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不知道

    其实铁蛋并没有很惊讶，毕竟，他也可以自称雷祖的弟子。


    或者广义的说，整个玄门，全天下的炼炁士，都可以算雷祖的弟子。


    道理很简单，虽然大家一天到晚拜玄女拜玄女的，但玄女本人是不炼炁的，甚至不传法的。


    不错，玄女传授的那个，不是炼炁之道，是天书。


    而且严格意义上，玄女可没有什么亲传弟子，她手把手调教的只有一只猴子，其他人无非在旁边跟着学罢了……


    而世人今日所修之炼炁术，筑道基，结龙虎，吞金丹，生元婴，化真神，悟我道这一条路。


    追根溯源，返璞归真，都来源于雷祖对天书的注解。


    当然学雷祖的注解，主要还是玄女的天书过于离谱，原本就没几个人能看得懂，甚至看都看不到的，只能依靠悟性最高的雷祖帮着翻译翻译。


    所以玄门所藏的九本天书，说白了都是雷祖注解的版本，是雷祖本人的法传。


    当然，当初追随玄女的不止雷祖一人，试着为天书作注的，也不止雷祖一人。


    最初就追随在玄女身边那些流民，草寇，山贼，叛军，刺客，自然每个人都看过天书，每个都得过玄女真传，每个人都悟出了自己的道。


    甚至就连玄女的猴子，都有一脉猴子剑法传下来，经后人整理归纳，就是剑宗代代单传，掌门秘剑，如意真经了。


    姑且不论这些道传是正是邪，是对是错，当时所有人确实是通力联手，交流合作，一起完成了天书和炁的研究。


    但不可否认，是雷祖在其中的根本性作用，最终也是雷祖完成了全套天书的推演和注解。


    是雷祖得了无字之天书，写出了有字之天书，推衍出了太极炼炁之道。


    是雷祖统合当时各方反抗仙宫暴政的义军，传授从天书悟道的太极之功，训练出一支足以同仙军抗衡的玄兵。


    是雷祖亲自率军，击败了镇压天下的四部八藩二十八宿强兵，真正打垮了仙宫，垫定了玄门的根基。


    雷祖是事实上的玄门首座，这一点无可争议。


    不过雷祖倒没有取玄女而代之的意思，首座首座，那是领着大家拜玄女，可不是坐上去受你拜的。


    毕竟若没有玄女，若没有天书，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即便雷祖个人能力再强，也不过是凭自己的本事，做到雷部天君，柱国护庭，二十八宿仙兵总教头之位罢了。


    而且，天书过于博大精深，即使雷祖也承认只得了其中的皮毛，但仅这一点点皮毛，已足以颠覆万载之仙宫了。


    所以自建立玄门之后，雷祖便全身心投入到对天书的解析研究之中，试图研究天书，玄女，太极，宇宙，洪荒，大道的根本奥秘。


    不过众所周知，仙宫是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何况还有一大堆妖魔虫子的狗屁倒灶的破事。


    所以雷祖需要有人帮他看管天下，镇压四方。


    所以雷祖从玄门中，选了最强弟子四个，授予自仙宫夺的四镇将军金印紫绶，委派他们全权负责，看管一方的安宁。


    后来这四大镇守弟子，便被称为雷祖亲传弟子，他们的再传弟子，便被授予虎符令箭，称为虎观修士。


    “我本是西方镇守。”


    灵虚子自我介绍，


    “当然，后来兵解转世了，镇守之职自然就交出去了。”


    铁蛋，“哦。”


    灵虚子不开心，


    “我都把这么大机密说与你听了，你就给我哦？”


    铁蛋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机密的，雷祖要闭关，安排几个镇守看场子算啥子秘闻，倒不如说理所应当吧。


    何况你前世干得也不怎么样啊，西方这不都给神教夺去了吗？”


    灵虚子怒而离席。


    “你会不会说话！不聊了！”


    铁蛋赶紧把他拽回来，


    “好了好了，你说你说。”


    灵虚子气哼哼嘟囔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


    “……总之如今世人只知有四大镇守，但其实有五个。”


    铁蛋点头，


    “四大天王有五个，也很合理。”


    灵虚子瞪他。


    铁蛋赶紧闭口，表示你说你说。


    于是灵虚子继续，


    “那第五个便是九霄逍遥仙君，当然，他不是雷祖的传人，倒不如说是平辈，追随玄女还更早。


    当年他那一脉便是自称龙观真传的，我等出镇四方，他们便掌管中原，传授天书之道。


    你既然叫的出九霄一脉，大概也知道了，后来九霄逍遥仙君为奸人所误，走上歧途，堕入魔道。”


    铁蛋失望，很想吐槽难道秘幸就这？虎观铲龙观那点破事儿，也值得翻来覆去的讲啊？


    不过他忍住了。


    还好他忍住了，才听到灵虚子爆的八卦。


    “那奸人自称南华老君，是逍遥仙君从天外召来的。”


    铁蛋愣住了。


    “什么叫……召来的？等等，天外天来的？天魔？”


    “不，和天罡搞的那个天魔道种不是一回事，南华那个东西……我也不知南华是个什么东西……”


    灵虚子倒没怪他打断，只是愁眉紧锁，显然有些事，也困扰他很久，苦于无人可说，便都说出来了，


    “他肯定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魔，连虫子都不是，就……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铁蛋不解，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你不是天下第一，算无遗策，玄门首座吗？”


    灵虚子叹气，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雷祖尚且有那么多不明白的道理，何况是我？


    总之我第一次知道南华这个名字，是听说九霄逍遥仙君元神出窍，遨游太虚时，结了一个道侣。


    嗯，所以还是得先说九霄，九霄那家伙……


    唉，虽然大家都说仙宫这也不是那也不好，但能被仙宫传旨十二国，命六扇门全力缉拿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


    比如九霄那厮原就是个采花贼，榜上有名的大寇，混世不吝的魔王，无肉不欢的色中恶鬼，天生难驯的渣滓混蛋，娘胎里出来就是个王八蛋。


    这家伙仗着一身左道本领，绝世轻功，专门去偷门阀公卿的千金，宗室贵族的女眷，听说色都劫到紫薇垣去了。


    最后自然惹得天怒人怨，喊打喊杀，走投无路，逃到义军的地盘躲避。


    以至于当初围剿玄女山脉的仙兵捕盗，倒有一大半其实是抓他来的。


    后来他被玄女的猴子阉了，这才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加入玄女义军。


    虽然再后来，也是他假扮太监入宫内应，给玄门传递消息，最后才能盗走尚方神兵，刺杀仙帝，立下了大功。


    但终归江山易改，本性难改，色字蒙心，最后九霄那厮竟从天书之中，悟到变身之法，创出逍遥魔道。


    不仅如此，打败仙宫之后，他还自行研究自后宫盗取的一大堆天外秘术，古法道藏，首先研习了当年失传已久的太虚神术。


    并自行推演出一大堆神游太虚，道身互换的离奇秘术，用来和弟子阴阳互转，神道互换，双修神交。


    嗨，这种天资悟性，若能用到正途上，大概也不差雷祖多少了。


    人品心性姑且不论，凭这一身广大神通，做四大天王的第五个，接替首座的掌门人，却也没什么问题。


    咳咳，扯远了，总之……


    这个南华，据传就是九霄那厮用神交秘法，元神出窍，游戏人间之时，偶然遇到的朋友。


    却也不知那人有什么邪法，竟把九霄仙君给迷住了，从此以后竟闭关不出，不理玄门内务，整日神游物外与那人厮混。


    不过凡间事自有我们四镇顶着，倒也问题不大。


    只是自雷祖合道后，九霄便再无人压制，逐渐误入歧途，沉迷邪门歪道，搞了一大堆丧心病狂的操作，最后终于惹下弥天大祸，把南华接引出世了。”


    铁蛋皱眉，敏锐听出问题，


    “等等，所以什么叫接引出世？难道以前……没出世？？”


    灵虚子沉默了，一时神情恍惚，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


    “不知道，没人知道，因为我们谁也没亲眼见过南华，但似乎这人又是真实存在的。


    仿佛逍遥一宗，自九霄以下，言之凿凿，人人都和他交往过。


    可是我们虎观的，却没有谁真的当面见过这人。


    现在想来，那家伙大约就是太虚里的脏东西，就是九霄那王八蛋把他放出来的。


    不过在当时，仙宫覆了江山，天下大乱，趁机出世的奇人异士何其多也。


    当时我们忙着镇压四方妖虫，追杀仙宫余孽，剿灭各种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


    身后的这些异样，确实谁也没当回事，谁知后来……”


    灵虚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闭着眼，


    “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记得，那天晚上的星相不对。


    大梁八星绽放着前所未见的光明，好像要从头顶直坠下来一样。


    就仿佛……有一股前所未见的恐怖力量，正在降临凡尘……


    西白虎，毕八星，车骑聚，主边兵。


    当时我们四方镇守，都感应到大事不妙，必有灾劫降世，大祸临头。


    只是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哪里的虫后出世，又或者是仙宫又要搞事，卷土重来了。


    所以各处虎观镇守，山人隐仙，便按着雷祖定下的规矩，赶紧来剑阁取剑，准备集合军势，备战迎敌。


    可等我们赶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


    九霄仙宗，逍遥九脉，竟在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了。”


    铁蛋盯着他。


    灵虚子也睁开眼，看着铁蛋。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好一会儿，铁蛋才缓缓开口。


    “你说什么。


    逍遥一脉，不是你们铲除的？


    是南华？”


    灵虚子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


    铁蛋扬起眉毛。


    灵虚子叹了口气，


    “我真的不知道，我抵达时，只亲眼见到，逍遥派弟子全都爆开了。


    无论修为，无分男女，从脏腑下体开始爆裂，就好像……好像在生产一般……


    可是……也没有胎儿啊……”


    “我听说。”


    铁蛋死死盯着他，试图从灵虚子脸上抓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是你们找到了逍遥宗炁功的脉门，趁着他们双修到关键时刻，用音波功偷袭背刺，行凶杀人。”


    “我们是这么对外说的……不然我们还能怎么说！”


    灵虚子闭上眼，忽然怒声道，


    “难道说我玄门真传，龙观九脉，一夜之间被人铲了！


    我虎观身为四方镇卫，居然连屁都不知道吗！


    逍遥九脉，自玄女之后已绵延两千余年！道传遍布九州十二国！


    那么多道统！那么多的人！几乎个个都可以元婴出窍，兵解转生！


    就算我们虎观隐仙，山人尽出！居心叵测，算计到家！


    要确保让所有人都在那个晚上，双修行房，趁机破他的功，灭他的魄，也根本做不到吧！”


    铁蛋一时噎住。


    灵虚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南华做到了。


    此事过后整整一千年，我虎观机关算尽，搜杀天下，竟连那南华的跟脚都摸不着，直到神主冒出来才被迫告一段落。


    可时至今日也有三千载了，有什么人，依然能无灾无劫，无痕无影，影子也找不到？


    但我们知道，南华确实是存在于世的，绝不是什么妄想。


    因为从那一日开始，地上始终有人颂他的名，行他的道。杀之不尽，戮之不绝……”


    灵虚子摇了摇头，泄气道，


    “所以有一种猜测，大约两千年后，便是南华灭了太极道。”


    铁蛋一时呆滞。


    灵虚子看看他，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夹着尾巴逃了。”


    “……”


    铁蛋扭过头，望了望外头开工建设，如火如荼第三太虚，终于明白玄门这群宅男，大兴土木的动力是哪儿来的了。


    是恐惧。


    有一会儿没说话，最后铁蛋扭过头，


    “所以这就是你这个玄门首座，最后的决定了？


    逃？


    逃出太极天，就能活下来了？”


    灵虚子咧嘴笑了，


    “怎么，你也嫌我没种？呵呵，玄都也嫌我们没种。可你是没见过那个场面。


    我们四镇里三个师兄，和九霄接触的最久，于太极之道钻研最深，见他的死状，真是吓破胆了。


    所以我们当天晚上就决定了，逃。


    那个晚上，脏东西已经出世了，只能想尽办法逃出去。


    连玄门的法也不能传了，法不灵了，道也尽了，必须得兵解，另寻他途。


    但玄都那小子……


    唉，他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但也确实有种，他说天下不能没人守，于是决定自己留下来。


    留下来，留在人间，不惜代价，也要守住师父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世道。


    至于生路，我们去寻就够了……


    我们不如他，我们就只想自己活下去罢了。”


    铁蛋闭上了眼，沉默了。


    这个展开，说实话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好吧，都不能说是有点了。


    他一直以为龙争虎斗抢位子，也不过是另一种仙宫过家家。


    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人家抢的，不是仙帝那张椅子，而是逃命的船票。


    是的，当然要逃命了。


    曾经的玄门，取仙宫而代之，却在一夜之间死绝大半，以至后来千年，都丧尽胆气，隐世不出，才让神教有机会趁势而起。


    直到今天，虽然玄门的综合实力，毫无疑问是三大派中最强，却再无争夺天下的雄心。


    因为在那个晚上，所有的凌云壮志，所有的胆魄雄心，都灰飞烟灭，犹如阳光下的泡沫般破碎了。


    于是被吓坏了的老玄门，把所有的神智，心思和精力，都放在搜集资源，造艘飞船，逃出天外这件顶顶重要的事上了。


    所以现在，确实是没有什么镇压天下，守卫人间的虎观了。


    现在只剩下太虚道。


    逃往太虚，逃出太极，逃亡天外


    他们在争的，无非是怎么逃，往哪儿逃，谁能逃。


    只因为玄门大多是聪明人，他们是真的看明白了。


    丫太极天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是钻牛角尖的憨货。


    死便如何？管你是什么东西？


    我绝不把我的家乡，让给你。


    于是铁蛋睁开眼，


    “我去见玄都大法师。”


    灵虚子自然也不反对，只摇头道，


    “你要和他求证，自去便是，反正冲你这句朋友，我可没对你说过谎。


    不过这些年玄都一直在追那南华，有好些年不曾现世，连我也算不到他的所在……”


    于是铁蛋站起身，


    “不要紧，我知道他在哪儿。”


    灵虚子抬起头，一脸怀疑，


    “……你不是在耍我吧？你尚未悟道，怎么可能算到玄都的所在？


    喂，我说了半天，也该轮到你了吧！喂，喂！等等啊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然而铁蛋已头也不回得走出道观，话音落时，整个人已化作一道长虹，远去天边。


    “去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