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魔境（二）

    “胖虎……？”


    昆塔克的视力极佳，隔着七十来米的距离，居然能将来人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眼中再度闪烁出少年时期的余火，竟是一挥大袍，纵身一跃，朝着巨神像下方直直坠去。


    垂直下落，眼前的一切呈线条状飞速逝去。


    自由落体到五十米左右时，昆塔克陛下居然笑出了声，因为他瞥到胖虎那一脸惊愕转为担心的表情——不知为何，什么都不缺的国王陛下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满足感。手指轻轻一拨，藏在锦袍中的氮气喷射装置瞬间启动，八个喷气口一起运作起来，喷射出氮气和零星火焰的声音像极了海豚的尖啸声！昆塔克笑着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臂大开，有如一只游行长空的鹰。在离地面还有十来米的时候，他便游刃有余地关掉了喷气装置，“哗”的一下开启滑翔翼，仅仅借着上升浮力在空中滑翔一阵，轻盈而又准确地降落在胖虎的面前。


    感应到使用者落地，背后的滑翔翼很自然地折叠起来，收入战术背囊中。


    “呦，扁扁……”胖虎看着这位曾经的好友，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你……看上去变了好多啊。”


    “啪嗒！”


    昆塔克王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见到胖虎，对他来说如见亲人。


    “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王是没有眼泪的，所以昆塔克的声音只是有些沙哑，满是绒毛的脑袋深深埋进胖虎的心口处，“说好了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


    “扁扁……”这几年很少动情的胖虎也有些哽咽住，他不由自主地箍紧双臂，将怀中的挚友紧紧抱住，“真对不起，之前明明说好的，我却一直都没有兑现诺言。其实……在我们分别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都变了。这次来，我也不只是用个人的身份……如今我是大雄的使节。”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


    “陛下！”


    “陛下————！！”


    呼喊声从巨神像的另一侧传来，一队护卫用喷气飞行装置朝这边赶来——他们可没有昆塔克这样的视力，只看到一道星辰般的极光落在巨神像背后，然后就眼瞅着自己的陛下从七十米高的地方来了个信仰之跃。身为侍卫，要是目睹这一幕在眼前发生，一个个估计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听到喷气装置的飞行声越来越近，胖虎和昆塔克都很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做出泾渭分明的样子。起初，他两还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这个小动作而生气，但看到彼此都有这样的意识之后，便双双安心下来，给予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儿毕竟是望汪湖王国，昆塔克也不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扁扁了，他现在是一国之王，是这片小王国中唯一的顶层。私下关系好是另一码事，但今时今日，胖虎是以“使节”的身份前来，就应该注重礼仪，起码对一国之王不能这么又搂又抱的……不然的话，让士兵们看见，会起到什么样的反应根本就无法控制。


    “陛下，您没事吧？”


    从天而降的第二宪兵团首先确认昆塔克没出什么事，紧接着，他们就迅速地调整站位，组成一个弧形的阵型，将胖虎包围在中心。一个有着黑色绒毛、长耳朵的犬人快步走上前来，左手始终搭在剑柄上，在离胖虎约莫三米的地方站定，满脸警惕的神色。


    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胖虎身上没有绒毛，比起犬人，他更像是一只无 毛的猴子。


    “……说明你的来意！”


    “都退下！不要对贵客无礼！”昆塔克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到底是在王政圈子里混久了，对面部表情的控制简直细到了极点。看他这幅义愤填膺的神色，连胖虎看了都不免称赞，变脸速度甚至比小夫还要快……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强烈“上位者气息”让胖虎感到稍有些陌生。


    宪兵们被他这么一吼，纷纷退开，重新回到昆塔克身后站好。


    他似乎对此很满意，轻轻咳嗽一声，振臂介绍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曾经帮助过我的开国功臣之一，人类，刚田武，也是我的挚友。按照王国律典，他享有和所有元老功臣一样的权力，你们要像尊敬我一样去尊敬他！”


    “哈哈哈……诸位，初次见面，多多关照了。”胖虎向来不善与人交际，情急之下充当使节，也只好逼着自己挤出一张肉麻的笑脸，对这支看上去装备精良，武装到了后槽牙的宪兵队打了个哈哈，“陛下说话总是那么夸张。”


    “那么，我的挚友。”昆塔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单臂一挥，震声说道，“来人，吩咐下厨去准备午宴，等到中午，阳光从巨神像的王冠上垂落，穿透整个望汪湖王国时，再为我们的开国元勋备下大宴，接风洗尘！”


    一提到大宴这两个字，胖虎的眼睛立马亮起来，差点就要喜形于色地笑出声，心里更是给扁扁点了一万个赞，到底是有过命交情的挚友，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直接跳过了那些虚头巴脑的繁缛礼节。其实胖虎的舌头特别好打发，和小夫这种精致的“料理爱好者”不同，他吃东西就求一个“饱”字，饱腹感，尤其是对肉 欲的饱腹感，足以让他竖起大拇指。说是满汉全席的大宴，真等上啦餐桌，能进他肚子里的就只有肉，大块大块的肉，怎么吃都吃不厌……


    不过眼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于是行程立马被安排下去，这片小小的王国罕有身份如此尊贵的宾客降临，一时间，整个国家的神经都被刺激到了，国家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不少犬人族纷纷丢掉手上的农具，走出巷门，以好奇的心态来一睹传说中“人类”的风采。住在这里的犬人们过着日复一日的农耕生活，对外界的事一概不知，最多只在昆塔克王子的复国故事之中听到过有关人类的事。此刻，一个活生生的“复国功臣”来到望汪湖，自然是要好好过一把眼瘾，汹涌的人潮几乎要把国王大道都给堵住了。


    布鲁斯不得不组织一部分宪兵队伍在车队前面疏散人群，被逼到没办法，甚至连明晃晃的刀枪都亮了出来，夹杂着喝骂，才勉强在车队前清出一条不算太宽的道路。然而两边还是挤满了犬人，嘈杂的议论声比往日市井还要大上一倍，各式各样的议论声甚至盖过了车轮吱呀。


    当然，昆塔克并不觉得恼怒，相反，他觉得很高兴。


    发自内心的高兴。


    上一个时代，百姓见到“篡位者”布达兰多的马车出行，会因为恐惧退避开，自动让出一条道，路上静的落针可闻。


    而这个时代，昆塔克的王族马车出行，百姓还敢上前围观。在一个农耕国家中，“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不变的铁律，毫无疑问，自己做的比布达兰多要好，是自己赢了。


    ————


    马车在国王大道上安定地行驶着，逐渐绕开主干道路，一拐弯，朝着更加僻静的城墙那边去了。高耸的城墙逐渐在胖虎眼前方大，略一估算，城墙的高度大约在五十米以上，它稳稳地坐落在望汪湖王国的边界上，以一个完美的圆形将王国包在其中。这无疑是一件旷世的奇迹，墙面的厚度约莫在六米左右，放眼望去，每一块圆石都被某种力量牢牢地“嵌”在一起，互相黏连，连一丁点儿缝隙都看不出来，整座墙面浑然一体，仿佛是某片湖泊平静的水面。估计一直要走到墙根底下，把脑袋凑到墙面上去看，才能看见其中那些细小的缝隙，也就蚂蚁这种小一点的动物可以透过缝隙在城墙的两面来回穿梭。


    城墙顶端，高耸的哨站仿佛巨人伸出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云端。每隔十五米，就有一处以木为梁、以石为基的坚实哨站立在那儿。身居高处，脚下便是牢不可破的城墙，这些哨站几乎将侦查、防守、反击和传递信号的作用一下子占全了。必要时，它们甚至可以为望汪湖的空军部队提供“迫降”服务，上头还配有足够的食物、水，武器和用以燃烧的马粪木柴，可以说是万能哨站也不为过。


    惊叹之余，胖虎扭头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昆塔克陛下，暗自叹了口气。


    上次离开时，这个国家还没有竖起这座高墙……


    看墙壁上的藤蔓、苔藓，以及石头被自然磨平的棱角可以判断出，它并非是近期造出的工程，以自然磨损程度推断，城墙大约建立在七年前。也就是说，当大雄他们从这个国家离开后的第三年，或者第四年，扁扁就决定要筑起高墙了……吗？众所周知，城墙的作用是防御，只有当一国之主缺乏安全感时，他才会在自己的国土周围立起一座高高的防御工事。这是所有智慧生命的共情，人类如此，犬人亦是如此。


    扁扁他……在害怕什么？防范什么？


    会从外面进来的，就只有人类了。


    “嘎啦嘎啦……”车轮声响个没完。


    “如何？这座城墙，姑且还算不错吧？”昆塔克慵懒地靠在马车的一角，随手指了一下远处的墙壁，笑道，“我可不想被你误会是那种大兴土木的暴君……只有上面的哨站是我的子民所造，其余部分，皆是由我催动巨神像所造。也只有巨神像的力气才能把石头加工成这么紧密而又坚不可摧的砖块。有了它，至少我晚上能稍微睡一个安稳觉了。”


    他并不特意掩饰自己身为陛下的恐惧，在胖虎面前，似乎没什么好掩饰的。


    “胖虎，你看看……这个国家，和你离开的时候有什么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