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9章 路线（一）

　　民国十七年四月二日上午。

　　徐州花园饭店。

　　山东方面军司令部的指挥室内静悄悄的，因为没有战事，平日里忙忙碌碌的参谋们也不见了踪影。只有罗耀国和白崇禧默默对视，两人看上去多少都有些萎靡。白白熬了一夜，伸长了耳朵就等着参谋们送来济南南线大战的战报。可惜这一夜日军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呃，也不能说一点行动也没有。不可一世，据说是无敌的大日本皇军在这一夜，夹着尾巴从国民党军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了。根据北进纵队前敌总指挥李宗仁发过来的电报，日军现在收缩到了济南城周围，正在构筑防御工事，看起来是准备要固守的样子。此外航空兵的侦察机还发现约一个师团的日军正沿着胶济铁路东行，似乎是要去章丘或是潍县布防。很明显日军现在已经转入了防守，并且沿着胶济铁路摆了个长蛇阵，准备和国民党军对峙上一段时间，以求在谈判桌上获取最大的利益。

　　此外罗耀国手上还有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纸。这是武汉的国民政府行政院长罗耀国的叔叔罗翼群发过来的。罗翼群告诉侄子：今天早上，苏联代办齐尔内赫在北京公使团的会议上提出要调停中日间的军事冲突。而且日本人也已经同意苏联方面的调停，希望可以和中方开始正式的停战谈判。对此，国民党内的不少人颇为动心，在他们看来和日本在山东打一场决战是得不偿失的。毕竟日本在接受调停的同时，就明确表示要从山东撤军，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赔偿“济南惨案”的损失而已。花点钱打发了日本人，然后把山东纳入国民党统治的范围内，怎么看都不算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吧？就连罗翼群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在这封电报中罗翼群还征求侄子的意见，以眼下山东战场的形势国民党出价多少才算是适当的呢？

　　罗耀国扔下手中的电报纸，淡淡一笑：“健生大哥，你看我们应该出多少钱请日本人走路呢？”

　　白崇禧闻言微微摇头：“这话应该反过来，日本人给我们多少钱，我们才放他们走。这些小日本在我们面前摆了个长蛇阵，也不怕被我们给拦腰斩断。”

　　“哦，健生大哥又有什么锦囊妙计？说来听听。”罗耀国脸上滑过一丝惊喜，笑吟吟看着白崇禧。

　　白崇禧摘下军帽挠挠脑袋：“谈不上什么锦囊妙计，一点儿雕虫小技而已。日军这次摆了个头重脚轻的长蛇阵，济南这里估计是三个师团固守，胶济线延续展开两个师团看守补给线。看起来防得挺严实，其实处处都是漏洞。”

　　罗耀国紧接着又问一句：“怎么说来着？”

　　“济南到青岛之间的道路长达近四百公里，区区两个师团五万多个日本鬼子怎么守得过来？如果是对付北方各派的军队还好说，日军打他们总有一比五以上的优势。可对付咱们根本不成，昨天白天的在济南南线的战斗已经说明问题了，只要咱们的空中优势能够发挥，一个步兵师绝对能打赢两个日本师团！如果他们五个师团退到胶州湾去挖壕据守，咱们或许一下子打不下来。可是他们却还想在咱们身上捞油水，占领了济南拖着四百公里的补给线要和咱们讨价还价……我的想法是用三个师看守住济南城里的三个日军师团，同时在莱芜县城附近修建机场，等到飞机场修好，我们就以两个师出击胶济线。日军两个师团就是不分兵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胶济线一断，济南城里的三个师团就是瓮中之鳖，要么渡河北逃，要么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白崇禧的眉头微微一拧，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一眼罗耀国：“只是……武汉方面能有这样的决心吗？”

　　罗耀国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弱国做惯了嘛！一下子崛起了当然不太习惯……看起来我要回武汉去了，我是国民党副主席嘛，和谈的事情我是有发言权的。这个山东方面军就交给健生大哥了，我回头再把安思华调来给你当参谋长。等打完这一战，你们三个上将一起晋升大将。”

　　听了罗耀国的一番话，白崇禧的脸上哪儿还有一点疲倦的样子，简直就要放出光来了。笑吟吟冲着自己的这个把兄弟拱了拱手：“辅文弟你就瞧好吧，哥哥我一定要让那些小鬼子有来无回，这山东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罗耀国也兴奋地一笑，拍了拍手：“好！那小弟就在武汉城里面等着健生大哥的好消息了！”

　　……

　　陕北延安，王家岭中共中央驻地。

　　某间简陋的没有一点儿装饰的窑洞里面，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在进行。满座的中共大佬们肃然而坐，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份刚刚发下来的简报，正仔仔细细看着。这份简报是周恩来、贺龙、任B石三人联名提交给中央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刚刚结束的济南保卫战中的一些重要情况，以及建议中国工农红军开展一系列军事改革，使之能够适应新时代的现代化革命战争……

　　对于这一次红军在济南保卫战中的损失，这份简报则坚持认为是收获大于代价。有三十四县地盘入账，又有冯玉祥等国民联军将领愿意接受中共的领导，还通过此战获得了全国人民的拥护和爱戴……就算是红二军团的人员损失，也将会通过新获得的“鲁北苏区”迅速得到补充。

　　此外还通过和强敌日本帝国主义的战斗检验了红军的战斗力，发现了许多不足和值得改进的地方。比如红军的炮兵缺乏大口径重炮，因此在同拥有强大火力的日军交战中吃进了苦头。又比如红军过去几年忽视了空军的建设，也没有认识到在未来战争中空军的巨大作用。在这一次的济南保卫战中，国民党军的俯冲轰炸机就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如果没有这些轰炸机压制日军炮火，轰炸济南外城城墙和日军重兵把守的坚固建筑物，红二军团极有可能蒙受更大的损失！

　　看着手中的简报，毛泽东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眉头越拧越紧。他本来就不赞成把红军派进济南去打什么阵地战的，那不是眼下的红军能够承担的任务。红军在这次山东抗战中最能够发挥作用的战场是敌后战场。红军应该挺进到沂蒙山区，在那里建立抗日民主根据地。并且从沂蒙山出击胶济线，破坏日军的后勤线，只有那样才能够在同日本帝国主义的战斗中不断发展壮大，而不是被消耗掉。可是这个正确的作战思路却没有得到中央绝大部分同志的支持，他们的理由居然是不想和国民党发生冲突！真是实在太荒唐了，国共两党明里暗里的冲突还少吗？

　　而现在济南保卫战明明是打输了，可是……却又声称是“收获大于代价”，不就是三十四个位于华北平原上农业发达的县嘛！这些无险可守的地盘，在毛泽东看来根本就是鸡肋。一旦中共和国民党爆发战争，这些地盘几天之内肯定全部丢光！至于那些所谓的“经验教训”更加是无稽之谈了。重炮也好，飞机也罢，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可是眼下红军有那条件吗？再说了，就算咬着牙挤出钱来发展重工业，盖了钢铁厂、飞机厂、大炮厂……最后能指望用这些飞机大炮去打败国民党吗？中国共产党真正的利器是土地革命，是千千万万没有土地渴望翻身做主人的贫下中农！只要有了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的支持，中国的革命事业就一定会走向胜利，中共也将能战胜任何貌似强大的敌人！只是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却没有多少同志能够理解。

　　想到这里，毛泽东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站起身开始发言，语气却有些沉重：“同志们，这一次的济南保卫战给了我们一个很深刻的教训啊！就是我们中国工农红军应该坚持独立自主，走我们自己的道路。而我们自己的道路就是农村，就是团结、依靠和发动亿万贫下中农！只要有了亿万贫下中农的支持，我们党的事业一定会走向胜利！”

　　“我不赞成泽东同志的发言。”毛泽东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王明扶了扶眼镜，就起身反驳道：“泽东同志的那一套已经完全过时了，根本不能适应目前中国的国情。现在的中国就好像是普法战争前的德意志，而国民党统治下的南中国就好像是德意志诸邦中最强大的普鲁士。这是一个拥有现代化重工业的帝国主义国家！我们能指望德意志诸邦的农民用手中的粪叉去和普鲁士军队的后装枪和克虏伯大炮作战吗？再说了……我们的共产主义制度的优势并不是仅限于阶级斗争，而是在于建设。和南中国的资本主义制度相比，我们是拥有制度上面的巨大优势的，只要能集中精力发展几年，我们一定能改变苏区贫穷落后的面貌，建立起强大的重工业和拥有现代化装备的强大红军！”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大话说出来以后，场内的政治局委员和候补委员们都是频频点头表示赞成……连朱德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我同意王明同志的看法。”洛甫紧接着站了起来，左手夹着香烟，身上穿着一件笔挺的蓝灰色呢制军服：

　　“苏联眼下开始实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就为我们党下一步的发展指明了方向。现在我们党应该利用难得的和平时期，发展工业特别是重工业为将来的革命战争打好坚实的基础。在这一方面我们是有着国民党难以比拟的制度优势的，而且……我们还可以得到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帮助。据我所知，现在南中国的重工业建设就是一九二三年在苏联的帮助下开始的，他们国民党仅仅用了五年就已经赶上了日本。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五年来赶上他们呢？我建议，我们立即向共产国际提出请求，请他们来帮助指导我们建设重工业和训练红军使用现代化武器装备。”

　　听到请求苏联来帮助训练红军，毛泽东心中顿时警惕了起来。这个时空中共和苏联之间可不是那么融洽。因为上次蒙古事变，双方的关系一直比较冷淡，直到最近才开始有所和缓。不过可远远没有和缓到可以把红军交给他们来训练的地步……

　　同样在座的朱德、叶剑英、刘伯承、刘少奇等人听到洛甫的这个建议也都紧紧蹙起了眉毛，在那里微微摇着头。

　　看到会场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眼下还是中央领导人的李立三缓缓站了起来，神色有些凝重地看了大家一眼：“同志们，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为止了，等恩来同志从鲁北苏区返回以后我们再讨论吧。很多事情还得要问他这个当事人才好。此外同志们对马上就要开始的中日和谈有什么看法？我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

　　大家听到这个问题，顿生都面面相觑，谁也不作声了。这个中日和谈当然是应该反对的……可是苏联却跑出来充当了和事佬，这个一下子就把中共推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如果中共反对议和，那和苏联之间的裂痕又会加深。反之中共赞成议和，万一达成一个什么不平等条约，中共也要跟着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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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二八年四月上旬，中日之间关于山东事变的停战谈判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山东战场上也暂时归于平静。整个山东现在被分成了三分，分别以黄河和胶济铁路为分界线。黄河以北设立了鲁北镇守使区，红二军团司令员贺龙出任了鲁北镇守使，鲁北正式成为中共的地盘。而在山东的黄河以南地区，国民革命军和日军则沿胶济线铁路相互对峙着。

　　根据国民革命军总参谋部所掌握的情报，日军山东派遣军将第二、第五、第六师团部署在济南城，沿济南外围的千佛山、六里山、济南商埠和国民党军的第一师、第四师、第五师对峙。而第四、第十师团则以旅团为单位固守着高密、潍县、临淄、章丘四个县。张宗昌的军队在胶济铁路东北控制着大部分县城。胶济铁路西南则完全是国民党的天下，所有的县城全都被国民党所控制，并且已经开始建立起地方政权和开启了土改前的准备工作。国民党军的第六、第十八两个师则占据着泰山、沂蒙山的重要据点牢牢控制着山东省中部的制高点。

　　此外，冯玉祥的国民联军也都集中在了黄河以北的鲁北镇守使辖区里面休整。段祺瑞、卢永祥等皖系首脑则纷纷通电下野去天津养老去了，皖系残部则大多归了冯玉祥的国民联军，使得国民联军的总兵力仍然多达十三万之多！

　　武汉，东湖，罗翼群公馆。

　　罗家叔侄的面前摊开了一幅被三种标志分别占据着的山东省军用地图。办公桌上一盏古色古香的台灯正散发出昏暗幽深的光芒，使得屋子里面的气氛有些儿低沉。

　　罗翼群的脸色有些凝重，十五万抗日同盟军短短数日内就被日军打得大败亏输，狼狈逃往黄河以北，差不多半个山东沦陷。这样的战局在武汉的国民党高层中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一时间主战派们都鸦雀无声，而以汪精卫为首的主和派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辅文，这一次日本人来势汹汹，而咱们毕竟是准备不足……暂时让一点步也是为了保持实力，以图日后嘛。”罗翼群叹了一声，也说出了主和派的观点。说真的，他其实也是主和的。眼下在武汉的国民党高层里面除了蒋介石高深莫测不表态，其他人大多主张对日妥协。而老蒋装聋作哑多半也不是真心要抗日，而是为了安抚他那帮“愤青化”的学生们。

　　罗耀国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叔父，大总统对这次中日之战有什么看法吗？”

　　“大总统当然也是希望两国能够友好相处的。”罗翼群能混到眼下这个位子，对孙中山心思的揣摩自然也是有十分把握的，他叹息道：“咱们和日本打，能赢谁不欢喜？哪怕就是汪兆铭也肯定不会希望咱们输掉战争吧？只是毕竟敌强我弱，万一打败了，这个赔款要多上几倍不说，就是咱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实力也会损失惨重，所以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罗耀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个日本自甲午战争以后就一直张牙舞爪，看上去很不好惹。而中国自清末开始就是屡战屡败，这些国民党大佬信心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怕眼下大部分中国人在对外战争方面仍然是心有余悸吧？看起来这一战……是非打败日本不可了！要不然以后当起帝国主义来也这样缩手缩脚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