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插画师的更替
天空阴晴不定。
离开红坂家之后，一男两女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彼此沉默不言。
似乎来自红坂朱音的震慑余力仍为散去，泽村英梨梨此刻微微低着头，走在李炎的身后，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
阳光过去，则是阴天，李炎在街道中停住脚步，回过头稍微看看泽村英梨梨和霞之丘诗羽两人的情况。不过，待到他回头确认的时候，才发现此刻的霞之丘诗羽已然不见，只剩下也惯性停住了的英梨梨在身后。
李炎明白霞之丘诗羽的意思，默然片刻，终于他的眼睛关注在英梨梨的身上，说道：“英梨梨。”
泽村英梨梨整个身躯都震了一下，木讷地抬起头看去，结果看到了李炎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疑惑问道：“怎、怎么了？”
李炎并没有立刻说话，他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一个街区的小公园，说道：“霞诗子老师自己先走开了，英梨梨，你能陪我到那边聊一下吗？”
泽村英梨梨不解地微微歪头看着李炎。
这一个街区公园并不算大，在一片有些年代的一户建中间有着一片裸地，种了几棵树，还有滑梯和秋千，一台闪着亮光的自动贩卖机，便是这一片钢筋水泥都市少有的自然风情了。
芳草在春风吹拂中微微摇摆，滴落着一滴水珠，而不远处，李炎不动声色地将一罐果汁递给了英梨梨，然后坐在了英梨梨身旁。
英梨梨捧着不太冷的果汁，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说道：“谢谢。”
她拧开盖子，低着头看着易拉罐，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刚刚认识你一个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楼顶喝酒的场景了。”
李炎一愣，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
泽村英梨梨瞪了他一眼，说道：“虽然我的脑子的确不如你这个东大理科男，但是我的画面记忆力可是很强的，再说那样的经历怎么可能会忘记啊，不要把我当做白痴好不好！”
李炎表情沉静，看了一下英梨梨之后，并没有说什么。
泽村英梨梨吹着悠悠的风儿，微微低着头，说道：“那时候我的心情也差不多像是这样，对自己的弱小感到无助，嘛……我原本一年多以后的我会有所成长呢，结果……不是一模一样吗？”
李炎侧过脸看了一下英梨梨，劝解说道：“怎么可能没有成长呢，不管是能力，还是你的内心，都比两年前更强了不少。急迫需要自己成长的确能够理解，但是有时候钻牛角尖来苦恼自己，就有些不划算了。”
泽村英梨梨叹气，她侧过脸用一股责怪的表情盯着他，说道：“先不要说我钻牛角尖了，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跟红坂朱音赌了这一个约定，你的日本国语不是出奇的糟糕吗，输掉的话可怎么办？！”
李炎被英梨梨这样责怪也在预料之中，他则是表情淡然从容，说道：“这些我都想过，不过那时候能够让红坂朱音给予你们两人尊重的方法只有这样了。若是我没有看错她的话，红坂朱音小姐是一个商业现实主义者，在这一个社会里，她有着绝对压制的资源优势，本身也是厉害的创作者，你和霞诗子老师不是她的对手……在我们没有任何反驳的能力之际，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实力回应她的自信，以此夺回这一个事态的主导权。这是社会丛林的法则，英梨梨，创作者的自由和信仰已经不管用了……”
更何况，红坂朱音虽然性格低劣，但是她对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带着根据的，这就是绝对的能力压制，唯一还有反击余力的，只剩下李炎自己一个人而已。
英梨梨眯起眼，狐疑地问道：“宅男李你有进入十强的把握吗，对方可是说你输掉的话，让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真的不担心是什么事情吗？”
李炎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已经很努力学短篇故事怎么写了，日本文学的卖点，还有要如何应对介村赏的比赛规则，会用【上杉炎】的名誉去参加比赛，不过这样我变成两个身份参加同一项比赛，不知道比赛方会做出怎么样的处理……这些事情我交给神乐坂小姐处理了，若是用上杉炎正式行动回击文学作家这个理由来增加一个名义，估计不用实名报名也能获得特例吧。”
这样一个人用两个名义报名，的确存在不公平的现象，但是神乐坂菖蒲回应说过她会有办法，不知道三和文库要怎么处理了。三和文库似乎对上杉炎要回击红坂朱音这样的事情有全力支持的打算，他的肩膀上不由肩负起整个轻小说作者和三和文库的声誉参加比赛的，压力越来越沉重了。
“……这不就是等于没有把握吗，笨蛋，傻瓜，鲁莽的家伙。”英梨梨听懂了，心中顿时惊愕地吐槽了一句。
英梨梨汗颜地寻思着李炎完全不明白【力所能及】这一个定义的要求，不过若是真的输了，她会用尽手段保证愚蠢的宅男李的安全，这一点她则是发过誓也要做到的。
李炎觉得一旦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去犹豫，他觉得这是他能为英梨梨和霞之丘诗羽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
他回忆起英梨梨对红坂朱音说出的那一段“什么都无所谓”的话语，犹豫片刻，他带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劝慰说道：“英梨梨，虽然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和椎名真白的争斗一直都存在，固然有竞争虽好，但我觉得你有些迷失掉自己的方向了，这样钻牛角尖是错误的，我希望你能够进步神速，却不希望你跟红坂朱音一样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
坐在一旁的泽村英梨梨沉默不语，她的脸色很差，天空轰隆隆的一阵轰鸣，雨来雨去的天气，如同少女一般的额心情，阴晴不定。
泽村英梨梨露出那苦涩而倔强的微笑，她扬起头来，眼神透露出一股暗淡的光芒，用那一双蔚蓝色的美丽眼瞳静静看着天空滚动的云层，悄然说道：“笨蛋李……哪有说的那么容易……我可是画师啊，面对这样的局面，女孩子怎么可能不钻牛角尖的啊……”
她伸出手，朝着云层抓去，说道：“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情况不断瞬息万变，但是……我却什么都抓不到。宅男李，我很弱哦，弱到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该不该画画，弱到一直在思考着是否还要坚持成为一位插画师……红坂朱音说的话，我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这样的心情，好不甘心……”
“我真的很喜欢绘画，帮你设计插画，但是，红坂朱音的画作告诉了我……我拖累了你，宅男李。”
“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快要崩溃了，但是怎么办，宅男李，我跟不上大家了……好不甘心，好不甘心被这么说……”
一滴接着一滴的晶莹剔透眼泪不争气地在这一位少女雪白光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一滴一滴眼泪落在她紧握在大腿上的手背上，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对李炎说道。
在跟一个无法战胜的怪物抗争了两年，没有人能够体验到那一种看过椎名真白油画作品之后的绝望和痛苦心情，但是英梨梨则是看到了两次，默默坚持了下来。没有人能够体验到上杉炎写的如此复杂的人设，但是泽村英梨梨还是用了无数的废稿设计出了最符合的人物设计图争取到了合作权利。
寂静的时分，在被责任编辑提醒漫画销量不断下滑，可能面临腰斩的消息后，深夜中她自己一个人窝在灯下，不断一遍又一遍在雪白的画纸上画着故事，眼泪不争气地落在纸张上。带着悲怆心情来哭着画处最好的画作，这样的苦楚心情，谁能够体谅她呢。
成功的背后，成功又面临失败的背后……创作者就是这样的一幅画卷。
在阴天的风中，此刻的英梨梨终于忍不住，眼泪浸湿了她的脸庞，鼻子和脸颊都红彤彤一片，悲伤地哭成了泪人。
李炎眼神终于痛苦起来，看着英梨梨。
“离开吧，英梨梨。”
突然，一阵沉默中，阴沉的天空吹拂着寒风，两个坐在公园内的人头发和衣服都被拂动，一个声音打破了这里的短暂沉静，但是却如同一个霹雳一般惊住了英梨梨。
泽村英梨梨停止了哭泣，她惊愕地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李炎。
李炎靠在椅子上，没有看英梨梨，或许是不敢看英梨梨，摇摆不止的刘海下，是那一双狠下心来的眼睛。
英梨梨眼瞳光芒抖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问道：“你在说什么……宅男李？”
李炎微微低下头，神色黯然，但是却没有丝毫动摇，说道：“虽然我跟红坂朱音打赌，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不要去红坂朱音那边。”
“你去到那边的确会被她好好利用，英梨梨你的绘画天赋也会被她好好指点，或许以后进步速度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是，我也担心，没有任何创作者尊严的你们，在她手下工作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说不定有一天你们会被她无情遗弃掉，所以我不想把你和霞诗子老师直接这样交给红坂朱音，但是我其实也认为……你和霞诗子老师若是能去红坂朱音那边，应该是一件好事。”
隐藏在阴暗天空下的李炎看着英梨梨，说道：“红坂朱音价值观虽然崩坏，但是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对于想要当职业小说家的霞诗子，对于想要成为一流插画师的你都是最好的导师……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想要从无法撼动的铁壁中打出一个洞窟出来，若是能够撼动自信心满满的红坂朱音，她应该不会像现在一样乱来，她和我都是这样的一路人。捍卫你们创作者最基本的尊严……英梨梨，我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只有这一件了……所以，我这一次绝对要赢。”
轰隆隆的雷声，传遍这一片天地。泽村英梨梨一动不动地看着李炎，嘴微微睁开。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而一触即发，猛然间，英梨梨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李炎的衣领，英梨梨怨恨地瞪着他，喊道：“你这算是什么，在说什么胡话，宅男李，你这个混蛋少瞧不起我了，我虽然这样，但是我没有放弃的啊，不要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英梨梨仿佛拼命要抓住什么一般，她想要证明自己，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跟李炎创作小说的恩怨和友情，那属于创作者独有的心情，独有的荣誉，独有的依赖和情感，似乎如同西沙一般从她的手指缝中不断流失。
如今的英梨梨已经失去了必要的理智，寻找着避风港，英梨梨期待着，李炎能够顺着她。只要李炎稍微露出一丝反悔的表情和话语就好，她就有理由立刻跟李炎一起创作第二部作品，不用理会未来什么的，顺应现在就好了。
李炎被英梨梨这样抓住一动不动。在英梨梨露出那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之后，他已经渐渐下定了决心，要放开英梨梨。
他明白了一件事，若是放任英梨梨待在他身边这样下去，她无线的前途迟早会毁于一旦。
那一个朝气蓬勃的工口画师少女，那一个露出自信笑容没有放弃给他插画的实力，柏木英理，柏木英梨梨，泽村英梨梨……若是此刻她已经迷失了方向，那么一直从她的眼中寻找答案的李炎觉得有必要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最终，英梨梨的眼前，李炎的面容没有丝毫的犹豫。
“要放手了……英梨梨。”李炎抬起头看着她，说道。
“……”英梨梨没有放手。
“我的作品，会等着你，英梨梨，你要按照你的梦想去前进，而不是按照我的梦想去前进，成为一个优秀的插画师吧，你有着我和红坂朱音没有的品质，那就是你无论如何都深爱着最淳朴的创作，无论我们曾经创造出如何的辉煌，一旦作品结束，我们都重新开始了。快乐，悲伤，充满着人生的生活，都必须要放手……我希望你这么做，你也希望自己能这么做。这样犹犹豫豫的风格真不符合你的作风啊，英梨梨。”李炎露出笑容，看着她说道。
“……可能……可能很久都无法回来的，你知道吗？！”英梨梨低着头，刘海遮挡住她的眼睛，沙哑而厉声地问道。
李炎沉默着，说道：“只要你一直努力，时间会过得很快的，放心吧，迟早我们要继续合作的。”
泽村英梨梨沉默了，最终，她的手指轻微的动了动，渐渐地松开了抓住李炎的衣领。她什么都不再说，坐在椅子上许久许久，眼睛变换了许多不同的情感。最终她站了起来，拿着饮料，独自往自己家的方向回去。
一切，都改变了。
【嘟嘟嘟！！】
突然，英梨梨的手机响动了起来，她微微停住了脚步，沉默地看了一下来电提示，接听了电话。
神乐坂菖蒲正式通知了她新的工作，三和文库跟红坂朱音，以及原搭档上杉炎都达成了统一条件，让她一年时间以三和文库签约画师的身份参加一部对动画界有着重要意义的老作品设计工作，柏木英梨梨一年时间不再从事任何轻小说插画工作。
泽村英梨梨明白李炎理解着她，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理解她自己，正是这样，才如此痛苦。离开的时候才如此痛苦不堪，空荡荡的心灵中，却清晰的明白着自己需要什么。
李炎站了起来，静静独自站在公园内，看着泽村英梨梨越行越远。他的心中，默默念着一句话：“飞翔吧，英梨梨……你有希望看到的景色，追寻梦想不可能不会疼的。虽然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有机会看到你眼中倒映出来的风景……”
李炎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忽暗忽晴的广阔天空下，不断倒映出来的人影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突然有一次他的倒影却不再是人形，而是巨大触手的影子。
李炎低着头，黯然中，总觉得曾经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又一个人影不断消失了，一开始的珈百璃，托尔，到现在……
“这样真的好吗，上杉老师？”
就在李炎意识模糊之际，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霞之丘诗羽的声音。
李炎回过身来，看着静静站在不远处的霞之丘诗羽，发觉到诗羽表情惆怅，随即说道：“虽然直接了点，但是英梨梨她有时候需要别人委婉一点，有时候就需要这么直接一点。只是一年不合作而已，又不是不能见面或是聊天了……不过我清楚英梨梨在努力着什么，人与人之间一直一起情感的关系和联系以及荣誉突然裂开了，英梨梨看起来总是不喜欢直白表露自己的情感，但是其实对情感最敏感和看重的，就是她了。”
霞之丘诗羽默然下来，她看着英梨梨离开的方向，说道：“那个家伙大概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你放心好了，虽然她脑子笨，傲娇，总是情绪化，但是她应该知道你现在的付出，上杉老师，辛苦你了……我也非常感谢你。”
平静的公园内，李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一下。
李炎看着地面，说道：“根本不需要道谢的，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一直以来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他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霞之丘诗羽，说道：“对了，今后英梨梨需要你来关顾了，我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够牵制住红坂朱音，你也清楚红坂朱音有着她自己的立场，也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光靠嘴是无法击败一个尝到不败纪录甜头的理论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你们按照自己的方法追逐梦想吧，还能够跟红坂朱音抢夺话语权的人也只有你了，辛苦你了。”
霞之丘诗羽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接下来，李炎还在抓紧时间赶在世界越来越小之际，做自己目前该去做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旧日支配者，或是旧日支配者找到他，最后抉择的时刻前，他要永不言弃地奋力一搏。
※※※
与此同时，三和文库大楼。
繁忙不堪的编辑部内，神乐坂菖蒲桌上一堆文件，甚至盖住了她的面容。不过，窗外轰隆隆的闷雷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原本沉闷的心情越发沉重。
这一次，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画师英梨梨是她亲手培养的，上杉炎更是如此，轻小说出版注重销量，这是他们身为编辑最需要关心的问题。但这次她一直都很犹豫，也很内疚。英梨梨要变成三和文库的顶梁柱，必须要突破局限才行，无疑的，红坂朱音是一个机会……
李炎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同意了英梨梨离开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的神乐坂菖蒲都觉得，创作者为了兴趣而努力，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是……世界果然不存在绝对开心的生活。
【咚咚咚！】
突然，一个敲门声打断了神乐坂菖蒲的思绪。
“请进。”神乐坂菖蒲说道。
结果，门口走进了一个身影，一个少女的身影。
“你来了啊，真是快呢。”神乐坂菖蒲看清楚这一个身影后，微笑着说道。
“当然，听说有工作要我接，我很快就过来了，嘻嘻。真的如电话那里安排的那样吗，神乐坂小姐，关于我负责上杉炎老师新的作品插画。”
有些昏暗的门口，这一位留着两个包子发型，带着人畜无害笑容，表情有种像是视频包装袋中好味道样子的清秀少女笑盈盈问道。
【哔哔哔……】
【作品：《埃罗芒阿老师》
评价：A
建议：……】
少女的意识中，回荡着编辑系统一模一样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