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真相深渊

    “血债血偿？”李中仙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沉稳如山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痛苦、追忆，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没有看魏书臣，目光却死死锁在那片焦黑的不尽木碎片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十五年前那张明媚笑靥。


    “你只知道这片不尽木，可知它为何是这般模样？”李中仙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可知它为何……会在离忧手中，变成这片残烬？”


    魏书臣被他眼中那深沉的悲恸慑住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恨意填满：“还能为何？定是你们争夺时……”


    “争夺？”李中仙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惨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书臣，你太小看你姐姐，也太小看我李中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扫过石穴中所有屏息凝神的人，最终落回魏书臣脸上，开始讲述那段尘封了十五年的往事：


    “十五年前，流沙秘境，熔岩地脉深处。我与离忧……我们并非争夺，而是并肩作战，从一头接近仙阶的火蟒口中，拼死夺下了这株尚未成熟的不尽木。


    那一战，我二人皆身受重伤，离忧为了护我，后背被火蟒尾鞭扫中，伤势尤重……”


    他的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响，将众人带回了那个炙热而危险的地底世界。


    “……我们相互搀扶着逃出生天。看着手中这株燃烧着微弱金焰的圣木，离忧她……她明明脸色苍白，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李中仙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却又迅速被痛苦淹没，“她说，‘中仙，你看，它多像一团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


    “然后，她做出了让我至今无法释怀的决定。”李中仙的声音颤抖起来，“她执意要将这不尽木让给我。


    她说……‘你主修火系剑诀，此物于你，如虎添翼，能助你登临更高境界。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中仙，拿着它，让它代替我，陪你仗剑天涯，看尽这世间风光。’”


    石穴中落针可闻，只有李中仙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声音在回荡。


    “我岂能接受？可她……她趁我调息时，强行将不尽木塞入我怀中，只留下了这一小片碎片，说是留个念想。她说……‘待你名动天下之日，我若还在，便以此碎片为凭，去找你讨一杯庆功酒喝。’我们离开秘境时，她虽伤势未愈，但精神尚可，我们还约定……日后定要再相见……”


    李中仙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闭上眼，强忍着眼眶的酸涩。那段美好的回忆与紧随其后的残酷现实，如同冰火交织，折磨了他十五年。


    “那她后来怎么会死！”魏书臣嘶声问道，握着不尽木碎片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姐姐……竟然是自愿将圣材相让？


    李中仙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后来……我回到宗门，一边养伤，一边想着如何尽快提升实力，不负她所望。可不过月余，便听闻……听闻魏家欲与凌烟洛氏联姻，你父亲……逼她嫁给洛家那个纨绔三子，洛云峰。”


    魏书臣瞳孔骤缩，洛云峰！那是凌烟洛氏出了名的废物，修行无成，性好渔色，姐姐怎可能应允！


    “离忧她性情刚烈，宁死不从。”李中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她与你父亲在书房激烈争吵，甚至……甚至拿出了那片不尽木碎片。她举着那碎片，对你父亲说……‘此物，是我与中仙在流沙秘境，于熔岩地脉拼死所得！它见证过我们的情意，也承载着我的决心！我的命，早已与那段经历、与那个人系在一起！您若再逼我，我便毁了它，也毁了我自己！’”


    “你父亲当时……又惊又怒。惊的是离忧手中竟有不尽木这等圣材碎片，怒的是她竟如此忤逆，更恨我……恨我‘蛊惑’了他的女儿。他厉声呵斥，上前欲抢夺那碎片。”


    李中仙闭上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争执推搡间……离忧不肯松手，脚下不稳，向后跌倒……她后背，那处当初为了护我，被火蟒尾鞭扫中、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重重地撞在了书房那坚硬无比的黑曜石桌角上！”


    “噗——”


    “那旧伤……本就靠近心脉，脆弱不堪……这一撞……几乎是……瞬间就……”


    他说不下去了，那个“死”字如同最锋利的刀，悬在喉间，无法吐出。


    魏书臣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不尽木碎片几乎要被他捏碎。


    旧伤！竟然是那处为了救李中仙而留下的旧伤！


    他一直以为姐姐是旧伤复发，体弱而亡，却不知这“旧伤”才是致命的导火索！而点燃这导火索的，竟是父亲的逼迫和失手！


    父亲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他只说是李中仙导致姐姐重伤体弱，却绝口不提是他自己，在争执中，亲手将女儿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还将所有的罪责和仇恨，都转移到了李中仙身上！


    “他……他怎么能……”魏书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巨大的震惊、被至亲欺骗的愤怒、以及对姐姐惨死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想起父亲提起姐姐时那“恰到好处”的悲伤与对李中仙的“切齿痛恨”，原来一切都是伪装！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过失，是为了利用他的仇恨！


    “那片不尽木碎片……”李中仙艰难地继续说道，睁开的眼中满是血丝与水光，“沾上了离忧的血……在她离去后，似乎……也失去了一丝灵性。”这也是为什么他手中这片由离忧亲自赠予、贴身珍藏的碎片，灵光比魏书臣手中那片更黯淡几分的缘故。它承载的，不仅是情意，更是主人殒命时的绝望与鲜血。


    真相，如此残酷。


    魏书臣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入地面的泥土，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十五年的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愤怒，汹涌而出。


    “……啊——！！！”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回荡在幽深的石穴中。


    李中仙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亦是绞痛。他走上前，没有试图扶起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如同十五年前，那个沉默却可靠的兄长。


    “洛云峰……”


    洛绝尘极轻地吐出这个名字。精致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琉璃般的眸子里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深处暗流汹涌。


    作为凌烟洛氏曾经的少主，族中人事他自识字就被要求熟记。二伯父家的三子洛云峰，他岂会不知？那是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灵根芜杂、在族中近乎透明的废物！


    那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灵根芜杂、修行无望，在族中几乎等同于透明人的废物！若非靠着二伯父的权势，早已被边缘化。他洛绝尘的父亲洛星辰，身为嫡系家主，天赋卓绝，雄才大略，是何等人物！而他们……


    他们竟敢！竟敢逼迫魏家女下嫁给洛云峰这等货色？！


    这已不仅仅是联姻，这是羞辱！是凌烟洛氏内部某些人，为了扩张权势，为了打压异己，甚至可能……是为了针对他父亲洛星辰一脉，而进行的肮脏交易！


    一瞬间，无数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冲上心头——


    长老叔伯们觊觎家主之位的贪婪嘴脸！


    他们以“家族未来”为名，指责父亲“刚愎自用”，联手逼宫！


    冰冷的玄铁链穿透父亲肩胛骨，将他囚禁于暗无天日的禁地！


    “废物不配坐上家主之位！更不配拥有传承玉佩！”叔伯们狰狞的咆哮！


    那些誓死护卫他的星魂哥哥姐姐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那柄淬毒的匕首，带着狞笑，刺向他心口的剧痛！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凌烟洛氏的内部，就已经腐烂至此了吗？


    洛绝尘的小手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的痛感勉强压制住那几乎破体而出的戾气。他周身气息有那么一刹那的紊乱，虽然极快收敛，但离他最近的刘三思和小白白都清晰感受到了那股一闪而逝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小白白深蓝色的虎目微微眯起，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庞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更靠近洛绝尘一些，无声地传递着守护之意。


    柳清欢注意到了洛绝尘的异常。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


    洛绝尘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瞬间翻涌的冰寒。属于原主的那份刻骨铭心的恨意与不甘，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冲击着他的心防。


    然而，他终究不是那个年仅六岁、目睹一切却无力回天的孩童。她是曾执掌千军、睥睨沙场的将军，她的意志早已在铁与血的洗礼中锤炼得坚不可摧。


    心念电转间，一股更为磅礴、更为冷静的力量自灵魂深处涌出，如同无形的巨手，稳稳地按下了那即将失控的戾气。他在心中，对着那份属于“洛绝尘”的原初灵魂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静心。”


    “这怒火，我感受到了。但记住，愤怒若不能化为精准的刀锋，便只是焚毁自身的野火。”


    “洛云峰？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一条依附在腐肉上的蛆虫。我们的敌人，是执棋之人，是那片孕育蛆虫的泥沼。”


    “目光放远些。九天之上，方是我等征途。这些尘芥……且让他们，再苟活片刻。”


    这并非安慰，而是宣告。是身为统帅，对自身情绪的绝对掌控，以及对未来战局的清晰规划。


    几乎是在他心念平复的刹那，周身那丝紊乱的气息彻底敛去，重新变得沉静如水，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意只是他人的错觉。唯有袖中那双悄然握紧的小拳头，指节依旧微微泛白，揭示着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小白白感受到主人气息的稳定，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咕噜声，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但守护的姿态依旧未变。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吼——！”


    一声沉闷如雷、充满暴戾气息的咆哮，猛地从石穴深处一个原本被藤蔓遮掩的洞口内传来！整个石穴都为之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不好！是地底妖兽！被我们的气息和刚才的动静惊醒了！”聿寒澈瞬间闪至洞口前方，伊莎也从水洼中跃出，手中凝聚出水流长鞭。


    柳清欢脸色一变：“看这威势，至少是地阶巅峰！甚至可能是天阶！”


    “退！快退出石穴！”李中仙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厉声喝道。


    众人反应极快，立刻向石穴外撤去。


    然而，魏书臣因心神遭受巨大冲击，动作慢了半拍。就在他恍惚之际，洞口藤蔓轰然炸碎，一条布满暗红色鳞片、如同巨蟒般的触手闪电般射出，卷向他的腰腹！


    “书臣！”李中仙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反应，身形如电射出，一把抓住魏书臣的手臂，想将他拽回来。


    但那触手的力量超乎想象，猛地回缩，连同李中仙一起，拖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哥！”“中仙师兄！”“魏师兄！”


    惊呼声中，两人瞬间被拖入深渊，身影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小白！”洛绝尘毫不犹豫地低喝。


    玄苍雪虎低吼一声，周身气息不再掩饰，仙阶威压虽未全开，却也令那洞内传来的咆哮微微一滞。它载着洛绝尘和刘三思，化作一道白影，紧随着冲入了洞口。


    “寒澈，清欢，云舒，随我下去接应！其他人守住洞口，结阵防御！”聿寒澈当机立断，与柳清欢、云舒以及伊莎紧随其后，顺着陡峭的洞壁向下滑去。


    深渊之下，并非绝路，而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地下洞穴，洞壁布满发光的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李中仙和魏书臣摔落在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柔软藤蔓上，虽受了些震荡，却并无大碍。


    那袭击他们的妖兽——一头形似巨蜥、却长着数条蟒蛇般触手、通体覆盖暗红鳞片的“熔岩地龙”（地阶巅峰，半步天阶），正盘踞在洞穴中央，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两个闯入者，口中滴落着灼热的涎液。


    魏书臣挣扎着起身，看着挡在他身前、持剑与地龙对峙的李中仙，又想起刚才那毫不犹豫抓住自己的手，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中仙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躲到我身后去。”


    就在这时，小白白载着洛绝尘和刘三思轻盈落地。小白白深蓝色的虎目扫过熔岩地龙，发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那地龙感受到小白白身上远胜于它的气息，顿时焦躁起来，发出威胁性的嘶鸣，却不敢再贸然进攻。


    紧接着，聿寒澈几人也落了下来，看到对峙的场面，立刻摆开战斗姿态。


    熔岩地龙似乎意识到讨不到好处，不甘地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缓缓后退，重新隐入了洞穴深处的一个岩浆池中，只留下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监视。


    危机暂时解除。


    洞穴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魏书臣看着李中仙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那片不尽木的碎片，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中仙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的疲惫更深了几分：“因为你是离忧在这世上最牵挂的弟弟。我答应过她，会看顾你。”


    这句平淡的话语，却比任何指责都让魏书臣无地自容。十五年的恨意，原来竟是一场可笑的误会，建立在至亲的谎言之上。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对李中仙的种种针对、辱骂，甚至刚才还险些连累他一起葬身兽口……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


    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十五年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沙尘与血污，滴落在发光的苔藓上。


    “……对不起……对不起……李大哥……”他哽咽着，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要将十五年的亏欠一次说尽。


    李中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释然，有心痛，也有几分如释重负。他走上前，没有扶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都过去了，书臣。”


    不尽木的余烬，终于在此刻，照亮了被谎言蒙蔽十五年的真相，也映出了深渊之下，两颗饱受煎熬的心灵，初步的和解。


    而此刻，无人注意到，洞穴角落，洛绝尘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投向熔岩地龙潜伏的那个岩浆池。在那翻滚的炽热浆流深处，他似乎感应到了一丝异常精纯而灼热的能量波动。


    （赤阳精？还是……其他与火有关的灵材？）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就在李中仙与魏书臣在深渊下初步解开恩怨心结，洛绝尘感应到岩浆池深处异常之时——


    整个流沙秘境，无论身处何地，所有生灵都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原本昏黄或因区域而异（如石林的冷蓝、沙漠的赤红）的天幕，骤然被一片绚烂的星辰光华所覆盖！无数道璀璨的流光划破秘境的天穹，如同一场逆行的流星雨，向大地坠落。


    然而，这瑰丽的奇景中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压。秘境的空间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咔嚓”声，仿佛随时会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撕裂。


    “天现异象！”


    “是有重宝出世？！”


    “不对！这威压……是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