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幽径分岔前路茫

    黑暗，崎岖，窒息。


    狭窄的通道就像没有尽头，众人只能依据微弱的感知和前方同伴的身影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身后金字塔崩塌的轰鸣声、骨鳄的咆哮、影煞的狂笑以及慕容惜生尖锐的厉啸被厚重的岩石逐渐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悸动，以及匪夷所思的“镜像时空”带来的巨大震撼与迷茫。


    两个楚留香？两个水灵光？两个……自己？


    这已超出了武学甚至常理的认知，触及了时空与存在的本质，让人不寒而栗。


    奔逃中，无人言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在逼仄的通道内回荡。


    许小剑被乔峰半扶半拖着，刚刚重塑的经脉，在剧烈的奔跑中隐隐作痛，但他咬紧牙关，竭力跟上。林薇紧紧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方才室外慕容惜生疯狂而急切的眼神，以及两个慕容惜生对掌时那诡异的“期待”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给他带来强烈的不安。


    那枚“生生造化丹”，似乎牵扯极大。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空气也变得流通了一些。


    “快到出口了！”开路的杨过沉声道。


    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光亮渐盛，通道尽头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出口。杨过率先掠出，玄铁重剑横在胸前戒备，其余人依次鱼贯而出。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又令人一怔。


    他们并未回到废墟地表，而是身处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之中。溶洞顶端垂下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钟乳石，将洞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却丝毫不觉刺眼。洞内温暖湿润，空气清新，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花草清香，与之前遗迹的死寂阴森截然不同。


    溶洞中央，有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水汽氤氲，灵气盎然。潭边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生机勃勃。四周洞壁光滑，刻着一些壁画，描绘的并非打斗或祭祀，而是一些栽花种草、抚琴弈棋的闲适场景，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息。


    这里，就像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好浓郁的生机灵气！”虚竹深吸一口气，只觉体内北冥真气运转都加快了几分，伤势加速恢复。


    段誉喜道：“此地灵气充沛，祥和安宁，似是前辈高人的清修之所，应该暂无危险。”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纷纷席地而坐，运功调息，治疗伤势。


    乔峰将许小剑小心放下，与李寻欢、虚竹再次仔细检查他的情况。


    “许兄弟经脉稳固，生机旺盛，那灵丹果然神效。”虚竹欣慰道。


    许小剑此刻面色红润，气息平稳，除了些许虚弱，已与常人无异。


    林薇终于放下心来，紧紧抱住许小剑哽咽道：“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小剑心中温暖，反手抱住她，轻抚其背，柔声道：“别怕，林薇，我没事了。”心头重获新生的喜悦与对林薇的怜惜交织在一起。


    乔峰、李寻欢等人见状，面露欣慰，悄然退开，给两人留出独处空间。


    其余人也各自调息，或者好奇地打量这处奇异的溶洞。


    王语嫣仔细观看洞壁壁画，轻声道：“这些壁画风格古老，意境高远，既有道家无为之感，也有佛家禅静之意，与此地灵气相得益彰，绝非邪地。”


    小龙女静立潭边，感受着水中的灵气，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此地气息让她想起终南山古墓的幽静。


    叶开走到潭边，掬起一捧泉水，只觉清凉甘甜，沁人心脾，笑道：“这水倒是好东西，比酒还解乏。”


    傅红雪默默坐在角落阴影里，擦拭着黑刀，周身冷冽气息与洞内祥和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楚留香则并肩而立，低声交谈，比较着彼此的经历细节，试图找出“镜像时空”的更多线索，神色皆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一番调息后，众人伤势恢复大半，精神稍振。


    乔峰环顾众人，沉声道：“此地虽暂安，但危机未除。神魔教、幽冥骨鳄，还有另一批的某些朋友恐仍在左近，我们还需尽快找到出路。”


    李寻欢颔首：“不错，镜像之事太过蹊跷，亦需厘清。”他目光转向两个楚留香。


    室内的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在此，我们暂起叫他香帅甲，另外一位为香帅乙，其他分身英雄亦如此），苦笑道：“与这位……香帅兄对照，我等经历在进入九幽秘境前大致相同，之后便出现分歧。他那一队追踪慕容姑娘进入遗迹，遭遇空间乱流，直接落入外围。而我们则经历了幽冥沼泽、石殿、秘境祭坛、虚空传送，方才至此。”


    香帅乙接口道：“正是。如此看来，分歧点似乎就在九幽秘境之后，应该是在某个关键节点，时空发生了裂变，衍生出了两条相似却又不同的轨迹。”


    王语嫣凝思道：“昆仑碎镜，时空紊流……或许正是九幽秘境中的古老存在，也或者是慕容惜生的仪式干扰了时空，才导致镜像产生。而我们双方，只因某些微小抉择不同，被卷入了不同的时空支流。”


    众人闻言，皆觉有理，心中骇然。时空之力，竟如此诡秘莫测。


    许小剑忽然开口道：“那位慕容姑娘……”他指的是刚才室外那位疯狂的慕容惜生乙，“似乎认识‘生生造化丹’，而且极其渴望，甚至说那灵丹对她至关重要？”


    众人目光转向两位慕容惜生。两位慕容姑娘皆神色清冷，并未交谈，各自静坐一旁，好像对对方的存在并不在意，但偶尔扫过许小剑的眼神却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


    其中慕容惜生甲冷声道：“慕容垂先祖之丹，她如何认得？莫非她在其时空轨迹中，早已发现丹室？甚至服用过？”她眼中闪过一丝追问。


    另一位慕容惜生乙则冷哼一声：“若非你们闯入，惊动遗迹，引发崩塌，我早就取得了丹药，南宫或许就复活了！”她语气激动，声音里还带着怨愤。


    复活了南宫？众人一惊。那丹药不是失败品吗？仅有磅礴生机，并无聚魂之效啊！


    王语嫣再次展开兽皮卷轴，仔细研读，忽然轻咦一声：“卷轴末尾还有极小注释……‘逆魂若败，丹蕴生机，然其性引魂，若辅以特定魂阵，或可稳固残魂，暂驻阳世’……”


    稳固残魂？暂驻阳世？


    刚才说话的慕容惜生乙眼中爆发出狂热光芒：“不错！正是如此，我已寻得南宫一缕残魂，只需此丹生机稳固，便能暂存于世，再图后计。快把丹给我！”她竟欲起身。


    慕容惜生甲却按住剑柄，冷然道：“即便同宗，丹亦为先祖遗泽，有缘者得之。既已为许公子服用，便是他的机缘。岂容你强夺？”她似乎对这位慕容惜生的偏执颇为不以为然。


    两位慕容惜生竟因丹药对峙起来，气氛骤然紧张。


    众人顿觉头疼。这两位，一个冷静执著，一个疯狂执著，皆非易与之辈。


    香帅乙连忙打圆场：“两位慕容姑娘稍安勿躁。丹已服用，无法挽回，或许还有其他方法？”


    慕容惜生乙厉声道：“你们懂什么！时空紊流不会持久，镜像终将归一。若不能在此之前稳固残魂，南宫可能彻底消散。唯一的希望……”她目光再次死死盯住许小剑，“……就在他身上！他服用了丹药，生机与丹力已融入其血脉神魂，他本身已成最好的‘药引’！”


    药引？


    所有人的脸色顿时大变！


    许小剑更是浑身一冷，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两个慕容惜生眼中诡异的“期待”是什么了，她们看他的眼神原来就像在看一味人形大药！


    林薇惊怒交加，挡在许小剑身前：“你休想！”


    乔峰踏前一步，沉声道：“慕容姑娘，你若执意妄为，休怪乔某无情！”


    李寻欢指尖飞刀寒光隐现。杨过重剑嗡鸣。其他人等也纷纷戒备。


    慕容惜生乙见状，自知不敌，咬牙冷笑：“你们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一世吗？时空归一之时，因果交织，就由不得你们了！”


    慕容惜生甲却蹙眉道：“镜像归一，乃时空自愈，因果如何交织尚未可知，你休要危言耸听。”


    两位慕容惜生显然对此，也有不同的认知。


    就在众人因丹药和“药引”之事争执之际，溶洞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婉转悠扬的琴声。


    琴声空灵清澈，如清泉流石，月照空山，涤荡心神，与洞内祥和气息完美融合。


    众人皆是一怔，屏息倾听。


    “此地有人？”令狐冲讶异。


    琴声渐响，似乎是在指引方向。


    “过去看看。”香帅甲提议。


    众人小心翼翼循着琴声向溶洞深处走去。


    绕过几根巨大的钟乳石柱，眼前出现一座小小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张古朴的石琴，琴弦晶莹，似非凡物。而石琴之后，竟端坐着一位白衣人。


    那人背对众人，身形模糊，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当中，让人看不真切。他正低头抚琴，手指修长，动作行云流水，空灵琴声正是出自他手。


    感受到众人到来，琴声渐歇。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


    众人终于看清他的容貌，却再次愣住！


    那是一位面容极其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的中年男子，眼神清澈而深邃，容貌竟与段誉有四五分相似，更与画卷中的段延庆年轻时有几分神似！


    但他身上没有丝毫戾气，只有一派宗师的宁和与超脱。


    “诸位远来辛苦。”白衣人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此地乃‘无忧洞天’，暂可歇脚。”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警惕未消，这突然出现的世外高人是敌是友？


    段誉忍不住上前一步，好奇道：“前辈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白衣人目光落在段誉脸上，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贫道……乃逍遥子。”


    逍遥子！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段誉、虚竹、王语嫣乃至乔峰等人心中炸响！


    逍遥派创派祖师！


    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的师父！


    一位早已仙踪渺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他竟然还活着？


    段誉、虚竹连忙躬身行礼：“晚辈段誉、虚竹，拜见祖师！”


    王语嫣也敛衽为礼。


    乔峰、李寻欢等人肃然起敬。


    逍遥子之名，武林中谁人不知？


    逍遥子虚扶一下，叹道：“世事如棋，乾坤莫测。贫道于此静修，亦为镇守此地‘时空节点’，以免紊流祸世。方才感应到时空异动与诸位气息，故以琴声相引。”


    时空节点？镇守？众人心中骇然，这位祖师竟涉及如此隐秘？


    许小剑心中更是震动。逍遥子？这岂不是真正传说中的武林神话？


    逍遥子目光扫过众人，在两位楚留香、两位慕容惜生等人身上微微停留，并无太多惊讶，似乎早已了然：“镜像显现，时空涟漪，看来外界变故已生。”他目光最终落在许小剑身上，眼神深邃，“小友体内，生机磅礴，却隐有幽冥之根，阴阳交汇，福祸难料，更兼异世之魂、时空之痕，真是万古未见之奇。”


    他一眼便看穿了许小剑的根底！


    许小剑心中凛然，躬身道：“晚辈许小剑，误入此界，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逍遥子微微颔首：“迷津自在本心。你之路，需你自己抉择。山海奇界，皆为奇人。贫道只能告知，此地非久留之地，‘归一之刻’将至，届时镜像重合，因果清算，时空之力将席卷一切，若身处节点之外，恐有湮灭之危。”


    归一之刻？湮灭之危？众人色变！


    “请问祖师，何为归一之刻？何时发生？我等该如何规避？”虚竹急忙问道。


    逍遥子道：“时空自有其修复之力。镜像因紊流而生，亦将因紊流平复而重合。短则三五日，长则旬月，契机一至，便即发生。欲要规避，唯有在归一之刻前，通过此地节点，前往‘时空相对稳定’之区。”


    他抬手一指溶洞深处，“此洞尽头，有三条通道。左通‘幽冥故道’，可回九幽秘境附近，然险阻重重。中通‘须弥山径’，可达西域昆仑，相对安稳，却路途遥远。右通‘惊雁宫阙’，乃上古战神殿遗址，内有破碎时空之险，亦有机缘潜伏。”


    三条路，各有险阻！


    众人心中沉甸甸的，刚刚脱离险境，又面临重大抉择。


    逍遥子又道：“此外，贫道须提醒诸位。镜像归一，非同小可。两界之人事物，凡同源者，归一之时，气机交感，记忆、修为乃至伤势命运，皆可能互染，甚者合而为一，或彼此吞噬，强者存续。”


    此言一出，所有人勃然变色！


    记忆互染？修为互染？伤势命运互染？甚至合为一体或彼此吞噬！


    这……这简直比任何武功对决都要凶险诡异！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自己”。两个楚留香、两个水灵光、两个铁中棠、两个朱藻、两个慕容惜生……他们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警惕、审视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敌意！


    显然，谁也不想被对方“吞噬”或“同化”！


    许小剑更是心惊肉跳，他想到了林薇：镜像时空，会不会也有另一个林薇？归一之时，会怎样？他又想到了自己！那个楚留香口中沧桑疲惫的中年男子，会不会就是镜像归一后的自己？


    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逍遥子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淡然道：“此乃时空法则，贫道亦无法更改。何去何从，诸位需早作决断。”说罢，他身影渐渐模糊，融入了光影之中，连同那石琴一起消失不见，只余声音袅袅，“缘起缘灭，各有造化，好自为之……”


    洞天之内，重归寂静。


    只留下心神剧震、面临艰难抉择的众人。


    三条未知的道路。


    一个恐怖的“归一之刻”，身边可能变成敌人的“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溶洞深处三条幽深不知通往何方的通道入口，这才是前路茫茫，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