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封神岭

    残阳腥红，比血更艳。


    今日的残阳如贪食的饕餮，张着滴血的大口，似乎要将世上一切血肉之躯都要吞噬。


    此时的封神岭更像是残阳口中吞咽的食物，岭中乱石上泼染的斑驳血迹，在残阳的咀嚼下显得格外恐怖，而乱石丛中横七竖八摆放的尸体使这种恐怖升级，如地狱般阴森森，使人在酷热中冷得发抖。


    寂静的战场，静地让人窒息，因为战士们脑中仍然喧嚣着刚刚结束的拼杀，那血肉横飞场面牢牢揪住他们的神经。


    吴玠正站在山腰俯视刚刚结束的战场，疲惫的脸上没有丝毫怯懦，反而由于连日奋战激发出他坚毅的本性。他心中冷笑，封神岭神仙难越，西夏小鬼能奈我何！


    此时远方的云朵如一枚枚巨石，似乎要落下去砸碎攻山的西夏兵，那云朵下面的山岭正是他弟弟吴璘守卫。吴玠望着云朵呆呆出神，口中喃喃嘟囔着弟弟的名字。


    吴璘不由打了个喷嚏，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已败退的西夏兵道：“立刻抢救伤员，抢修工事！西夏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接下来又是一个硬仗！”


    兵士们领命去忙碌，吴璘正要去各处查看，勤务兵递过来一个水囊，吴璘渴极了，拿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大半，而后拎着水囊发呆。已经十五天了，西夏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封神岭的战争异常惨烈。虽说每次敌人都扔下大片尸体败下山去，但自己身边的兄弟也倒下了不少。


    这是血与火的考验，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为了大宋的百姓，也为了自己梦想。


    他兄弟俩随王德去自治区后，宋江立刻接见，并摆宴洗尘，随后他二人进入军事学校深造。在自治区学习和生活过程中，他俩逐渐摆脱了心头的束缚，对自治区有了新的认识，也近距离认识了宋江。


    这个看似平凡的汉子，走了不平凡的路，把自治区的百姓带进了一个富强、民主、平等的桃源世界。而在学校系统学习，也使他俩的军事能力突飞猛进。对他兄弟俩来说，这才真正是鱼如深渊，潜龙飞天，鹏程万里。


    如今战事需要，兄弟俩和王德同来西北御敌。这是他兄弟俩第一次上这样大的战场，也是他兄弟俩证实自己能力的实战场，是骡子是马，这一战足以证明。


    “我吴氏兄弟绝不做孬种！一定要让西夏人在封神岭下寸步难行，这一战要让世人对我兄弟俩刮目相看！”


    吴璘的思绪回到现实中，他把水囊扔给勤务兵道：“先随我去抢修工事，而后看望受伤的弟兄们！”


    景仁孝快疯了。


    他起初设想四面围城，主攻新城两侧十余里的封神岭，拿下封神岭，解决后顾之忧后再全力攻打新城。西夏兵切断了封神岭与新城的所有联络方式，让封神岭真正成为孤山，景仁孝认为封神岭绝对撑不过三天。谁知过了七天，封神岭仍在宋人手中，西夏兵丢下大片尸体，连半山腰都没有攻上去，反而守山的宋军越战越勇，一点都不受恶劣条件的影响。


    景仁孝耗不住了，他下令多点开花，攻山攻城两不误，只要新城攻破，封神岭便是摆设。于是炮声隆隆，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杀声沸沸，一刹那新城周围几十里都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中，所有人都绷紧心弦，在杀戮中求生存。


    然而进攻就是给景仁孝，乃至所有西夏兵吹响心理崩溃的号角。因为每天他们都顶着各类防御武器，冒着生命危险向城墙冲锋，攻城的招数都用了个遍，就是攻不破这座城池，反而是西夏兵看到城下累累尸骨，产生了兔死狐悲的感觉，说不上明后天自己也是城下一堆白骨。


    城攻不下，觉也睡不安稳。白天累得要死的西夏兵，正在梦中畅游，就被偷袭的宋军砍下了脑袋。


    每天晚上，不同方向，不同地点就有一队宋军出城偷袭，想要防住就得全体不睡觉，可不睡觉哪有精神次日再战。于是在不厌其烦的袭扰中，西夏兵驻扎的离城远了点。我看书 


    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足智多谋的景仁孝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无计可施，杀了好几个战将，下了好多死命令，这城巍然不动。他悲哀的目光在地图上穿梭，封神岭似乎变成一个巨大的葫芦将他们紧紧包裹在里面，新城又是阻挡他们到葫芦口的障碍，他们看得见泛着亮光的葫芦口，却无法向光明处行走半步。


    对西夏兵来说，噩运才刚刚开始，第十六天传来一个让他们都要躺下的消息：平夏城的曲端率兵劫了他们的粮道。


    这是压垮景仁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本就沮丧的心，此时已经完全爆裂，他想不通一向苟安保守的曲端哪来的勇气。但此时也不是探讨曲端勇气的时候，数十万军队没有饭吃那是一个什么结果，他想都不敢想，必须撤退。


    撤退必须当机立断，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否则若误了时日，饱汉子追着饿汉子砍，那就是一边倒的局面，神仙难救。不过撤退也得有章法，既不能告诉士兵退兵的实情，又不能让敌人发现退兵的原因，要迅速安全的把队伍带回西夏。


    这一点上景仁孝显示了其过人的一面，他没有丝毫犹豫，命令队伍像往常一样继续攻击，等队伍攻城失败，再鸣金收兵，然后做出怕宋军夜袭的假象，把营寨后移，趁着宋军不注意连夜撤退。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不同意景仁孝做出假象来愚敌。就在西夏兵准备攻城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风，虽不是飞沙走石，狂风怒吼，但逆风攻城已不占天时。


    景仁孝暗喜，老天在帮他，他有充足的理由鸣金收兵，也有充足的理由把营寨往后移，因为他怕宋军趁顺风机会劫营。


    老天爷的热情过分了，日落之前狂风大作，西夏兵连埋锅造饭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失火，烧出一片火海。尽管饿着肚子，他们还得逆风睁大眼睛看着对面，以免宋军突然杀过来。


    折彦文当然不会错过天赐良机，太阳刚刚落山，第一波宋军从四面八方向夏营冲去，他们的任务不是砍人，而是放火。等敌营火起，第二波，第三波队伍源源不断出城追杀。


    不出所料，大火在风的怂恿下肆虐喷射着火舌，一刹那百里连营成火海。数十万西夏兵就像是在洪水中飘荡的草芥，只能随波逐流，随即大多数人顺着风没命往前跑，就算前面是悬崖绝壁，他们也会跑得义无反顾。


    宋军把趁火打劫玩到了极致，追着屁股砍到没有火光处，才恋恋不舍回城。而西夏兵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在他们的脑海中一直有一群疯狂的宋人拿刀砍他们，就算累死在逃跑的路上，也不敢稍作停留。


    清晨，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似乎在嘲讽瘫软在地的西夏兵。景仁孝背靠一棵树坐着，脏兮兮的面上阴雨密布，身上穿着一件小兵衣甲，他那件引以为豪的御赐战袍早被他弃之战场。没办法，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此刻，所有西夏兵都松了一口气，面带欣慰的笑容，总算摆脱了那些讨厌的宋兵，现在安全了。景仁孝也松了一口气，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回国，怎么给陛下交代？而且减员过半的这些兵，还能叫做兵吗？没有粮草，没有坐骑，没有武器••••••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条腿。


    景仁孝不由的哀叹一声，而后默不作声。旁边一副将见主帅如此颓废，便带着讨好的口吻鼓励道：“相国大人不必忧伤，胜败乃兵家常事。待我等收拢将士，整顿兵马，再图东山！”


    “东山••••••！？”


    景仁孝呢喃了半句，而后呆呆出神。


    如果世界上真有东山，会有我景仁孝的吗？


    两行泪悄无声息的在他脸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