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先祖的馈赠（60）

    “你最好不要白费力气。”杜正一冷冰冰地警告小丑鱼。


    他一直都知道小丑鱼一路跟着他，不论说什么或是做什么，目的性都是极端明确的。他第一次见到小丑鱼的时候，是在琼林，那里有整个魔法世界的核心机密。他可以肯定小丑鱼的那一次闯入，就已经触碰到了这个核心，但小丑鱼仍旧无功而返了。


    小丑鱼把这个核心比作为超级计算机，把他称为系统管理员，杜正一可以认可这个比喻。


    再怎么说，魔法师也是混居在人类的世界里，只有焚莲者那些极端的原教旨主义者才会想尽办法规避人类文明。杜正一只是很忙或是精力不济，他从没有主动回避过人类生活，他当然知道一些人类的基本常识。


    他知道自己很像人类的计算机管理员，所以他也明确地知道登录系统的规则。这些规则严格地限定了管理员的身份。这个人一定是杜氏的后代，拥有杜氏的血脉。但还不仅仅如此，能够成为管理员的杜氏，都会在一定的年龄回忆起一些来自远古的记忆碎片。


    这些记忆碎片是一些模糊的场景。这些场景零零碎碎，像是各种类型的封印之地，记忆碎片化地展示着这些场所的结构。每一段记忆最终都会走到核心控制室。这些被写在头脑中的原始记忆会反复地、模糊地示意他们，要他们找到这样的地方，在那里执行操作。


    这些场景中还会有数个忙碌的身影，就像是曾经真实存在过，被人真正地看到过，然后同步进了他的脑子。他小的时候曾经想要努力看清这些人的面孔，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些模糊的面目。他曾经猜想过，这可能是为了避免后来人对早已逝去之人产生感情。


    这些人会为他演示如何对封印之地的魔法核心进行操作。


    或许也可以说，这些人为他演示了解除封印之地危险状态的各种方式，以及最终关闭封印之地的方法。这些画面很模糊，操作演示却能做到无比清晰。他知道自己需要被刺破手指取血进行血脉认证。接着卷曲的神经纤维会刺进他的皮肤，他猜测这是对杜氏的第二层认证，他们的大脑活跃程度、神经反应，都与一般的法师略有不同，也许同样是一种识别方式。同时这种跟脑部直接进行底层连接的方式，也可以保证执行操作的是管理员的自由意志，而非被意念大师操纵的傀儡。最后一步操作就是那些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声声诵读，舌尖滚过的咒语——或者罗奇会说那本质上就是机器的操作码，核心计算机才会开始清理封印之地的执行。


    他第一次遭遇到小丑鱼的时候，小丑鱼对他进行了意念攻击却又没有杀死他，为的就是想要得到他作为系统管理员所掌握的这些信息。但要对计算机进行无法撤销的核心操作时，执行操作的人和对系统进行登录的人必须是同一个人，这是不可能绕得过去的基本规则。不要说小丑鱼无法做到，过往那些赫赫有名的意念大法师们，也无一例外地都需要依仗一个杜氏的自愿合作。


    “那你打算怎么做？”小丑鱼有些恍惚地说道，意念似乎十分分散。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试着感受到罗奇的存在，但他没有主动确认意念法师存在的能力。从他们分开到现在，罗奇都没有试图跟他联系，这并不正常。他相信在这样的范围内，罗奇应该有能力追踪他，即便不能跟他沟通，但也应当能保持存在。


    也许罗奇出了什么事。他又很快转开了这个念头，现在罗奇身边有很多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小丑鱼作为能力更成熟的意念大法师，他能够驱逐罗奇的意志，让罗奇没有办法在意识的世界里向他靠得更近。小丑鱼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他知道只要告诉自己他也是罗奇，就能让他心神混乱，换来观察他操作封印之地的时间。


    他故意说出自己是罗奇，也在故意表演罗奇。


    但如果说他有哪部分跟罗奇是完全一致的，也许就是笃信自己能够破解上古法师的魔法，并且有天马行空的想象能力。小丑鱼为了研究始祖法师的魔法，探索了一个又一个枯竭的封印之地。那些封印之地虽然枯竭，但被关闭的时候都没有采取最极端的办法，留下的壳子和残余的微弱力量也许确实让小丑鱼学习到了什么。


    事到如今，杜正一也想到了一些可能。如果真的将始祖法师视为外来种族，将这一切“魔法”视为未来科学，那么越早想到这一点，就越接近“真理”。杜正一是管理员，继承了登录权限和使用科学设备的能力。刘子予是少数真正聪明的法师，但刘子予仍然无法理解真正的科学原理，她靠观察现象来总结使用规律。就好比原始人也许无法理解现代人类的计算机、电视机、空调，甚至电力系统和自来水系统。可凭借本来就差不多的智力水平，原始人依然可能通过观察摸索出使用规律，甚至递推出一些改造方法。但这些都不是正确的理解“魔法”的角度。


    如果是罗奇呢？罗奇能找到理解魔法的正确角度。


    如果不是有杜正一作为他在魔法世界的一重枷锁，让他始终能够与魔法世界保持联系，罗奇会走向何处？也许会脱离这个世界。以罗奇的思维模式，他应该会在发现真相以后，立刻融入人类世界，消失在法师的视野中。他会“驱使”人类世界里名为科学家的“魔法师”为他破解谜题，帮助他认识魔法。那些真正的科学家，他们本就具备“正确”的思维方式，他们会不会对这些名为“魔法”的未来科学进行真正的逆向工程？与刘子予所谓的“逆向工程”完全不同，是真正的逆向科学研究。他们会走多远，有可能碰触到始祖法师的核心科技吗？还是会犯下愚蠢的错误，把事情搞向另一种万劫不复？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杜氏真正守护的又是什么？防止的是什么？


    他不能再想了。他强迫自己回忆起彻底结束这个已经失控的基地的方式。也许小丑鱼说的对，这里有异常生物，导致基地的计算机产生了bUG，无法执行单纯毁灭生物体的命令。又或者彻底结束基地的方式，为的就是这种特殊的时刻，彻底毁掉基地可以保证所有生物体不外泄。但……


    前提是他必须在启动最后的指令以后，迅速找到罗奇，把他带离这里。等出去以后，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买一根绳子把他捆上，然后他们应该真正地谈一谈。他不能再让罗奇用满嘴跑火车的方式来进行回避了。


    可如果他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罗奇呢？那会发生什么？撕裂的封印之地会吞噬一切，罗奇也不能幸免。他不能像杀死封印兽和失控的法师一样杀死罗奇。平生第一次，他犹豫了。


    就在犹豫的念头发生的时候，一件他从未感受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后脑开始紧绷，不舒服的麻痹感从他的大脑里产生，他无法保持呼吸的频率，他日常的低频心跳开始提速，生理性的焦虑开始爬升到他的前额，他的头就像被箍进了盒子里。


    小丑鱼迟钝地感觉到了什么，调转了注意力转向他，“你有焦虑症？你焦虑症发作了？”


    “我……”杜正一想要说话，但痛苦攥住了他的喉咙，他没办法平稳地说话。


    这种感觉确实是焦虑，这焦虑裹挟着他，胁迫着他，他就像一个幼儿一样情感脆弱，丧失了基本的自制力，也像一个瘾君子一样迫切。没有头绪的极度渴望驱使他猛地将手按回到控制台的凹槽里，天驱位置的暗针再一次刺破了他的手，神经纤维光束深深地扎进他的手臂里。


    一道远古的咒语流过他的意识，他渴望念出来，他全部生理的需求都是要把这一段咒文吟唱出来。他的自由意志被身体的本能压制了，属于杜正一的意志在遥远的云端，身体的本能在渴望的驱使下念出了咒文。他的意志迟钝地分辨出那就是彻底毁灭这座封印之地的命令。


    孤山守卫的缠结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被动地生效了，他喘息着，呆呆地看着凭空出现在空中的图像，那是猎户座耀眼的三颗星辰。星辰的光芒反射在他的眼里，他的瞳孔微微地放大。在他周围，青铜树上的符文闪烁了起来。空气震颤，仿佛某种远古的存在被唤醒，却发出无声的嘶吼。


    “这是……你启动了最终毁灭？”小丑鱼惊愕地说道。“你知道这里会塌缩吗？”


    杜正一不能回答，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在他犹豫的瞬间就丧失了。他就像个无能的幼儿，被看不见的巨手按在控制台上，始祖法师残留的力量依旧足够支配微不足道的他。他甚至未曾考虑过背叛，仅仅是一个犹豫的念头。有一滴泪滑过他的一只眼角……他迟钝的视觉神经捕捉到一道淡蓝色的痕迹，淡到仿佛不存在，仿佛只是空气的一次异样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