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你应该冷静一点

    酒馆老板突然变化的态度让夏南不禁感到古怪。


    倒也不是生气。


    只是觉得对方这样的表现，竟然隐隐有些和霍拉柯相似。


    一个出手极为阔绰，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冒险者，就可以直接把身上昂贵的珠宝配饰慷慨送出，但当自己等人感兴趣的对象变成他身上那颗粉彩宝石的时候，却连拿出来展示都少有，唯一一次还是捧在自己掌心，保持着安全距离，只让众人远远观望；


    一个对第一次来酒馆的客人表现得格外热情，又是请喝柠檬水，又是送橘子吃的，询问各种事情也都是知无不言，一副好人热心肠老板的模样，但偏偏在提及宝石传闻的时候，蓦地像是变了个人，无比冷淡的同时甚至还显露出一抹敌意和疏离。


    夏南不是傻子。


    不过简单思考，他便察觉到了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


    ——粉彩宝石。


    又联想起那天晚上在霍拉柯手中仓促一睹的画面，夏南脸上不禁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心中已然对霍拉柯口中可能存在的矿坑，以及从中出产的宝石更多了几分怀疑。


    只不过，毕竟也只是一些猜想。


    没有实物进行研究判断，样本数量也过于稀少，更缺乏关键性的证据和线索，让他难以下定结论。


    只能等后续几天再调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坐在吧台前，见两人间气氛骤然冷落的夏南，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当然不可能再去自讨没趣。


    有些生硬地移开了话题，想要回到之前关于镇上生活方面，计划着稍微了解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只不过，或许是他的谈话技巧过于粗糙，也可能是方才那句关于宝石的传言正戳中了对方的死穴，令酒馆老板对夏南的态度发生了决定性的转变。


    不管夏南再怎么搭话，眼前微胖的中年男人也始终保持着一种面对陌生人相对疏远，而又作为酒馆老板招待客人时的礼貌态度。


    再没有了方才的热情。


    “这么严重？”


    夏南在心里摇了摇头，只是觉着有些可惜。


    如果自己口才能稍微好一些，让话题过渡得更加顺利一点，说不定也不会落入眼下这般场面。


    不过事已至此，以酒馆老板现在的态度，再纠缠下去，想要得到自己所希望知晓的信息，只能以武力强迫，而这并非他的行事风格。


    夏南便也收敛了话语，只是坐在柜台前剥桔子吃。


    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


    只大约又过了五分钟，黑木小队二人便先后收拾完行李，从楼上走了下来。


    把手里正好剥完的橘肉塞进嘴里，夏南在问价之后，于前台留下几枚铜板，便直接把装满了橘子的果篮提起拎在手里，径直朝着自己那两位临时队友的方向走去。


    “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


    夏南把果篮往桌上一扔，示意两人不要客气，坐到木桌对面，随口问道。


    知道他是在询问她们两个是打算留在镇子里，帮助霍拉柯调查那颗粉色宝石的来源，还是不参与其中，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玛格丽特没有掩饰的意思，满是茧子的手从果篮中取了一个橘子出来，并不像夏南那样慢悠悠地把外皮拨开，只是稍微发力，便在不破坏果肉的情况下将手中的蜜糖桔掰成了两半。


    “决定了。”


    女剑士神色平静地说道。


    但当她将橘肉塞进嘴里之后，眉头却下意识上挑，连带着脑后被束在一起的暗金长发都微微摇荡。


    “我们需要钱。”玛格丽特说着又伸手从果篮中抓了两个蜜糖桔出来，非常直接地回答道。


    “‘守誓黑木’现在的状况你也知道，不管后面是培养新人，还是找一些有交情的资深冒险者，要想磨合完全，都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队伍的备用金已经快要耗完，总不能把自己打算退休的老本贴上去吧，能多赚一点，总归是好的。”


    桌子另一边，矮人索尔丁也跟着附和道：


    “嘿嘿，说实话，我对霍拉柯手里那枚粉彩宝石也挺感兴趣的，就算他报酬给得少一些，我也愿意。”


    “更别说这位阔绰的先生如此大气了。”


    他手里同样捏着一个橘子。


    只不过作为一名矮人【盾战士】，他的手指过于粗大而力量充沛，又误判了蜜糖桔表皮的厚度，都没感觉怎么用力，厚实手掌映衬下仿若鹌鹑蛋般小巧的蜜糖桔，便爆浆似的裂了开来。


    也不嫌弃，就像是对待啤酒表面马上就要溢出杯子的泡沫，矮人一只手压着前胸的胡辫，不让它们被汁水染脏，脑袋却是已经凑了上去。


    胡乱几口，连果皮都跟着啃进去两块。


    但见其随后立刻露出的美味表情，显然这蜜糖桔的滋味颇为符合他的口味。


    “你呢？”随手往嘴里又塞了一块橘肉，玛格丽特瞥了一眼桌边有些邋遢的矮人，目光看向对面的夏南。


    “还是打算和之前计划的那样，在镇子里休整几天就继续出发？”


    她当然有考虑过邀请夏南加入守誓黑木小队。


    毕竟对方不管是实力还是人品，都已经接受过实践的检验，本身又如此年轻，几乎是队友的完美人选。


    实际上，早在前些天从河谷镇到羊角镇的路途中间，女剑士便就着这个邀请，试探性地与对方暗示过几回。


    只不过收到的回复都是拒绝罢了。


    其也正是因此得知了眼前黑发青年独自行动的习惯，便不再奢求。


    没想眼下伴随着商人委托的提出，这个曾经的奢望似乎还真有了实现的可能。


    玛格丽特与索尔丁当然知道，在任务报酬固定的情况下，倘若队伍成员再多一人出来，她们两个分得的酬金也将少上不小的一部分。


    但曾经地底巢穴炼狱魔鬼事件的经历，让两人清楚地意识到，倘若在战斗中能有一位如夏南这样的队友，会是怎样一种极具安全感的体验。


    且在某种程度上，“守誓黑木”小队能依旧存在，两个人可以坐在这里剥水果吃，也正是因为对方。


    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夏南参与行动的条件是分走最后酬金的二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二，她们两个都会不假思索，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同意。


    而出乎意料的，相比起前些天的果断回绝，眼下面对玛格丽特两人的邀请，夏南的态度竟然变得有些模棱两可起来。


    令女剑士当下心中不由一动，眼看着就要顺势增添筹码将其留下。


    早已看出玛格丽特的想法，夏南挥了挥手，打断了对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现在的想法确实和之前不同，但是……还是打算再观望两天，等后面行李补给都准备充分再做决定。”


    “如果你们在这段时间有什么特殊发现的话，还希望能向我告知部分，这样说不定我也能有思路可以帮助到你们。”


    “当然，我不会占你们两个的便宜，所以等任务完成后，霍拉柯给出的委托酬金也不用分给我，你们自己分配就好。”


    “我只是想知道关于这座小镇，以及那个可能存在‘宝石矿坑’的信息。”


    听夏南这么说，玛格丽特反倒皱起了眉头。


    以她的性格，如果夏南真的帮助她们找到了粉彩宝石的来源，哪怕并未正式加入调查小队，她也会把自己的那一份拿出来，按照在任务中的贡献程度分配给对方。


    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地从酒馆门外传来。


    只见那个向来在车队中扮着“白脸”角色，整个商队的二把手，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已然出现在了门口。


    本应打理齐整的衣物略微凌乱，前额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目光中显露出浓浓的焦急之情。


    视线在大厅内快速扫过，直到发现了坐在一边桌旁的夏南等人，才又明显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来，闷着嗓子想要压低声音，却又因为过于起伏的情绪而让音量不自觉拉高，语气急促：


    “几位！请跟我来！有突发情况！”


    “霍拉柯先生……在铁匠铺跟人吵起来了！”


    还有一趟返程，对于玛格丽特两人而言，护卫任务远没有结束，面对车队管事汇报的紧急情况，自然不可能不管。


    而对于同桌的夏南，哪怕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算是看在此刻正被他揣在腰包中的那块银链怀表的份上，他都得上去凑个热闹。


    本就全副武装，不需要回房间换装备。


    几人当下启程。


    值得一提的是，夏南在出门前把那一篮还剩下颇多的蜜糖桔放回了柜台，让经过时间冷却勉强算是恢复了一点热心肠的酒馆老板帮忙照看着，别无故让其他人拿了，等自己过会儿回来之后再找他取。


    ……


    事情发生的地点距离“羊绒锈钉”酒馆不算太远。


    只跟着车队管事在大街上绕了小半圈，就听到了霍拉柯那在激烈情绪作用下显得有些尖锐的嗓音，与周围隐隐约约围成一圈的人群。


    仓促间，夏南敏锐察觉到了眼前场景的古怪之处。


    在正常情况下，面对突如其来的争吵和纠纷，大街上的路人或许在刚刚开始会被吓一跳，但随后拢上来的，大多数应该都只是以一个看热闹的心态在旁围观。


    但眼下在周围的人群中，夏南却没有听到任何人与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更别说劝架了。


    那种出奇一致的冰冷神态，让一道道带着审视与敌意的目光，悄然落在位于风暴中心的霍拉柯身上。


    此刻，这位向来从容和善的阔绰富商，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体面姿态，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双眼因为过于激动而充满血丝，袖袍剧烈摆动间，他用双手向身前的壮汉比划着什么。


    “我只是问问！问问！”霍拉柯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委屈，“我问这镇上最好的宝石应该去哪里找，这有什么问题？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


    而对于他的质问，其身前疑似铁匠的光头壮汉，却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


    臂膀间膨胀的肌肉几乎要把他身上的麻衣撑爆，狰狞青筋自脖颈皮肤下蔓延向上，手中拎着一柄金属制成的锻锤，眼神就像是最为饥饿的护食野兽。


    “我在最后说一遍，外乡人！”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我不知道什么宝石，我们羊角镇也从来没有过那玩意儿！”


    “我这里只有刀、锄头和马蹄铁！你要是没事，就赶紧滚，别妨碍我做工！”


    铁匠的态度极其凶厉，在某种程度上，对得罪过他的仇人也就是这样了。


    而霍拉柯的表现，则更让夏南感到惊异。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从来温和，笑容常挂在脸上的商人，早已在无数次交涉中练就了与人沟通的绝妙能力。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绝对不可能将一个路人激怒到这种恨不得一锤子砸死对方的程度；


    也绝不应该当街表现出如眼下这般任由情绪操纵大脑，理智混乱的难堪姿态。


    难怪他的助理管事表现得如此急切，这样来找我们几个救场。


    可第一次见面的两人又是因为什么产生的矛盾？难道就是霍拉柯口中对于“宝石”的询问吗？


    夏南心里琢磨着，脚下却是已经跟着前方的玛格丽特和索尔丁挤开人群，朝着风暴中心走去。


    而与此同时，场上两人的争吵也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你撒谎！”霍拉柯猛地向前迈了两步，面孔朝上，一张圆脸几乎要贴到壮汉的下颚。


    “老子当初买的那颗宝石，听出售者讲，就是从你这里拿到的！”


    “放屁！”似乎是触碰到了某种禁忌，铁匠整个人咒骂着骤然狂吼一声。


    气血上涌，抓着锤柄的右手捏得指节都隐隐泛白，整个臂膀更是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提起锤子给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男人狠狠开瓢。


    但也就在他手中锻锤稍微向上，有那么一点抬起迹象的刹那间。


    伴随着悄然笼罩的深邃阴影，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轻轻搭在了锤面之上，将锻锤按下。


    “朋友，你或许应该……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