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0章 9.18抗战（四）

　　民国十九年九月十八日。

　　咣当一声，郭松龄飞也似的一头撞进了张学良在天津督署内的书房当中。

　　书房里面，只有张学良和妻子于凤至两人在内。两个人正在那里手谈，棋盘上面黑白交错，眼见就到了残局。

　　这两日国共停战谈判已经最后尘埃落定，双方在张学良的搓合下都很痛快的在《停战协定》上面签了字儿。看起来他张学良的面子还是颇大的！完成了调停的张学良和东北军终于开始慢吞吞部署起撤回关外的行动了。这事儿吧，郭松龄急得跳脚，恨不得一夜之内就让二十万大军飞会哈尔滨，可是张学良偏偏神闲气定，一点儿也不着急。在他看来，东北军二十万大军回师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过日本人，实际上二十万大军从沈阳去哈尔滨还要乘坐南满铁路的火车。如果日本人真要动手……他们得到东北军回师的消息也会提前行动的！

　　既然早回去和晚回去都没有办法阻止日本人的野心，那何不听天由命算了呢？所以张学良就开始装起了鸵鸟，对国民党共产党明里暗里发过来的警告，全都置之不理。

　　两人一起抬头，就看见郭松龄脸色铁青似黑地站在那里，手里抓着一叠纸，指着张学良，喘得说不出话来。

　　张学良和于凤至对望一眼，都微微讶异。郭松龄素有大将之风，理应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的。哪怕是在张老将遇刺之后，也仍然是镇定自若，协助张学良主持大局，迅速稳定了东北军的混乱局势。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张学良放下手中的棋子，眉头微微一拧：“老师，出了什么事情？莫非是日本人在东北惹是生非了吗？不是告诉他们要忍让了吗？”

　　“汉卿！沈阳出事了！”郭松龄挥了挥手中的电报纸，又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熙洽的电报，今天早上咱们的人在沈阳城里的日本人开的电影院里看戏，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和日本侨民发生冲突！还开了枪，打死打伤十几人！现在日本关东军全都出动了，包围北大营要缉凶！”

　　哗的一声，张学良已经站了起来，将棋盘带倒，棋子儿落了一地：“这些家伙，当真大胆！都跟他们说了要忍让，怎么还闹出打死日本人的事情？熙洽干什么吃的？怎么就不知道管管？这些家伙真是混蛋！熙洽也混！老师，东北乱不得！咱们好容易说和了国共两党不打内战了，这才勉强维持住东北的局面，可乱不得！”张学良走了几步，又道：“老师，知道是谁干的吗？人抓到没有？”

　　郭松龄阴沉着脸儿点点头：“是金溥信的兵干的，他的部队是都是张宗昌留下的一窝土匪！他一个学堂里出来的根本就镇压不住，军纪一向是最差的，咱们真不该让他们守沈阳！这些人现在都躲进了北大营，日本人要进去搜查，汉卿，你看这事儿……”郭松龄的脸色凝重起来：“咱们要下命令同意日本进北大营搜查……日本人会不会趁机动手？”

　　北大营是东北军在沈阳屯兵的地方，也是东北最大的军营，眼下东北军第十路军大部分的兵力都驻扎在那里。如果允许日本关东军自由进出搜查凶手，万一人家给你来个突然袭击，把第十路军的械给缴了，整个辽宁省只怕就是日本人的囊中之物了！可要是不同意，日本人能善罢甘休吗？局势会不会进一步升级呢？

　　“老师，那熙洽在电文上面是怎么说的？开枪杀人这档子事儿到底有没有啊？”

　　郭松龄很肯定地点点头：“有！熙洽的电报和臧奉久（臧士毅）的电报上都说此事属实，而且金溥信也发了电报来请罪，这事儿应该是错不了的。”

　　张学良跺了跺脚，怒骂道：“真是混帐王八蛋！也罢！就让日本人进去搜！命令熙洽一定要管好部队，决不能让他们和日本人再发生冲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要忍！”

　　郭松龄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摇了摇头，领命而去。只留下张学良夫妇在屋子里面相对无言。此刻的无论是张学良还是郭松龄，又或者是亲眼目睹整个决策过程的于凤至，都没有想到，张学良的这个决策会遭至多么严重的后果！

　　……

　　武汉东湖，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

　　罗耀国这时也已经得知了沈阳发生事变的消息，而且比起张学良和郭松龄得到的消息更及时更准确！因为给他通风报信的，就是这场所谓“戏院事变”的策划者川岛芳子！这次事变实际上不过是日本人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虽然有人开了枪，不过绝对没有一个日本人给打死。而熙洽和金溥信之所以会承认，那是因为他们也是事变的编导之一，当真是自编自导自演。

　　而得知整个事件真相，也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的罗耀国，他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包装。他要在第一时间把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包装成为爱国抗日的好人，这件事情谁来做那个卖国求荣的坏人罗耀国不管，总之这个好人卡是要第一时间拿到的！要不然今后可就要像个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的了……

　　“介公，日本人要动手了！咱们赶紧发抗日通电，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致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阴谋！”

　　罗耀国心急火燎冲击蒋介石的办公室里面，将一份早已经起草好的通电稿扔在了办公桌上。

　　蒋介石悚然一惊，他多少知道一些日本人正在进行的阴谋。也已经不止一次给张学良发过电报，要他提防来着。作为眼下中国最坏最坏的反动派，他眼睛里面的生死大敌永远只有共产党。所以如果张学良能粉碎日本人的阴谋，他也是乐观其成的。这样他就可以集中全部精力来进行反共反人民的内战了！以国民党现在的实力，如果没有日本苏联来插手，应该是有把握消灭共产党的吧？可没想到，这些不知死活的日本人，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捣乱了。

　　看着有点气急败坏，又有点儿幸灾乐祸模样的罗耀国，蒋介石深深吸口气儿，苦苦一笑，拿起了桌面上的那份通电搞：“辅文弟，这回的消息确切吗？该不会是虚惊一场，最后闹个大笑话吧？”

　　罗耀国摆了摆手，一脸郑重：“介公，咱们不怕闹笑话。但是这个抗日救国的大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拿去，要不然咱们就被动了！”

　　蒋介石闻言一愣，呆呆摇头：“你是说共产党吗？他们会去抗日？就他们那点实力，还不是一抗就给抗没了？”

　　罗耀国要笑不笑地看着蒋介石，心道：“抗日越抗越弱的那是您老人家。人家共产党抗日可是越战越强的！日本人估计也就是共产党的运输大队长吧？”

　　“介公，咱们不去管这些，总之日本人一入侵东北，民族矛盾就将超越阶级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了！在这种情况下，谁能第一个高举起抗日救国的旗帜，那就能赢得人心！而咱们国民党不能像共产党那样靠农民运动和工人运动来赢得人心，所能依靠的就只有民族大义这面旗帜了！”

　　蒋介石一笑：“好吧！这事儿就这么办，你赶紧去发通电，我给胡展公、许汝为家里面挂个电话通知一声。反正这事儿，咱们也就是唱唱高调而已，真正要头痛的只怕是北京的毛大总统和周大总理。”

　　……

　　此时此刻，北京中南海西花厅里面也已经聚集起了在北京的中共中央政治局领导人，会议室里烟雾腾腾，众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周恩来、李立三、毛泽东三人并排坐在上首的位子上，一言不发，看得出来，都是心事重重。

　　实际上在东北军、国民党、共产党三方势力当中，共产党才是第一个得到沈阳事变消息的！虽然这个时代共产党对国民党的情报工作不怎么理想，可是东北军这个四处漏风的筛子早就被他们渗透得不成样子了！熙洽的电报一发出来，中共特科就同时拿着东北军的密码本子给译出来了。一瞧见电报的内容，中共方面的大佬们在第一时间就明白，日本人要动手了！

　　可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面对日本帝国主义入侵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时，中共的领袖们居然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政治局成员分成两派，王明在共产国际总顾问米夫的支持下，认为眼下中国政治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北京中央政府和武汉国民政府的斗争！而日本的阴谋也必然是和国民政府所勾结，其性质是国民党反动派勾结帝国主义卖国求荣！所以中共应该坚定不移地和国民党反动派斗争到底。而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也是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先决条件！另一派以周恩来、毛泽东和刚从前线返回的朱德为首，认为这是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和国民党反动派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国民党反动派一贯反日是尽人皆知的，而且还在1928年的济南会战中消灭了近十万日军！说他们和日本人勾结，只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而且现在中共领导的北京政府是中央政府，中央政府是守土有责的。东北如果遭到侵略，北京政府有天然的义务进行抵抗，如果不抵抗……只怕会被全国人民所唾弃。

　　一片寂静当中，就看见中共中央秘书长赵世炎脸色凝重地走到门口，手里面举着一份刚刚译出来的电报纸：“武汉的国民政府刚刚发出通电，指今天上午的沈阳戏院事件是日本帝国主义入侵东北的阴谋，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命令东北军抵抗到底，寸土必争……”

　　毛泽东将手中的烟蒂摁灭，顺手拿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眉头始终深皱，会议室里面的气氛并没有随着国民党的高调而有所缓和，反而变得个更加低沉了。

　　国民党现在猫在南边儿，和日本人不挨着，而且他们的陆军空军又强大，日本人绝不会跑到南方去登陆找挨揍的。他们的高调尽管唱就是了，不会有一点风险的。不过他们一唱高调却把和武汉政府对抗的北京政府逼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了！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毛泽东猛地站起身，目光炯炯扫视了一圈：“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入侵，我们中央政府必须要站对立场，也就是寸土必争，抵抗到底的立场，决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在立场问题上犯错误。”

　　周恩来轻轻点下头，接过了毛泽东的话：“这个通电势必推高国民党的威望，1928年那场山东之战的结果也会让民主人士把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希望寄托在国民政府身上。这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不利的，所以我党也必须要高举抗日的旗帜，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来团结全国人民和民主人士，共同推动这次东北抗战走向胜利！”

　　“周！可是你们和国民党不同，你们的领地紧挨着东北。如果要高举抗日的旗帜，你们就难免会和日本发生战争，这样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说话的是共产国际顾问米夫，他脸色惨白，声音也略微带着些惶恐，虽然用力在掩饰，不过与会的大多数委员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惊慌失措。

　　毛泽东冷冷地看着米夫，淡淡道：“我的顾问同志，你尽管放心，北京城丢不了的，咱们这个中央政府也不会让人家撵到绥远去。因为日本人根本不想来这里，他们要的只是东北，而不是整个中国！”说着他又冷笑了一声：“日本人在济南会战中败给国民党，而在两次日俄战争中都战胜了俄国和苏联，你说等他们稳定了东北以后，会向哪里扩张？”

　　……

　　东北沈阳，原东北军大帅府。

　　会议室内，坐满了留守辽宁的东北军高级将领，除了熙洽、臧士毅、金溥信等极少数一早已经投靠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东北军将领之外的大多都人，是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对他们来说，今天这一天简直就是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这些人早上还是东北军的师长、旅长、参谋长，手底下少说也指挥着几千人的军队，都是威风八面的主。到了中午，突然听说了发生了什么“戏院事件”，也不知道是谁的兵那么不开眼，开枪打死了日本侨民！而那些关东军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几乎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就控制了沈阳城，包围了北大营！还提出要进北大营缉拿凶手！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伙儿都已经觉出味儿来了，这事儿怎么看都蹊跷。上万的关东军，好像踩着点儿一样涌到了沈阳城内外，一下子就把各处战略要点都给拿下了！如果说没有阴谋谁会相信？可偏偏大家都已经接到了还在天津的张学良发来的命令，叫无论如何都不许反抗！这下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熙洽又拿来了刚刚收到的张学良的电报，还是不许反抗！无论如何都要忍！最后各部就服从了熙洽的命令，把枪支弹药从下面的士兵手上收缴上来，锁进仓库，如何听凭日军进北大营搜查……

　　谁知道，这些杀千刀的小日本一冲进北大营，立马占领了军械库，把各部队弟兄们全都给堵在了各自的营房里面，兵不血刃就把东北军的五万大军给俘虏了，整个沈阳城也叫他们给占领了！然后，他们这些高级军官就一个个被召集到这座原本属于张学良的帅府里面开会，讨论拥戴那个宣统皇帝当什么东三省执政的问题！听这个意思，感情是大清朝又回来了？唉！这个熙洽和金溥信的老姓不都是爱新觉罗嘛！这个张学良怎么能相信这号人呢？

　　“诸位，考虑了那么久了，你们可想好要怎么办了吗？”熙洽的声音突然想了起来，他冷冷地看了室内的诸将们一眼，最后摇摇头：

　　“我这样安排其实也是为了诸位考虑，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身家产业都在关外，难道真能舍了入关去？张学良眼见着就要失了家业，他还能像过去一样养着你们这么一大堆闲人？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更何况是一大家子人！依我看，大家不如就在这拥戴通电上署个名，随了日本人的意思。反正他们也不是要吞并咱们东三省，只不过是想给咱们换个主子罢了！这又有什么不行的呢？想当初老帅不也是日本人扶植起来的？现在日本人要扶植宣统皇帝又有什么不可以？咱们这些人给谁当官不是当呢？只要大家署个名，给日本人一个面子，今后你们想当官就保管有官当！不想当官的，东北的产业也有咱们保护，吃喝玩乐一辈子，无忧无虑多好啊！比入关去当丧家之犬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完这番话，熙洽顺手拿起那份拥戴通电搞，啪的一声扔到了会议桌的中间儿，然后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