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悔意

    夜幕降临，带着萧瑟的冷风，天上响起了雷鸣声，一场北地的夏日暴雨似乎正在酝酿。


    走入废弃仓库内的房车，伊薇特正准备坐下来看看书，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窗声。她扭过头，看到冰雨的脸正贴在车窗外，表情看起来有些焦急。


    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说：“怎么了？”


    “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杜格拉比先生，还有……茉莉他们！”


    半分钟后，跟随着步伐匆匆的冰雨，伊薇特走入了防空洞的大厅。大厅内的氛围很是严肃，在看到伊薇特后，铜皮走过来说：“伊薇特小姐，你有看到茉莉、肥皂、滚筒和您的那位驼兽‘杜格拉比’先生吗？”


    “他们不见了？”伊薇特已经从冰雨那里听说了大概发生的事情。


    “他们上午出了门，直到现在都没回来。”铜皮的语气充满忧愁，“我担心他们出了意外。”


    “他们肯定遇到危险了！”一个老旧的机械魔偶大声说，“我们必须去找他们！”


    “是的，那些孩子是王国珍贵的家人，必须把他们找到！当然驼兽先生也是，它也在我们这里生活了多年，我们还为它养了绵羊，也是家人的一分子。”铜皮郑重的说，接着转头看向伊薇特，“……所以伊薇特小姐，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王国的儿童探险队过去每天游荡的范围，也就王国周边的两三公里，出了事情也比较好进行搜寻。但自从有了黑龙后，探索范围一下子就变得无迹可寻了，由于伊薇特是少有的能与黑龙沟通交流的人，王国居民都盼着伊薇特这里能有一点可能的线索。


    “我不知道。”伊薇特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但我知道他们最近经常去的几个地带，也许大家可以组织人手，分别去往那些地方。”


    “谢天谢地，至少有线索了。”铜皮连忙说道，“那大家准备一下出发！”


    在伊薇特把整整十几个有可能的位置报出后，搜救队的规模变成了两人小组，带上手电筒前往探查。由于库克斯周边的畸变生物本来就很稀少，夜晚的危险性其实没那么高，况且机械魔偶一身铁皮，被攻击的概率也低。


    “我们一组吧，好心人小姐！”冰雨说，“我有机车！刚好可以载一个人！”


    伊薇特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到外边，顺便也不忘拿把伞。然后她说：“我们的目的地是废墟军事基地，我会给你指路。”


    “行！”冰雨连连点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


    不出所料，出发了才十几分钟，天上就下起了雨，刺目的闪电划过夜空，将大地与远处的山脊照耀得一片惨白。


    搂着冰雨的腰，听着豆大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伊薇特给照明术微微调整了一下，当成远光灯来使用。


    接着，在灯光辅助下，机车从湿漉漉的草甸上飞驰而过，溅起泥浆，将远方残破不堪的军事基地废墟，逐渐纳入视野。


    “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看到宛若被轰炸过一般的军事基地废墟，冰雨惊叫起来。


    她是陪着茉莉他们一起来过基地探险的，虽然就一次，但也记得这里的样子，有着许多高耸的建筑骨架。


    但现在的基地废墟，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撕裂的碎片，如若不是地上的大坑还在，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这里应该发生过战斗，地上有生物组织残留，带有明显畸变特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来自于山鲸。”伊薇特撑着伞从机车上下来，看着地上的紫红肉块，冷静的分析说，“上面似乎还有杜格拉比的牙印。”


    “他们在这里遭到了山鲸攻击？”冰雨很震惊，“那他们人呢？”


    “可能逃走了，也可能……”伊薇特没有把话说完，但冰雨能听出来她话里的潜台词。


    ——如若没逃走，那就是被山鲸吃掉了。机械魔偶不在食谱上，吃了也许会吐出来，但龙肉，应该没有畸变体会拒绝。


    “怎么会这样……”冰雨茫然的说。


    “先检索一下周边吧。”伊薇特摇头，开始使用照明术点亮附近那些坍塌的断壁残垣。


    十分钟后，在一块巨大的水泥板下面，两个幸存者率先被发现。他们是肥皂和滚筒。


    在遭到山鲸的破坏攻击时，由于第一时间遵循老人们的叮嘱，躲到了一个陈旧的金属桌下面，他们逃过一劫，只是惊吓过度，陷入了昏迷，在冰雨呼唤了一会儿后，很快就苏醒了过来。


    “茉莉和杜格拉比呢？”冰雨问他们。


    “我……我不知道……龙先生，龙先生本来像是要带我们逃走的，但我不知道它身上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和山鲸打起来了……我们只能躲起来……”肥皂惊魂未定的说。


    “茉莉和你们不在一起？”冰雨怔怔的问。


    “没有……她之前就在其他地方，山鲸来的时候，我躲起来了，也一直没看到她……龙先生可能看到了……”滚筒说着说着，语气中多了一些惊恐的意味，“你们说会不会龙先生突然大发脾气，转身和山鲸打架，就和茉莉……和茉莉有关？”


    茉莉和黑龙的关系很好，这在王国内是已知的事实，因此除了“驯兽师”伊薇特之外，如果需要什么事情麻烦黑龙帮忙，王国居民们也经常会选择找茉莉来沟通。


    能让原本想要逃走的黑龙突然爆发，与可怕的山鲸搏杀在一起，这背后的可能性，谁都不愿深入去思考。


    天上的夜雨冰冷而细密，夹杂着震人心魄的雷鸣。带着沉重的心情，众人继续扒拉附近的废墟，看能不能找到茉莉和杜格拉比被掩埋在下面的身影。


    在翻开了某个巨大的碎片后，伊薇特无声无息的将碎片盖了回去，她环顾四周，等了等后，忽然对冰雨说：“你们在这里继续搜救……我去附近看一看。”


    “啊……哦。”冰雨点头。


    等伊薇特飞走后，没伞的她冒着雨一路小跑，来到了伊薇特刚刚呆过的位置，谨慎的将那块残骸扒开。


    漆黑潮湿的泥浆里，她看到了一段只剩半截的机械手残片，以及一个脏兮兮的、手工编织的小巧花环。


    ……


    撑着伞站在暴雨倾盆的半空中，说是附近查看，但伊薇特的目的地其实相当明确。


    她沿着直线飞行，来到了一处湖泊边。借着照明术的光芒，她看到水波荡漾的湖面上，有个巨大而漆黑的阴影正蜷缩在这里，将头埋在湖水中，像一个森然可怖的湖怪。


    感受到后面的来人，黑龙的脑袋微微抬起，看了伊薇特一眼后，又重新埋入水中，似乎是想把自己淹死。


    “王国的大家都很担心你。”伊薇特在湖畔边落下，本就纤细的身姿在巨大黑影的衬托下，更加显得娇小柔弱。


    黑龙沉默不语，安静得宛若一尊雕塑。


    伊薇特又说：“那不是你的错，是山鲸导致了这一切，没有人会怪你。”


    黑龙说话了，沉闷的声音伴随气泡，自水中响起：“是我没保护好她。”


    伊薇特摇头：“你觉得你的实力，足够从山鲸的手中保护好她吗？”


    黑龙再次沉默，冰冷的雨水敲打在它的伤口上，那些伤口虽然是术式攻击的结果，没有被感染，但依然能让黑龙感受到阵阵刺痛。


    作为高贵的龙王之子，它在龙之国内地位崇高，连执政官见了它都要低声下气，活了虽然有近百年，遭受的最大挫折，却也不过是贪玩闯祸被父亲关禁闭罢了。


    它在龙之国没有朋友，茉莉是唯一一个算得上它朋友的智慧生物，所以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这件事，才让它如此难以接受。


    等候了一会儿，见黑龙没有答复，伊薇特又说：“你也不必如此伤心，那只是个炼金造物。”


    这番话的口吻很平静，但杜格拉比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轻蔑的意味，它忽然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想要说点什么，又听见银发少女继续说：“炼金造物都是低贱的，连人类都不如，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杜格拉比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过了很久后，才低低的说：“……不是。”


    “嗯？”伊薇特没听清。


    “我收回我说的……龙族是高贵，但其他智慧生物，至少炼金造物……并不低贱。”


    伊薇特微笑起来，要指望一条傲慢、孤高的龙太子说出众生平等这样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能让它把炼金造物从低贱生物的列表中剔除，倒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你觉得今天的事情，究竟是哪些原因造成的？”仿佛考官一般，伊薇特面无表情的看着它，开始冷静提问。


    “我没有保持谨慎……我太大意了，让山鲸靠近了这里……”


    “还有呢？”


    “我……我对不起您……如果好好学习您教给我的术式，我也能直接杀死那些山鲸，不会让事情发生……”杜格拉比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般，讷讷回答。


    它现在无比的后悔，虽然不知道魔女传授给它的那个术式到底有多强，但只看那可怖的符文数量都能想到，那必然是一个可怖的禁咒。


    然而有如此珍贵的战力术式在面前，它却因为自己的懒惰而在一年的时间里都迟迟没有推进学习进程，最终导致了今日在面对四头路过的山鲸时，它只能且战且退，狼狈逃窜，甚至直至最后，也没能杀死其中任意一头。


    它想，它现在或许都不只是愧对朋友，它还愧对龙族的血统，愧对父亲的期待，愧对魔女的栽培，更重要的是……也愧对自己。


    回答完问题，空气再度归于寂静，只有雨声与雷声仍在这片空荡荡的空旷天地间不断回响。


    过了许久，杜格拉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度开口，它诚恳的说：“请……请您教我魔法……这一次我一定会认真学的……求您了。”


    撑着伞，站在滂沱大雨中，听着黑龙卑微的语气，伊薇特没有立即说话，嘴角却微微的上扬了一下。


    她想，自己设置安排的这场考察还是很成功的，不只是看清楚了杜格拉比在生死关头展露出来的性格底色，还给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家伙一点教训。虽然这个教训体感上有点难受，但对于一个自幼习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傲慢懒散的龙太子来说，称得上十分珍贵了，也足以让这小家伙消停下来，好好学习一段日子，并掌握一个谨小慎微的处世态度——作为一个生性谨慎的魔女，她认为这一点相当重要。


    至于小茉莉……嗯，谁说在来路不明的废弃魔偶旁边丢个花环，就一定是人家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