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魔境（四）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胖虎放下刀叉，深深地吸了口气，尚未开口，脑子里就已是一团浆糊。似乎从小自己的口才就不怎么好，论骗术他比不过小夫，论话术他比不过大雄。空有一身力气，想事情又总是这么简单，总觉得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只要我拳头比别人大，就可以在一切场合解决一切问题，任何人都不可能忤逆我。


    长大了他才发现并非如此，有些场合拳头再厉害也没办法，必须得靠嘴来说，就比如现在。他放下刀叉后，沉思了将近一分钟，将大雄交代下来的东西一一在脑中回想一遍，理顺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反正自己也不擅长谈判，干脆就用最朴实的语言把整件事情描述一遍好了，想必也错不到哪里去。


    “昆塔克陛下。”在正式场合，他还是决定不叫“扁扁”这个名字，免得给犬人族造成一种自己很不懂礼貌的感觉，“你觉得，地球上的智慧种族一共有几个？”


    “人类和犬人族。”昆塔克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胖虎略一停顿，继续问道，“那么陛下，你觉得，犬人族要是继续窝在这片小小的王国中，到底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此言一出，昆塔克不由地沉默了，反而是现场的几位重臣喧哗起来。碍于胖虎的身份特殊，他们没法儿明着站起来骂街，只好用文绉绉的腔调斥责他“无礼”。毕竟胖虎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用词的不能说多好听，自然是刺痛了大臣们的内心深处。


    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是笨蛋，他们从昆塔克口中听过外面的人类世界，自然知道胖虎说的全都是事实。人类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那种叫做“卫星”的东西高高挂在天上，迟早有一天，人类会发明出足以穿透烟鬼森林的卫星，届时整个望汪湖都将暴露在人类的视野之中。


    可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


    胖虎对这些窸窸窣窣的骂声也不在意，他只是盯着昆塔克，管自己继续说道，“那么陛下，请让我再问一句，如今，望汪湖的科技水平到了一个什么阶段？”


    “这是机密！”艾佐尔有些气急地站起来，“就算您是护国功臣，也始终非我族人，这样的机密恐怕……”


    “无妨，艾佐尔。”昆塔克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这么激动，“告诉他。”


    “可是，陛下……”


    艾佐尔沉吟了一阵，眼见陛下是铁了心要信任胖虎，只好长叹一声，颇不情愿地说道，“承蒙陛下赏识，将修复并开发古代科技的工作交给了我。现阶段，我们已经组织起王国内的数十位有名学者，打开五千年前被望汪湖一世封锁的‘黑匣子’，进行修复作业。目前为止，修复工程已经进行到三分之一的进度，秩序项链和巨神像的秘密被破译，望汪湖随时可以生产出大规模类似的武装兵器。而杀伤性兵器的那部分基础理论过于复杂艰深，尚未破译成功，有关于航天科技方面的知识亦是如此。我们的学者必须要从头学习理论基础，等到完全吃透，方可进行下一阶段的破译工作。据保守估计，这个过程将会持续三十年至四十年。”


    和大雄说的基本一致。己方有雨飞燕这种全图外挂，望汪湖王国的国家机密自然是尽收眼底的。


    其实在来之前，大雄早就把该说的都和胖虎他们说过了，他这会儿再问一次纯粹是为了不要那么突兀……你先问一遍，也算是为过会儿要提出的方案做个铺垫。


    “陛下，其实刚才的第一个问题你说错了。”胖虎朝昆塔克微微点了一下头，笑着说道，“光是地球上，已知的非人智慧种族并不止犬人一个，算上你们，足足有五个之多。”


    此言一出，当即引起轩然大波。昆塔克本人也难掩惊愕之情，本以为犬人族生活在神秘的魔境之中，有着天时地利相庇护，已经是除了人类之外唯一的智慧生命。现在突然被告知自己也不过是众多“非人物种”中的一个，几乎击溃了他们的世界观，其性质就像地球人突然知道其实火星上住着人一样……


    “怎么说？”


    胖虎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从容不迫地说道，“云端之上，住着天上之人；地壳之下，住着地底之人；深海里则有海底人和人鱼，再加上烟鬼森林里的犬人，一共是五个种族。”


    “陛下，大雄的意思是……希望你们五个文明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共同体，一个强大的联盟。五个文明发展的科技路线各不相同，所需要的资源也差别甚大，你们可以互相学习、互相扶持，在联盟中，五个文明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你们的元首将代表本文明加入联盟，成为长老，由长老组成议会，进而分配联盟内的一切资源，达到技术交流、资源共享开发的最大化效果。”


    “这被他称为‘橄榄叶之盟’，坦白说，我个人觉得非常棒！”


    听了他的发言，全场都安静下来，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这无疑是个相当伟大的构想，伟大到超出了犬人族的理解程度，即便现在坐在这儿的都是国之重器，他们也得花一点时间来咀嚼“橄榄叶之盟”背后的深意。坦白来说，望汪湖之国一直都隐藏在烟鬼森林里，从没有和别人“结盟”的概念，一时间也想不到结盟可以带来的深远意义。唯有昆塔克王子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能顺利夺回王位，说穿了，就是依靠和大雄他们的“结盟”。没有外来力量相助，就算他一个人剑术再高超、再能打，又能有什么用？


    耳听大厅里越来越吵，有向菜市场发展的趋势，昆塔克暗觉有失体面，拿手轻轻敲了两下橡木桌，“诸位，肃静。”


    “胖虎，我问你……这五个文明中，我们望汪湖的科技水平应该是最低的，对不对？”作为文明元首，他本不该在臣下面前公开说这种话，然而现在话赶着话，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简单想想，我们不能在天上生活，不能在海底生活，也不可能去地底，但他们都做到了。就这么简单的一点，生存环境，我们比不过人家。”


    胖虎无言地点点头。


    大殿里登时一片安静，在场的群臣，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他们也逐渐开始明白昆塔克王平日里为什么老是唉声叹气了……将视野放大一点，自己所自豪的国家似乎只是一个无力的孩子。


    反而是昆塔克，因为早早习惯了自身文明的落后，这会儿没受到什么打击，依然在不停思考。他很快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既然如此，我们望汪湖王国即便加入橄榄叶联盟，也无法为其他四个文明提供任何科技上的帮助。如你所见，望汪湖王国是个农耕文明，各方面都很落后……但根据你刚才说的‘互助原则’，他们却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共享给我们，这对他们不是很不利吗？”


    胖虎颇为惊讶地看向昆塔克，他没料到，对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洞悉了“联盟”的本质规则——分享，而且还要是平等、等值的分享，不能是人家用玻璃来换你的黄金。


    他认为望汪湖王国拿不出相应的“价值”。


    “这你就弄错了，陛下。”胖虎笑着说道，“各个文明的发展方向是完全不一样的，打个比方，生活在天上的人下不了深海；生活在地底的人上不了太空；生活在海底的人自然不需要太阳能。五个文明各自环境差异巨大，科技树也点得五花八门。就比如你们望汪湖的秩序项链和巨神像，其他四个文明也没本事做出来，总有东西是你们拿得出手而人家欠缺的。


    就说说秩序项链，那东西我见过——可以创造出以假乱真的幻象，并通过操纵大气粒子摩擦造成真实的攻击效果。在幻象领域，你们望汪湖已经远远走在人家前面了……想象一下吧，这种东西拿到战场上有多大价值？你们大可以将秩序项链的技术作为交换资本，换回别人的高级技术。”


    他这个比方说的井井有条，在座的各位大臣一听，皆是松了口气，重新露出轻松的表情。知道自己也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让他们心里踏实多了。


    然而昆塔克没有放松，他的神色依旧紧绷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橡木桌面，眉毛紧紧揪在一起，俨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以不紧不慢的语气开口道，“可，胖虎，你要知道……我们望汪湖王国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工业体系。由于科技被封锁了五千年，现有的一切都是青黄不接。我们能做出秩序项链，却造不出一辆烧石油的汽车；我们能造出远吠炮，却造不出喷气式飞机。即便是在合作中，这样不完整的科技体系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想，接触过后，别的文明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嘿……大雄这家伙还真神了。”胖虎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即朗声笑道，“他一准儿猜到你会问这个问题，所以特意要我转告你：不必担心。各个文明之间用什么交换，怎么交换，交换的规则是什么……这些具体细则，都是由他和出木衫……你可能不知道出木衫是谁，总之是个聪明人——由他们两个人亲手制定，并根据试运行可以修改的。”


    “大雄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他不会让你吃亏，也不会让别的文明吃亏的，相信他吧！”


    ————


    大雄……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昆塔克不禁有些愣神。


    回忆瞬间被拉回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大雄在高耸的城墙上，背对着月色，微笑着说道，“扁扁，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那晚的记忆至今还是很清晰，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能被清楚地复刻出来。风、云、黑色的夜幕、远处哗哗直落的瀑布，还有大雄那闪烁着光芒的黑色瞳孔……自那之后，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这样啊……”昆塔克王沉吟了一会儿，举起酒杯，用刚好能让全场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望汪湖·昆塔克·一百零九世，代表昆塔克王朝，代表望汪湖王国，同意加入橄榄叶之盟。感谢你为我们带来这样的好消息。敬未来！”


    “敬未来。”所有的大臣一起举起杯子，高声颂道。


    “敬野比大雄！”


    “敬野比大雄。”胖虎也端起杯子，微微一颔首，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