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流泪的佛像

　　夜色深沉，兰若寺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与悲凉笼罩。

　　喻天伦和姜烬并未休息，而是与高宫唯聚在一间僻静的禅房内。

　　白日葬礼上的冲突虽暂歇，但压力与危机感却丝毫未减。

　　他们需要整合信息，分析局势，而高宫唯这个意外的“俘虏”或“投诚者”，成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源。

　　喻天伦仔细聆听着高宫唯关于自身经历、旧核团队模因实验以及江户特区现状的叙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倒不是因为因为高宫唯所说内容的惊悚，而是因为高宫唯在描述那些抽象、诡异、难以名状的“规则污染”现象时，所展现出的那种异常清晰、深刻的理解和感悟。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lv1轮回者所能具备的视角。

　　他仿佛天生就对这种扭曲、混乱、违背常理的现象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与解析能力。

　　“……所以，我认为，‘污染’并非简单的侵蚀或破坏，”高宫唯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谈论学术般的奇异冷静，“它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覆盖’和‘重写’。用一套全新的、外来的、往往充满恶意的‘规则’，覆盖掉唯物层原有的物理法则、认知逻辑，旧核团队在【逃兵之家】副本目前所做的，就是试图人工控制和引导这种‘重写’过程……”

　　喻天伦与姜烬交换了一个眼神，姜烬他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日本轮回者。

　　他对规则污染本质的理解深度，更像是一种……天赋？

　　此人……若是友非敌，且能顺利成长起来，未来恐怕会成为一个极其厉害的角色……

　　话题不知何时，从抽象的规则污染，转回到了高宫唯个人的经历上。

　　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和此刻短暂的、被倾听的机会，让他打开了话匣子。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哀伤，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说起来……我的妻子，还有一个妹妹。她目前是在你们霂墟市担当轮回者，她可能……已经出事了……”

　　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五年前，‘江户事变’爆发的时候，东京……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间地狱。模因污染彻底失控，那些隔离禁区……新宿、池袋、上野、涩谷……它们不再是被动存在的危险区域，而是变成了主动向外散播死亡和疯狂的……恶灵巢穴。”

　　他的语气带着幸存者特有的后怕与创伤：“当时，人们像疯了一样想要逃出江户，铁路、公路全部瘫痪，到处都是践踏、厮杀和……更可怕的东西。而……我们的朝廷，早就秘密迁移到了关西，留下的只有绝望的平民和不断收缩的自卫队防线。”

　　“我妻妹……在那样的地狱里，后来竟然真奇迹般地逃了出来……并且，最终想办法来到了中国。”

　　高宫唯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羡慕：“中国是世界上公认的，对模因污染治理最好、社会秩序维持最稳定、轮回者力量整合也最有效的国家。虽然代价是……某些方面的管制极其严格，但至少，普通人能活下去的希望更大。”

　　说到这，高宫唯似乎很受触动，继续道：“如今世界上，轮回者综合实力最强的三个国家，公认是美国、中国，然后是我们日本。”

　　这个排名让喻天伦和姜烬都微微挑眉。

　　高宫唯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苦笑着补充：“当然，这个排名一直有争议。比如印度坚持认为他们的轮回者实力仅次于美国，因为他们的轮回者职业源于各种古老而诡异的传承；中国国内也有很多人认为，凭借庞大的人口基数和高度组织化的模因污染监测部，中国的顶级轮回者力量和整体实力已经超越了内部派系林立、更多依靠个人英雄主义的美国。”

　　“但无论如何争议，”高宫唯的语气变得沉重，“有两个事实是无可辩驳的。第一，美国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质量最高的lv4及以上轮回者，这是其超级大国地位的恐怖基石。第二……”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世界范围内，最可怕、最无解、被列为最高危的模因污染爆发点，排在第一位的，是美国的曼哈顿区。而排在第二位的……就是我国的大江户特别区。”

　　这一点，姜烬也很清楚，全球前三的最恐怖模因污染地区都没有争议。

　　曼哈顿的恐怖在于其融合与变异，它将无数恐怖片、都市传说的规则扭曲地融合在一起，诞生了无数无法理解的怪物和现象。而江户……则更倾向于吞噬和同化，它的污染更像是一种寂静的、蔓延的腐烂，时不时会把人拉入一个充满怨念和诡异的规则怪谈世界，入口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也正因为如此，”高宫唯叹道，“我国朝廷最终才不得不下定决心，近乎放弃了整个关东平原，将政治经济中心西迁……江户，已经成了一座被诅咒的、活着的坟墓。”

　　高宫唯似乎说累了，他看向姜烬和喻天伦，语气真诚地说：“我的妻妹叫白川凛，听说她加入了中国的血腥团队……但我们已经和她断绝了联系，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白川凛？？？

　　听到这个名字，姜烬和喻天伦都是面色大变！

　　此时，明心法师的遗体，经过寺中僧人以秘传草药与香料精心处理，暂缓了遗体的腐烂，被庄严地安置在一具厚重的柏木棺椁中。

　　依照寺内传承的仪轨，遗体需在佛堂停灵一夜，供弟子诵经守灵，以助法师英灵早登极乐，亦让众生有缘瞻仰告别。

　　佛堂内烛火通明，棺椁置于中央，周围环列四十九盏长明灯，映照着佛像悲悯又略显肃穆的面容。

　　夜深更阑，佛堂内只剩下七八位僧人。

　　僧人们低声交谈，言语间充满对明心法师的追思与敬仰。

　　“方丈师兄修行一世，终得涅槃圆满，是我等楷模啊。”一位年长僧人合十叹息。

　　“是啊，虽寺中多艰，魔障深重，但师兄始终秉持正念，如今解脱而去，亦是功德。”

　　然而，就在这庄重悲戚的氛围中，却是异变陡生！

　　一位原本低头诵经的中年僧人猛地抬起头，忽然面色大变！

　　他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正前方的佛像，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起来：“你……你们看！佛……佛像的眼睛！那……那是不是……眼泪？！”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那泥塑金身的佛像眼角，竟真的缓缓渗出了两行泛着诡异幽光的液体！

　　那“泪珠”缓缓凝聚、滑落，让僧人们骇然不已。

　　“眼泪！真的是眼泪！”

　　“寺规第九条……佛堂的佛像不会流泪……若见佛像落泪，请用舌头舔舐泪水。若泪水是咸的，你已安全；若泪水是苦的，马上熄灭三盏长明灯！”

　　这条规则此刻竟活生生、血淋淋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毕竟，过去正如第九条寺规开头那句话所说，佛像流泪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一次都没有！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所有僧人！

　　“快！快舔掉！按照规则做！”一个僧人嘶喊着，率先扑向佛像的基座。

　　但佛像高达丈余，泪痕在脸颊高处，也根本没有梯子可供攀爬！

　　而且，佛堂内有七名僧人之多，那两行泪水，又如何够分？谁先？谁后？

　　刹那间，平日里宝相庄严的佛堂，陷入了疯狂的混乱！

　　僧人们争先恐后地试图攀爬光滑的佛像金身，互相推搡、拉扯，甚至踩踏，只为能够到那佛像的泪水，早已将对佛祖的敬畏抛诸脑后。

　　不少人的法衣被撕裂，佛珠散落一地，场面彻底失控。

　　“来不及了！爬不上去啊！”

　　“规则！规则说如果眼泪变苦就要熄灯！我们得确定泪水的味道啊！”

　　然而，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挣扎着的僧人，忽然同时僵住了动作。

　　因为他们自己的眼睛里，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那泪水并非透明，而是粘稠、漆黑如墨！

　　黑色的泪痕划过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然后流到唇边！

　　僧人们随即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嚎！

　　“苦的！是苦的！啊啊啊！”

　　“我的也是！苦的！”

　　“我也是！完了！完了！”

　　“快，快去熄灭长明灯！三盏！”

　　然而，他们这次跑到长明灯前，怎么也熄灭不了。

　　绝望的呐喊声中，一个年轻僧人忽然指着眼前的佛像，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癫狂地大笑起来：“是姥姥……是姥姥在看着我们！哈哈哈哈！我们都得死！”

　　另一个僧人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虚空疯狂磕头：“放过我们吧！姥姥！我们一直遵守规则啊！放过我们吧！”

　　有人试图诵念《金刚经》，但往日这似乎蕴含无上法力的经文，此刻却苍白无力，根本无法驱散那弥漫眼前的佛像背后的恐怖诅咒。

　　就在这时——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的声音从佛堂中央响起。

　　所有人的动作和哭嚎瞬间停止，目光惊恐万状地转向那具柏木棺椁。

　　只见那厚重的、本该严丝合缝的棺盖，正在轻微地、一下下地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里面试图推开它！

　　“方……方丈……”有僧人牙齿打颤，语无伦次。

　　下一刻，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棺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掀开，斜斜地滑落在地！

　　“啊啊啊啊！”

　　最后的理智也彻底崩溃，僧人们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没多久，听到尖叫的僧人们纷纷跑了进来！

　　佛堂内一片死寂，空无一人，而佛像恢复了正常。

　　这时候，大家忽然齐刷刷看向敞开的棺椁！

　　棺内——

　　空无一物！

　　明心法师的遗体，不见了！

　　慧空恰好在此刻走入佛堂，目睹了这空棺的骇人景象，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恐惧似乎在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最为镇定、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依靠——燕赤霞！然后，躲藏到了他的身后！

　　就在此时——

　　那熟悉的，充满幽怨的琴声，再一次在慧空耳畔响了起来！

　　这一次，琴声竟然异常清晰，仿佛就在佛堂之外不远的地方，直接钻入慧空的脑髓。

　　慧空浑身一颤，几乎无法思考，身体本能地追随着琴声，踉踉跄跄地冲出佛堂！

　　他循着琴声，在回廊庭院中穿梭。

　　那琴声仿佛有生命般，引导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冲出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的景象让他骤然停步，血液几乎冻结——

　　那片本应是菜园的空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湖泊！湖心，那座名为“水中居”的亭子孤悬于水波之上。

　　而这一次，亭中有着一张古朴的七弦琴。

　　虽然亭子内没人，但他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聂小倩！

　　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面容、却带来极致恐惧的名字，瞬间充斥了慧空的脑海！

　　就在慧空神魂俱荡，几乎要沉沦在那琴声中时，两只手有力地同时抓住了他的左右肩膀，将他猛地向后拉了一步。

　　慧空惊骇回头，只看见是燕赤霞和夏侯不知何时已然赶到，神色无比凝重。

　　“你……”燕赤霞询问，“你怎么了？”

　　慧空却猛地想起寺规第二条——“若夜间听见琴声，请缓步走向声源。若琴声停止时你仍未抵达，立刻转身离开，并记住——任何人问起，你都必须说你从未听过琴声。”

　　他死死咬住嘴唇，用力摇头，脸色苍白如纸，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而就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兰若寺各处厢房、角落，正在发生着比佛堂异变更加令人胆寒的事情。

　　那些分散驻扎的轮回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没有打斗声，没有惨叫，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挣扎的痕迹。

　　恐慌以爆炸般的速度蔓延开来。

　　“王哥！李言不见了！刚才还在我旁边！”

　　“我们小队少了三个人！就一眨眼的功夫！”

　　“联系不上！完全联系不上！精神链接那头没人回答！”

　　之前曾对姜烬咄咄逼人、索要封涯遗物和赔偿的那个小头目王森，此刻脸上再无半点嚣张气焰，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他们将信息上报后，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命令，强行切入所有残存圣殿团队玄甲分团成员的意识中：

　　“我是副团长萧天策！圣殿团队全员听令：兰若寺副本危险等级远超预估！现我以副团长权限，启动紧急预案，授权所有剩余成员，立即、马上动用团队回城道具！中断一切任务，强制回归！重复，立即回归！这是命令！”

　　只有圣殿这种顶尖团队，才拥有这种能够强行中断任务、将成员从副本中拉回的珍贵团队道具！

　　很显然，萧天策意识到，为了一个未必能救叶修的希望，已经损失掉了一个封涯，如果让玄甲分团全部葬送在这，显然不值得！

　　命令下达的瞬间，兰若寺各处亮起了数道微弱的银色光芒。

　　王森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死死捏紧了手中的回城道具——一块银色符石，银光包裹住他，下一刻，他连同其他几道银光一起，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

　　能够毫不犹豫执行命令、或者自身拥有保命底牌的，都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

　　银光散尽后，整个兰若寺的轮回者，此刻只剩下不足十人，零星分散在寺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