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在王夫人房中陪坐半晌,眼看临近晚点时分,那王夫人又要留饭,陈斯远这才推拒了、告辞而去。


    结果方才自王夫人房里出来,迎面正撞见来寻自个儿的苗儿。


    那苗儿便紧走两步上前道:“哥儿快走,我们太太正寻哥儿呢。”


    陈斯远纳罕道:“姨妈寻我何事?”


    苗儿抿着嘴无语半晌,不禁蹙眉道:“哥儿心思真宽,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流言,说哥儿是假冒的,太太听了心急不已,这才打发我来寻哥儿过问。”


    是了,贾家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晚柳燕儿说此言时,在场的可不止凤姐儿与平儿,余下还有七、八个荣国府仆役,这人多嘴杂的,凤姐儿虽下了严令,可又哪里防得住悠悠之口?


    邢夫人素来是个心思浅的,又不知当日情形,可不就要提心吊胆?


    陈斯远笑道:“原来是此事,不过是谣传罢了,理会这些作甚?”


    当下笑着逗弄了苗儿两句,这才移步往东跨院而去。


    此时业已临近七月,邢夫人大抵还有月余光景便要临盆,因是出行极为不便,每日只在庭院中走上百十步便要回房歇息。


    陈斯远来时,恰瞧见条儿搀扶着邢夫人来回走动。


    眼见陈斯远到来,邢夫人蹙眉落座,赶忙打发了丫鬟、婆子退下,急切问道:“你,你那事儿怎么传扬出去了?”


    陈斯远便道:“还能如何?柳燕儿自知难逃一死,干脆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邢夫人愁眉苦脸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传得人尽皆知,要不然……你,你还是快寻退路吧。至不济也先搬出荣国府去!”


    陈斯远戏谑一笑,说道:“玉蝶无需急躁,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那日柳燕儿和盘说出时上到二嫂子下到寻常仆役,就没有一个信的。如今不过是那些没起子拿了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咱们只消不去理会,过些时日也就没人提及了。”


    “果然如此?”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若真个儿有风险,我又岂会安生的待在荣国府里?”


    邢夫人这才将信将疑的应下,又思量道:“总而言之,往后你须得多加提防。若真个儿事败,非但是你,只怕我与孩儿都活不成了!”顿了顿,又道:“大老爷最是多疑,你说他会不会——”


    陈斯远哈哈一笑道:“玉蝶想多了,谁人都能生疑,唯独大老爷不会起疑心。”


    开玩笑,大老爷贾赦还指望着自个儿与黛玉的婚书坐实,也好从中渔利呢,又哪里去管陈斯远是真是假?


    推及开来,连邢夫人与贾赦都不曾生疑,那得了实惠的其余人等又岂会疑心陈斯远是假的?只怕就算贾母知道了也会一笑了之,只当是那柳燕儿临死攀诬。


    陈斯远又陪着邢夫人一道儿用了晚点,这才施施然回返自家小院儿。此事一如陈斯远所料,那大老爷贾赦听得流言蜚语,只是不屑一笑,权当是老太太又在搬弄是非。


    贾赦想的简单,而今陈斯远勤学奋进,说不得金秋便能高中桂榜,到时候对谁最不利?自然是老太太!


    漫说陈斯远这外甥乃是邢夫人亲口承认的,便是个假的,为了那林家家产这会子也只当是真的。呵,老太太想用离间计?他大老爷才不会上当呢!


    转天王夫人也得了信儿,心下惊奇之余又听闻东跨院毫无反应,便笑着只当是无稽之谈。旁的且不说,大老爷为远哥儿转了籍,内中勾兑总要原先的户牌,那大老爷就算是傻的,衙门中人总不会瞧不出户牌真假吧?


    再者说了,邢家又不止邢夫人一人,上上下下都不曾疑心远哥儿,他又怎会是假的?除此之外,还有与黛玉的婚书做印证,林林种种叠加在一处,又哪里假的了?


    退一万步,即便是假的,只怕也是大老爷寻了来谋夺林家家产的。王夫人心下瞧不上黛玉,巴不得促成此事呢,又岂会节外生枝?


    这日下晌时,薛姨妈与凤姐儿来王夫人处说话儿,其间提及此事,俱都一笑置之。


    凤姐儿冷笑道:“不过是奴婢临死前反咬一口,我那会子还叮嘱了不可四下嚼舌,谁知到底传了出去。也亏得远兄弟是个心胸宽广的,不然定会来寻了我讨个说法儿。早知那日如此情形,我就不该拉着远兄弟去帮衬。”


    薛姨妈连连颔首,说道:“远哥儿是个心思正的,又哪里假的了?”


    薛姨妈心下对陈斯远自是有一分情愫在,除此之外,这些时日多得陈斯远点拨,这才免了薛家将夏金桂那毒妇娶进门,转头又为薛家寻了一门好亲事。


    奈何薛姨妈兜兜转转托人说项,一直不曾与曹郎中家扯上干系,她心下还想着再求陈斯远指点呢,自然要向着陈斯远说话儿。


    王夫人就笑道:“远哥儿一心攻读,眼看又是月考,自然无暇理会这等非议。不过这流言越传越邪乎,凤丫头合该处置几个乱嚼舌的婆子了,好生生的荣国府,岂能成了市井茶肆?”


    凤姐儿颔首应承道:“太太既然说了,那我回头处置几个乱嚼舌的婆子就是了。”


    正说话间,忽有丫鬟玉钏儿急匆匆入内禀报道:“太太、姨太太、二奶奶,远大爷房外的小丫鬟芸香与园子里管洒扫的钱婆子闹起来了!”


    王夫人蹙眉问道:“怎么就闹起来了?”


    玉钏儿道:“说是钱婆子背后嚼舌被芸香听到了,芸香气不过与其对骂起来,钱婆子骂不过,便将芸香推进了水里。亏得画舫上有人,丢了绳索才将芸香捞上来。”


    王夫人顿时看向凤姐儿道:“实在不像话,凤丫头去问问,是谁的错儿就打谁的板子!”


    这两日传陈斯远是冒充的也就罢了,茶余饭后,那些仆役、丫鬟、婆子可没少拿贾琏与柳燕儿的事儿嚼舌,其中自然避不过凤姐儿。凤姐儿自觉威严大损,正要拿人立威呢,因是闻言便起身道:“那我去园子里瞧瞧。”


    当下凤姐儿领了平儿等直奔园中而去,到得地方,便见小丫鬟芸香浑身湿漉漉,红玉正叉着腰与那钱婆子对骂,错非园中几个丫鬟、婆子拦阻,只怕又要打起来。


    凤姐儿一声娇叱,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她到得近前略略蹙眉,面带冷意,三言两语便将是非曲直问了个清楚,果然是因着钱婆子背后嚼舌陈斯远是假冒的。


    凤姐儿冷笑道:“主子的闲话也是你能传的?连大老爷、大太太都只当这话是笑谈,莫非你比大老爷、大太太还懂不成?”


    钱婆子低眉顺眼辩解道:“回二奶奶话儿,这事儿也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旁人提了一嘴——”


    凤姐儿冷笑道:“唷,还有别人说?那你说说是从谁嘴里听来的?”


    钱婆子顿时傻了眼,这事儿哪敢说?说完还要不要做人了?当下支支吾吾试图遮掩过去。


    凤姐儿情知此事没法深究,干脆定下责罚:扣除三个月钱粮,打二十板子以观效尤。若下回再犯,数罪并罚径直撵到辽东庄子上去。


    当下便有婆子提了板子来,将那钱婆子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打了二十板子。凤姐儿大发雌威,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宵小慑服。


    又略略安抚了委屈巴巴的小丫鬟芸香,凤姐儿便将一应人等遣散。却说司棋便在不远处观量着,先前红玉与那钱婆子骂架时,司棋气得攥拳头、绞帕子,错非二奶奶来得早,司棋都恨不得自个儿上前替红玉骂架。


    她性子就是这般,认定了一个男人便不管不顾。更遑论论品貌、才俊,远大爷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司棋自是对其倾心不已。谁敢背后数落远大爷的不是,也就是司棋没撞见,不然都不用红玉,她自个儿就能撕了那嚼舌的婆子!


    眼看二奶奶重重处罚了钱婆子,司棋这才略略舒了口气。当下急忙往荣庆堂后楼寻去。


    不一刻到得荣庆堂后楼前,却听见嬉笑声自楼前的大花厅里传来。司棋驻足观量,方才瞧见自家姑娘与三姑娘、四姑娘、林姑娘都在花厅中叙话。


    司棋挪步进得内中,甫一进来,那三姑娘探春就道:“往哪儿去了?方才二姐姐认了罚,四妹妹便说各出一个丫鬟相扑,偏生你不在,绣橘只得乖乖认了输。”


    黛玉咯咯笑道:“顽笑话罢了,三妹妹怎么又提?好好儿的姑娘家,偏要顽那劳什子的相扑,四妹妹也是诙谐。”


    探春便道:“这叫近墨者黑,莫看远大哥素日里极有正事儿,可私底下极诙谐,四妹妹时常往远大哥房里去,说不得耳濡目染之下,就染了这诙谐!”


    惜春笑道:“远大哥说了,愁眉苦脸是过一生,喜笑颜开也是过一生,既如此,何不高高兴兴的?”


    二姑娘迎春赞叹道:“远兄弟这话在理。”


    司棋守在一旁,待姑娘们说过了,这才笑着道:“我方才往小厨房去吩咐给姑娘们预备果子、茶点,谁知刚好撞见远大爷院儿里的小丫鬟芸香与钱婆子闹了起来。”


    探春纳罕道:“好生生的怎么就闹了起来?”


    司棋撇嘴道:“还能如何?那钱婆子背后嚼舌,大抵又说远大爷是假冒的那事儿,正巧被芸香听了去,芸香一时急切,可不就闹了起来?”


    此事不过两日间便传扬得人尽皆知,下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却也不过当做谈资;如三春、黛玉这等府中的姑娘,自是对此不屑一顾。


    探春还在蹙眉,与陈斯远最亲近的惜春就道:“那些婆子该打!”


    司棋笑道:“四姑娘说的没错儿,后来钱婆子将芸香推落了水中,这事儿闹到二奶奶跟前儿。二奶奶领着人亲自来了一遭,罚了钱婆子三个月米粮,又当众打了二十板子。说往后若是再犯,径直打发去庄子上去。”


    探春颔首赞道:“亏得是凤姐姐,不然家中的下人可就要上天了。”


    惜春却不满道:“若我是凤姐姐,径直将那婆子开革了就是。”


    迎春笑道:“四妹妹还小,哪里知道这内中的情由?”


    贾母名为荣养,又倡宽待下人,漫说是凤姐儿,便是王夫人处置起下人来也束手束脚,生怕担上苛责的名声,扰了老太太清净。


    惜春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懂了,随即扭头与黛玉道:“林姐姐,远大哥过几日只怕又要名列榜首,说不得今秋就能下场呢。”


    黛玉瘪嘴道:“他下不下场,又与我何干?”


    探春便打趣道:“若是远大哥中了桂榜,可不就与林姐姐相干了?”


    黛玉霎时间面上臊红,探手便来呵探春的痒,叫道:“让你再乱说,今儿定要给你个好儿!”


    探春最是怕痒,咯咯笑着扭动身形,顿时自凳子上摔落,又赶忙爬起来躲闪,口中兀自打趣道:“林姐姐那日荣禧堂中所言可还作数?若是作数,我来日该称姐姐还是嫂子?”


    黛玉愈发气恼,起身绕桌案追了探春半晌,奈何探春身子骨远非黛玉可比。追了几圈儿,探春还不曾如何,黛玉自个儿倒是累得出了一身细汗。


    因着心下羞赧,黛玉便推说身子乏了,领了雪雁往荣庆堂回返。


    方才出了大花厅,那雪雁便道:“姑娘,我说什么来着,远大爷怎会是假的?偏紫鹃要来下蛆,她心里巴不得姑娘嫁与宝二爷呢。”


    黛玉蹙眉呵斥道:“你也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耳不聋、眼不瞎的,用不着你们搬弄是非。”


    至于陈斯远是假的……黛玉私下也当做笑谈。旁的且不说,其人三五日便要往东跨院去请安,又为邢家前后奔走,大舅舅都不曾质疑过,又怎会是假的?


    与黛玉心思一般无二,那东北上小院儿里的宝钗也是这般想的,于是便将搬弄是非的莺儿好生叱了一通。


    陈斯远到得荣国府大半年,素来与人为善,又为各处谋划,便是先前与之有龃龉的薛家都要道一声‘好’,更遑论得了便宜的别处主子?


    倏忽到得七月里,陈斯远考了月考,荣国府中的流言蜚语自是停歇了。便是偶然有人提起来,也不过是笑那钱婆子倒霉,撞在了枪口上。


    邢夫人提心吊胆十来日,见果然一如陈斯远所料,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七月初二日,陈斯远散学后径直寻上了燕平王府。待见了燕平王,便历数西夷畏威而不怀德,话里话外都是生怕朝廷上了西夷的当。


    谁知那燕平王看傻子也似的盯着陈斯远好半晌,旋即撇撇嘴,蹙着眉头便将陈斯远赶了出去。


    陈斯远面上讪讪,心下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燕平王哪根筋不对了。待转过天来瞧了邸报,瞧着大顺与英夷达成的通商条目,这才恍然大悟。


    这头一条便默许淡马锡以东为大顺势力范围,径直将红毛番卖了个干净!往后十来条,大顺虽开放了松江等为通商口岸,可相应的英吉利也开放了身毒各处港口,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


    最后一条尤为紧要,乃是为了平衡二者贸易,每岁大顺采买英吉利产生铁一万万斤,折银八十万两。此一条先行三年,待三年之后二者重新议定生铁采买数量,以平衡顺英贸易。


    陈斯远撂下邸报,顿时心下五味杂陈。一边厢是臊的,此番大顺不但没吃亏,貌似还占了不少便宜。那身毒的铁矿可比大顺的铁矿品质高多了,以丝绸、瓷器、茶叶等换了生铁,自然是占了便宜;


    一边厢心下生起豪情来,这大顺因着并不闭塞,与西夷往来繁多,倒是不曾将英吉利当做寻常番邦。虽不免高高在上、心下鄙夷,却也没想着将其纳入大顺朝贡体系,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此番自个儿虽是庸人自扰,可不免心下极为欣慰。


    这日本待往小花枝巷去会一会尤氏姊妹,谁知马车方才到了宁荣后街,便有仆役寻来,叉手禀报道:“远大爷,我家太太有急事寻远大爷,还请远大爷移步。”


    来者乃是薛家的仆役,莫非薛姨妈又要寻自个儿问计。


    似是瞧出来陈斯远诧异,那仆役便低声道:“今儿个晌午蟠大爷自金陵回来了。”


    薛蟠回来了?啧,莫非这厮与贾琏闹起来了不成?


    他却不知,薛蟠回得家中,待听闻柳燕儿命丧黄芪,又是因着贾琏,顿时气炸了,撸胳膊挽袖子便要寻贾琏计较。


    薛姨妈并宝钗拼命阻拦,又好一番劝慰,方才将其安抚下来。转头儿方才好转的贾琏又腆着脸亲自登门道恼,将个姿容秀丽的清倌人送到薛蟠身前,又打躬作揖扇了自个儿几巴掌,薛蟠这才含混着将此事揭过。


    待贾琏一走,薛蟠又埋怨起陈斯远来,只道其不曾说柳燕儿竟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儿。


    薛姨妈呵斥了两句,却说不到点子上,宝姐姐实在听不下去,只一句‘橘生淮南’便将亲哥哥怼了回去。


    那仆役见其若有所思,又拱手道:“远大爷?”


    “哦,好,容我回家换了衣裳,片刻就来。”


    仆役应下,这才快步而去。


    陈斯远打发了小厮庆愈去知会尤三姐一声儿,这才下车自后门进了荣国府,兜转须臾回了自家。


    几个丫鬟自是将其迎入内中,陈斯远净了手,趁着柳五儿为其更衣之际,便将个油纸包递送过去,低声道:“前几日一直不得空,这些你拿去泡茶,到时连虫草也一道儿嚼了,最是滋补身子。”


    柳五儿喜滋滋应下,笑道:“大爷忙着攻读,也不必挂念着我……左右我这身子骨又不差这一两日的。”


    陈斯远笑道:“早一日康健了,早一日安心。你先服用着,若是没了记得与我说。”


    “嗯。”柳五儿抿嘴笑着,仔细为其整理了衣裳。


    陈斯远又饮了半盏茶,这才快步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他依旧穿园而过,谁知方才行道闸桥左近,迎面便撞见了司棋。


    “哥儿!”司棋疾走两步到得近前,屈身一福,眉宇间不免有些哀怨。


    陈斯远四下观量一眼,眼见不远处便有婆子,便偷偷扯了下司棋的手儿,低声道:“一直等着我呢?”


    “嗯。”


    陈斯远道:“这几日忙着月考,实在无暇他顾。”


    司棋瘪嘴道:“哥儿自是要以正事为紧要,只是……得空与我说两句话就好。”


    陈斯远笑道:“两句怎么够?我还想着早起一睁眼便瞧见你呢。”


    司棋顿时心下熨帖不已,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不禁红了脸儿。


    陈斯远想着明日选一样首饰、脂粉之类的送与司棋,便道:“姨太太相邀,听说是文龙回来了,我须得赶快去。你且先回去,来日得空咱们再说话儿。”


    司棋闷声应下,却见陈斯远忽而挺直身形,略略比量了下,笑道:“咦?我好似又长高了些许,瞧着不比你矮了。”


    司棋身子不禁略略缩了些许,观量一眼就笑道:“是呢,说不得到了年底,哥儿就比我高了。”


    这身量一直都是司棋的心病,那些没起子的丫鬟、婆子私底下都称她一丈青、母大虫,便是那贪花好色的琏二爷见了她也远远绕开,唯独远哥儿非但不介意,眸中还带着些许欣赏与贪恋。


    这般好的哥儿,司棋才不舍得撒手呢。


    陈斯远笑了下,趁着错身而过又在司棋身前捏了一把,随即快步往园子正门而去。


    司棋杵在原地目送其离去,心下遐思不已,一双手恨不得将帕子绞出水儿来。


    却说陈斯远自正门出来,左边厢便是东北上客院。那院门敞开着,自有婆子守着。陈斯远到得近前,婆子赶忙招呼着,立时便有同喜来迎。


    那同喜屈身一福道:“远大爷可算来了,我家太太催问了好几回呢。”


    陈斯远笑着颔首,随着同喜往内中行去。不一刻便有薛蟠来迎,二人自是热络招呼,随即一道儿进了正房里。


    内中薛姨妈端坐榻上,见了陈斯远也含笑起身,虽不见宝姐姐身形,可堂中与西梢间多了一道屏风做隔断,其后影影绰绰,料想宝姐姐定在屏风后听声儿。


    陈斯远见过礼,落座后一边厢饮茶,一边厢与薛蟠说起金陵情形来。那薛蟠顿时忘了先前的不快,起先还在说金陵风貌,说着说着便说起那莫愁湖上的画舫来。


    薛姨妈越听越觉得不像话,赶忙咳嗽一声止了其话头,这才说道:“远哥儿,今儿个请你来……实在是蟠儿那事儿,没办成。”


    “没办成?”陈斯远纳罕道:“怎么就没办成?”


    薛姨妈顿时蹙眉惆怅不已,剜了一眼薛蟠,薛蟠顿时蔫头耷脑。薛蟠自觉无趣,起身道:“这个,远兄弟稍坐,我,我去更衣。去去就来!”


    当下龙行虎步,竟逃也似的出了正房。


    陈斯远心下纳罕不已,不禁朝着薛姨妈看去。


    薛姨妈便叹息道:“胥吏那边厢好说,使了三百两银钱便能办妥;四房那边厢得了两处铺面,本也应允了……谁知蟠儿酒后乱言,此事竟被三房听了去。”


    金陵一案,虽有王子腾参与,可出力更多的只怕是薛家各房。那薛家三房巴不得大房家业尽数分了,又岂容薛蟠行此偷天换日之策?当下纠集了一众族人,与四房大闹了一场。


    四房叔父生怕招惹了官司,当即矢口否认,并当场赌咒发誓,只道绝无此事。待薛蟠酒醒之后喜滋滋来寻四房叔父,其人立时变了脸,三两句便将薛蟠打发了出去。


    错非随行的小厮是个机灵的,只怕薛蟠这会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陈斯远听得哭笑不得,只叹息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啊。”


    薛姨妈红了眼圈道:“悔不当初啊……早知如此,当日就合该行那上策……又或者我亲自跟着蟠儿走一遭。事已至此,那下策已然行不通。远哥儿,这上策……不知可还有法子?”


    陈斯远在国子监广交善缘,自是有些门路。不过这等掉脑袋的事儿,他哪里敢去操弄?因是便道:“姨太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介书生,功名都没有,又哪里操办得了这等事儿?若依着我,姨太太不若私底下去求了老爷才好。”


    “这……总不好张这个口啊。”


    陈斯远笑而不语。


    薛姨妈思量一番,便咬着下唇道:“罢了,为了蟠儿,我便是舍了这脸面又如何?”


    陈斯远颔首道:“姨太太这般想就对了。”


    那薛姨妈面上愁容稍褪,转而又道:“今儿个急着寻远哥儿,实则还有一桩事。我舍了脸面托付了几人,谁知曹家一直不咸不淡的,既没应承,也没说死。远哥儿,这到底是何意啊?”


    陈斯远心下暗忖,那曹郎中素来谨慎,从不肯落人话柄。薛姨妈乃是内宅妇人,此番赶鸭子上架,只怕不知官场里的门道。


    当下便问道:“姨太太是如何与曹家递话儿的?”


    薛姨妈便道:“我只说愿过彩礼两万两……这,总不能错吧?”


    陈斯远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叹息道:“姨太太,送礼可不是这般送的。”


    薛姨妈道:“那该如何送?总不能平白送去两万两银票吧?”


    陈斯远继续摇头:“姨太太便是送了,曹郎中只怕也不肯收啊。”


    “那依着远哥儿——”


    陈斯远略略思量,便道:“来日姨太太再寻人递话儿,只说手中有百草堂股子转让,作价五千两。待曹郎中买去,姨太太再另托人溢价买回来。如此左手倒右手,两万两银子不就送了出去?”


    薛姨妈犹疑不已,道:“只是……这般无凭无据的——”


    话不曾说完,便听得屏风后轻咳了一声儿。


    薛姨妈顿时恍然,又眼见陈斯远神色淡然,忙改口道:“远哥儿既这般说,料想定有成算。好,来日我便这般处置。”


    又略略坐了坐,陈斯远眼看临近晚点时分,便起身告辞。薛姨妈紧忙起身相送,谁知屏风后又是一声轻咳。薛姨妈面上怔住,便打发了同喜去送。


    却说陈斯远缓步而行,方才自东北上小院儿出来,身后果然便有脚步声追来。


    “远大哥。”


    陈斯远停步,便见一身素净的宝钗追了出来,手中还提了个油纸包。


    宝钗上前屈身一福,道:“这是新才得来的云雾茶,妈妈嘱咐我给远大哥送来。”


    陈斯远道谢接过,瞥得宝姐姐头上的羊脂玉钗有些松落,便道:“这等事儿打发丫鬟来送就是,何必劳烦薛妹妹?”


    宝钗却道:“我正要去寻黛玉耍顽,刚好顺道儿。”


    说话间瞥了同喜一眼,那同喜极有眼色,就笑道:“既如此,就有劳姑娘了,我倒是偷一回懒。”


    同喜说罢回返院儿中,陈斯远探手一请,与宝钗便隔着半步并肩而行。


    宝钗便道:“几次三番,多谢远大哥点拨了。”


    陈斯远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动动嘴,真个儿处置起来,还是要姨太太自个儿才好。”


    宝钗显是知道好歹的,摇头道:“话不是这般说的——”


    有些话宝钗不好明说。此番薛蟠来回数月,奔波一场却落得一场空,宝姐姐心下失望至极!人家远大哥摆明车马,连如何操办的细则都说了出来,即便如此,亲哥哥还能将此事办砸了……这让宝钗如何做想?


    即便他日宝钗果然嫁进了荣国府,能护得哥哥一时,莫非还能护得住一世不成?


    宝姐姐先前本就信了陈斯远的说辞,此前不过是碍于薛姨妈方才闷在心底。如今出了此事,宝姐姐只觉再不能由着自个儿妈妈、哥哥没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攀附权贵自然是好的,可打铁也须得自身硬。似自家哥哥这般性子,莫不如困囿家中混吃等死,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孩儿才好。至于顶门立户、打理家业乃至于重现祖上荣光,这事儿与其寄希望于薛蟠,莫不如指望还不曾出世的侄儿呢!


    思量间到得转角处,宝钗抬眼便见一株半秃的海棠自辅仁谕德议事厅院儿里探出来。当下不禁感叹道:“这十样锦合该连根拔除了去,根系已烂,留之何用?”


    陈斯远略略停步,瞥了一眼那海棠,指着其中一枝挂满了新叶的纸条道:“根系既烂,去根留枝就是了。且花开花落自有定数,薛妹妹又何必强求?”


    陈斯远本道还要与宝钗打机锋,谁知宝姐姐忽而扭身仰头看向他,径直说道:“我如今不想强求,远大哥可要强求?”


    少女秋水一般的眸子盯过来,虽不曾说什么,却好似什么都说了。陈斯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好端端的不打机锋,怎么突然抛来了直球儿?宝姐姐你这是要闹哪样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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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铭穿越到仙侠世界,打算凭着穿越者的金手指纵横天下。然而,他在世间绝顶高手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支手枪……这是一个不太对劲的万界穿越系统。张天铭并非当世无双,系统中还有其他许多穿越者。他意外卷入系统最高级别的纷争,被误认成万界大佬重生。可冒牌大佬并不好做,他被迫去执行各种危险任务,来拯救诸天万界。主角将与史上最强智慧体斗智斗勇,敌人全有金手指,而且更炫更猛。期间,一场惊天阴谋慢慢浮出水面,敌非敌?友非友?佳人非……非比寻常。剧情百转千回,趣味无穷,节奏极快,不水字数,实乃居家旅行调节心情的必备良书。关键词:【轻松幽默】【脑洞反转】【智商在线】

超级淘宝

一名在校大学生无意中获得了一枚金币之后,开启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未知领域,从此踏上了修真旅途……   “你想要一颗核弹头?小Case,请问您需要的是什么重量级的核弹头?是一颗能够毁掉一个城市,一个国家,还是能够炸掉半个地球的?”   “你想要一个美女?没问题,请问您想要地球美女,火星美女,还是全宇宙最美丽的比尤特弗星系,MM星球特产的美女?”   “什么?原来你想要的是一只小宠物?那就更容易了,请问您...

我的30我做主

30岁应该是什么样?一份稳定的工作,一段稳定的感情,一颗波澜不惊的内心?裸辞的那一刹那,林小落成了30岁里的零。...

官路风流(侯卫东官场笔记)

官路,是一条充满荆棘和诱惑的路,有快乐,有苦闷,奋斗过,沉沦过,当黑白不分之时,他终于破茧成蝶。不一样的人生,同样的精采,这就是——《官路风流》。   官要多大才是尽头,镇长、县长、市长,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女人几个才能满足,一个,二个、三个,生命不息,风流不止!   钱要多少才觉厌倦,十万、百万,千万,生命不息,赚钱不止!   不同的人生,别样的精彩,皆在《官路风流》。   (本书已太监!...

诸天最强大BOSS

在笑傲江湖,我是岳不群!在射雕英雄传,我是欧阳锋!在天龙八部,我是丁春秋!……在大唐双龙,我是石之轩!……我就是我,一个行走于诸天的反派大BOSS!

神话入侵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获得了神话传承之后,纵横天下,脚踩钢铁侠,拳打蜘蛛侠,神盾局,复仇者全部撂倒,充满了黑暗,复仇的故事。   一个充满了正义感的黑暗英雄成长的过程。

战锤:开局就是灭世危机

网文填坑节来袭,独家番外连载爆更,大佬包场免费看。银河的衰亡时代已然到来,灭世之力空前集结。四大邪神的爪牙在现实宇宙肆虐。旧日暗夜的恐怖怪物与恶魔军团给无数人类世界带去了毁灭和绝望。黑暗之中,一缕微光浮现。异界灵魂携带着无数的人类科技,借助帝国皇帝第十三位亲子的身躯复苏归来。人类与邪神战火重燃。以帝皇之名,无数人类英雄再次齐聚。鲜血与尸骸必将铺垫人类的光辉之路。“刚睁开眼,就告诉我人类快要完犊子了??”

枭风

枭:乱世之雄。   他是一匹狼,贪婪,野望,忍隐,残狠。   他是一良人,孝义,知恩,多情,心悯。   一曲枭风,演绎了泉入大江,蓦然回首,几多了春夏秋冬。   自安史之乱后,盛极而衰的大唐帝国分崩离析,经历了无数战乱,   形成了大周帝国,大燕帝国,大汉帝国,大越帝国,以及李唐支脉的大唐帝国,…

仙解

金蝉书九世,秽土尸解脱。是神仙?是精怪?是妖魔?渡尽劫波青山在,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爱女皇

有妻有女有大小姨子的都市成功人士东方勇,竟然被秦嬴政的神识带着穿越!异界风光的生活还没开始,东方勇的“前任”却留下了性病给他,于是他练不了功,爱不了女人,还活不过二十岁……   但是有秦老爷子在,他能简单么?   东方勇的伟大理想是:商业女皇,政治女皇,战争女皇……共侍一夫,并且让海族变成我的丈人,天空殿是我的小姨子!

女神保护人

传说众神之中最美丽纯洁的女神阿芙伦蒂娜由于受到了大地女神乌娃的诅咒,每隔一千年,便要被封印神力一百天。   这一百天之内,她只能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   每当这个时候,便是神魔两界夺取阿芙伦蒂娜神格的最好时机。   只是因为每次阿芙伦蒂娜在封印神力之前,都在神之空间外围布下防御,所以七千年来,她都平安的渡过了百天危机。   但是当第八个百天危机来临时,出现了意外,女神流落到了人间。她遇上了本书的主...

插件无敌

生物插件转换器,将任何物品转换成生物插件!   哥们别叹气,不就你的眼神不太好使吗!哥给你插个望远镱,包你想看多远就看多远!什么?你还想要透视功能?好吧,好吧,哥多费点能量给你的视力插件升升级,就是当X光都没问题!   天使MM别哭,有啥事,哥安慰你!啊!翅膀断了!没事没事,哥再给你插一对!   什么?你想当上帝?好吧,那哥往你脑子里插本圣经!   插件无敌,插件万岁,插碎星空,插破苍穹!

一仙难求

陌天歌是个出身俗世的普通村女,父亲失踪,母亲早逝。   她寄养于祖父母的身边,无意中触发了祖先留下的禁制,走上了修仙之路。   天歌在飞云镇集市上遇到散修李玉山。   李玉山发现她是纯阴体质,便欲把她拐走作为炉鼎。   玄清门叶景文接受师叔秦守静的任务,欲将天歌母女接回师门,并带她去寻找血缘亲人——二叔叶江。   谁料叶景文和天歌被叶江误解,他们两个无奈逃离,成为散修。   天歌改头换面,女扮男装...

万亿市值不是梦

十年前是西方建筑股份有限公司刚上市后的第一年。   公司上市带来的利好,让公司第一年就进入了爆涨式发展,年产值由上市前一年的5亿爆涨到了20亿,后面长年保持高速增涨性的发展,从百亿市值,经过企业巅峰期万人员工的共同努力,聚势登峰,在第N年发展到万亿市值。   本作品描述了这十年间主人公在西方建筑经历的酸甜苦辣,艰辛困苦,公司登峰的荣耀和自豪感。   还描述了企业管理原则、职场生存规则。将带您随着跌...

问色录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温柔乡多为英雄冢。   君皇问色天下,却不知,绝色倾城复倾国,红颜古今皆祸水。   这是一个山河日暮,君权旁落的世界。   盗贼横行,烽烟四起,人命比草更贱三分。   我来自武界,穿越过刀林箭雨,知道生命的可贵。   江山无主,这万里锦绣山河,试问谁主沉浮?   用君王做鼎炉,收天下美色熔炼社稷山河……

骄记

一朝噩梦回的夜十一决计不再做个短命鬼! 给自已立下三条规矩: 一,强身健体; 二,十九岁前不谈婚不论嫁; 三,绝不嫁入仁国公府。 某男,第一个,第二个,就算了,第三个什么意思! “倘天下为你为敌,我便与天下为敌!” “十一,往后换我护你!” “只有我还在大姐姐身边一日,我的野心便不会出现。”

步步升仙

漫漫长生路,陨落者无数。   法宝、丹药、功法……世人为求速成,渐失本心,旁门成正途,正道变歧路。   不为利动,不被色迷,不随大流,我自坚定本心,纵走歧路又何妨?

快穿之逍遥道

星辰破晓,灵魂展翼。追寻宇宙的奥秘,直面未知的挑战。

入殓师灵异录

殡葬专业的我,为了大学入党,接手了一桩白事,导致晚上跟上吊而亡的红衣女尸共眠,之后发生了一系列诡异古怪的事情,闹鬼的手机,街角的红衣人,这八十年代的废弃工厂中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九死一生之后,我以为我逃出生天,却不知道,那东西,已经紧紧的追在我身后,灵异事件,一件一件的发生过。   我是入殓师,见鬼的入殓师,今天我就带你走近一个不同寻常的见鬼实录。   心跳,开始……

无声的王者

徐枫,是海桥中学的一个简简单单的高一新生,不过天生不能说话的他平时里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   班里唯一关心他的只有心地善良的班花任香香,但是任香香却是一直喜欢着学校里的电竞王者11ue。   于是徐枫在好奇之下接触了风靡全球的即时战略游戏——冰月王者,然而初初接触电子竞技的他却是在无意识中接连地击败了Jack,Fly等世界级的高手!   每一次地和这些个所谓的世界级的电竞高手交手并且狠...

边荒传说

边荒名称虽异,但肯定是当今之世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因它既是良民裹足之地,也是刀头舐血之辈趋之若鹜的乐土;充满危险,也是机会处处;可以是英雄豪杰死无葬身之所,亦为悍不畏死的人成名立万的舞台。更为各方政权视之为进行秘密外交的理想场所,而无地容身者则以之为避难的安乐窝。在此一刻它或许是乱世中的桃花源,下一刻会变成修罗地狱。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比边荒更可怕,同时又那么可爱。主角燕飞、刘裕、拓跋珪置身于这混乱的...

唐残

去他娘穿烂的盛唐、初唐,去他妈帝王将相、士大夫地主豪强富商,改良篡权的泛滥路数,我区区一个蝼蚁似得草贼就是要逆天啊;“在世曹操朱”老三算个毛,“人中之龙”李鸦儿也就那样了,杨大眼、钱婆留、还不赶快排好队。   还有那个多才多艺的马球小皇帝,快放开那个妹子让我来。   让我来“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让全天下金堂玉马的世家门阀,在遍地蜂起的泥腿子面前瑟瑟发抖。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伪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