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冷藏室
“这个名字……很久没听人提起了。”
老茶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沧桑，“它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代号。一个只存在于东南亚雨林深处，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里的幽灵代号。传说，只要无影灯亮起的地方，就没有秘密能隐藏，也没有活口能留下。它代表的是最彻底、最干净的清除。就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只为暴露病灶，然后切除。”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大概十年前，金三角。一场针对某个大军阀的秘密围剿。计划周密，参与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行动前夜，所有参与者，连同那个大军阀本人，以及他藏在雨林深处秘密基地里的所有亲信、守卫……一共一百三十七人，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全部消失了。现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甚至连一丝火药味都没有。只在大军阀的营帐中央，留下了一盏老式的煤油马灯，灯芯被拧到了最亮，灯罩擦得锃亮，没有一丝阴影。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画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没有灯影的灯泡轮廓。”
老茶头的声音在寂静的茶室里回荡，带着森然的寒意。
“那之后，无影灯就成了一个禁忌。
没人知道它是人是鬼，是组织还是某个疯子。
只知道，它亮起的地方，就意味着绝对的净化。
它追求的不是杀戮的快感，而是一种病态的、绝对的干净。”
马尼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
老茶头的描述，与鬼影一夜之间搬空十六条船，放倒所有守卫的手段，何其相似。
追求的不是财货，而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净。
“它销声匿迹了十年……”
马尼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还盯上了两京十三省的石头？难道价值千亿的翡翠原石，在它眼里，也是需要被净化的病灶？”
“这就不是老朽能知道的了。”
老茶头缓缓摇头，“无影灯行事，毫无常理可循。不过……”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马尼脸上，带着一丝深意，“它既然亮了灯，就必然有其目的。而且，它选择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随机的。那些石头……或者说，那些石头背后牵扯的东西，恐怕才是它真正想照亮和切除的病灶。”
马尼端起那杯普洱，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和那愈发强烈的兴奋。
“无影灯，鬼影。”
马尼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嘴角那抹顽劣的笑意再次浮现，带着冰冷的锋芒，“一个追求无影，一个自称鬼影。这戏台子搭得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到底是灯照出了鬼，还是鬼吹灭了灯？”
他放下空杯，站起身：“谢了，茶头。茶钱记我账上。”
老茶头微微颔首：“公子慢走。”
马尼转身走向门口，波波已无声地守在那里。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瞬间，老茶头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凝重：
“马公子，小心那光。无影之灯亮起时，靠近它的人往往最先被灼伤。”
马尼脚步未停，手已经按在了门把上。
“灼伤？”他轻笑一声，推开门，外面午夜的风带着凉意卷入茶室，“我这个人，最讨厌浪费。连看戏，都要坐前排。光太亮？正好看得更清楚些。”
他的身影融入门外梧桐树影下的黑暗，真丝风衣的下摆，在昏黄的路灯下，拖曳出一道摇曳不定的影子。
那影子，仿佛也在无声地对抗着那盏传说中的无影灯。
午夜的风带着梧桐叶的沙沙声，卷过青石板路，也卷走了忘言斋里残留的茶香和陈纸味。
马尼坐回车里，车内的暖意瞬间包裹上来，与车外的萧瑟形成鲜明对比。
“小岚，无影灯的传说，有几分真？”
马尼闭着眼，手指依旧在膝盖上轻敲，仿佛在复盘老茶头的话。
“七分。”
叶岚的声音平稳而肯定，“十年前金三角的蒸发事件确有其事，国际刑警的秘密档案里有代号“Clean Sweep”的卷宗，描述与老茶头所言高度吻合，细节更甚。现场确实留下了那盏异常明亮的煤油马灯和符号。只是无人能解释那137人如何消失，如同人间蒸发。”
“绝对的净化？”
马尼咀嚼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看来我们的鬼影先生，升级成了无影灯先生。胃口也变大了，从金三角的军阀，到两京十三省的石头。”
他睁开眼，眸子里跳跃着光芒，“查到了吗？龙吐珠号附近，或者阿六？”
叶岚将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东港烂泥滩发现阿六尸体后第三天，下游渔民捞到一具无名男尸，高度腐烂，被当作普通溺毙处理了。但法医的初步报告里有个疑点：尸体左手小指末端第一节缺失，创口陈旧，非溺毙造成。更重要的是，”
她放大了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尸体后颈处，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类似灼伤的圆形小疤，直径约两毫米。”
马尼的目光锐利地锁定在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疤上。
“灼伤？电击？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留下的吻痕？”
他联想到指尖那冰冷的刺痛感。
“暂时无法确定。尸体已被火化。”
叶岚继续道，“至于阿六最后烂赌的地方，是城南骰子巷的地下赌档“金银窝”。他死前三天，在那里输了个精光，还欠了档口看场“花面狸”三千块。但奇怪的是，死前那天下午，阿六突然有钱了，不仅还清了赌债，还请了几个狐朋狗友在码头小馆子喝了顿酒。钱的来源不明。”
“输光了，然后突然有钱了……”
马尼指尖的敲击节奏快了一拍，“是看到了无影灯的光，然后被光赏了封口费？还是他顺手牵羊，从龙吐珠号上摸了点边角料出来？”
他指的是那块诡异的碎石片。
“花面狸那边？”
马尼问。
“查过了，”叶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花面狸说阿六还钱时得意忘形，吹嘘自己走了大运，马上要发笔横财，够他赌半辈子。具体是什么没说，只提了一句跟着影子走，石头缝里都能抠出金子。然后当晚，阿六就死了。”
“跟着影子走……”马尼低声重复，眼神幽深，“看来阿六不是唯一一个看到无影灯的人，只是他是最蠢的那个，以为那是财神爷的影子。”
轿车无声地自动滑行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
“我们现在去哪？”
叶岚问。
马尼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被路灯切割成明暗碎片的城市夜景，缓缓道：“去冷藏室。我想看看被无影灯净化过的地方，到底有多干净。”
……
所谓的“冷藏室”，并非真的冰库，而是位于城市边缘一栋废弃工厂地下深处的秘密所在。
这里是叶岚管理专门用于存放特殊证物或进行特殊检验的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低温特有的金属气味，冰冷而压抑。
马尼换上特制的防静电服，在叶岚的引导下，穿过一道道厚重的气密门，最终进入一个灯火通明，温度更低的房间。
房间中央，巨大的金属解剖台上，覆盖着白布。
叶岚上前，揭开白布一角。
下面并非尸体，而是几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上面还沾着干涸的淤泥和水藻。
那是从龙吐珠号沉船残骸上切割下来的部分舱门和一段船舷护栏。
“这是靠近货舱入口的区域，”叶岚指着其中一块严重扭曲的舱门，“守卫最后的位置就在这附近。”
马尼走近，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
他戴上超薄的乳胶手套，手指沿着扭曲的金属边缘缓缓滑过，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古董。
他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