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守陵人
沙哑的声音继续说着，语速缓慢而清晰，“他们在乎的是水。是能让鱼饵发光，能让鱼疯狂，甚至能改变河流走向的水。”
马尼的目光落在对方摊开的掌心，又缓缓移回那团阴影中模糊的面部轮廓：“说重点。我对猜谜没兴趣，尤其是浪费时间的谜语。”
沙哑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尽管已经足够低，“重点就是，那批翡翠，在被开采出来之前，或者说，在它们还是山脉深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时，就被标记了。一种很古老、很隐蔽的标记。它们被集中起来，运上船，根本就是一个计划好的投喂仪式。”
“投喂给谁？”马尼追问。
对方的回答依旧模糊，“给饥饿的东西，或者，是为了唤醒沉睡的东西。怒江那段流域，很深，也很老。底下埋藏的东西，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都古老。”
马尼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些调查报告中提到当地关于“江底龙王”、“古老水府”的荒诞传说。
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至于剪刀，或者说，使用剪刀的方法，正在被散播。像种子一样。姬无命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会有更多手艺糙的小孩子拿到它，会有更多的地方，出现亮晶晶的眼睛。”
马尼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麻烦很大，而且以后会更大？然后呢？指望我这位刚下戏台的名角，再给你们唱一出斩妖除魔？”
阴影中的人沉默了片刻，那双摊开的手缓缓收回袍袖之中。
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只是个送信的。信已送到。如何做，是你的事。”
马尼挑眉，“信？谁的信？总该有个落款。”
这一次，阴影里的人沉默了更久。
最终，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出了两个让马尼眼神骤然一凝的字：
“守陵人。”
说完这三个字，阴影中的身影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或者说完成了所有任务，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淡变模糊，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迅速消散在昏暗的光线里。
连同桌上那杯未曾动过的浑浊液体，也一同蒸发般消失不见。
卡座里，只剩下马尼一人，对面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如同古墓深处带来的阴冷土腥气，证明着刚才的确有人来过。
马尼独自坐在原地，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桌桌面。
守陵人，一个几乎只存在于最古老卷宗禁忌篇章里的名字。
他们守护的，可不是什么帝王陵寝。
如果真是他们传来的讯息，那这场戏，恐怕就不是麻烦那么简单了。
他缓缓站起身，拿起搭在长凳上的大衣，重新披回肩上，眼神中的疲惫已被一种极其锐利和凝重的神色所取代。
城西鬼市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
他需要立刻回去。
不是回酒店。
是回那个有她们在的，能让他暂时感到“日常”的别墅。
有些风暴，正在常人无法察觉的层面加速酝酿。
而他，需要确保他的避风港，足够坚固。
那声守陵人如同一声来自遥远时代的警钟，在他心中敲响，驱散了最后一丝慵懒和戏谑。
对方选择用这种方式警告他，意味着官方渠道甚至他惯常的信息网络都可能不可靠，或者已经被渗透。
对方似乎认定他有能力，也有责任介入此事。
“责任？”
马尼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被强行赋予的“责任”。
但他更讨厌的，是有人试图打破他好不容易寻得的这份宁静，尤其是可能威胁到他在意的人。
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从一场或许有趣或许麻烦的寻宝游戏，上升到了某种可能触及世界底层规则的危险层面。
他沿着原路返回，那扭曲的阶梯似乎比来时更加幽深冰冷。
当他再次穿过那面斑驳的酒店后墙，重新站在现代都市清冷的夜风中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身后的鬼市入口悄然弥合，不留痕迹。
夜色中的别墅安静祥和，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鬼市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拿出钥匙，轻轻打开门。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
波波竟然还没睡，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擦拭着一把造型简洁却泛着冷光的短刃。
听到开门声，她瞬间抬头，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直到看清是马尼，那警惕的目光才稍稍缓和，但依旧带着询问。
“还没睡？”
马尼有些意外，关上门，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等你。”
波波言简意赅，收起短刃，“顺利吗？”
她注意到马尼眉宇间那一丝未曾完全散去的凝重，这与平时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慵懒截然不同。
“遇到点有意思的事。”
马尼没有详细解释，目光扫过安静的楼梯，“她们都睡了？”
波波点头，“小曼有点担心你，很晚才睡下。晓燕码字到半夜，刚睡不久。苏总书房灯熄了有一会儿了。”
马尼心中微微一动，一种熟悉的暖意驱散了些许从鬼市带来的阴冷。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水瓶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背对着波波。
“没有。”
波波回答，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昨天下午有个自称社区普查的人敲门，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关于住户构成和日常作息，我看他不像真的，打发走了。”
马尼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社区普查？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转过身，看着波波：“做得对。以后任何陌生人来打听，一律不见。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
波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变化，神色也更加凝重：“明白。是不是云城那边……”
“云城的事还没完。”
马尼打断她，放下水杯，“可能比想象的更复杂。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一点。”
这是马尼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示事情棘手并要求加强戒备。
波波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重重点头：“放心。有我在。”
马尼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稍安。
他走到客厅，目光掠过她们各自紧闭的房门，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那只隐藏在深处执竿的手，似乎比想象得更庞大，也更谨慎。
他们不仅在遥远的怒江布局，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留意到与事件产生关联的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
守陵人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风暴并未结束，反而正在向着他的避风港悄然逼近。
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并做好最坏的打算。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