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逐角斗场

    熔岩地龙洞穴内的短暂平静，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打破。


    并非声音，也非震动，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如同沉睡了万古的洪荒巨兽打了个哈欠，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流沙秘境！这股威压并不暴戾，却带着至高无上的古老与威严，让所有生灵，无论人族还是妖兽，都在这一刻心生敬畏，甚至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洞穴内，正准备探查岩浆池的洛绝尘猛地抬起小脑袋，琉璃般的眸子里彩色波纹急速流转。他体内的九转灵昙微微震颤，传递出一种奇异的共鸣与……渴望？


    小白白浑身的毛发微微炸起，深蓝色的虎目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它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主人，这气息……非同小可！绝非普通圣阶！”


    话落它顿了顿，巨大的头颅下意识地朝洛绝尘的方向靠了靠，语气竟然带上了一点类似“比较”后的安心，“不过，任凭它再怎么不凡，跟我们睡着的‘黑老大’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它口中的“黑老大”，自然是洛绝尘契约空间里那颗至今毫无动静、只知道疯狂吸收能量、神秘无比的黑蛋。


    这些时日，洛绝尘在秘境中辛苦收集的灵植、斩杀妖兽获得的妖丹、甚至一些品相不错的灵石，大部分能量都悄无声息地被这颗黑蛋如同无底洞般吞噬消耗掉。


    在小白白的感知里，那颗蛋里沉睡的存在，其生命层次和潜在威压，远比此刻外界弥漫的所谓“圣兽”气息要恐怖和深邃得多。


    洛绝尘心神微动，感应了一下契约空间。那颗黑蛋依旧如同无底洞般沉寂着，对外界这足以引起万兽骚动的圣兽威压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只是在沉睡中翻了个身，继续它漫长的积蓄。


    （看来，这降临的圣兽，还不足以惊动小黑黑……除非遇到我生死攸关的时刻，它或许才会有所反应吧。）


    地面上，千针石林各处，所有修士都感受到了这股悸动。


    “这是......圣阶威压？不，比圣阶更古老、更纯粹！”一位见多识广的老牌弟子失声惊呼，脸色煞白。


    百草门的木雨闭目感受着空气中那骤然变得浓郁、几乎化不开的生命灵机与某种至高规则的气息，语气无比肯定：“有逆天之物降临！可能是上古圣兽的幼崽！”


    “陨星盆地有圣兽幼崽降临！”


    不知是谁最先喊出了地点，消息如同瘟疫般通过各种传讯玉符、秘法迅速在幸存的各派弟子间疯狂流传。


    一时间，所有野心、贪婪与算计都被点燃。


    三大佣兵团——“烈风”、“血刃”、“幽影”的旌旗第一时间指向了陨星盆地，他们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圣兽幼崽的价值足以让他们赌上一切。


    各路散修、中小门派也红了眼，纷纷抛下正在争夺的灵草矿石，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秘境的各个角落涌向那片注定将成为血腥战场的盆地。


    甚至连秘境之外，观镜台上的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


    各派长老、家主呼吸急促，目光灼灼地盯着天衍图上那代表陨星盆地的区域——那里骤然爆发出如同小太阳般刺目的光芒，并且引动着周围无数代表修士的光点，如同飞蛾扑火般疯狂汇聚过去。


    “圣兽幼崽！天佑我宗！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夺得！”玄天宗长老抚掌大笑，眼中精光四射。


    “此等机缘，合该我幽冥谷所得！通知秘境内的弟子，允许动用‘蚀魂钉’！”黑袍使者的声音嘶哑而兴奋。


    北境萧家、南荒古族、中州皇朝的使者亦纷纷面色潮红，暗中通过特殊渠道向秘境内的自家子弟下达死命令。


    凌烟洛氏的洛千仞眯着眼睛，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天衍图上那最耀眼的光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机会，同时除掉一些碍眼的家伙。


    而在不远处，魏家的席位上，家主魏量端坐如山，面色沉静如水，与周围那些激动不已的各派长老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座椅扶手上雕刻的家族纹章，目光看似落在天衍图上，却又仿佛穿透了那光幕，看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当圣兽幼崽的光柱在盆地中央显现时，他眼中并无太多贪婪与热切，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与疲惫。


    “不尽木……”他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片被他用来引导儿子仇恨的碎片，此刻仿佛在隐隐发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纵横派的方向，目光在李中仙那枚光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迅速移开，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心中清楚，圣兽虽好，但魏家如今更需要的是稳定，是修复与纵横派可能存在的裂痕，而不是卷入一场胜负难料、甚至可能损耗家族根基的疯狂争夺。更何况……关于离忧的真正死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根刺，始终扎在他心底最深处。


    此刻看着盆地中那代表魏书臣的光点与李中仙的光点靠得如此之近，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儿子安全的担忧，也有一种事情可能脱离掌控的预感。


    苍云学院三位院长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瀚海阁主眉头紧锁，看着那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沉声道：“如此伤亡，恐非历练之本意。”


    苍穹阁主抱臂而立，神色严峻：“圣兽出世，福祸难料。”


    上清观主微微叹息，掌心一枚丹药虚影缓缓旋转，似乎在推算着什么。


    圣兽降临本是机缘，但因此引发的混乱和争夺，很可能让此次秘境试炼彻底失控，造成远超预期的伤亡，这绝非他们乐见。


    呼延觉罗修黑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圣兽？这意外的变数，或许能搅浑水，让他更方便地实施计划，接触到秘境更深层的力量……他嘴唇微动，一道无形的讯息已传入秘境中某些特定弟子的耳中。


    纵横派席位区域。


    三长老萧山敬“腾”地站了起来，粗壮的手指紧紧攥着，骨节发白，那双惯常豪迈的眼眸此刻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代表自家弟子那几个在盆地边缘、如同怒海孤舟般的光点。


    “他娘的！这帮龟孙子！还有那些发疯的畜生！老莫你看见没？咱们家那些小兔崽子就在那漩涡边上！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他急得额头青筋都蹦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撸袖子，仿佛随时准备冲进去把自家孩子捞出来。


    “坐下。”四长老莫忘尘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依旧端坐着，玉尺横于膝上，神色静默如水，连眼睫都未曾抬起一分，仿佛眼前天衍图上那惨烈的争夺与他无关。


    但他端着茶杯的指尖，却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分，杯中那“雪芽凝露”的茶汤，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虚无，实则灵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严密地笼罩着代表纵横派弟子的每一枚光点，尤其是……那枚代表着洛绝尘的、此刻正与代表刘三思的光点紧挨在一起的微弱光芒。


    “小师兄机敏，寒澈沉稳，清欢多智，中仙……也已解开心结。”莫忘尘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们知道该如何自处。你此刻的躁动，于事无补。”


    萧山敬被他这么一说，梗着脖子喘了几口粗气，最终还是悻悻地坐了下来，但屁股刚沾椅子又忍不住探头，嘴里嘟囔着：“话是这么说……可那毕竟是圣兽啊！万一那些杀红眼的小崽子们不长眼，伤到咱们家孩子怎么办？久笙那丫头现在又……”


    “有花木心在。”


    莫忘尘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絮叨，玉尺在膝上微不可查地调整了一个角度，尺尾的“正心”二字流转过一丝微光。


    “他那护短的性子，平日里虽不着调，关键时刻，碧心莲心的本源之力尚在，护住他想护的人，绰绰有余。”


    萧山敬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目光扫过天衍图上那紧挨着彦久笙光点的、属于花木心的明亮光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焦躁地搓着大手，目光死死盯着盆地边缘那一片区域。


    莫忘尘不再多言，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微涩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他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无人能窥见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忧色。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弟子们能否夺得圣兽，或是花木心能否护住他想护的人。


    他忧的是那骤然降临的圣兽本身带来的变数，以及这变数之下，某些潜藏的、连他都难以完全推演的暗流，是否会将他纵横派的这些弟子，尤其是那个身负混沌灵根的小家伙，卷入更深的漩涡之中。


    秘境之内，千针石林某处。


    苍穹阁的队伍刚刚击退了一群难缠的石像鬼。大师兄赫连流戈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枪，无间雕安静地立在他肩头，锐利的眼睛扫视四周。感受到那天地异动，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陨星盆地的方向。


    “圣兽幼崽……”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机缘不小。但争夺必然惨烈。我苍穹阁，当争！”


    “大师兄说得对！”三师兄丹丘羽摩拳擦掌，身边的烈火狮感受到他的战意，发出低沉的咆哮，“这等好事，怎么能少了我丹丘羽！”


    二师姐古架柒指尖轻抚过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箫，箫管在她指间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她温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声音如箫声般清越：“流戈师兄，我们需尽快动身，抢占先机。”


    温宁卿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指尖缠绕的血玉蜘蛛丝泛着淡淡的红光，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各方势力必定蜂拥而至，需小心应对。”


    白清宸站在众人身后，怀抱长剑，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似乎想起了那个带着奇异白虎的孩童。


    而在另一片布满风蚀蘑菇的区域，瀚海阁的队伍也感受到了异动。


    队伍核心是几位气息强大的魔法士，他们周身元素精灵欢跃，显然修为不凡。霁泠崖跟在队伍中段，他身侧始终默不作声地跟着一位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的黑衣老者，这正是他父亲霁无涯不放心他，暗中安排保护他的家族护卫。正是因为有这位护卫的存在，修为低微的霁泠崖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秘境中安然无恙地跟随大部队行动至今。


    “上古圣兽？”为首的瀚海阁精英弟子，一位手持璀璨晶杖的青年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队伍，语气带着兴奋与势在必得，“此等机缘，方显我瀚海阁手段！所有人，即刻出发，前往陨星盆地！”


    他并未特意针对霁泠崖，但那种无视的态度和周围同门隐隐投来的、混杂着轻蔑与“算你走运”的眼神，依旧让霁泠崖感到一阵难堪。


    霁泠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进入秘境，本就是为了寻找那渺茫的、能改变他命运的“灵根重塑丹”，圣兽幼崽他从未敢想。但此刻，同门的羞辱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甘的火焰。


    陨星盆地，此刻已是风云汇聚之地。


    盆地中央，天空仿佛破开了一个窟窿，无尽霞光垂落，祥云缭绕，一道模糊的、蜷缩着的幼小身影在光柱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醉神迷的纯净气息。然而，盆地四周，却是另一番景象——


    成千上万头魔兽，从地阶的沙狼、石甲豹，到天阶的双头秃鹫、雷霆巨蜥，甚至有几头隐晦散发着仙阶气息的古老存在，全都聚集在此！它们并非互相厮杀，而是团团围住了盆地中央的光柱，对着外围不断涌来的人族修士，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兽瞳之中，充满了暴戾、守护，以及一种源自本能的、对圣兽的敬畏。


    人类与兽潮，形成了短暂的对峙。三大佣兵团已经组织起阵型，散修们三五成群，各派弟子也各自为战，所有人都眼神炽热地盯着光柱中的幼崽，但谁也不敢率先冲击这恐怖的兽潮。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抑，大战一触即发。


    地下洞穴中，百草门和幽冥谷的人已先一步离开，只剩下纵横派和魏家。


    洛绝尘收回望向洞穴顶壁的目光，小脸上表情平静。他拉了拉旁边揉着眼睛的刘三思，仰起小脸对众人说：“中仙叔叔，魏哥哥，我们去陨星盆地那边看看吧？“


    李中仙蹲下身与他平视：“小师兄，那里现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危险呀。“洛绝尘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可是，我感觉那里有宝贝，对我很重要的宝贝。“


    魏书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们的小师兄说得有道理。“


    “我也觉得可以去看看。“李长宁走到兄长身边，“我和清欢师兄可以负责在前探路。“


    柳清欢“啪“地合拢折扇，嘴角噙着笑意：“长宁说得不错。圣兽降临，各方云动，我们未必需要直接卷入争夺的中心，在外围伺机而动，或许更能有所收获。“


    这时，花木心扶着彦久笙走了过来。彦久笙雪白的长发在昏暗的洞穴中格外醒目，她空茫的目光落在洛绝尘身上，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关注。花木心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手中把玩着一截翠绿藤蔓。


    “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就一起去吧。“花木心说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彦久笙。


    云舒肩头的幻影兔警惕地竖起耳朵，她轻声道：“我会准备好治疗术法。“


    聿寒澈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与伊莎会确保后路安全。“水洼中的娜迦人鱼微微颔首，银色长发在水中轻轻飘动。


    “太好了！终于有热闹看了！“管馨馨兴奋地拍手，幽伶银玉蝶在她身边翩翩起舞。


    顾清风无奈地摇头：“你就知道看热闹。大金，待会机灵点！“碧眼金雕发出一声清唳。


    肖豪杰握紧重剑，眼神热切：“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适合我的契约兽！“


    李中仙看着众人，知道劝阻无用，只得无奈地揉了揉洛绝尘的头发：“好吧，但切记安全第一！“


    “知道啦！“洛绝尘乖巧应声，顺手把还在打哈欠的刘三思往身边拽了拽。


    柳清欢笑着用扇子点了点刘三思的肚子：“三思，醒醒神，待会儿跟紧了。“


    刘三思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我才不会走丢！“


    众人达成一致，迅速离开洞穴。


    陨星盆地，此刻已彻底沦为欲望与鲜血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