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剑心和一
白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是一柄剑。
一柄通体如玉、剑身透明的长剑，沉睡在昆仑之巅的寒冰中，不知岁月流逝。直到某日，一只温暖的手将他从冰中取出——
"好漂亮的剑。"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铃，"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剑身微颤，发出清越剑鸣。
梦中的画面飞速流转。他随少女踏遍山河，斩妖除魔，看尽人间悲欢。少女渐渐长大，修为越来越高，最终成为一代剑仙。
"小白，你说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已成剑仙的少女坐在云巅，指尖轻抚剑身。
剑不会说话，只能以剑鸣回应。
"长生？太寂寞。力量？太虚无。"她仰头望天，"我想找到真正的'道'。"
后来，少女闯入一处上古秘境，遭遇天道反噬。临死前，她将毕生修为注入剑中。
"替我……继续寻找答案吧……"
剑身剧烈震颤，发出悲鸣。就在少女气息消散的刹那，剑灵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
——原来这就是悲伤。
——原来这就是不舍。
——原来……这就是情。
剑灵做出了一个决定：它要入轮回，以人身重走修行路，体会少女曾说过的一切情感。
于是，它化作了"白辰"。
……
白辰猛地睁开眼。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但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幽香——是雪儿的味道。他下意识抬手，摸到了覆在眼上的白布。
"醒了？"雪儿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欣喜。
白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扶起他，碗沿抵在唇边，清甜的灵泉流入喉中。
"慢点喝。"雪儿柔声道，"你昏迷了七天。"
白辰喝完水，摸索着抓住她的手腕："你的剑骨……"
"没事。"雪儿轻描淡写地揭过，"倒是你，强行融合剑意，差点魂飞魄散。"
白辰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全部。"他指向自己的心口，"我是剑灵转世。"
雪儿呼吸一滞。她当然已经猜到了，但听他亲口承认，仍是心头一震。
"所以葬剑渊才会带你回来？"她轻声问。
白辰点头："它感应到了我的本源。"他顿了顿，"雪儿，我可能……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白辰了。"
随着记忆恢复，属于"剑灵"的冰冷意识正在苏醒。那些人类的情感——爱、痛、不舍——正在被浩瀚的剑意一点点吞噬。
雪儿却笑了："你以为我会在乎？"她握住他的手，"无论你是人是剑，是白辰还是别的什么，我找的从来都是'你'。"
白辰心头一颤，那股冰冷的剑意竟因这句话而微微松动。
"而且，"雪儿继续道，"我有个好消息。"
她引导白辰的手触碰自己的心口。在那里，有一柄透明的小剑虚影正在缓缓跳动，与心跳同频。
"这是……"
"你的剑意与界心融合后的产物。"雪儿的声音带着欣喜，"它正在重塑你的心剑，而且……"她凑近他耳边，"我能感觉到，它也在修复我的剑骨。"
白辰震惊："这怎么可能？"
"双心剑的本源之力。"雪儿解释道，"阴阳相济，生生不息。"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圣尊！"慕青霜慌张的声音传来，"出事了！"
雪儿和白辰跟随慕青霜来到洞外，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漆黑如墨，仿佛被人用利剑生生劈开。裂痕中不断有混沌气流涌出，所过之处，山石崩解，草木枯萎。
"什么时候开始的？"雪儿沉声问。
"三天前。"慕青霜脸色苍白，"起初只有一线，后来不断扩大。各派大能联手布阵，也只能勉强延缓它的蔓延。"
白辰仰头"望"向天裂，白布下的眉头紧锁："是天罚。"
"什么？"雪儿心头一跳。
"葬剑渊强行留我，触怒了天道。"白辰低声道，"这是警告。"
慕青霜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办？"
雪儿与白辰同时沉默。片刻后，雪儿突然道："青霜，传我令，召集各派宗主到圣宫议事。"
"圣尊要回宫？"慕青霜惊喜道。
雪儿点头，转向白辰："一起去。"
白辰却摇头："我先去个地方。"
"哪里？"
"玄天宗旧址。"白辰轻声道，"有些事，必须弄清楚。"
雪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小心。"
"嗯。"
二人分别前，雪儿突然踮脚，在他覆着白布的双眼上轻轻一吻。
"这次别让我等太久。"
白辰唇角微扬："不会。"
玄天宗，藏经阁。
百年光阴让这座曾经的仙门圣地变得破败不堪，唯有藏经阁因阵法保护，仍保持着原貌。
白辰轻车熟路地来到顶层，指尖拂过积尘的书架，最终停在一卷泛黄的玉简上。
《剑灵录》。
玉简展开的刹那，一道虚影浮现——正是玄天宗开派祖师，玄天真人。
"后世弟子，既见此卷，当知剑灵之秘。"
虚影缓缓道来：
上古时期，有剑名"太初"，乃天地初开时第一缕剑气所化。后太初剑一分为二，阳剑名"昭明"，阴剑名"玄幽"。双剑相伴相生，维持三界平衡。
然万年前神魔大战，昭明剑为护苍生，自碎剑身封印魔渊。玄幽剑悲恸欲绝，携昭明残片入轮回，历百世劫难，只为重聚剑魂。
"而你，"虚影直视白辰，"便是玄幽转世。"
白辰浑身一震。
"昭明剑最后一位主人，道号'霜华'，乃昆仑剑仙。"虚影继续道，"她陨落后，昭明碎片散落三界。你这一世所遇的'双心剑'，便是其中一片。"
白辰恍然大悟——难怪双心剑对他有特殊感应，那本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如今天裂再现，预示魔渊将破。"虚影语气凝重，"唯有双剑合璧，方可再镇魔劫。"
虚影说完便消散了。白辰静立良久，突然抬手按向自己心口——那里，新生的小剑正在跳动。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雪儿体内的界心之力，正是当年霜华剑仙留下的"昭明"碎片；而他，则是寻找了她万年的"玄幽"。
所谓"双心剑"，本就是他们灵魂的映照。
圣宫，凌霄殿。
各派宗主齐聚一堂，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天穹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上。
"据古籍记载，上次天裂还是万年前神魔大战时。"青冥宗主沉声道，"如今再现，恐有大劫。"
"难道魔渊封印松动了？"有人惊恐道。
雪儿端坐主位，神色凝重。她刚将白辰告知的剑灵之事简略说明，在场众人已是面色各异。
"所以，圣尊的意思是，唯有双剑合璧才能化解此劫？"一位白发老者问道。
雪儿点头："正是。"
"可那位白道友如今……"老者欲言又止。
"他自有打算。"雪儿平静道，心中却隐隐不安。白辰去玄天宗已三日，音讯全无。
正商议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道清冷声音响起：
"抱歉，来晚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白衣男子踏空而来，双眼覆着白布，腰间悬着一柄通体透明的长剑——正是白辰！
雪儿豁然起身，眼中满是惊喜："你回来了！"
白辰微微颔首，转向众人："天裂之事，我已查明原因。"
他简要将魔渊将破、双剑合璧之事道来，最后道："三日后，月圆之夜，我与圣尊将在昆仑之巅尝试合璧。��时需各派结'周天星斗大阵'护法，以防不测。"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齐齐拱手："谨遵钧令！"
议事散去后，雪儿迫不及待地拉住白辰："你去玄天宗发现了什么？这剑是……"
白辰轻抚腰间透明长剑："太初分化的'玄幽剑'，我的本体。"他顿了顿，"雪儿，你的界心……"
"是'昭明'碎片。"雪儿接话，眼中闪着明悟，"难怪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有种熟悉感。"
白辰点头，突然握住她的手："合璧有风险，可能会……"
"我不怕。"雪儿打断他，目光灼灼，"万年前我们没能守住彼此，这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白辰心头一热，冰冷的剑意再次松动。他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
"好，这一次，同生共死。"
三日后，昆仑之巅。
圆月如盘，清辉洒落。雪儿和白辰相对而立，脚下是各派修士结成的周天星斗大阵，流光溢彩，蔚为壮观。
天裂已蔓延至百丈，混沌气流如瀑布倾泻，却被大阵阻隔在外。
"准备好了吗？"白辰轻声问。
雪儿点头，取出那柄融入她体内的小剑——此刻它已长大不少，通体莹白，剑身流淌着温暖的光。
白辰也拔出玄幽剑，漆黑如墨的剑身上星光点点，与雪儿的昭明剑形成鲜明对比。
二人同时划破掌心，让鲜血浸染剑身。
"以我昭明，唤天地正气。"
"以我玄幽，引九幽玄力。"
双剑缓缓靠近，剑尖相触的刹那，一道璀璨光柱冲天而起，直入天裂！
"轰——！"
整个昆仑山剧烈震颤！光柱中，昭明与玄幽二剑开始融合，剑身上的金银光流交织缠绕，逐渐形成一柄全新的剑——太初！
天裂中的混沌气流仿佛遇到克星，疯狂退散。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成功了！"阵中修士欢呼。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道黑影从天裂中窜出，快如闪电，直扑雪儿！
"小心！"白辰厉喝，却已来不及。
黑影瞬间没入雪儿眉心！她浑身一僵，双眼骤然变成纯黑色，手中的昭明剑也随之染上墨色。
"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刻！"雪儿口中发出的却是沙哑的男声，"玄幽，万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白辰面色大变："心魔之主！"
——正是万年前被封印在魔渊的罪魁祸首！
"多亏你们合璧时打开通道，我才能借体重生。""雪儿"狞笑着举起黑化的昭明剑，"现在，该结束了！"
黑剑斩落，白辰不闪不避，只是轻声道：
"雪儿。"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黑剑骤然一顿。
"没用的，她已经被我……""雪儿"话音未落，突然面露痛苦，"不！这怎么可能？！"
她身上的黑气开始剧烈波动，时而扩散时而收缩，仿佛在挣扎。
白辰抓住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雪儿，醒醒！"
"白……辰……"雪儿的眼神短暂恢复清明，"杀了我……不然他会……"
"不！"白辰斩钉截铁，"还有办法！"
他猛地将雪儿拉入怀中，同时玄幽剑自动飞起，刺入二人胸口之间！
"你做什么？！""雪儿"惊恐大叫。
"双心同归。"白辰平静道，"你既入了她的心，便一起感受吧。"
玄幽剑光芒大盛，雪儿体内的黑气被强行牵引，顺着剑身流入白辰体内！
"不！你不能——啊！"
心魔之主的惨叫中，白辰的身体逐渐被黑气侵蚀。但他紧紧抱着雪儿，不让她挣脱。
"记住……"他在她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完成合璧……"
"不！不要！"雪儿泪如雨下，眼睁睁看着白辰被黑气完全吞噬。
最后一缕黑气离体时，雪儿彻底恢复了清醒。而白辰——此刻已全身漆黑，双眼血红，变成了心魔的容器！
"为什么……"她颤抖伸出手。
白辰——或者说被心魔控制的白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因为他爱你啊，傻丫头。"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剑后退，朝天裂飞去！
"拦住他！"青冥宗主大喊，"他要重开魔渊！"
众修士纷纷出手，却被心魔之力轻易击退。
千钧一发之际，雪儿擦干眼泪，举起已恢复洁白的昭明剑。
"白辰，你曾问我可曾后悔。"
她的声音不大，却传遍昆仑。
"我今日答你——"
昭明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生生世世，无悔！"
剑光如银河倾泻，直追那道黑影！与此同时，悬浮在空中的太初剑也感应到召唤，调转剑尖，与昭明剑光前后夹击！
"不——！"
心魔发出不甘的怒吼，却避无可避。两股剑光同时命中，黑气如雪遇朝阳，迅速消融。
当光芒散去时，众人只见白辰从空中坠落，周身黑气尽散，恢复如初。
雪儿飞身接住他，却发现他心口插着半截玄幽剑——是他自己刺入的。
"白辰！"她惊慌地按住他流血的伤口。
白辰虚弱地睁开眼，白布早已脱落，露出那双清澈如初的眸子。
"成……功了吗？"他气若游丝。
雪儿抬头，只见天裂已完全愈合，夜空澄澈如洗。她哽咽着点头："成功了。"
白辰露出释然的笑容："那就好……"
他的手无力垂下，气息渐弱。
"不！不许睡！"雪儿慌乱地输入灵力，却如泥牛入海，"你说过要陪我的！你说过的！"
就在她绝望之际，悬浮的太初剑突然飞至，轻轻点在白辰心口。奇迹发生了——玄幽剑的伤口开始愈合，白辰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这是……"
太初剑中传出一道温和的意念：
「以剑为媒，同心同命。」
雪儿恍然大悟，立刻将昭明剑也贴近白辰心口。双剑共鸣，形成一道光茧将二人包裹。
光茧中，雪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与白辰逐渐同步，某种奇妙的联系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
"这是……"她惊讶地看向白辰。
白辰缓缓睁眼，轻声道："剑契。"
太初剑的真正力量——不是毁灭，而是共生。从此二人性命相连，心意相通，真正做到了"双心一体"。
白辰抬手轻抚她的脸："现在，你再也甩不掉我了。"
雪儿又哭又笑："谁要甩掉你了？"
二人相视而笑，在漫天星光中相拥。
玄灵历九千九百年春，昆仑之巅。
一座小小的草庐前，雪儿正在煮茶。百年过去，她的容貌未变，只是眼神更加沉静。
草庐门开，白辰拄着一根竹杖走出。他的眼睛依然蒙着白布，却准确无误地"望"向远方。
"青冥宗又来信了。"雪儿递过茶盏，"说三界太平太久，修士们都快忘了修炼为何。"
白辰轻笑："让他们忘了吧。"
百年前那场劫难后，太初剑重新分化，昭明归雪儿，玄幽归白辰。二人以剑契相连，隐居昆仑，偶尔下山游历，救死扶伤。
"说起来，"雪儿突然道，"前日我在山下遇到个孩子，根骨极佳，想收为弟子。"
白辰挑眉："哦？"
"是个小姑娘，倔得很，说想学剑斩妖除魔。"雪儿笑道，"像极了当年的我。"
白辰若有所思："你想重开玄天宗？"
"不。"雪儿摇头，"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东西该传下去了。"
白辰沉默片刻，点头："好。"
雪儿欣喜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知道你会同意！"
白辰无奈地摇头，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春风拂过，草庐前的桃树摇曳，落英缤纷。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由远及近。
"师父！我回来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跳着跑来，手里攥着一把野花，"送给您！"
雪儿接过花，揉揉她的脑袋："谢谢。见过你白师叔了吗？"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恭敬地向白辰行礼："白师叔好！"
白辰"望"向她，突然伸手："过来。"
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近。白辰轻抚她的头顶，片刻后道："不错，是个练剑的苗子。"
小女孩眼睛一亮："那我能学您打败心魔的那招吗？"
白辰和雪儿同时笑了。
"先学会握剑再说吧。"雪儿弹了下她的额头。
小女孩不服气地嘟嘴，突然指着远处："咦，那是什么？"
二人回头，只见天边霞光万丈，隐约有仙乐飘来。
白辰神色微动："天界之门？"
雪儿眯眼细看，突然笑了："不是，是青冥宗那群老家伙，又搞什么'百年大庆'呢。"
白辰失笑："要去看热闹吗？"
"不去。"雪儿拉住他的手，"有这时间，不如多教你未来的徒弟两招。"
小女孩欢呼雀跃，白辰则无奈摇头，任由雪儿拉着自己走向练剑坪。
春风依旧，桃花如雨。草庐前，三把剑静静悬挂——昭明、玄幽，还有一柄小小的木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