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5章 前夜（二）

　　当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时，悠扬悦耳的小提琴乐曲已经飘送进零的耳朵里。这首曲子的音调让零泛起熟悉之感，脑海里便自动调出了“幻想回旋曲”这个名字。零觉得奇怪，他从来没有听过任何用小提琴演奏的乐曲，至少在Z7基地醒来直到现在，这是他听过的第一首用小提琴演奏的曲子。

　　可他却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当真奇怪。同时也知道，现在曲调低婉，于音节处黯然回旋，如情人低诉，不过是整首曲子的引子及前奏。接下来，音调会像枫叶从天飘零而降，带着贵族沙龙的味道。进而中段的西班牙式的灵活流畅，之后是豪华的琴音并伴随大段快速飞驰的快弓乐段，将使整首曲子推向高潮。到那时，也既是宴会的高潮，之后曲子徐徐回落，首尾衔接，尾音会戛然而止，徒留给人无限猜想。

　　这些古怪的“知识”在零脑海中一掠而过，他不知道怎么会掌握这些贵族才会去了解的艺术。但很快，伺者的到来让零无暇深思。将车停好后，零在伺者的引领下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幽径向庄园深处那幢哥特式建筑走去。

　　今晚黑玫瑰家族的庄园点缀得富丽堂皇，和之前零看到的内敛大气又各不相同，别有一番贵族式的糜烂奢华。晚宴已经开始，由黑玫瑰家主持的这次晚宴，采用的是自助餐的形式。这种形式深受贵族喜爱，自助餐的形式可以让人从古板严谨的餐桌上解放出来。

　　人们可以在庄园里随处用餐，交谈，而不用拘束于一地一桌。

　　在递交了请柬后，零被带到一个安静的大厅。大厅里有琴师演奏着大气却低沉的乐曲，以配合眼下大厅里柔和的光色。这里又有别于庄园外的宴会，能够被碧昂丽丝请到这个客厅用餐的，哪个不是阿斯加特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说起来，零能够进入此间，已是碧昂丽丝给足了面子。

　　为了参加今晚的宴会，零把上次庆功宴时所穿的礼服从衣柜里又找了出来。这身礼服剪裁得体，式样大方，让零在这满是富贾豪绅的大厅里一站，倒也不显得寒酸。只是大厅里的这些大人物，最年轻也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像零这般二十出头的青年往厅里这么一站，立刻引来宾客的频频注目。

　　零倒不觉得什么，刚想招过伺者问问碧昂丽丝在哪，却闻一个老人的声音欢快喊道：“这不是零先生吗？难得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幸会幸会。”

　　一个须发发白，身量高拔，满脸红光的老者朝零迎了过来。零不知他是谁，老人却似后知后觉般，伸手拍拍自己的眉心笑道：“看看，我都老糊涂了，竟然忘记自我介绍。我是梅布洛斯·兰搏斯顿，犬子查尔斯当日对零先生以及贵属下无礼了。一直想登门道歉来着，可我听闻零先生最近忙于讨伐一支异族，直到近日才归，因此一直无缘相见。没想今晚竟然可以见到零先生，零先生务必要和我干这一杯。”

　　零听这老人自称是查尔斯的父亲，方想起兰搏斯顿家的现任家放确实名为梅布洛斯。看老洛斯一脸自来熟的模样，并丝毫不提自家护卫头领被自己杀了一事，零倒是对这兰搏斯顿家的家主生出莫测高深之感。

　　他笑了笑，招过伺者拎起一怀红酒，向梅布洛斯致意道：“这杯是敬梅布洛斯先生，祝先生长命百岁，兰搏斯顿家庭才能辉煌永驻。”

　　梅布洛斯嘿嘿一笑，和零的酒怀碰在一起。两人哈哈相视，尽饮杯中美酒。这时，有伺者来到零旁边，低声告知碧昂丽丝有请。零便这么告辞去了，等他走远，梅布洛斯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他这条老狐狸，哪听不懂零刚才话中之意。

　　零那祝辞暗指其子查尔斯不成器，故须有梅布洛斯这样的人物在，兰搏斯顿家族始能永保辉煌。

　　梅布洛斯轻轻道：“少年得志，就让我看看你能够得意到什么时候。”

　　自然，零是听不到梅布洛斯的话。在伺者的引领下，零在大厅外一间雅室里见到了碧昂丽丝。

　　零进门，伺者用轻柔的动作为两人关上了房间。今晚的碧昂丽丝仍旧穿着那日所见的干练服饰，零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本来她这家主该身着盛装才是，毕竟这晚宴可是她召开的。

　　碧昂丽丝笑道：“我知道今晚的装束有点失礼，不过晚宴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是为了某些大人物提供必要的掩饰。真正的主菜是呆会一个针对捕奴计划的会议，所有计划参与者都必须参加。当然，包括你。”

　　朝零指了指，碧昂丽丝拎起桌上一杯美酒对零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有些许时间尝尝美酒。你可要做好准备，等下的会议可没有这么悠闲。”

　　零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听说前些日子你讨伐埃尔族去了，工作还顺利吧。”碧昂丽丝随口问道，并举杯致意。

　　零答道：“尽管中间有些小插曲，不过还算顺利。毕竟埃尔族的文明程度并不高，我的军队用的又是新时代的兵器，所以胜利来得毫无悬念。”

　　“是吗？”碧昂丽丝若无其事道：“可我怎么看你好像赢得不是那么痛快的样子。”

　　喝下怀里这层琥珀色的液体，零只觉喝进去了一口烈焰。他俊脸立时飞红，片刻才吐出一口酒气，随后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的问题罢了。”

　　“反正现在有时间，要不要我给你做会心理开导。”碧昂丽丝笑道：“我很清楚，缔除了一个生命特种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特别是像我们这种还抱有良知的领导者。”

　　她加重了“良知”二字的语调，让零讶然看向这黑玫瑰家的家主。

　　碧昂丽丝轻耸肩膀，道：“怎么？这有什么稀奇的，向荒野探索的同时，意味着扫荡其余的生命特种。像埃尔族这种智慧生命，当是我亲自下命除掉的便有三五个。开始时确实不是很好受，可为了生存，也只能这么干了。”

　　生存。

　　这是一个现实的字眼，人类需要生存，异变兽和智慧种族也需要生存。可问题是，它们和他们同在一个星球上。而这颗星球又不显得特别广阔的时候，为了生存，有些生命成为了尘土便成了必然。

　　这是进化的代价。

　　零点头，道：“我明白。而且就算事情再来一遍，我仍然会做同样的决定。适者生存，这没什么可说的。若是异族势大，被除去的便是人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我在想，难道除了杀戮，就没有其它方法生存下去吗？”

　　“这个命题设置得有点大了。”碧昂丽丝放下酒杯，一手支着下巴。平光眼镜反映着雅室里泛黄的灯光，这一刻，碧昂丽丝的眼睛藏在反光之后，让人看不清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续道：“这些问题还是留给学者们去头痛好了，不过你现在会这么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尝试用不同的角度是思考问题，并最终解决问题，这是每一个上位者必须具备的素养。身为上位者，我们要面对的问题之多，局势之复杂，远远超过身为战士时所要面对的一切。”

　　“战士面对的问题很简单，那就是想尽办法杀死自己的对手。可上位者并非如此，尽管最终的目的是打倒对手，可在这过程里，有时候我们甚至需要和自己的敌人联手去解决问题。原则这种东西，在我们并不能很好地体现。为了利益，原则也是可以放弃的。我们唯一能够坚守的，大概也只有自己心里的那条底线吧。”碧昂丽丝用充满感叹的语气如是说道。

　　零微有所感，看着容貌如同双十年华的碧昂丽丝。零很难想像，在她那纤细的双肩上，究竟要扛起多大的责任，付出何样的牺牲，才能一路走到现在。

　　可以肯定的是，那必然是超过零想像之外的艰辛。

　　“好了，不说这个。准备一下，会议的时间要到了。”碧昂丽丝挺直了身体，这一刹那，那之前淡淡的柔弱一扫而空。映入零眼帘的，又是那个干练麻利的黑玫瑰家主。

　　黑玫瑰家的会议室很大，足有五百米见方。然而参加会议的人却很少，只那么寥寥七八位。这么点人往会议室里一放，便显得空间非常宽敞。除开零和碧昂丽丝外，参加会议的还有两个老人，以及三四个年青男女。只是能够在主桌上分得一席的只有那两个老者，至于那几个应该是后辈的年青人则坐在后面一排，以示区分。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在这张主桌上，零竟然也分得一席。

　　两位老人脸色如常，甚至还露出微笑，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零。可零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装出来的。在那两人的目光后，还藏着另的一些东西。而那几个年轻人可就没那么镇定了，其中一个长相英俊，蓄着长发的男子站了起来抗议道：“尊敬的碧昂丽丝小姐，我以为今晚是我们阿斯加特三大豪门的私人会议。却不知道，原来还有第三方的人参加。就不知道，这位先生可是您的新宠。”

　　零眼中寒光一闪，凛然地看向这个骄横的男人。年轻人先是眼光闪烁，大有退意。可随既似想起了什么，却撑着和零的目光对视，分毫不让。

　　这时，碧昂丽丝淡淡道：“此次参与会议的，皆是这次捕奴计划的参与者。这位先生是零，目前，他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这次行动的参与方，可不是我的什么新宠。哈贝斯先生，下次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身为女性，我可远没您的父亲大度。您说对吗，奥斯汀先生。”

　　坐在碧昂丽丝右首，蓄着八字胡的老者微微笑道：“您已经很宽容了，碧昂丽丝小姐。”

　　他又冷然道：“哈贝斯，现在给我滚出去。”

　　“父亲！”

　　哈贝斯看向自己的老父，不相信他会帮着外人。只听奥斯汀淡淡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哈贝斯这才忿忿朝碧昂丽丝看了眼，又怒瞪了零一记，然后拂袖离去。于是本就空荡的会议室，显得更加开阔了。

　　零低下头，这主桌上除了他外，余下三人可都是阿斯加特里的重量级人物。当然，碧昂丽丝的份量肯定居末。至于那两个老人，名叫奥斯汀的是赫尔本家的家主，被遣走的则是他的次子哈贝斯。听闻老奥斯汀很喜欢这个次子，并有意改变顺位继承人的名字，使得赫尔本家的长子诺克里兰对此颇有微言，以致于分裂出两个派系来。但赫尔本家现在还是老奥斯汀掌权，只要他一天不倒，家族就不可能真个分裂。

　　对于这样的事，在豪门中是再常见不过，人类永远热衷于争权夺利。而根据坊间对老奥斯汀的评价，这个喜欢玩弄权术的老人，难保这样的事态不是他故意造成，好方便控制家族成员也说不定。

　　至于坐在碧昂丽丝左边的胖老头，则是普朗宁家族的当家人夏洛德。夏洛德外表看起来就像一个慈爱的善长仁翁，那胖胖的脸上总挂着让人如淋春风的笑容。一双眼睛长年眯成一条细缝，让他看上去总像在笑。可零却看到，当那双细眼开合间，里面全是森然的冰寒之光。

　　拥有这种目光的人，必定拥有一颗冷酷的心。事实上，从事着军事工业的普朗宁家，每年都不断向荒野扩展探索。至于在探索的过程中，有多少物种或流民死在这头胖狐狸的手上，就不得而知了。

　　都说上位者的双手沾满鲜血，和夏洛德及奥斯汀比起来，碧昂丽丝沾染的血腥无疑是最轻的。就像她说的，她虽然可以牺牲自己的原则，可毕竟还有底线。至于眼前这两位，恐怕利益就是他们的底线。

　　“好了，几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宣布会议开始。”碧昂丽丝站起来，用手指托了托平光眼镜的镜框，她伸出葱葱玉指，在自己桌前虚按几下。看似楠木所造的桌子，却生出光键的闪光。一个命令键入后，木桌的边缘出现一排激光投影仪。

　　激光投影仪射出道道青色虹光，它们在空气中不断交织出一片立体地形图出来。不过眨眼，一片山地的广袤地形图便呈现在众人眼中。碧昂丽丝伸手虚按在地形图上，通过连续的旋转和伸缩，最后才调整到合适的画面。在这个画面里，位于东面有一个小镇。

　　小镇不大，但设施基本齐全。尽管立体地形图做了一定比例的缩小，但众人还是能够看清，小镇的四周搭建有混凝土高墙。在四面有八个哨塔，至于里面是什么武器则看不清楚。小镇以一个小型集会广场为中心，建筑朝四面铺呈，两条公路工整地交汇于集会广场，将小镇整齐地分割为四个区域。

　　镇中的建筑多是低矮的平房，在西面则是一排棚户区，应该是镇里的贫民区。而在东面，则耸立着一座教堂式的建筑，则是镇里最高的建筑了。

　　“这是帕瓦里奇，位于冰霜密林以南350公里以外的一片山区里，基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小镇的经济系统主要是出产毛皮，镇上有不少优秀的猎人，其中不乏低阶的能力者。他们出入冰霜密林的边缘地带，猎杀低等异变兽的皮毛出售。每年会有冒险商人到小镇上采购，可以说收益颇丰。但事实上，毛皮生意不过是表面的掩饰罢了，他们真正的生意是……黑金！”碧昂丽丝沉声道。

　　立时，零身后响起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但主桌上的两位老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奥斯汀的右手拇指开始无意识地旋转着食指的红宝石戒指，而夏洛德的眼睛则睁开了少许，里面尽是贪婪的光。

　　黑金，也就是石油，被称为星球的心脏。在大灾变之后，全球环境及气候急剧改变，以前是油井的地方如今已经找不到半滴石油。这是大陆板块改变，地脉走向已经不再为人类所熟悉的结果。而荒野的危险，末知地域更是成为生命的禁地，使得人类的活动局限十分严重。

　　这就造成了探索上的困难，而即使于倾向新能源的开发，然而石油仍是大陆最通行的高效燃烧。因为价格堪比黄金，因此有黑金之称。

　　碧昂丽丝也是精明的主，奥斯汀和夏洛德微妙的反应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很满意这两个大人物出现意动的表情，于是碧昂丽丝继续抛出自己的饵：“当然，帕瓦里奇并没有拥有油井之类的东西，而是一支异族与他们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而帕瓦里奇则从中谋取暴利，这个情报，是我的人无意发现了端倪，再通过假扮冒险商人才刺探出来的。那么，大家请看这里。”

　　随着碧昂丽丝的纤手一划，地图立时移动，当飘浮在虚空的尽标提示往西南方打斜切进120公里左右后，移动才宣告停止。出现在众人眼中是银霜密林的一角，古树林立，山势起伏，并无特殊之处。然而随着碧昂丽比手掌虚捉，并往上提起时，地图的水平线立刻升高，并将部分地底结构呈示在众人眼中。

　　于是在零的眼里，一座地底城市的大致轮廓用简单的线条表现在立体图中。

　　“这，这是什么？”奥斯汀再忍不住，站了起来并弯着身体凑进去看。

　　“这是一个末记录在案的异族，先生们，它们如同传说中的矮人般生活在地底，并建造起相当规模的地城。我的人曾潜入地城，但只发来一个大概的地城轮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说明它们拥有完善的武装力量。”碧昂丽丝摊开手道：“我称它们为地底族，而它们就是此次捕奴计划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