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魔境（三）

    要说改变嘛……


    胖虎将脑袋探出马车，稍稍打量了一下。此刻，马车已经渐渐行过了闹市，前来凑热闹的平民也少了很多，他探出脑袋倒也没引起多大关注。街道、房屋、建筑、农田，左右上下瞧了瞧，胖虎也没瞧出什么不一样来，不由地暗自尴尬……只有这种时候他会想到小夫，那家伙的脑子转的跟八核电脑CPU一样快，一张好嘴更是滔滔不绝，要是他在这儿，保准能扯出一大堆家国情怀、经济政治方面的东西。


    可他是胖虎，他从小就嘴笨。


    “这个……扁扁，我说实话吧，以我的水平看不出什么东西来。除了这座城墙，还有天上貌似多了很多飞艇……”他尴尬地指了指天空，在遥远的蓝色苍穹上，一共有六艘飞天船在不紧不慢地游曵着，它们于望汪湖的领空中四处飞行，像极了深海中的鲸鱼，“这些飞天船是在巡逻吗？”


    昆塔克意义不明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叹道，“是啊，你说的没错……答案就是没怎么变。”


    “在我成人礼的那一天，父王大摆宴席，恭贺预备新王的诞生。那次宴席是一个仪式，从古就有，昭示着王国的钥匙即将落入新王——也就是我的手中。那次宴席的奢华程度我至今都还记得……等诸位大臣散去后，父王将我叫到王宫内的观星塔中。那是一座完全由白银堆砌起来的高塔，最高层的祭坛是翡翠石和玛瑙做的，在这座王国最奢华的高台上，向下俯视，晚风吹拂在身上很舒服，众生灯火变得很小，很小。我第一次看到父王的表情那么悲伤……


    他说，吾儿，你听好。虽然我们的王国很大，可是跟外面世界的陆地比起来，就像碗中舀出来的一瓢水。昆塔克王朝传到我这里是一百零八代，你就是一百零九代。在成为王之前，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


    做了王之后，一切政策以维稳为先，切不可冒进，亦不可跨出望汪湖王国去寻访外面的人类世界。我们的王国就像一捧越烧越小的火焰，干枯的树枝和破败的叶子在为他助燃，借着天时地利，他从五千年前开始燃烧，直到今天都没有熄灭。但……身为王，你要意识到，无论你怎么努力，这捧火都在渐渐衰败，我们的燃料已经被锁死了。身为王族，我们昆塔克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延缓火焰熄灭的时间。哪怕将望汪湖的灭亡向后多脱五十年、七十年，都是好的！”


    昆塔克的语气充满了悲哀，也不知道是为了王国，还是为了他的父亲，“你看，胖虎，就是这样。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布达兰多篡位，从我手中夺走了继承权。在你们的帮助下，我又夺了回来，但是……接手王国之后，我发现父亲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我们无法跟上脚步，到最后……望汪湖王国必然会被人类发现。”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用手上的肉球想都能想到。”


    作为人类的一员，胖虎感觉被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他深知人类的残酷无情……别人尚且不提，胖虎自己就有着相当强的暴力倾向，这种暴力倾向在他童年时给周遭的孩子们造成了许多困扰。好在究其根本，他还不算是太坏的人，才会有人愿意和他继续交往，比如大雄、大雄，还有大雄之类的……后来胖虎接触到了武术，立刻就决定去学习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觉得武术决斗是一个可以合理揍人的地方，这点非常符合他的相性。只不过揍人也不是随便揍，上了武术台之后，得有相关门派的规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是找到发泄途径了，那么其他人呢？


    他可以接受世界上多了一个和人类迥然不同的智慧种族，其他人呢？


    他可以做到和犬人族和平共处、友好交流，其他人呢？


    “……胖虎，别摆出那幅表情嘛，我没有在责怪你。”昆塔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自从见到老友以来，这是他第三次做出这种动作了，“你一定明白的，身为王，尤其是唯一见过人类世界的望汪湖国王，我有很大压力。”


    “我明白。”


    “希望你和大雄给我带了好消息。”


    “你放心吧。”胖虎没想到用什么华丽的词语来安慰他，只好加重了语调中铿锵有力的程度，聊作鼓励，“我这次来，对你们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昆塔克似乎读懂了胖虎语气中的潜台词，微微一笑，又重新靠上了马车的幕帘。在不断颠簸的车上，闹市的烟火气正一点点减少，逐渐连百姓们的吵闹和喧嚣也被完全抛在脑后，四周进入了一种寂静的状态。随着马车行入贵族和王族的住区，建筑的风格也从狭小、简易的平民房变成高大华丽的精致建筑。


    不多时，一座巨大的圆顶宫殿出现在马车前方——即便是在精美的贵族区当中，这座宫殿也显得相当大气。华美的蓝宝石以近乎浪费的方式堆砌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棱角的圆顶，十根笔直的石柱撑起大殿本身，在视觉上分布得无比均匀，力量和优雅两种截然不同的要素在这栋大殿中有了精妙的平衡。汉白玉铺就的地砖可谓是巧夺天工，没有半点瑕疵或是裂缝，浑身天成，仿佛生来就是一体。阳光穿过蓝宝石砌成的圆顶，被淡化成了海浪般的浅蓝色，倒映在汉白玉铺成的地砖之上。有一张宽大的橡木桌横在宫殿正中心，周围摆着七张高背椅子，全是用黄金浇筑而成，仿佛就是将“奢侈”二字刻在脸上。


    但其实，望汪湖的人一点也不奢侈，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奢侈”的概念……这么小一个国家，以物易物就足够完成交易了，用到货币的地方其实也没有多少。他们会造出如此奢华的宫殿，仅仅是因为他们地下的矿藏多的像是开了挂，而且他们觉得造成这样比较漂亮……


    “这里是‘圣贝伦宫’，又被称为蓝宝石议事厅，是望汪湖·贝伦·二世修筑而成的。一般来说，我们习惯在这里商议大事……不过今天为了款待你，我可以破例让这儿当一回国宴的场所。我们过会儿先吃饭，再谈事情，或者可以一边吃一边谈。”


    “等等……”胖虎自己就是个杂货铺的穷小子，哪里见过这么华丽的宫殿？登时眼睛就直了，下了马车，战战兢兢地不敢走进去。不为别的，这座宫殿实在是炫的人头晕眼花，四处都是闪闪发光的宝石，镶嵌的东西不是汉白玉就是玛瑙，就价值而言，估摸着整座大殿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那十根石头柱子了。胖虎总有种感觉：随便从地上撬一块砖，拿回东京去卖，立马能把自己那破烂的老旧杂货铺翻新一遍。


    不过一想到自家大雄最近也成了坐拥七千亿日元的男人，胖虎也就释然了。


    “扁扁，原来你这么有钱啊。”胖虎不禁笑道，“早知道如此，当时就应该好好巴结你一番。”


    “我那时候明明让你们带一坛珠宝回去的吧？你自己拒绝了，那我也没有办法喽，里面的宝石可都是真的。”昆塔克做了个耸肩的动作，一听这个“坛”字就知道望汪湖到底有多少值钱的宝藏，送人的礼物居然都要用坛子来装。


    “话说……这儿毕竟是你们王国商量大事的地方，而且还有个‘圣’字，一听就很了不起。我们在这里大吃大喝会不会不太好？”


    “那有什么？贝伦又不是国王，现在我才是国王，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情，就吃顿饭嘛。”昆塔克不在意地挥挥手，言辞之间，看不出他对先祖有多少尊敬，“不瞒你说，这种‘圣’之类的谥号都是追封的，他活着的时候也只是被叫做贝伦陛下。像我这种打倒篡位者，应验预言的王算是有大功，等我死了之后也会有人称我为‘圣昆塔克’，所以千万不必在意。”


    果然如他所言，陛下一发话，执行力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


    尽管之前从没人在蓝宝石宫殿里吃过饭，后厨们还是以极高的效率将饭菜运送过来，摆上了蓝宝石宫殿的橡木桌。昆塔克并不是一个生活奢侈的王，每天他吃的饭菜精致一些，但绝对保证能吃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不多见……考虑到过会儿还要商议国事，昆塔克将几位望汪湖王国的重臣一并叫了过来，也算是介绍给胖虎认识认识。


    果然不出所料，宴席一开始，胖虎就将几盆热气腾腾的肉菜拨拉到自己旁边，高喊一声“我开动了”，然后以恐怖的速度进食，几乎是嚼两三口就把肉吞下去了……在昆塔克面前，胖虎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因为他知道扁扁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吃相。事实果然如此，头戴王冠、身披红色大袄（趁着饭菜端上来的时间，他还顺便去换了套衣服）的昆塔克王一脸慈祥地看着他，那眼神、那欣慰的肢体动作，说胖虎是他的亲兄弟估计都有人信！


    “怎么样，好吃吗？”


    “人间美味！”胖虎在光速进食的百忙之中抽空比了个大拇指。


    “那就多吃点，嚼慢点儿，细嚼慢咽，这里没人和你抢……”


    ————


    他和昆塔克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十来年前，一起组队冒险的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差不多就是这样。胖虎当初还揍过他一拳呢！想想吧，堂堂一国之王，还被揍了一拳，虽然没人看见……他们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有特殊之处的。


    然而落在大臣们眼中，完全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他们都在惊异于这个人类的可怕吃相，仿佛七年没吃过一顿饱饭般的暴饮暴食……更奇怪的是，自己的王居然还在笑！话说昆塔克是一个爱笑的王吗？好像自从坐上王位，这个少年老成的王一直都是极其严肃的脸，思考着各种各样让人费解的东西，从来没有当众笑过。


    国王之手艾佐尔，一位垂耳的犬人族，轻轻咳嗽了一声，站起来，恭敬地说道，“吾王的挚友，欢迎你重回望汪湖王国与我们共进午餐。我是昆塔克陛下的国王之手……艾佐尔·奥拉。”


    “哦？唔……”胖虎一仰脖子，把肉吞下去，方才憨憨地说道，“你好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呃……请多关照。”艾佐尔对胖虎的不通礼仪有些无语，但话还是得继续说，“不知道您这次来，是有何指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