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沙启门

    醉仙楼，丙字房。


    关雎推门而入，呼吸因急切而略显粗重，眼中布满血丝，但更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化开的痛苦与愧疚。房间内，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桀骜的少年倚在窗边，正是霁泠崖。


    四目相对，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感应，让两人心头都莫名一动，却又迅速被陌生感覆盖。


    “你就是传信的人？”关雎压下心中的异样，声音沙哑，“赤阳砂的消息，是真的？”他极度困惑，这个陌生的苍云学院弟子，为何会知道他急需此物来救蓝溪？


    霁泠崖打量着关雎，这个父亲暗中寻找、意图取代自己的“兄长”。他心中五味杂陈。他得知蓝溪中毒、关雎急需赤阳砂，是偶然从父亲派出的心腹交谈中偷听到的，同时也隐约得知了关雎与蓝溪之间那沉重的过往——蓝溪的哥哥蓝景瑜为救关雎而死，导致蓝溪对关雎由昔日的亲近转为了深刻的怨恨。


    父亲失望于他的天赋，转而寻找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霁泠崖不甘心就此被放弃。他冒险进入流沙秘境，是为了寻找“灵根重塑丹”证明自己。但同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滋生：如果他这个“废物”哥哥，能不顾自身安危，甚至不惜面对死敌洛老三，去为那个恨他的女子寻找解药……父亲会如何看待？这背后是复杂的心理，既有潜在的竞争意识，也有一种想要通过观察关雎这“痴傻”般的行为，来间接证明某些东西（比如关雎的“不智”？或是其“重情”？）的扭曲心态，或许，还有一丝对关雎处境的微妙同情？


    “坐下说。”霁泠崖敛去思绪，声音平淡，推过一杯凉茶，“赤阳砂至阳至烈……流沙秘境核心的‘幻阳沙漠’，海市蜃楼中显化的上古纯阳阵法虚影处，或有伴生。”


    关雎瞳孔微缩，紧紧盯着他：“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他们素不相识，而救蓝溪这件事，对他而言更是掺杂着无尽愧疚和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的私人执念。


    霁泠崖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看向窗外繁华的灯火，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就当是……我偶然听闻凌烟洛氏的算计，不想让他们太顺心罢了。”他将动机引向了共同的敌人，这比“不想见人徒留遗憾”更符合他此刻的心态，也稍微合理一些。“而且，盯上那片地方的，正是洛老三。”


    “洛老三！”关雎猛地攥紧拳头，新仇旧恨瞬间交织。蓝溪中毒是洛老三所为，蓝景瑜的死……也与当初那场针对他和景瑜的阴谋脱不开干系！此刻，任何关于赤阳砂的线索，他都无法放弃，即使来源不明，即使这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消息带到，去不去在你。”霁泠崖站起身，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门口。在与关雎擦肩而过时，他脚步微顿，极轻地说了一句，这次内容却有所不同：“洛老三手段阴狠，你……好自为之。”言罢，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门外。他并未给出真正的关心，更像是一种旁观者的提醒。


    关雎独自留在房中，内心被巨大的痛苦和决绝充斥。赤阳砂是救蓝溪的希望，也是他赎罪的唯一途径。即使蓝溪永远恨他，即使此行九死一生，他也必须去。


    “景瑜……我会救她，我一定……”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向已逝的挚友立誓，眼中是义无反顾的疯狂。


    三日后。


    正午时分，苍云学院中心广场。


    九声浑厚的钟鸣撞破云海，声浪滚滚，传遍千里。原本喧闹的广场瞬间肃静，所有修士，无论来自何门何派，此刻皆屏息凝神，望向那高耸的云台。


    云台之上，呼延觉罗修黑袍如墨，傲然而立。凛冽的罡风卷动他的袍袖，却撼不动他分毫，反而更添几分森然威仪。他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无需言语，那无形的威压已让许多低阶修士气血翻涌，心生敬畏。


    “流沙秘境，启——”


    呼延觉罗修声如寒铁交击，不带丝毫感情。他袖袍一拂，一道流光射出，于空中迅速展开，化作一幅巨大的沙盘。沙盘之中，黄沙流转，如同活物，瞬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漏斗形状，象征着秘境中与外界迥异的时间流速。


    就在众人心神被那沙漏吸引之时，异变陡生！


    “咔…咔嚓……”


    一股极寒之意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空中那巨大的沙漏竟瞬间凝固，从流动的沙粒化作了晶莹剔透的冰晶！下一刻，在万千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冰晶沙漏轰然坠落，砸在坚硬的广场地面上，粉碎成无数冰屑，在正午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芒。


    “嘶——”


    广场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举手投足间，改变物质形态，凝沙为冰，这绝非普通灵武士或魔法士能够做到的手段！这位呼延院监的实力，深不可测！


    人群中的洛绝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那股寒意似乎能穿透血肉，直侵灵魂深处。然而，就在寒意触及灵根的刹那，他体内的九转灵昙微微发热，一股温润的力量流转全身，悄然驱散了那股灵魂层面的不适，仿佛在无声地抵抗着这股外来的极寒。与此同时，自那天闯塔后获得的《焚天圣体》功法亦自行微微运转，丹田处隐有一丝灼热的暖意升腾，如同寒冬里的星火，不仅护住了心脉，更将那暖意舒展开来，缓缓浸润着四肢百骸，乃至灵根深处，将最后一丝阴寒彻底驱散。


    “秘境之门已开，时限两月！各凭机缘，生死勿论！”呼延觉罗修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众人的惊惧与猜测。


    随着他话音落下，云台后方，三位院长同时出手。浩瀚的灵力、璀璨的魔力、冲霄的剑意汇聚成一道横贯天地的光柱，猛地撞击在广场中央的虚空。


    “轰隆！”


    空间如同镜面般破碎，一道横亘天地、边缘流淌着混沌气流的巨大裂隙，赫然呈现！裂隙之后，是漫天昏黄的沙尘，扭曲的光线，以及传来阵阵令人心悸的嘶吼与古老气息。


    “进！”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各派修士，纷纷化作流光，争先恐后地冲向那空间裂隙。


    与此同时，为了应对秘境中未知的危险，几乎所有人在进入前，都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契约空间，召唤出自己的伙伴！


    刹那间，广场上空光华万丈，兽吼禽鸣之声响彻云霄！


    玄天宗的银甲战士身旁，出现了身披金属鳞甲的地阶“破山犀”；幽冥谷的黑袍人脚下阴影蠕动，钻出玄阶的“影豹”；天音阁女修肩头，落下了羽毛如翡翠的黄灵阶“清音雀”；北境萧家的冰晶战车旁，寒气凝聚，显化出天阶的“冰晶凤凰”虚影；南荒古族的巨象旁，更是盘绕着身躯庞大的地阶“巨力蟒”……


    场面壮观至极，如同百兽朝宗！


    在这万千光华与咆哮中，纵横派这边也毫不逊色。


    聿寒澈腕间素帛轻扬，一道柔和的水蓝色光芒闪过，一位身姿曼妙的娜迦人鱼悄然浮现。她银色的蛇尾在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上半身是肌肤雪白的纤细女子，银色的长发如瀑垂落，衬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那双独特的银瞳清澈如水，带着淡淡的疏离。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伊莎，愿随主人同行。”


    云舒轻轻抬手，一只通体雪白、眼眸如红宝石的幻影兔轻盈地跃上她的肩头，长耳微微抖动，带着几分机警与可爱。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带着幻术特有的迷离感。


    顾清风吹响口哨，一头目光锐利、羽翼金黄的碧眼金雕撕裂长空，盘旋而下，稳稳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管馨馨指尖萦绕点点银光，一只翅膀呈现出半透明琉璃质感、周身散发着朦胧月华的幽伶银玉蝶翩翩起舞，洒落细碎的光尘。


    彦久笙的掌心之上，悬浮着一个清澈的水球，里面一只非鲸非豚、头顶喷吐着七彩泡泡的幼小魔兽正欢快地翻着筋斗，发出“噗噜噗噜”的可爱声响，那双与它娇小体型全然不符的巨大翅膀在水球中轻轻扇动——正是她的伙伴噗噗。


    肖豪杰握紧拳头，眼神热切地望向秘境入口，他至今没有契约兽，就是为了在此地寻觅一个真正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强大伙伴！


    刘三思则有些费力地沟通契约空间，光芒闪过，一头通体红棕色的毛发，显得它的体格壮如小山的冰血暴熊“毛毛”轰然落地，它黑溜溜的眼眸眯笑亲昵地用大头蹭了蹭小主人，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引得周围地面微微震动。


    而当洛绝尘深吸一口气，沟通契约空间，将他的伙伴释放出来时——


    “吼——！”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虎啸震彻云霄，带着无与伦比的王者威压！一头通体银白如雪、背生巨大双翼的巨虎傲然现身，它深蓝色的虎目如同冰封的海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生，属于圣阶七星魔兽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席卷开来，瞬间盖过了场上绝大多数契约兽的气息！


    圣阶七星——玄苍雪虎！


    “圣阶七星？！”


    “这威压……已是须弥大陆的顶峰存在！”


    “他……他才灵武师四段啊！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洛绝尘和他身旁那神骏无比的银翼巨虎身上。在须弥大陆这个下位面，圣阶存在本就凤毛麟角，更何况是圣阶七星——这已经是接近位面极限的力量！一个六岁孩童竟能契约这等存在，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主人，是恩公！”白清宸身旁的刺月狼（天阶二星）激动地低伏下身体。


    白清宸闻言和注意到的霁泠崖再次被深深震撼。半年前需要那位前辈庇护的无灵力孩童，如今不仅自身修为飞跃，更拥有了如此恐怖的伙伴！这成长速度，堪称妖孽！


    就在全场哗然、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只见洛绝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小手拍了拍那“圣阶七星”巨虎的鼻子。


    “小白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招摇撞骗’。”他奶声奶气地教训道，然后转向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抱歉，让大家误会了。它其实没那么高的修为，只是会模拟高阶威压唬人而已。它真正的实力……咳咳，才仙阶三星而已。”


    话音刚落，那银翼巨虎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圣阶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跌落至仙阶三星的水平。它似乎还有点不情愿，低吼了一声，用大脑袋蹭了蹭洛绝尘，深蓝色的虎眼里居然流露出一丝“被拆穿了不开心”的委屈神色。


    众人：“……”


    仙阶三星？！而已？！


    就算“只是”仙阶三星，那也已经是许多修士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了好吗！而且，一个六岁孩子带着仙阶三星的契约兽，本身就已经够离谱了！更离谱的是，这契约兽居然还会模拟圣阶威压来装腔作势？！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极度的震惊转为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奇葩组合？！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极度的震惊转为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站在洛绝尘身边的刘三思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扯了扯洛绝尘的袖子，小声嘀咕：“师尊，小白白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洛绝尘面不改色，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师尊教的。”


    刘三思立刻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羡慕地小声感叹：“真人师公对师尊真好……”在他心里，那位神秘的伏月真人简直是无所不能。


    一旁的柳清欢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与好奇。他微微一笑，不再纠结于此，转而从袖中取出数枚刻画着精密星纹的玉牌，分发给纵横派的众人。


    “诸位师弟师妹，”他扬了扬手中的玉牌，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郑重，“大师兄吩咐，进入秘境后，若遇真正危及性命的险境，立刻捏碎此玉符，或可保得一瞬生机，等待救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或稚嫩或坚毅的面孔，语气沉凝了几分：“切记，流沙秘境最危险的不是妖兽...”


    “是人心。“李中仙沉稳的声音接过话头。他作为纵横派此行弟子中的大师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远处魏家和洛家所在的队伍，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警告。他的弟弟李长宁则默默上前一步，将洛绝尘和刘三思往自己身边护了护，动作自然却充满了保护意味。


    关雎默默接过玉牌，指尖却摩挲着另一枚玉牌上出现的血色倒计时（这是玉掌门当时给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流沙秘境……这是须弥大陆最重要的机缘之地之一，每十五年才能凭借“流沙之战”的资格开启一次，每次开启仅持续短短两日。然而秘境内外时间流速迥异，外界两日，秘境之内便是整整两个月！六十天，这是他拯救蓝溪唯一的机会窗口，也是他面对洛老三和未知危险的倒计时。每一息都珍贵无比，不容浪费。


    数月前那惨烈的一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炙热的岩浆咆哮着喷涌，蓝景瑜用尽最后力气将他猛地推出死亡范围，而挚友自己的退路，却被敌人阴毒算计、骤然冻结的厚重冰晶彻底封死。他最后看到的，是蓝景瑜在冰与火极端交织的绝境中，那张瞬间凝固却带着释然与决绝的笑脸，以及那双仿佛仍在叮嘱他“活下去，照顾好小溪”的眼睛……这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日夜刺痛着他的心脏，也铸就了他此刻必须进入秘境、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赤阳砂的决心。这不仅是为了救蓝溪，更是他对逝去挚友无法推卸的承诺和沉重的赎罪。


    这简短的对话和眼神交流，瞬间冲淡了刚才因小白白而带来的些许轻松氛围，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纵横派众人心头。秘境之中，真正的考验或许并非来自那些看得见的凶兽，而是那些隐藏在友善面具下的算计与背叛。


    洛绝尘将玉牌小心收好，小脸上也多了几分郑重。他再次拍了拍小白白的头：“走了，这次进去可要脚踏实地，也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随着纵横派众人，在小白白（仙阶三星·伪圣阶七星）的护卫下，化作一道道流光，冲入了那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流沙秘境入口。


    身后，是无数道混杂着凌乱、好笑、忌惮以及深深算计的目光。秘境之争，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