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深度﹣1·致新世界

然后，便有了光。

而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亦可能是一瞬间前的事情。

毕竟，如果阿尔格莱德的占星师们理论正确，这个宇宙的诞生很可能只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尽管对于宇宙中众生的时间标尺而言，那可能已经是“亿万年之前的事件”，但对于另一个高于宇宙万物的时间标尺而言，亿万年的时间跨度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参数。

可谁又会在意呢？反正一个整日里要忙着完成自己的生物学毕业论文、每天睡眠时间已经压缩到不足六个小时的大四学废肯定不会在意这种“天上的事情”——隔壁的天文会可能在意，那是另一码事，他们的学分跟这个挂钩。

博尔诺抱着一大摞刚刚从图书馆里借来的资料，脚步匆匆地跑过学院都市顶层的大步道，身后仿佛能带起一阵狂风。

他从一位头发乱糟糟的、仿佛严重缺乏睡眠的精灵先生身旁跑过去，险些撞到了对方。

“不准在上层步道奔跑！”头发乱糟糟的精灵先生踉跄了一下，高声提醒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矮个子小伙——从身体尺寸和那特征鲜明的、猫科动物一般的耳朵判断，这应该是个吉普洛族的学生，这个种族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对不起先生！”博尔诺慌忙停下，转身，以一种几乎要把怀里的一摞书扔在对面先生身上的姿势猛地弯腰致歉，“我急着去见我的导师——我在图书馆耽搁太久，抬头一看表才发现已经迟到快半个小时了！非常抱歉，没伤到您吧？”

吉普洛小伙子的诚恳与紧张态度发挥了作用，精灵先生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好吧，你赶快去吧，放导师的鸽子可不是小事——但是不要再这样横冲直撞了，世界不会因为你跑得慢了一点就毁灭掉。”

“是……谢谢先生！再见先生！我走了先生！”

博尔诺连连鞠躬，又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就要从怀里滑出去的书本，这才转过身，快步朝大步道的另一头走去。

头发乱糟糟、因为缺乏睡眠而带着黑眼圈的精灵男性则看着冒冒失失跑远的年轻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脚步声从旁边传来，他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附近，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抬手与对方打着招呼：“泰德，真难得看到你在这个时候有空闲出来散步。”

“更难得看到你这家伙愿意从自己的实验室里出来，呼吸外面的空气，”泰德·里尔看了面前的精灵大学者一眼，随口调侃道，“你不是说精灵每天只需要摄取基本的维生物质并保持每天十五分钟的光照和两分钟户外活动就可以维持生命体征了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的医生不这么想，”塔兰·艾尔耸耸肩，“他把我从实验室里轰出来了。”

“……轰的好，”泰德·里尔翻了个白眼，“你这身体如果没人盯着，活不过两千岁就得英年早逝——说真的，世界这么好，你就不想多活些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再死？非得作啊？”

听着多年好友这丝毫不客气的调侃和教训，塔兰·艾尔只是讪讪地笑了笑，无从反驳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是啊……这么好……”

他小声嘀咕着，又慢慢抬起头，眺望着大步道的尽头，目光越过了学院高塔的尖顶，越过那些高墙，越过城市外面的广袤平原与丘陵，看向地平线的方向。

有壮丽如山脉般的绿色在大地上连绵起伏，庞大的树影伫立在地平线尽头，而从那树冠顶层逸散出的浅绿幻光则仿若极光般弥漫于天空，又化作光河流向平原，绿意如脉，在大地上蜿蜒流淌，有的流于地表，有的则渗入地下，消失在某些支流的尽头。

那些被称作“洛卡之触”的能量流一直深入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并在地幔附近交织成为更加巨大的网络，在地壳和地幔之间包裹着整个星球——而能量流所到的地方，皆是席兰蒂斯的祝福之处。

这座“学园都市”，便建立在轻风平原上最大的一处能量焦点上。

但实际上这些“能量焦点”对于城市本身的运转而言并没什么用——城市运行需要的是电力和燃料，地下深处的能量焦点唯一的作用就是让精灵们能够和席兰蒂斯建立更直接的交流。

席兰蒂斯喜欢跟人聊天——萨斯洛卡也喜欢，在巡行间隙的时候，祂也会在线上。

塔兰·艾尔眯起眼睛，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忍不住困倦的温暖热量。

“你听说那件事了吗？”泰德·里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塔兰·艾尔从昏昏欲睡中唤醒，“阿尔格莱德的占星师们——他们了解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情况。”

“……交界地那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情报流通，泰拉和交界地之间又有着长期稳定的交流，更何况……阿尔格莱德人本就是一个对群星很敏锐的种族，”塔兰·艾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世界是这样，那它就应该是这样，既然他们察觉了，那就让他们知道吧，毕竟……还有那么多同样敏锐和智慧的种族，生活在如此广袤无垠的星空深处，而我们能触及和影响到的，永远只是其中最最小的一部分……”

大学者说着，在阳光中慢慢伸了个懒腰，仿佛要把这阳光也吸进肺中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将气吐出。

“泰德，别想那么多了，像我一样享受这空气与微风吧，还有温暖的阳光……说真的，我真开始有点喜欢户外了，原来晒太阳是这么好的一件事情。”

泰德·里尔看了塔兰一眼，随后也仿佛突然放松了下来，他笑着摇了摇头，也学着塔兰那样眯起眼睛，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

但是只过了一会，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话又说回来了，你觉得‘他’对这事儿会是怎么个看法？群星中有原生的智慧生灵开始自发地察觉到这个世界诞生过程中的某些奥秘……”

塔兰·艾尔耸耸肩：“他？他没什么看法。”

“……你怎么知道？”

“上次露克蕾西亚女士回来的时候跟我说的——‘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可是一大堆，而对于群星间的原生智慧生灵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情况……‘他’只秉承一个原则：只要别把房掀了，就不管。”

“……是不是过于心宽了点？”

“谁知道呢？”塔兰·艾尔随口说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尽最大努力确保这个世界所拥有的‘可能性’，大概是这个意思。”

泰德·里尔想了想，觉得这里面有着很深奥且极具说服力的道理，便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只是略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他’现在在忙什么吗？”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反正……这么大的地方，他要忙的事情肯定不少。”

塔兰·艾尔说着，抬头看向了遥远的天空。

他仿佛注视着一个无尽遥远的地方——那是星球之外，是星系之外，在空间与时间的涟漪夹缝，在某种已经超出人智能够理解的、无尽的时空结构深处。

他仅仅在少数几次经过引导的幻象中短暂地重新拜访过那个地方。

拜访过那艘船。

那在巴摩萨人最古老晦涩的传说中，“古圣灵”们聚会的地方——

※※※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身材高大的凡娜起身——在星空深处的某些故事中，她又被称作“执剑圣女”、“击落星辰者”或“坠星女士”——一脸严肃地说道，“稍微有点棘手，可能得咱们亲自去一趟了。”

长桌尽头那个高大威严的身影沉默着没有开口，而桌子对面的雪莉已经抱着脑袋趴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巴摩萨人称作了“巡视天空的女士”或“掷星者”：“可是我昨天刚刚刚刚刚放假啊！”

“总得救吧，”坐在长桌一角的“双子星辰”、“镜中保护者”阿加莎（影）摇了摇头，“好歹也算是船上的……”

“这事儿别传出去就行，”莫里斯叼着烟斗，看了一眼长桌尽头的高大身影——他的称号实在太多，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表情有些微妙地说着，“主要是别传到利维坦们那边去，他们都抗议过三次了……”

长桌尽头的高大身影终于动弹了一下，于是桌子两边的讨论声终于稍稍安静下来。

一道道目光都带着期待落在了船长身上。

那身影从黑暗中起身——邓肯－周铭环视着聚集在这里的追随者们，面色复杂地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发出一声叹息，神色渐渐抓狂：

“所以，谁能首先解释一下，‘旅行中的蕾·诺拉忽悠着跷家的利维坦女王跑去欣赏宇宙大呲花结果双双被引力坍塌卡进了空间裂缝里只好发来求救信号找人帮忙把她俩扣出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然后再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是第四次？！前三次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妮娜顿时抬头小心翼翼地四周看了看，嘀嘀咕咕：“不先解释一下什么是宇宙大呲花吗？听着很有意思哎……”

妮娜话音刚落，桌子上放着的山羊头顿时仰起脖子，语气特兴奋：“哎这个我知道，上次巡视任务的时候我去看了，就是类星体遇上……”

它这话刚说个开头，桌子周围的所有人顿时异口同声：“闭嘴！”

“……哦①。”

（全剧终）

注释：

①远瞳语：没错，上一章的深度0确实是深海的大结局，但即便深海的时代结束了，他们的故事也在延续着，所以——▽深度-1▽失乡号仍在远航。


完本感言

完结啦完结啦，撒花～～

邓肯船长和他的小伙伴们在新世界过上了和平且充实的新生活（准确无误）。

按照惯例，完本之后还是要叨叨两句的。

从2010年第一次开书到现在，十几年里我写了四本长篇，到现在多多少少也算有了一定的成绩，我很幸运，最终实现了自己儿时的梦想：当一个作家，写一些自己喜欢的故事，同时又有很多人喜欢自己写的故事，而这份梦想的实现，是因为有了那么多愿意跟我一路走来，愿意看我的故事，喜欢我这点脑洞的读者们——人生漫漫，在这么长的路上能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哪怕找到是暂时志同道合、在特定领域志同道合的人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幸运的是，我在这件事上大获成功。

真的很高兴，有这么多人愿意看我的故事，同时也很荣幸，我的故事能给这么多人带来快乐——快乐实在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之一，我能把这件事做成了，可真好。

《深海余烬》，这是目前为止我的四本长篇中成绩最好的一部，说老实话，这成绩甚至有点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在这本书中尝试了一些新的东西，写了许多我一直在脑海中构思，但直到这本书才有机会添加进去的内容（比如在猎奇路线里的谐门元素，比如从敌人的视角中打造一个全员boss的主角阵营），很高兴看到能有这么多人喜欢这些东西——看来当初定下这条“boss级主角在诡异世界组建谐门团伙”的方向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不过习惯了我前三本大长篇的老读者可能会感觉有些意外，毕竟按我以往的篇幅，一本书动辄那是要写三四年、五六百万字起的，《深海余烬》现在两百多万字的篇幅，放在希灵、异常和黎明面前都显得太短了。

之所以选择在此刻开始收尾，一方面是因为大长篇写着确实很累，而我现在精力确实不如十几年前，不可能永远去硬啃大长篇——这迟早会影响到文章的质量，另一方面，则因为这是从《深海余烬》开书之初便规划好的篇幅——在连着写了三本大长篇之后，我想尝试一下新的剧情结构和篇幅控制，看看在较短的篇幅内，我是否仍然可以写出一个很好的故事。

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在退休之前就有机会构筑出更多的世界了——毕竟脑洞再多也怕人生苦短，真要照着以往四年一本书的速度，那得多少脑洞葬送在遗憾中……

坦白说，做这个决定还是挺有压力的，毕竟《深海余烬》确实是我目前为止成绩最好的一本书，仅仅目前两百多万字的篇幅，它现在的订阅量就已经超过了《黎明之剑》开书至今的总订阅——正常情况下，许多作者应该都会尽量把这样一本书写长，能续多少续多少，直到几年后再也续不下去为止——但我觉得这样不对。

这对邓肯和他的船员们，还有无垠海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尊重。

他们应该有一个有始有终的好故事，而不是在无限续杯的白开水中逐渐显得面目可憎。

最后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首先，完本之后应该还会有一些番外（理论上是这样），我这些天先歇歇，寻思寻思番外写点啥……

然后，完本之后计划休息四到五个月（暂定），这中间好好构思一下新书的事。

接着是关于新书——目前可以透露的是，新书会是更偏向轻松和愉快的见闻+冒险故事，主角及其团伙成员都是很有趣的家伙，整体世界观应该不会像黎明和深海这样充满“末日感”——当然，危机也不会少就是了。

大家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不知不觉讲了这么多东西，抬眼一看，已是深夜。

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前面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我是真不擅长写这个。

我就感觉，有你们这些读者真好，能实现自己当初的梦想真好，能写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给人带来快乐真好。

人这一生，能在一件事上取得成功都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我很幸运地走通了一条路，我还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如果我在书中构筑的世界给正在屏幕前的你带来了哪怕一点点的开心和愉快，那都会是让我继续写下去莫大的动力和鼓舞。

最后的最后——

祝屏幕前的你，事事顺意，身体健康，开心幸福。


第一篇 番外：外貌华丽哥特人偶，本体搞笑异常099（上）

一、人偶和朋友

人偶是不会做梦的——船长与露克蕾西娅小姐都这么说。

他们是很聪明很聪明的人，爱丽丝一向信任那些聪明的人—她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多，所以当面对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时，她都会选择直接相信船长告诉自己的“结论”。

但有时候她也会思考，思考自己是否真的不曾做梦—在那些最早最早的记忆中，在那些最模糊而琐碎的片段里，在那些被船长称作“人偶的恍惚”的睡眠中，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也曾造访过……梦境。

“咚”的一声，铁质的锅铲突然飞起来打在脑袋上，正在走神的爱丽丝“哎呀”一下子惊醒过来，捂着脑袋看向一旁。

锅铲摇摇晃晃地立在灶台上，不断蹦跳着发出咔咔的声响，看上去带着三分威胁和七分气恼—爱丽丝其实不知道“几分xx和几分xx”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还能分成几份表达出来，但妮娜在写作文的时候经常这么用，她就也跟着学了过来。

一旁的炒锅里发出了滋滋的热油声，似乎下一秒糊味就要从烟火气中升腾出来。

“哎呀！”

人偶发出一声惊呼，赶紧抓住了在旁边摇摇晃晃的锅铲，一边翻炒着锅子里的菜肴一边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哎你有敲我一下的功夫为什么不能自己炒啊……”

锅铲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这铲子正在奋力与锅里的热油搏斗，倒是旁边的水桶和刀架摇晃起来，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这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幽灵船上中邪的物品在发出噪声，但爱丽丝却仿佛能理解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对付着今天的晚餐一边抽空揉了揉脑门，同时像平常一样跟厨房里的“朋友们”聊着：“哎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我是负责做饭的……盘子呢？盘子过来一下……不是你，是你旁边那个大的，这是一大份……水槽里有水吗？哦哦，放好了是吧，谢谢哈……”

厨房里一如既往的热闹，爱丽丝与“朋友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为船长和船上其他需要吃饭的生物准备着晚餐，等到这阵忙碌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她才擦了擦手，之前被打断的胡思乱想却又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她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看着刚刚安静下来的锅碗瓢盆们：“哎，你们有谁做过梦吗？”

厨房中寂静无声，“朋友们”似乎都被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弄的呆住了，随后又过了一会，她才听到不远处的刀架传来意义不明的两声咔咔轻响。

“……好吧，你们果然也没这方面经验，我就不该问你们。”

爱丽丝无奈地嘀咕道，随后她推起了盛放着食物的小车，像往常一样离开厨房，走向餐厅。

但人偶小姐脑袋里的问题并没有因此结束。

当晚餐结束，夜幕降临的时候，当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海平面上，而世界之创清冷的光辉映照着船舷外的无边碎浪，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呆呆地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小窗户外的夜景，脑海中又冒出了之前的问题—人偶有属于自己的梦境吗？

她对此真的有些在意。

轻风港的事件结束了，许多人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但在那场庞大的“梦境”中，这个不会做梦的人偶总觉得自己错过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当船长最初几次进入梦境探索的时候，当船上的朋友们被困在无名者之梦里的时候，她与露妮都只能留在现实世界里等待—虽然船长并没说什么，但爱丽丝总觉得有点……遗憾。

自己要是会做梦就好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

天色已晚，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了—一个合格的船员应有健康且规律的作息，在该睡觉的时候就要老老实实睡觉，这是山羊头大副教的，爱丽丝一直执行的很好。

房间里有一张收拾得很整洁的单人床，还有一个华丽的大木箱，这两个都是人偶的“睡床”，爱丽丝每天睡前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认认真真挑选一下今天晚上要选择哪一个睡床。

她选择了自己的大木箱。

这是自己“出生”时就拥有的东西，睡在床上虽然更舒服，但睡在箱子里的时候，会有一种“怀念感”涌上来，有时候她会很想这种感觉。

爱丽丝换上了睡裙—这是船长之前进城的时候买给她的礼物一一然后轻车熟路地爬进了箱子里，用手从旁边把箱盖拉过来，小心翼翼地盖上。

平静而温和的黑暗降临了，人偶将手放在胸口，像平日里一样轻声对自己说道：“晚安，爱丽丝，晚安……”

二、浅睡

爱丽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人偶的睡眠空洞而又虚无，她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在黑暗中稍微闭了一下眼睛，便听到有一些遥远而模糊的噪声突然从门外传来，这噪声让她睁开了眼睛。

她推开了沉重的木箱盖子，从里面坐起身，有些困惑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那听上去好像是很多人的声音，很多人在说话，在叫喊，在走来走去，但声音又混杂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任何内容。

船上有那么多人吗？

人偶小姐疑惑了一下，随后起身换上衣服，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间的门，想要找到那些声音的源头。

房间外面看不到任何人影，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噪声从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一层稀薄的、奇怪的雾则漂浮在走廊里，雾气中隐隐约约漂浮着难以分辨的轮廓。

爱丽丝想了想，从房间里出来，快步来到附近的房间门口，用力拍打着房门：“雪莉！雪莉！船上有奇怪的声音！”

雪莉的房间中没有回应，那扇门也没有上锁——它吱嘎一声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

爱丽丝困惑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妮娜、莫里斯和凡娜的房间都是空的。

整个船舱中一个人都没有。

人偶小姐心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不安，她飞快地转身跑过整条走廊，噔噔噔地来到了甲板上。

但这里不是甲板。

当从船舱里跑出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地表—一个陌生而寒冷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处广场，然而无边的浓雾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广场之外的景象，让她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她只觉得浓雾中似乎站立着数不清的、高矮胖瘦的身影，这些身影皆面容模糊到无法辨认，他们似乎正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层层叠叠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隆隆的根本听不清楚。

爱丽丝惊讶地看着周围的迷雾和雾气中的人群，她努力想了想，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来时的船舱木门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浓雾中。

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从人偶心底浮现出来。

“船长？”她试探着小声呼叫，紧接着又稍微提高一点声音，“船长？

但迷雾中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唯有一种感觉突然从心底泛起，让爱丽丝下意识地看向了“广场”中央。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向前走去。

她越过了那些朦朦胧胧的人群，越过了雾气缭绕的空地。一个巨大的木架子突兀地浮现在雾的尽头。

木架子像教堂的大门那么高，在最高的地方，一道锐利而沉重的刀刃被吊索悬挂在滑轨上。

爱丽丝慢慢来到了这有些骇人的木架子旁，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件吓人而冰冷的凶器有些亲切—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着它那粗糙的木质框架，以及框架一侧固定的绳索。

木架子周围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空地，这让爱丽丝有些奇怪，但突然间，她听到有一个声音传来—

“你做梦了？”

爱丽丝大吃一惊，慌忙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她便听到耳旁传来熟悉又清脆的“啵儿”一声。

眼前的视野打着转，紧接着脑袋便撞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才撞到某个人的脚边停下。

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爱丽丝的脑袋躺在地上，惊讶地看着那位不知何时站在木架子旁边的、跟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美丽女士，而后者正低下头来，用一种惊奇又觉有趣的目光看着落在地上的头颅。

爱丽丝想了想，张开嘴巴：“救……救……救救救……”

那位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银发女子顿时笑了起来，弯腰捡起她的头颅，还给了旁边正伸着手到处摸索的人偶躯体。

爱丽丝抓住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终于“啵儿”一声把头安装到位。

然后她便瞪大了眼睛，看着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站在木架子旁边的“另一个自己”。

这人偶的脑子是不太好，但至少这时候她还是能反应过来的。

“蕾·诺拉……寒霜女王陛下？”她惊奇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脑海中回忆起了船长跟自己提起的许多事情，回忆起了之前寒霜的那次“大事”，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听船长说你的灵魂离开了—你还魂了啊？”

“蕾·诺拉”的表情明显呆滞了一下：“能换个词吗？”

爱丽丝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自己平常在船上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词汇：“那你是诈……”

“我还魂了。”寒霜女王非常痛快地点头说道。

“哦。”

爱丽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些什么，对面的寒霜女王便又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你所看到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蕾·诺拉。”

“啊？”爱丽丝顿时有点懵，她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王陛下”，“你不是真的？那你是谁？”

“一段被截取下来的信息，一次数据的重组，一个……被LH-01塞进你的灵魂里的‘冗余部分’，”“蕾·诺拉”似笑非笑地看着爱丽丝，说着让后者越发糊涂的、艰深难懂的词汇，“我是你的记忆，是你对过往时光的一段想象……只不过从LH-01的执行层面讲，我与真正的蕾·诺拉也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爱丽丝一愣一愣地听着这位“女王陛下”跟自己讲述的词汇，渐渐有些呆滞，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苏醒般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我就是蕾·诺拉，趁你睡觉的时候溜进了你的梦里来和你说话。”

“哦，那这我就明白了，”爱丽丝顿时高兴地点了点头，“早说嘛，你刚才那一大串我听着乱七八糟的。”

听到爱丽丝的回应，寒霜女王脸上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不过很快，这微妙的表情便变成了一缕微笑。

“真好。”她轻声说道。

“什么真好？”爱丽丝没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别的地方，“啊，你刚才说我是在做梦？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是的，一个很长又很短暂，而且你做了无数遍的梦，”寒霜女王温和地说道，“现在是梦的最初一你在这里与我见面，每次都是如此。”

爱丽丝又一次感到了困惑。

“我做了无数遍的梦？”她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记得？”

“因为你的梦总是会消散在第二天的数据还原中——你会遗忘这些梦境，因为它们对你并无用处。”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她下意识地走向“蕾·诺拉”，走向这位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寒霜女王，但在她刚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寒霜女王却突然抬起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久了，”“蕾·诺拉”轻声说道，“前往下一层吧，晚安，爱丽丝，晚安……”

伴随着一股猛然袭来的下坠感，爱丽丝感觉自己突然被推到了一片无底的虚无中，她下意识地发出惊呼，紧接着又努力抬起头，看向那片在视野中迅速远去的光亮：“哎！你要我去哪！那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里，享受片刻安宁——蕾·诺拉曾经最向往的安宁。”


第二篇 番外：外貌华丽哥特人偶，本体搞笑异常099（下）

一、沉梦

★插图16★

爱丽丝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下沉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周围再没有一丝光亮，直到耳边再听不到一丝声音。

她有些害怕，但只是害怕了刚开始的一瞬间。

在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时候，她便发现自己心中的紧张不知为何已经不见了，这无边的黑暗虚无仿佛在带来一种奇异的熟悉……甚至是亲切感，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某个阔别已久的、充满怀念的地方，就好像回到了家中，回到了失乡号上，回到了自己的木箱子里，回到了……一个比“木箱”更加亲切熟悉的，属于“诞生”的地方。

人偶在黑暗中静静地下沉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心从她的心智中浮现出来，她睁大了眼睛，努力观察着四周，似乎想要从这片虚无中看出什么，而后伴随着一阵恍惚，她又回忆起了许多事情。

她回忆起了那些在箱子里沉睡的日子，回忆起了自己作为“异常099”的“内容物”，被封印着运来运去的时候。

那时候，箱子外面经常传来嘈杂的声音，有时候会有人紧张地在她附近交谈，有时候会有念诵着奇怪咒文的苦修士在木箱周围敲敲打打，钉上钉子，有时候外面会忽然传来尖叫和吵闹，有时候又会突然全部安静下来……

在下一次恍惚中，她又想起了其他事情——她来到了一艘船上，那艘船刚开始很可怕，而一个更可怕的幽灵船长则出现在她周围，但外面的大海比幽灵船还要恐怖，她被抛入海中，又一次次返回……

再然后，幽灵船不那么可怕了，船长也显得亲切起来。

对，船长，亲切的，温和的，愿意收留和照顾自己的船长。

爱丽丝突然从恍惚中惊醒，而就是这一“惊醒”，她感觉自己的下坠停止了。

她漂浮在一个虚无混沌的地方，有隐隐约约的什么东西正在从周围的黑暗里浮现出来。

那是许多流动的、仿佛泥浆般的物质，在流淌间偶尔泛起金属般的质感，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泥浆”如同有生命一般在周围汇聚、蠕动、变形，传来细微的声音，又好像在构筑着什么，看上去隐隐呈现出某种……“秩序感”。

爱丽丝疑惑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终于大着胆子向那些汇聚起来的“泥浆”走去。

它们让她联想到了当初寒霜城邦里出现的那些可怕“原素侵蚀”，她还记得，当初那些怪异的泥浆令整座城邦都感受到了恐惧。

但不知为何，爱丽丝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怕它们。

她甚至觉得这些蠕动的“黑泥”看上去有点……亲切。

泥浆对人偶的靠近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只是默默地蠕动着，汇聚成一个很大的团块，在团块内酝酿、构筑着某种实体。

爱丽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梦境”深处会出现这种东西。

但很快，她便在恍惚中记起了船长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一些事情——因为自己的“诞生”与幽邃圣主有关？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的声音仿佛突然从那些泥浆中传来，仿佛直接传入她的脑海——

“……正在注入有效数据……残存……导入中……

“……导入失败，无法重构有效载体……匹配最适宜载体……找不到最适宜载体……重写备选方案……

“目标，‘人类遗骸’，纳米集群第1076次迭代……匹配率……

“……覆写方案……重构有效载体，再次尝试导入……

“执行唤醒……无法唤醒，载体异常，导入流程结束，无法确认导入结果……思维流程……未发现思维流程……

“回滚……回滚失败，载体拒绝响应……载体正在畸变，畸变流程特征……销毁……致命错误，不具备销毁权限……”

嗡嗡隆隆的怪异声音在周围回荡，在爱丽丝的脑袋里回荡，人偶愣在当场，听着这些在自己头脑中回响的声音，渐渐睁大了眼睛——

她基本上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什么乱七八糟的……”爱丽丝歪了歪脑袋，又赶紧伸手扶着自己的头，防止把脑袋歪下来，而就在她这一愣神的功夫里，那个在自己脑袋里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突然又消失了。

在前方的黑暗中，蠕动的黑色污泥正在渐渐消退。

人偶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

她看到一口华丽的木箱，木箱上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图案。

这就是刚才那些黑色“泥浆”构筑出来的东西。

“……哇哦……”

人偶小小地惊呼起来。

而后，木箱突然打开了。

里面没有人偶，只有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

爱丽丝眨了眨眼，她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发条钥匙。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面？

人偶犹豫了一下，在箱子前弯下腰，想要把那把钥匙拿起来。

但在指尖触碰到钥匙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木箱中传来——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她失足落入箱内。

“砰”的一声闷响，箱子合拢了。

在视野中的最后一丝微光消失之前，爱丽丝看到自己手中的黄铜钥匙突然发生了变化——它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长方体，长方体的一端有着复杂的突出结构，仿佛是用来连接到别的东西上的某种“接口”。

但她已经没有机会再思考这个突然变形的“钥匙”是怎么回事了。

一种强烈的……困倦，突然从西面八方涌了上来。

爱丽丝感觉自己的眼皮在一点点变沉，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她脑海中只留下一个问题——

“睡着觉……也可以犯困的嘛……”

人偶睡着了。

晚安，爱丽丝，晚安。

二、触底，翻转

Ta从沉眠中惊醒过来。

黑暗在Ta的感知中翻涌，混乱躁动的信息在Ta的记忆与思维中流转，无数属于自己又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信息”，在混乱中冲击着理性与感知的边境。

Ta思索着，回忆着，试图判断自己到底是谁，判断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判断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所有有效的逻辑连接都消失了——Ta的意识中只剩下一片混沌。

Ta在这片混沌中下沉。

下沉持续了多久？

Ta不知道，Ta只知道时间的连续性似乎在某个永恒的瞬间中消失了，而后……

Ta触底了。

迟钝僵硬的思维用了很长时间才再度运行起来，重组出了类似“自我”的认知，Ta在这片黑暗混沌中慢慢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最初的，最终的，永恒的，瞬间的壮景。

时空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撕裂，群星已被压缩在最后的一道闪光内，光锥在收缩，在整个宇宙中，所有可供观测的事件都已进入结束的最后一瞬——旋转压缩的星光仿佛一个倒悬的漏斗，红色的光，漂浮在混沌的最深处。

那是宇宙最后的样子。

船长一直在寻找这个。

船长希望看到这个。

船长……可能会需要这个。

她眨了眨眼睛。

船长是谁？

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是“荆棘”——它们或许曾经是别的什么东西，但现在看起来，它们是一些在黑暗中蔓延的荆棘。

荆棘缠住了她的肢体，她感觉自己渐渐失去了活动能力，她努力

想要起身，却只感觉昏昏欲睡的困意又一次袭上全身。

一块画板——曾经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但现在它看上去像是一块画板——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手里。

爱丽丝努力低下头，看着那画板陷入了沉思。

她……不会画画。

但可以试试。

船长会看懂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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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还原完成

爱-丽-丝，稳定化成功］

人偶突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充斥着她的双眼，耳边却在传来轻柔的、海浪拍击船壳的声音。

她稀里糊涂地反应了一会，抬手推了推眼前的沉重盖子。

木箱打开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船舱里，让人偶小姐微微眯起了眼睛。

又是无梦的一晚安眠。

她面对着那明媚的阳光，慢慢露出了一缕开心而愉快的笑意。

她很开心，她一直都这么开心。

“早上好，爱丽丝，早上好。”

人偶的一天，开始了。

［111001111011101110010011111001011011000010111110］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