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平凡一生

    洛绝尘踏上彼岸，脚下那混沌旋涡般的道韵异象缓缓敛去，恢复成看似普通的桥面。但他周身那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与周遭法则更加亲和融为一体的深邃气息，却让紧随其后成功过桥的李中仙、柳清欢等人心中凛然。


    “小师兄，你......”李中仙欲言又止，方才那石桥上的惊天异变和洛绝尘最后那声仿佛触及本源的道喝，实在太过骇人。


    洛绝尘摆了摆小手，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眼神清明：“我无事，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他没有细说，那关乎三株烙印和擎神之力的信息太过惊世骇俗，绝非此时此地能够深谈。


    众人见他安然无恙，虽满腹疑问，却也都知趣地不再多问。只是心中对这位年幼的小师兄的评价，不由得又拔高了几分——难怪他能成为伏月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果然非同一般。


    就在所有成功渡过“问道之桥”的人踏上彼岸的瞬间，那古老的声音伴随着更加浓郁的星辰光柱再次降临：


    “第二重卡关：‘问道之桥’结束。通过者，可得‘法则碎片’洗礼，加深对自身所悟之道与天地法则的契合。”


    光柱笼罩众人，这一次，涌入体内的不再是纯粹的星辰本源之力，而是一些更加玄奥的，闪烁这各色符纹光泽的微小光粒——法则碎片！


    这些碎片根据每个人在桥上展现出的道韵属性，赋予相应的法则感悟。


    李中仙感受到的，并非炽烈燃烧的火之法则，而是土之法则中关于“承载”、“稳固”与“孕育”的深意。这与他厚土剑道的核心完美契合——大地厚重，承载山岳江河，亦能于深处孕育岩浆地火。他主修的火系剑诀，正是这厚重根基之上，所爆发出的、最为炽热的守护之力。此刻，他对自身道途的根基有了更深的领悟，那土黄色的道韵仿佛变得更加凝实。


    魏书臣感受到的是冰之法则的“锋锐”、“封冻”与“决绝”，这与他那带着赎罪与新生意味的冰寒剑意共鸣；


    聿寒澈感受到的是水之法则的“至柔至刚”、“渗透”与“净化”，与他清冷孤高的寒泉之道相互印证；


    云舒感受到的是生命法则的“滋养”、“愈合”与“循环”；


    柳清欢感受到的是与星辰推演、命运轨迹相关的“预兆”、“变幻”法则碎片；


    花木心感受到的是生命法则中关于“共生”、“守护”以及一丝“契约羁绊”的独特韵律；


    彦久笙虽失忆，那月白色的道韵却引动了纯净的“月光”、“净化”与“宁静”的法则碎片，安抚着她空茫的灵台；


    顾清风领悟着金之法则的“锋锐”、“无坚不摧”；


    管馨馨捕捉到幻之法则的“迷离”、“虚实变幻”；


    肖豪杰则沉浸在火之法则的“爆裂”、“刚猛”与“力量”之中。


    而洛绝尘感受到的，则是一片无比繁杂、却又隐隐被他那初步成型的“混沌归一”之道所统御的法则信息洪流！五行、四象、乃至生命、毁灭、时空的模糊碎片……虽然杂乱，却让他对天地间各种基础乃至一些稀有法则的构成，有了远比旁人深刻无数倍的初步认知。这对他未来自创符纹、驾驭混沌灵根，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


    光柱洗礼之后，众人明显感觉到自身与天地灵气的沟通更加顺畅，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精妙了一分。


    秘境之外，观镜台。


    各派大佬依旧紧紧盯着那片代表境中境的迷雾，虽然无法窥见内部情形，但天衍图上那代表着进入境中境弟子数量的光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


    就在洛绝尘等人接受第二关奖励的同时——


    咻！咻！咻！


    观镜台边缘，专门用于接收被迫退出秘境弟子的传送区域，光芒疯狂闪烁！


    数十道，上百道狼狈不堪、气息萎靡的身影接连不断地被抛了出来！他们有的脸色惨白，神魂受损；有的身上带伤，血迹斑斑；更有甚者一出来就瘫倒在地，昏迷不醒，显然是在心魔幻境或问道之桥中遭受了重创，被秘境规则判定为失败，强制传送了出来。


    “我的徒儿！”


    “快！丹药！治疗法术！”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一下子淘汰这么多人？！”


    惊呼声、救治声、质问声此起彼伏，场面一片混乱。各派长老脸色难看地看着自家弟子凄惨的模样，心都在滴血。这些被淘汰的，大多是在第一关“心魔幻境”中就道心失守，或是在第二关“问道之桥”上道基受损、甚至坠入混沌迷雾的弟子。


    仅仅两关，淘汰率就已高得惊人！这“万象星枢”的试炼，残酷程度远超想象！


    苍云学院三位院长的脸色也无比凝重，迅速指挥学院医师和长老上前救治。呼延觉罗修黑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看着那不断被传送出来的弟子，眼中非但没有惋惜，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就是现在！


    趁着境中境规则因大规模淘汰而出现细微波动，趁着外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些淘汰弟子吸引的刹那——


    呼延觉罗修隐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左手，悄然结了一个极其古怪、仿佛能引动空间涟漪的法印。一缕微弱到极致、几乎与秘境排斥之力同源的诡异波动，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观镜台的隔绝结界，融入了那片笼罩境中境的迷雾之中！


    他的目标，并非干扰试炼，也非传递具体信息，而是……定位与标记！


    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坐标”，一个能承载他后续计划、并且有机会接触到秘境更深层秘密的“棋子”！洛绝尘那异常的混沌灵根和方才（虽然他无法具体看到，但能模糊感应到境中境内有极其特殊的道韵剧烈波动）可能引发的异动，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这缕标记波动，会如同附骨之疽，悄然附着在洛绝尘的身上，等待合适的时机被激活。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散去了法印，气息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迷雾，深处隐藏着一丝志在必得。这流沙秘境，尤其是这境中境“万象星枢”，隐藏的秘密，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关乎着他，乃至他背后势力一个至关重要的计划。


    在这批被淘汰的弟子中，霁泠崖赫然在列。


    他比大多数人看起来要好一些，至少还能勉强站立，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与不甘的眼眸深处，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茫然和深可见骨的挫败。


    他失败了。


    在“问道之桥”上，当他踏足桥面，试图引动自身道韵时，桥下混沌雾气翻涌，映照出的，却是一片模糊不清、支离破碎的景象——那是他被封印的凤凰血脉，是他无法修炼的废物体质，是父亲失望的眼神，是族人与同门若有若无的轻视……他拼命想要凝聚起一丝属于自己的“道”，哪怕是复仇，是证明，是不甘！可那被封印的力量如同沉睡的死火山，他那点微末的修为和混乱的意念，根本无法在桥上留下清晰的道韵烙印。


    混沌道韵反噬而来，并非狂暴，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要将他存在意义都彻底否定的侵蚀。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即将被那浩瀚的混沌同化、消散。


    最终，是身边那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衣老者护卫，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惜自身受损，强行以精纯灵力护住了他心脉，替他承受了大部分道韵冲击，才让他只是神魂受创，而非道基崩毁地被传送了出来。


    “少爷，您没事吧？”黑衣老者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顾不上自身，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霁泠崖。


    霁泠崖摇了摇头，挣脱开老者的搀扶，独自站在原地。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灵根重塑丹……终究是镜花水月。


    他甚至没能走到可以寻找丹药的地方，就在这第二关，倒在了对自身之道的拷问下。


    我……果然是个废物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看着周围那些同样被淘汰、却大多出身普通、天赋寻常的弟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连他们都能在桥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哪怕微弱，而他却……


    父亲……还有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的“兄长”关雎……


    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最终都化为了无力的苦涩。他连站在对方面前的资格，似乎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瀚海阁那位持晶杖的青年领袖也被传送了出来，模样比他还要狼狈几分，正被同门围着救治。那青年看到霁泠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果然如此。”


    霁泠崖猛地别过头去，不再看那边。他紧紧咬着牙关，将所有的难堪、不甘与绝望，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泠崖。”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霁泠崖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只见他的父亲，霁无涯，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传送区域外围。霁无涯身为霁家家主，并未像其他长老那般急切地冲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容看上去比平日更显沧桑了几分，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儿子的狼狈与绝望。


    “父亲……”霁泠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他想说些什么，解释些什么，或者乞求些什么，但在父亲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无力的两个字。


    霁无涯走上前，挥退了那名受伤的黑衣护卫，亲自扶住了儿子有些摇晃的手臂。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但指尖传来的温度，却让霁泠崖冰封的心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不必多说。”霁无涯打断了他可能出口的任何言语，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秘境之争，到此为止，对你而言，已然结束。”


    他扶着霁泠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仍在喧嚣、救治、叹息的人群，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


    “为父……都看到了。”霁无涯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的努力，你的不甘……为父岂会不知？只是，这修行之路，有时并非努力便能有所成。强求不得，便是强求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苍白而倔强的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宣布了早已做好的决定：


    “流沙之战结束后，为父会安排人，送你去南煌古国。那里远离云澜，远离苍云学院，也远离霁家和……所有的纷争。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产业。或许……平凡一生，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轰——！


    霁无涯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霁泠崖的脑海！


    南煌古国？平凡一生？最好的归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千疮百孔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充满了血丝，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要嘶吼，想要质问，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判了他“死刑”？！


    然而，在对上父亲那双深不见底、带着疲惫与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保护”的复杂眼神时，所有的愤怒与不甘，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轰然溃散。


    他看懂了。


    父亲……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他这个无法修炼、注定无法继承家业、甚至可能成为家族污点或软肋的……废物儿子。


    一股比道韵反噬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霁泠崖的全身，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抽空。他不再挣扎，不再质问，只是任由父亲扶着，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死寂般的灰败。


    平凡一生……


    原来，他连挣扎的资格，都彻底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