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心气

    “如今人人都在冲您欢呼，我也希望能沾一沾‘人民皇妃’的光呢~”


    面对玛丽亚善意的调侃，艾格妮丝略微有些尴尬地苦笑，“您这是哪儿的话呢，我哪有资格给自己冠上人民的头衔……”


    “这可一点都不夸张。”玛丽亚摇了摇头，“我就住在巴黎城外，对那里的舆情也颇有关注，你现在真的被人人称颂，哪怕是反对帝国的那些政治势力，也对你嘴下留情，称你是堕落的污泥当中难得的干净人……不信您问问陛下，他肯定比我清楚。”


    “越说越不成话了！”艾格妮丝这下真的要脸红了，她瞟了艾格隆一眼，也希望艾格隆给自己救场。


    在艾格隆的旁观下，玛丽亚主动将自己收购下来的艾格妮丝之前拍卖的珠宝，又送回给了艾格妮丝。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艾格妮丝也礼貌地对她表示感谢，原本关系恶劣的两个人，至少这一刻算得上融洽了。


    艾格隆看着频频点头，他巴不得后宫们相处和谐，形势一片大好，他也省心。


    “这就没必要谦虚了，艾格妮丝，你真的是被人这样传颂的。当然，这也是你应得的……”他笑着回答，目光里也满是得意，“别担心，我不会嫉妒的，我本来也没打算被人当成一个高洁的圣徒，我宁可当一个舒舒服服的皇帝——这个圣徒就让你来当好了，反正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你有这样的威望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被艾格隆这么一说，艾格妮丝更加难绷了，她看两个人一唱一和，自己又还不了口，只能低下头来，默认了这种夸夸。


    看到艾格妮丝被自己说得如此尴尬了，玛丽亚也停了下来，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了，既然疫情现在已经得到了控制，那艾格妮丝接下来还要继续在巴黎抛头露面吗？虽然回家隐居确实清闲，但如果就这样把她撤职的话，那也太可惜了，白白浪费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威望。”


    “你恰好就说到了我们刚才的话题。”艾格隆接过了话头，“刚刚艾格妮丝也恳请我继续给她差事，既然她苦苦哀求，那我也只好答应了。所以，这次疫情过后，她将继续从事巴黎的公共卫生事业，为国民服务。”


    “哇！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玛丽亚挑了挑眉毛，用夸张的语气喊了出来，其中不带任何讽刺色彩，“我深信，艾格妮丝一定可以做出杰出贡献。如果我能够帮什么忙的话，也尽可以使唤我——”


    艾格隆这下没有搭腔了。


    因为他太了解玛丽亚了，以她目中无人的性格，一直这么低声下气地故意逢迎艾格妮丝，实在有些出奇。他搞不懂玛丽亚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她的话都没有问题，而且符合他的愿望，所以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您能够有这份心那最好了，艾格妮丝接下来想要全面改造巴黎城的供水和排水系统，这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政府的资金之外，她肯定还需要大量的外部支援……您要是能够帮忙，她肯定会非常感激的。”


    艾格妮丝静静地听着两个人的一唱一和，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有点反感玛丽亚喧宾夺主，但是，如果能够得到玛丽亚的帮助，自己就有资源去帮助更多的人，相比于这一点，其他什么都是小事了。


    本质上，对她来说，只要能够“济世救人”，哪怕自己个人稍微委屈一下，那也只是小问题。


    可是，有一条在她看来是原则问题。


    那就是特蕾莎的问题。


    玛丽亚这么讨好自己，归根结底，无非就是想要离间自己和特蕾莎罢了，可是她越是这么做，越是让艾格妮丝觉得她难以容忍。


    既然这样，那不如摊开来说算了，免得对方又想要耍什么把戏，平白浪费自己的精力。


    “玛丽亚殿下，如果您能够帮助我的话，我当然感激不尽，哪怕当面对您致谢也是理所当然的。”说到这里，她突然又话锋一转，“但是，对我来说，维护皇后陛下的声誉也至关重要。如果您继续对皇后陛下不敬的话，那恕我无法接受您的馈赠了，因为这可能会被外界误认为是我和您站在一边去针对皇后陛下……从而给我带来不必要的嫌疑和麻烦。一直以来，我都承蒙着皇后陛下的照拂，她容忍了我那么多次的冒犯，我很尊重她，所以我不能允许别人不尊重她……您明白的。”


    艾格妮丝的回应，让玛丽亚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眉毛微微颤抖，连维持这个笑容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的种种示好，虽然是为了讨好艾格妮丝，但本质上还是离间她和特蕾莎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艾格妮丝居然这么不客气，收了自己的礼物还要当面打脸，告诫自己不许和特蕾莎为敌。


    为什么她这么讨厌我？玛丽亚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虽然和皇帝有不道德的关系，但是她不也一样吗？


    而且，她口口声声什么尊重特蕾莎，那她今天算什么？带着儿子一起享受百官朝贺，如同女主人一样和皇帝翩翩起舞……特蕾莎今晚能够踏踏实实睡着那才怪了！


    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呢？难道你真觉得自己比我清高多少吗？


    好吧，就算你真的比我清高不少，但是你又何必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来埋汰我？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尊重吗？


    这时候她心里已经是沸反盈天，不断地咒骂艾格妮丝双标。


    她忍住内心中的愤怒，委屈巴巴地向艾格隆看了一眼，仿佛是在求援，又仿佛是在诉苦。


    这下艾格隆也坐不住了。


    他没想到，先发难的人不是玛丽亚，而是艾格妮丝，这让他之前的预案全部都落了空。


    但不管怎么样，让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吵架那绝对是不明智的。


    于是，他先给了玛丽亚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她暴跳的冲动。


    然后，他又主动打了圆场。


    “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到特蕾莎呢？这不是我们刚才的话题吧……艾格妮丝，你有点跑题了。再说了，玛丽亚之前确实和特蕾莎有过冲突，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也吃足了教训，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不再和特蕾莎较劲了——你根本就没必要担心这个。”


    “到底有没有吃足教训，大家有目共睹，也不需要我编排什么，陛下。”艾格妮丝轻轻摇了摇头，一脸的不情愿，“而且，您也看得到，皇后陛下一直都没有原谅过她，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能够安心接受来自于她的好意呢？这只会让我无端惹上嫌疑，从而更加让皇后陛下受到孤立……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后果。”


    除了陛下之外，艾格妮丝这辈子还没有怕过其他人，因此哪怕对方是公主之尊，她一旦不想给面子，那真的就不会给。


    既然话不投机，她觉得自己继续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干脆先行一步。


    在两个人的沉默当中，艾格妮丝微微躬身，向艾格隆行礼告别，“陛下，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得向您告别回去歇息了。您还是赶紧回去陪伴皇后陛下就寝吧，她肯定还在等您回去呢。今天她已经积累了不少压力，如果让她知道您还在一直陪着玛丽亚殿下的话，那只会让她心情更加糟糕……我知道，我没有权利管您，身为情妇我甚至也没有资格在您面前搞什么道德说教，但是，至少在皇宫这里，请您照顾一下她的感受吧……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她是一个卑微地、爱着您的妻子，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说完之后，她又深深地看了玛丽亚一眼，然后还没有等艾格隆回话就飘然离去，两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在她离开之后，尴尬的沉默在房间里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完全绷不住的玛丽亚终于爆发了，“好呀！好呀！您倒是把她给宠出优越感来了！居然当着我们的面来指手画脚了！”


    她抬眼看着艾格隆，一脸的受伤和愤怒，“陛下，您评评理吧，今天我有说过一句过分的话吗？我对她还有哪一点不够尊重吗？怎么她就能当着您的面，这么……这么不留情面呢？她凭什么？她不也是个情妇吗，怎么还让她给装上了！”


    艾格隆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诚如玛丽亚所言，今天她不管内心是在想什么，至少表面功夫已经做足了，给够了艾格妮丝面子，哪怕遵守一种虚伪的体面，艾格妮丝也不应该当面驳斥——当然艾格妮丝心里可能是怕特蕾莎多想吧。


    这就是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了。


    艾格妮丝把自己和特蕾莎的交情，看得比自己的权威还要重，所以居然敢于当着自己的面教训玛丽亚。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心理？艾格隆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以来，特蕾莎对她好像也没有多么好啊，怎么她就跳到特蕾莎那一边了？


    他当然不会反思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不会去反思特蕾莎已经忍让过多少，他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冒犯。


    没错，比起什么后宫起火，他心里更看重的是权威。


    他内心把自己当成了艾格妮丝的丈夫，所以这就是夫权和君权同时遭遇了挑战。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地扫了玛丽亚一眼。


    “艾格妮丝脾气是这样的，有时候很执拗，不近人情，您别往心里去。”


    这也是问题所在，艾格妮丝如果要是精通人情世故，那么哪怕心里再讨厌她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但就是因为她有时候脑筋轴，所以才会把气氛搞得这么尴尬，让大家都为难。


    “那就是我活该得忍着吗？”玛丽亚反唇相讥，“陛下，当着您的面她就能够这样对我，如果没有您的话，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啊？我……我根本就没有招惹她，怎么能如此无端受辱？”


    对玛丽亚来说，面子比金钱更加重要，所以艾格妮丝给她的难堪令她尤其难以释怀。


    在艾格隆看来，玛丽亚的面子还是其次（当然他会装作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权威，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他对艾格妮丝非常慷慨，慷慨到了令旁人都羡慕嫉妒的地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允许自己的权威被冒犯。


    难道我确实一下子把她捧得抬高，结果让她心气飘了？他扪心自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得再打压下去啊……不然的话，眼瞅着她都敢于当面触犯自己了，如果不能够压一下的话，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然后，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直接剥夺艾格妮丝刚刚获得的职位，那是不行的，他毕竟已经答应了她，不能食言而肥。而且，艾格妮丝现在确实办事得力，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就浪费她的才能。


    况且，真要让艾格妮丝受什么大罪，他自己也舍不得——他只是想要让艾格妮丝回到之前那种乖顺驯服的样子而已。


    思来想去，他最终也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来，毕竟他既要又要还要。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先让艾格妮丝去放手做事，然后静等她陷入到什么困局当中，然后自己作壁上观，等到她受挫之后，再通过玛丽亚出手相助——那到时候，她就算不想谢玛丽亚，也得真心感谢了。


    这不是为了玛丽亚，而是为了他自己。


    当然，这种思考和结论，都只是深藏在他的心中，并没有向玛丽亚透露出来。


    “你的委屈我看到了，玛丽亚，我会为你出这口气的。不过不是现在，你先等着吧……以后我会让她来求助于你的，到时候你不要把姿态放得太高就行了——”


    “会有这天吗？别诓骗我……”玛丽亚不放心地问。


    “会有的。”艾格隆笃定地保证，“我什么时候对您食言过呢？”


    “这还差不多……”玛丽亚总算气顺了不少。


    但是，她很快胸口又剧烈起伏了起来，然后又破口大骂，“她们一个个对我使脸色，让我难堪，还不是欺负我没有孩子！陛下，您可不能让我继续蒙受这种屈辱啊……”


    说着说着，她居然真的哭了出来。


    艾格隆都有点佩服玛丽亚了，居然能够在愤怒中得出这么奇妙的结论——


    但是他也知道，暴怒中的女人是没法讲道理的，更何况是脑回路本就异于常人的玛丽亚。


    “……您给我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