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0章 路线（二）

　　日本，东京。

　　在济南大捷的喜讯传来之后，这座日本的首都就跟炸开了锅似的。各种各样的“报国团”、“同志会”连日地组织名目繁多的祝捷活动。九段坂的靖国神社更加是门庭若市，上到天皇首相陆海军大臣，下到黎民百姓都纷纷涌向那里去向那些早早“成了神”的倒霉蛋们报告战胜的喜讯。新宿歌舞伎町那里更是生意兴隆，穿着军装的陆海军军官一到晚上就聚集在这里置酒高会，欢呼庆祝大胜利。

　　同时一个个狮子大开口的建议也都提了出来，无非就是勒索大笔赔款，扩大青岛、关东州的租界面积，还有要求南中国对日本开放市场等等。或许是上次和苏联人打了一架以后没有捞到相应的油水，这一回民间和军方中下层的眼睛一开始就盯住了国民党开始鼓起来的钱包了。都在盘算着要狠敲一笔竹杠，至少要拿回在上海让国民党狠宰一刀的损失吧？

　　可是有两个从山东前线心急火燎赶回来的佐官却明显没有那么乐观，他们俩就是第十一联队联队长的冈村宁次大佐和派遣军作战参谋石原莞尔中佐。

　　这两位一回到东京，就直奔统制派带头大哥永田铁山的私邸。眼下三个人正聚在永田家低矮挤迫的日式房屋内，盯着一幅摊开的山东省军用地图默默无语。

　　“冈村君，你真的确定南支国民党军从头到尾只是用了一个团在进攻吗？会不会是他们在玩车轮战的把戏？”永田抬起头看了明显有些憔悴的冈村宁次一眼，打破了沉默。

　　冈村点点头又摇摇头，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苦笑道：“或许有车轮战，不过他们的损失肯定是非常轻微的，整个交战过程我和牧师团长都是亲眼目睹的。他们的步兵冲得并不猛，而且散得很开，只要我们的机关枪一开火就马上卧倒。然后他们的迫击炮就打过来了……他们的迫击炮非常多，而且也有50mm的掷弹筒，打得很准，不比皇军差。很明显他们的步兵只是在吸引我们开火，好让他们身后的各种火炮找到射击的目标而已。”

　　“那你们的大炮呢？第五师团的炮兵联队应该有十二门大正四年式150mm重型野战榴弹炮吧？为什么不开火压制支那人的炮兵呢？”永田摇了摇头追问道。

　　“呵呵，不敢开火啊！”冈村只是苦笑：“我们只有十二门150mm的重炮，而他们至少有五十门这样的大炮！更可怕的是还有几十架轰炸机在我们头顶上盘旋，只要我们的炮兵一露头立即就会招来轰炸！第二师团和第六师团的炮兵就被这些轰炸机炸得所剩无几了……眼下在济南城的三个师团也只有我们第五师团的炮兵还算完整，其它两个师团急需要补充大炮。”

　　永田深深吸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虽然早已经知道前线的战事绝没有外面宣传得那样顺利，可也没有想到居然会严峻到了如此地步！

　　“永田君。”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石原莞尔沉沉叹了口气，也开始……诉苦了：“山东前线现在已经是危在旦夕了！第二师团、第五师团、第六师团合计伤亡已经在一万人之上，炮兵损失更是高达六七成，弹药也不过三四个基数。现在死守着济南城在那里虚张声势……胶济铁路沿线就更危险了，不过是两个师团，要守卫四百公里的交通线，又不敢把部队过分散开，真是……这场战争是不是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永田铁山苦苦一笑：“你们以为我是天皇陛下吗？现在陛下可正是……唉，如果再增兵两个师团你们有没有把握打败国民党军？”

　　石原莞尔稍稍考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现在的问题是皇军没有制空权，德川男爵的飞行联队这两天在济南上空和支那飞机打了几场，丢了十八架飞机，死了十三个飞行员。男爵现在说什么都不肯再出战了，不过就是再出战也没有用。我们的飞机比他们落后了十年！这个是没有办法打的。”

　　冈村宁次也附和道：“这一战皇军的苦头都是吃在没有制空权上面，德川男爵的那些飞机太老旧了，人家的轰炸机扔掉炸弹以后就能轻轻松松打掉我们的甲四型……如果没有新型飞机的话，就算来十个师团也打不赢，还是见好就收吧。”

　　永田铁山点点头叹了口气，他这个日军第一大脑当然是知道眼下日本陆海军航空兵的飞机老旧不堪。可是新式的飞机也不是一天就能设计制造出来的，而且就是花钱买也不成。现在英美法都希望中日能够尽快停战，自然也不会把他们最先进的飞机卖给日本了。

　　可是要见好就收只怕也不太现实。现在济南大捷被日本国内的大小报馆添油加醋一番宣扬以后，人人都以为皇军无敌，都吊起了胃口想要狠宰中国人一刀！如果政府在这个当口放低调门草草收兵，还不得被那些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们骂成是国贼？

　　“永田君，这次内阁打算索要多少赔款呢？”看到永田也变不出飞机来，石原莞尔只好轻轻叹了一声，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停战谈判上去了。

　　永田铁山苦笑着摇摇头：“上次田中首相因为没有索要到苏联的赔款而倒台，这一回滨口首相自然要吸取教训了。内阁可能提出的要价是赔款三亿银元！延长关东州租界期五十年，承认《凡尔赛合约》中规定转让给日本的一切利益。”

　　“啊。”石原莞尔倒抽一口冷气，心道：“内阁的那些家伙们该不会是想要山东派遣军出洋相吧？这滨口雄幸果然是个‘雄狮宰相’，这一开口就是狮子大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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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山先生，您看孙中山有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日本静冈县御殿场市的一栋豪华日式别墅里，那个正准备狮子大开口的“雄狮宰相”滨口雄幸正和一个白胡子有半尺长的日本老爷爷相对而坐着。看滨口首相那一脸儿恭谨的样子，这个姓头山的老家伙也只能是黑龙会大佬头山满了。

　　这个头山满拥有一副日本人中少有的高大身板，虽然已经七十多岁高龄了，不过仍然腰板笔直，看不出一丝的垂暮之气。

　　面对首相的发问，头山满只是微笑着捋了捋胡子，微微点头：“眼下的局势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们可以争取一下。”

　　“如何争取？”滨口雄幸紧接着追问。

　　头山满微微一皱眉，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阁下知道现在支那国民党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

　　滨口雄幸摇摇头，他对中国国民党了解得不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最怕的肯定不是大日本皇军……只要看看陆军大臣宇垣一成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了，所谓的“济南大捷”一定是充满了水分的。

　　“哈哈哈，帝国想要征服支那，最怕的就是一个团结起来的支那。而国民党想要征服北支，他们最怕的自然也是一个团结起来的北支了。”头山满也不打算卖关子，直接点破的玄机。

　　“一个团结起来的北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滨口微微一愣，反问道。

　　头山满沉沉一笑：“当然和我们有关系了。现在北支两股最大的力量就是共产党和奉系军阀，共产党背后的是苏联，奉系背后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了。只要我们和苏联一起在暗中使劲，共产党和奉系就有可能组建联合政府，这样北支就有可能团结起来了。”

　　滨口雄幸摸了摸雪白的八字胡，拧起了眉毛。一个团结起来的南中国眼下已经是日本的心腹大患了，而且他们可仅仅发展了几年啊！要是北中国也团结起来，弄成像南中国一样，日本还不让他们撵出东亚大陆？这个头山满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阁下，如果北支各派现在趁着皇军和南支国民党军在山东对峙的时机开始谈判组建联合政府的话……国民党会做何反应呢？”大概是看出了滨口心中的疑团，头山满微微一笑解释起自己的计划来了：“当然，光这样还不足以让国民党掏出三亿银元和承认帝国在满洲、山东的特殊利益。帝国还应该拿出更具有吸引力的东西，比如……满洲的名义统治权！帝国要负责铲除奉系军阀，然后让国民党中的亲日派成为满洲名义上的领导人。当然，和国民党可不能说是‘名义上’的。”

　　“阁下站在孙中山的立场上想一想，如果一方面是北支各派要组成联合政府来对抗国民党，阻止他的统一大业。而另一方面帝国却准备将满洲‘交给’他的人来统治，得到了满洲之后国民党统一支那的事业可就差不多算是成功了。在这样的局势面前，您说他会不会同意帝国的要求呢？”

　　“先促使奉系和中共联合，然后再出卖奉系换取国民党的让步！虽然有些……卑鄙，不过也不失为是一条妙计！”滨口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容：“那头山先生能不能亲自走一趟武汉，充当一回帝国的特使呢？您和孙中山先生可是故交啊。”

　　头山满捋着胡子朗声笑道：“呵呵，我们黑龙会和玄洋社不就是用来干这种卑鄙的事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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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七年四月五日。湖北，武汉。

　　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大战前夕才有的紧张气氛。蒋介石、罗耀国、何应钦、朱培德四个正围在一幅摊开的山东省军用地图前面。在地图上胶济铁路沿线画着几个红色的圆圈和蓝色的箭头，在蓝色的箭头旁边还标注了国民革命军第六师和第十八师的番号。中日之间的又一次大战似乎就要在胶济铁路沿线展开了！

　　经过几天的调整部署和修建机场，山东方面军以第一、第四、第五师一共三个师完成了对济南日军主力的监视。第六师和第十八师则运动到了指定临淄以南的鲁山地区。此外一座位于莱芜县的大型简易机场，也在数千名工兵和上万民众的日夜赶工下完工了。国民革命军第一航空师的一个航空轰炸团，和一个临时改飞俯冲轰炸机的航空战斗团，以及一个侦察机大队，一共二百九十架飞机现在已经转场到了莱芜机场。

　　“介公，您请看。”罗耀国用手指戳了戳地图上的临淄县城，微微一笑：“根据侦察，那里是日军大阪第四师团部和师团直属的炮、工、淄、骑四个联队，大约八千人。日军在临淄县城和周围地区挖掘了堑壕，修建了不少野战工事，不过称不上是坚不可摧。山东方面军这次打算动用第六师去消灭他们，另外第十八师负责阻击东线的援兵，济南周围的三个师则负责看守住济南日军主力不让他们出援。”

　　蒋介石瞥了一眼看上去有些神采飞扬的罗耀国，心里面却总觉得不靠谱。那可是日军精锐的大阪第四师团直属部队！整整四个联队近八千人！而且还是固守阵地，靠国民党军区区一个师能打得动？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把眼下刚刚开始缓和的局势再给弄糟了。

　　“辅文老弟，山东方面军真有把握？”蒋介石刚想开口，那边何应钦的声音抢先响了起来。他是正儿八经的日本士官出来的，对日军的战斗力是有着充分认知的。在他看来，日军眼下比起国民党军还是要强大一些的，普通步兵总有一比一点五以上的优势……八千日军相当于一万二千国民党军，又是固守阵地，至少还有一倍的优势，差不多能和一个师打平。

　　“绝对没有问题，这一战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眼下中日间的谈判已经开始，听说还有个什么日本的特使也在路上……如果咱们能打一场歼灭战，对谈判可是大大有利的。”罗耀国无所谓地一笑，似乎根本就没有将八千日军放在眼里。

　　“不稳妥，不稳妥……”蒋介石那里却是光头直晃，脸色凝重：“山东方面军用一个师打人家八千，不过是三倍的兵力优势，如果算战斗力还未必有三倍。而且还必须要在日军增援部队到达之前结束战斗，恐怕没有什么把握吧？”

　　罗耀国沉沉一笑，伸手指了指莱芜方向：“介公和敬之将军漏算了咱们的一个航空师了，那里眼下可是有两百四十八架A-1俯冲轰炸机！它们挂载的一百公斤炸弹的威力可不比203mm榴弹炮的炮弹小啊。有了这二百多门会飞的203mm榴弹炮，咱们还怕打不下日本第四师团的八千人吗？”

　　“这些飞机……真的有那么神？”蒋介石深深吸了口气，想像了一下二百四十八门203mm榴弹炮在头顶上飞的情景。要在这二百四十八个重达一百公斤的炸弹威胁之下战斗，的确是一件很让人绝望的事情。呃，还好自己高瞻远瞩大力发展了航空兵，要不然这一次的局面可就要糜烂了。如果这回真的能重创一下日本第四师团，对中日停战谈判也应该是有利的吧？北京那里传回来的消息可是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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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中南海同仁堂。

　　“芳泽公使，你们，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不是说好两千万银元嘛，现在怎么一下子成了三亿了？这个，这个叫我们如何能够接受呢？”

　　中日停战谈判一开始，日本公使芳泽谦吉就立马提高了报价，索要三亿银元，还要中国政府承认日本在青岛和胶济铁路的权益，并且还要延长关东州租借期五十年！听到这个要求，中国政府首席谈判代表汪精卫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上居然也有了那么一点儿悲愤的样子，不过看起来还是委屈的成分比较多一些。

　　“汪副总理，现在已经不是几天前了，我无敌的大日本皇军已经夺去了济南城，打垮了贵国的十五万大军！大半个山东已经在帝国掌握之中了。”芳泽的声音低沉，听起来还有些无所谓的淡定：“帝国无疑已经是这次战争的胜利者，现在是你们支那向帝国祈求和平，自然应该拿出一些能让帝国心动的诚意出来。否则……帝国无敌的皇军不介意再夺去剩下的那小半个山东。不过到那时你们要买回的可就是整个山东了，三亿银元可就不够了。至少需要六个亿！”

　　听到日本人的这番言论，会场内参加调停的英美法德等国的公使也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十五万大军几天时间就大败亏输，山东省的省会也被日军夺去了。局面居然糜烂到这种地步，中国人这次只怕除了痛痛快快赔钱，再没有第二条出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