忻不可能出来了。

  天际间泛起了一线曙光。

  朝阳像往日那样美好。

  而初安镇的黎明浓烟滚滚,污浊逼人。井水发绿,土地干裂,焚尸的大火日夜不熄。尽管丁将军勒令活着的人要尽快将死去的亲人火葬,不少村民仍然信奉古老的土葬,宁肯将死者抛尸广场,也不愿将他们扔入火中。何况死者全是染病而亡,除了亲人,无人触碰。

  在初夏骄阳的炙烤中,死人变了颜色。呛人的浓烟饱含腐尸的气味。

  而在一群变色的尸体当中,却卧着一个活着女人!

  人们说,她是这镇子里的贞女,十五岁开始守望门寡,如今刚过二十。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

  广场东头的入口处有两个大锅。一锅熬着米粥,一锅熬着草药。每到吃饭的时候,活着的人会从屋子里出来,丁将军趁机清点人数。这也是一天之中,苏风沂可以看到子忻的时候。

  “这个江湖郎中当真了得。来的第一天,不知怎么着,就说服了丁将军,将里面九十多号完全健康的人转移到了村西的慧安寺僧舍。说是三天之后再检查一次,若是身上没有红斑,这些人就是完全安全的,可以放出来了。现在那里的人全都说姚大夫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还说要为他立个生祠呢。”村民赞道。

  从早餐时开始等待,苏风沂看见一个个村民从栅栏前经过,拿碗盛了稀粥回去。一直等到黄昏晚饭时分,也没有看见子忻。那栅栏与外头的村众之间隔着几排士兵,染病的村民个个形容憔悴,目色呆滞,苏风沂隔着栅栏向他们打听,其中的一个人说,姚大夫忙着照顾病人,没空来领饭。他的粥都是别人代领的。

  停顿了一下,那人又问:“你是姚大夫的朋友?”

  苏风沂点点头。

  “请问姚大夫是不是神仙?”

  苏风沂道:“不是。”

  “为什么他很少吃东西?——他几乎什么也不吃,只喝水。”

  苏风沂问:“今天发的是什么粥?”

  “花生粥。”

  “昨天呢?”

  “顿顿都是花生粥。这里花生便宜。”

  “他不吃花生。”

  那人觉得很奇怪:“天底下还有人不吃花生?难怪他看上去有气无力的,照顾病人那么累,自己还不吃东西可怎么好?”

  苏风沂听罢掉头骑马就走了,回来的时候,身边已多了一个竹篮子。

  王鹭川一直默默地陪着她,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终于问:“你要进去?”

  她点点头。

  “你看见那个中箭的人了么?”

  “看见了。”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里面很危险,你极有可能染病。”

  苏风沂道:“我不怕。”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喃喃地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苏风沂道:“是。”

  她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好保重,我去了。”

  说罢,猛一拍马,从众人的头顶飞驰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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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龄二十五的厨娘杜简微,遇着王府因功受赏,得了一笔赏银,得以归乡成亲买铺子开食肆。 好消息:她未婚夫上战场十年未归,她不用再次被卖,嫁鳏夫。坏消息:正要谈婚事,未婚夫死讯传来,病重公爹,婆母难支,让年仅十八的秀才小叔子履行婚约,娶她进门。 杜简微看着那为了自己带回的银子争得面红耳赤还想强抢食肆铺面契的父兄,果断转身应了陆家的婚事。 本以为她嫁人后要如村民口中所言,照顾公婆,生儿育女,为供相公读书苦熬一辈子。 结果却是,婆照顾公,生女育儿,相公为供她开酒楼努力上进....原来小叔子是重生的。 但,随着杜简微能看见自己做的饭菜上的灵,平静日子被打破,冤假错案,行差踏错的人,纷至沓来……饕餮食肆,能满足诸位食欲,亦会引出藏在心底的七情六欲……请尽情享用。

掏空全家,真千金替嫁北疆被团宠

宁舒颜穿书了,一醒来就被逼替嫁北疆。原主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从小被换到乡下。 好不容易回到原来的家庭,家里人却把假千金当宝贝。原主为了获得家人的认同,努力上进为哥哥找工作。 哥哥的心里却还是只有假千金,不仅把她的工作给了假千金,还让她替嫁! 二十一世纪实打实的千金小姐宁舒颜表示,既然她来了,就绝不当包子! 让她去北疆?行,那就掏空宁家。反正这个偏心的家她也不想呆。走之前,宁舒颜把整个宁家卖了~等渣哥和假千金反应过来的时候,宁舒颜已经坐上了前往北疆的绿皮火车。 都说北疆日子苦,未来婆婆和小姑子难对付。宁舒颜不怕,做好了过去打硬仗的准备。 哪知道,被谢家人宠上天了!尤其是传闻中高冷禁欲的未婚夫,都说他性子古怪,不好相处。 宁舒颜摇头,那抱着她求贴贴的人,是谁?

潮湿咬痕

先婚后爱+暧昧拉扯+生理性喜欢【作精娇娇千金x港圈斯文败类】姜鹿莓第一次见到陈遇周,是在深夜的维港街头。 身上染血的男人,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他不恼,反而踹了一脚地上的人, “妹妹仔,记得畀佢叫救护车。”衣角,却被她怯生生地拽住:“你把我的未来老公打死了,得赔我个新的。”陈遇周撩眼,第一次正眼瞧女孩纤长笔直的双腿。 烟蒂烧到了指尖,他毫无知觉。-后来,姜鹿莓隐瞒千亿身家,跟陈遇周闪婚。 闺蜜发来贺电时,她正穿着宽大的白衬衫蜷在沙发里。一边吃着陈遇周剥好的葡萄,一边歪着头回答, “我老公啊,就是个帅得人神共愤,但是有点穷的普通男人。”身价百亿,第一次被说穷的陈家三少:? -秘密终究不能长恒。她是骗子的事,还是被发现了......当场拎包跑路时。 姜鹿莓被堵在了机场的休息室里。桃花眸底,蕴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暴戾, “老婆,玩我这么久,也该轮到我玩玩了吧?”闺蜜敲门:“宝,私人飞机已经落地了,你人呢?” “先取消今天的行程......”姜鹿莓被亲得双腿发软:“我哄我老公呢。”陈遇周留下咬痕,毫不留情。 “明天、后天、大后天的行程,都取消了。”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哄。”

绝品风水师(护花风水师)

他是个风水师,懂风水堪舆、摸骨相术,更要命的是还会武功;   他还是个无赖,擅长坑蒙拐骗、调戏美女,最关键是够不要脸。   用风水之术救人、杀人,心怀善恶是非之心;   用无赖面目伪装、打脸,护得天下美色在怀。   相师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妙手生春

现代不好混啊,到东朝后才发现古代也不好混啊   虽说美男有,能谋善断能居家   好生活会有,一技在手总能丰衣足食   但是咱滴小人生……   为啥还是这么悲催呢   公子,不要污蔑咱,咱跟你是清白滴!   泪奔,美男什么的,果然都是浮云啊~~

庶女攻略

鸟啼远山开,林霏独徘徊。 清雾闻折柳,登楼望君来。 锦缎珠翠之间,她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庶女…… ※※※ 总而言之,就是一部庶女奋斗史!

超级天神系统

天上掉馅饼了?秦杨不信!   他偶然得到一部二手手机,发现里面自带一个“APP天神系统”,通过不断的完成“天庭任务”和“地府任务”,他得到了一个又一个的特殊能力,能力越大,祸害越大!   当靠着系统得到了女神青睐之后,秦杨终于发现,原来做个好人真的很难。

戮神

我从杀戮中归来,踏足之地生机泯灭,我逆天而行,杀戮诸天万界,只为你回眸一笑,我在轮回中行走,只为寻你的身影,我在簧quan中沉沦,为你以仙成魔。

位面之狩猎万界

意外得到穿越系统的主角,打算用两根金手指一根指天,一根指地,然后向诸天万界宣布,从此唯吾独尊,但是他没有想到,开局将要从一个妞开始!

我在诸夏当大王

这是一个绝地天通后的山海神话世界,人间与天界两隔;   太昊、黄帝、炎帝、帝俊、少昊……各方天帝;   木神句芒、火神祝融、土神后土、海神禺强各路大神;   众神尽皆飞升,留下一个天子分封四方、诸侯开疆拓土的诸夏天朝:   有瑞兽当康,现则大穰,各国翘首以盼;   有灾疫蜚兽出,天下瘟疫,人心惶惶;   有帝女旱魃,赤地千里,人厌神嫌;   有女娲之肠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姚云成为一方诸侯世...

无敌储物戒

赵冬得到了一枚储物戒,在仙人手里只能当仓库的储物戒到了赵冬的手里,却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成了防身、赚钱、泡妞的无上利器。   一枚储物戒。   无敌伴终身。

父皇,我真不想当太子!

超级战狼宁枫穿越到大炎王朝,前身乃是同名同姓的当朝太子,每天兢兢业业的处理政务,结果皇帝还不领情,一有事就甩锅给前身。 开篇,苏家军因为粮草不济全军覆没,皇帝要求宁枫站出来背锅。 宁枫表示不是爷的锅,爷背个鸡毛! 皇帝气得够呛,宁枫又继续作死:屁话不要讲,父皇,你啥时候废黜我的太子之位啊? 虽然没能如愿,但宁枫终于作死作到被派去戍边。 别人都以为宁枫要忍饥挨饿过苦日子,却不想宁枫发明科技创造商品,将苦寒之地发展得蒸蒸日上! 几年后,被政务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帝哭喊着求宁枫回来继承皇位。 宁枫:爷在边疆夜夜笙歌,太子?狗都不当!

兽魂无双

异世界的新大陆,强大的精灵统治着超过一半的疆域,势力分散的人族争斗不休,神秘孤傲的妖魔潜藏沼泽山丘,弱小的兽族在精灵的压迫下忍辱俯首步步退让……   但是,当雷昂莅临这个世界,成为兽族最具天赋的兽魂武士,一切随之发生了改变!   兽魂咆哮,一曲永不低头的热血战歌!

重生之抠脚大汉变男神

作为一个成功的抠脚大汉,重生回了学生时代,重新经历一遍高考就够悲惨了,为啥连自己引以为傲的胸毛腿毛都不见了,还变成了一个弱鸡小白脸,这日子没法过了。

成为领主的我被迫种田

姜苒穿越异世,开局爹死了,成了领主。 宿岭镇的领主不好当,一穷二白的,还摊上了两万个嗷嗷待哺的领民…… 植物诞生妖灵,妖灵促进植物成长。 请签收你的妖灵之一: 【麦灵虫】 资质:差(红) 稀有程度:普通 性格:执着 年龄:十岁 灵素:无 变异:无 (在倒数的生命里,执着的麦灵虫依旧坚守着同化着土地,只是这小小生灵似乎还不太甘心) …… 姜苒从此踏上了抓捕培育妖灵、修路贸易、注重教育、培养修士……做一个合格领主的不归路。 …… 初见时。 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姜苒以为这人死了,于是喜滋滋地捡尸,搜刮他身上的财物。 离开时,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踝,他语气虚弱又冷恹:“既然收了报酬,还请救人一命……” …… 后来。 当小小的宿岭镇发展到庞然大物时,领民们开始为领主的人生大事发愁。 “偌大的王国不能没有继承人啊!” 于是广招俊秀郎君。 某人语气冷冷地毛遂自荐,“我!器大……不对,大器早成。一能镇守边疆,二能上塌暖床。” 注:主事业发展,爱情是调味剂。 【欢迎入坑,听说现在关注作者,以后你就是老粉了。】

我家超市通大宋

【双穿+种田+发家致富】 杨临忽然发现自己觉醒了最强带货系统,可以穿越古今,获得无数奖励! 大虫吃人?一枪干爆! 吃不饱?一包压缩饼干直接封神! 穿越大宋,犹如神仙降临! 扛着从大宋带回来的战利品,原本快要倒闭的小超市一跃成为本市明星企业!各行大佬纷纷前来请教! 原本毫无人气的直播间成为平台扛把子!背后老总跟他称兄道弟! 当杨临还沉浸在发家致富中时,风雨飘摇的大宋在呐喊,颠沛流离的百姓在哭泣…… 同为华夏子民,匡扶民族脊梁,我辈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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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霸:去地球,给我将无限宝石带回来。齐塔瑞人:放心我的主人,我们一定会为你办妥。……灭霸:面对这么弱小的地球,你们竟然失败了齐塔瑞人:不是属下不努力,可是地球人有高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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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的穿越者,变成了梦想成为骑士的小侍从,在阴谋和荣耀的道路上挥剑前行。   古老而传奇的王国,被人遗忘的魔法,死灰复燃的恶灵,潜藏在鲜血和黄金中的权力争夺,在波澜壮阔的画卷上,踏着累累尸骸,登上属于自己的王座!   总之是一个无法体会到愉悦的男人,努力找到人生目标的故事……

继绝环

五胡十六国时期,天下大乱。北方暗中流传一秘密:谁能得到继绝环,谁就能一统天下。 凉州少年段有,因继绝环父母双亡、妹妹丢失,幼年流落大漠。数年后,他练成奇功,创立丐帮,四处寻亲,声震天下。 继绝环真相令人匪夷所思……

隐身高手在校园(暧昧在校园)

刚考上大学的方宁,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隐身其他物品的能力。 这个似鸡肋的能力,却渐渐给他带来了无数意想不到的惊喜。   清纯美丽的校花,娇小可爱的萝莉,性感暴力的女警,知性端庄的老师,各种美女、艳遇,接连而至;方宁从此彻底陷入了香艳与暧昧的海洋,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