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到后来,已是苦苦支撑,身边的齐军也越来越少。顾欢仍然拼命护着高长恭,而高长恭也同样不要命地保着顾欢。
这一夜,依然星光灿烂。
突厥人并未止歇,轮番进攻,却都没有往谷口硬扑,似是旨在消耗齐军的箭矢。高长恭及时洞察了敌人的阴谋,命令崖上的弓箭手,等到敌人进来一段距离再放箭,尽可能不要浪费。
战士们分成三班,轮流守卫。高长恭在傍晚时先去睡了,午时醒来,将顾欢替换下来。待到黎明,顾欢立刻起身,高长恭却没有再去歇息。
整整一天,突厥人发起了二十余次冲锋。经过激烈的攻防战,突厥人马的尸体已经将谷前的平地抬升了七尺有余,谷口的大石已不再成为屏障,两边山崖也不再高不可攀。
到了傍晚,佗钵可汗下令收兵。过了一会儿,便有几个擅说汉语的人在谷外喊话。
“兰陵王,可汗敬你英雄盖世,不欲赶尽杀绝。只要你肯投降,可汗既往不咎,高官厚禄、金银财宝、骏马牛羊、美女宝刀,要什么给什么。你属下官兵,全都重重有赏。你们汉人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顽抗到底,必定死路一条,你又何必如此冥顽不灵?”
“齐军弟兄们听了,无论是谁,只要肯出来投降,都立刻封官,送你们草场牛羊美人珠宝。若是有人擒下兰陵王献给可汗,立即封王。你们汉人的俗话说得好,蝼蚁尚且偷生。众位齐军弟兄,想想你们的家人吧,他们还在等着你们回去。不要再跟着高长恭送死了,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你们死在这里,就连尸骨都不能还乡。如果你们继续负隅顽抗,可汗定将你们挫骨扬灰,让你们死了也变成孤魂野鬼……”
高长恭放声长笑,朗声道:“你们这番话是谁教的啊?真是语无伦次,混乱不堪。你们还是回去好好学学咱们中原文化,再来啰唆吧。”
谷口的齐军战士都哄然笑了起来,边笑边骂,要他们快滚。
顾欢本在谷中察看伤员的治疗情况,听到谷口的动静,便走了过来。看着外面的情形,她已知明日很难幸免,忽然热血上涌,攀上了大石。高长恭一看到她的动作,立刻从身边的战士手中抓过一副弓和几支箭,也跟了上去。
这时,夕阳正落向地平线,金色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如一束追光,打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将他们渲染得如天神降世,带着耀眼的光辉。
顾欢心中豪情激荡,大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我们浴血奋战,不为高官厚禄,不为青史留名,只为上报君恩,下保黎民。为了让齐国百姓不再被你们屠杀,从此能过太平日子,我们死而无憾,绝不会向你们屈膝低头。人生谁无死,只分早与迟,若是今日我们先行一步,定会在阎罗殿上等你们可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的。”
高长恭听得心神激荡,哈哈大笑,“正是。”
突厥人中有箭疾射而出,向他们飞来。
高长恭眼疾手快,连发两箭,一箭准确地撞飞了那支射来的箭,另一箭如流星划过天际,直插进放箭那人的心窝。那人闷哼一声,倒撞下马,痉挛一下便不动了。
顾欢转身跳下大石。高长恭也跟着跃下,笑道:“你还欠我一支舞没跳呢。”
顾欢笑嘻嘻地说:“只怕得欠下去了。要不,我给你弹上一曲。那把龟兹琵琶我还没弹过呢。”
“好啊。”高长恭眉开眼笑,“这里交给我,你去弹吧。”
顾欢便进谷拿了琵琶,又吩咐战士们赶快吃饭。现在守不了十天了,她早就叫伙夫不必节省,让战士和马都吃得饱饱的,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回到谷口,她坐到一块石头上,调试了一下音准,这才弹奏起来。
郑怀英研究过胡乐,她生性好奇,便缠着他学了一番。因为学弹琵琶要先学三弦、月琴等弹拨乐器,因此她对这把来自异域的乐器并不陌生。
琴声初起,便先声夺人。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激昂高亢的长音仿佛震撼山谷的号角,那激动人心的旋律令人振奋不已。接着,便是两军短兵相接声、鼓声、弓弩发射声、人马辟易声尽在其中。刀枪剑戟互相撞击,千军万马呐喊嘶鸣,刀光剑影,惊天动地。激烈地厮杀,迅猛地攻击,直到迎向最后的胜利。在仿若万众欢呼的一连串长音之后,琴声戛然而止,利落干净。
顾欢停止动作,默然良久,才缓缓抬头,轻声笑道:“这是我弹得最好的一次,若是东园在此,定会感到欣慰。”
高长恭如痴如醉,半晌才说:“这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兰陵王入阵曲》。”
民间有许多人都听过这支曲子,齐军官兵们对此旋律也相当熟悉。不过,平时在坊间听人弹唱,大家都只觉得颇有豪气,令人耳目一新,不似那些靡靡之音。除了亲身参加过洛阳大战的人外,都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欣赏而已。此刻听来,却是人人与之产生共鸣,慷慨激昂的情绪油然而生,顿时精神大振,斗志高昂。
铮铮的琴音一直传出谷去,突厥营中也清晰可闻。佗钵可汗走出大帐,望向河对岸的狭小谷口,长声慨叹:“可惜,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我所用。”
在他身旁,关仲强焦急地说:“可汗,顾愉将军还有一支大军未被歼灭,我们应速战速决,迟恐生变。”
佗钵可汗一向刚愎自用,怎么会听一个降将指手画脚?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在教我如何打仗?”
看到他那凶狠的眼神,关仲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低头道:“不敢。”心里已在盘算,要趁乱先逃,回中原带走自己的家人,躲到天涯海角去。
佗钵可汗招来旁边的一个亦都护,命令道:“今晚继续进攻,片刻不息,让黑民打头阵。最迟明天,一定要拿下来。至于兰陵王和顾欢,最好捉活的,如果实在不行,就杀了。”
“是。”那人立刻跑去安排。
当晚,在谷口前的方寸之地展开了更为激烈的战斗。
齐军仍然以弓箭与长戟阻杀敌人。现在已是要紧关头,不必再考虑节约,高长恭将所有的弩都送到崖上,命弓箭手使用。有的连机弩可一次发射五至十支箭,而且速度极快,在短距离内根本无法躲闪,给了突厥人以极大杀伤,让他们无法推进到谷口来。
外面的突厥人营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谷口处激战犹酣,谷里面却很安静,所有还能战斗的齐军官兵都握紧了武器,等待号令,拼死一搏。
快到黎明时,繁星渐渐消失,谷中顿时变得很暗。突厥人趁机偷袭,向谷口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齐军弓箭手视线不清,很难保证全部射中。高长恭便下令停止放箭,亲率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冲出去迎战。顾欢与他们一样,整夜未曾合眼,这时便守在谷口掠阵,随时准备接应。
高长恭身先士卒,头一个杀入敌阵。他挥舞长刀,犹如雷霆电闪,所到之处,方圆一丈之间便寸草不留。突厥兵最多挡上两招,要么被刀锋狠狠劈中,倒地毙命,要么被刀杆重重撞击,筋骨俱折。
齐军官兵在他的带领下越战越勇。他们全是步战,甚有章法。有人挥刀专砍敌人的马腿,有人守在一旁,当敌人从马上摔下,还没落地,便扬刀疾斩,将他剁翻在地。
黑暗中,突厥人不断倒毙。在外面指挥的亦都护却已知齐军出谷迎战,立刻督促士兵不断冲上去,企图打垮齐军的防线。
勇士们的鲜血阻挡了敌人前进的步伐。齐军将士不断倒下,高长恭也浑身浴血,却一直没有停手。
当黎明的微光出现,顾欢率领第二批敢死队员冲了出来。他们越过那些遍体鳞伤、脚步踉跄的齐军官兵,挡住敌人的攻势,掩护战友撤回。
高长恭仍然大呼酣战,没有后退一步。顾欢冲到他身旁,挥刀架开两个突厥人砍过来的弯刀,厉声道:“长恭,回去。”
高长恭杀红了眼,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顾欢一边挥刀杀敌,一边大声命令:“来人,把元帅架回去。”
立刻有几个亲兵冲过来,从后面猛扑上去将高长恭抱住,向后便拖,他这才清醒过来。军中只有他与顾欢两位大将,其他都是低阶武官。他们两人若是一齐战死,一定会使军心大溃,必然全军覆没。现在顾欢在前面挡住敌人,他就必须撤回。看了看形势,他没有固执,立刻退回谷口。
现在已经天亮,打起来比晚上更加艰难,弓箭手却可以看得很清楚。顾欢没有硬撑,且战且退,向谷中撤去。
崖上的弓弩手抓住时机,箭如雨下,将突厥的后队截住。顾欢与数百名齐军退进谷中,与他们混战在一起的突厥人也被裹挟进来。早已守候在此的齐军官兵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包围,斩杀殆尽。
先撤回来的那批齐军将士全都受了伤,立刻有人带他们进谷救治。高长恭却没有过去,而是坐在山壁边的大石上,让两个亲兵替他包扎伤口。
顾欢重新布置好防御,这才赶过去,从亲兵手上接过布团,替他裹伤。金创药已经所剩无几,顾欢吩咐只能给重伤员用,轻伤便用布包扎好伤口,能止住血就行了。
高长恭看着埋头替自己裹伤的人,抬手轻抚着她的脸,低低地道:“欢儿,若是咱们今日毙命于此,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正式娶你,这一生终是有负于你。”
“不,你从没有负我。有这样的一生,我很满足。”顾欢抬头对他一笑,又接着处理他的伤口,一边忙碌一边说,“长恭,若是我先去黄泉路,定会在奈何桥前等你。咱们说好了,谁也不能喝孟婆的那碗汤。到了来世,我还要记得你。若是你喝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绝不放过你,一定要你好看。”
高长恭听她说得诙谐,顿时笑了起来,“好,坚决不喝那碗汤。到了下一世,咱们依然做夫妻。如果阎罗王不肯让咱们投胎在一处,我就砸了他的阎王殿。”
顾欢笑出声来,“对,我跟你一起砸。”
说话间,突厥人又发动了新一轮攻势。号角长鸣,骏马嘶吼,佗钵可汗的精兵呐喊着杀了进来。
顾欢吩咐亲兵继续给高长恭裹伤,便跑回最前线,指挥官兵们阻截。
自黎明直到正午,突厥的进攻都没有停过。齐军的箭已经快要用完,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高长恭到了谷中,朗声道:“弟兄们,大丈夫生当于世,自当杀敌报国,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才不枉此生。如今援军未到,敌人攻势更急,咱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高长恭能与大家一齐战死,深感欣慰,若有来世,仍愿与大伙继续做兄弟。”
活着的齐军还有两千人,却有一大半是伤员。此刻除了重伤的人外,都大声说:“愿追随元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些受伤太重,已不能动弹的士兵对身旁的人说:“兄弟,若是突厥人冲进来了,劳驾你先把我杀了。”
那个被托付的人便慨然道:“放心吧,大哥,兄弟一定不会把你留给突厥人作践。”
高长恭留下一部分轻伤员在谷中照顾重伤员,将其他人全部集中在谷口,准备最后一战。
顾欢也受了伤,却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始终没有离开指挥位置。当高长恭来到身边时,她微微一笑,“这下,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高长恭微笑着点头,“是啊,可以携手同走黄泉路。”
顾欢喜悦地说:“真好。”
高长恭也是无比欢喜,“真好。”
当崖上的箭雨变得稀疏起来,两人同时攀上大石,高长恭大喝一声:“杀。”
齐军官兵同声响应:“杀。”
顾欢与高长恭长刀一挥,率先冲了出去。千余齐军呐喊着,从崖上崖下如潮水般涌过去。
突厥人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竟被他们逼退数丈,直到河边。后队的人站不住脚,纷纷跌进水中。
只呆了片刻,突厥人便回过神来,立刻重重叠叠地围了上去。齐军将士全都怀着必死之心,异常勇悍。数千人就此混战在一起,人喊马嘶,冲撞砍杀,酣战如狂,难解难分。
佗钵可汗本来坐在帐前的金交椅里,一边喝酒一边吃着水果,忽然看到这个场面,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双手挥舞,大叫道:“上!快上!抓住兰陵王,赏黄金千两、骏马百匹、牛羊万头、奴隶一千户。”
此言一出,突厥人更是疯狂,全都往高长恭那边冲。万军之中,他一身银盔银甲,本就十分耀眼,而容貌更是出奇地俊美,谁都不会认错。
高长恭与顾欢背靠着背,一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将扑到近前的敌人纷纷砍死。那些突厥人却都没有退缩,仍然举刀冲上前来,都想抢得这个头功。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听到左右两边响起急骤的战鼓声,然后便是万马奔腾,呐喊声如雷鸣般响起,迅速向这边接近。
很快,便见自北而来的大军全是周国军队的装束,无数飘扬的军旗上都写着“周”字。当先一杆大旗上却没有字,而是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那是皇帝的象征。
自南而来的另一支铁骑全是齐国兵马,飞扬的旗帜上写着“齐”字,最前面的帅旗上有个大大的“顾”字。
佗钵可汗对齐国军队的出现并不意外,一看那“顾”字旗便知这是南路的那支齐军,自己派出的军队显然没有阻截住他。他本来对这支军队并不在意。关仲强告诉他,齐国的这支左路军只有五万人,而他带着十万大军,自信就算放他过来,两军对垒,也足以消灭他。
可是,另一支大军却让他惊愕难言。那是周国皇帝亲率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敌是友,让他难以分辨。
片刻之间,左右两支大军便已冲到近前,阵势一变,万箭齐发。三轮箭雨后,趁突厥军中大乱,两军以三面合围之势,直扑进突厥营中,猛砍狂杀。
佗钵可汗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叫道:“快快迎战!”自己却赶紧上马,让几个特勤率护卫跟着,准备逃之夭夭。
被围齐军的压力顿时减轻许多,高长恭边打边叫道:“弟兄们,援军到了,狠狠地杀啊。”
那些齐军也是心气大盛,纷纷回应:“杀。”
韩子高与宇文邕自南北两个方向奔来,都是最先杀入敌阵。两人都注意到高长恭这边的危急形势,二话不说便向这边冲杀过来。
兰陵十八骑更是心急如焚,带着一小队精锐冲过河去,从两边冲入敌阵,奋力向中间突击。
高长恭几乎有两天两夜未眠,又经过长时间的激战,身上多处带伤,失血过多,再是骁勇,此时也渐渐不支。顾欢立刻有所察觉,刀招一变,将他周围的攻势接下大半,浑然不管自己的安危。高长恭无法分心劝阻,只能多留心她那边的情况。
有两个突厥人见有机可乘,便同时抢上,刀锋将要砍到顾欢身上时,高长恭挥刀横劈,刀杆同时撞向另一边,将两个突厥人一齐击毙。如此一来,他自己却门户大开,一个突厥头目斜刺里抢上,举刀当头便劈。高长恭不及招架,只能偏头躲闪,刀锋便砍在他的盔胄上,鲜血立刻从他的额角流下。顾欢心胆俱裂,挥刀疾斩,将那个突厥人差点劈成两半。这时,她身边的突厥人猛地杀了过来。高长恭飞腿狠狠踹出,将敌人的右肩胛骨踢得粉碎。那人倒在地上翻来滚去,痛得大叫。
两人打到后来,已是苦苦支撑,身边的齐军也越来越少。顾欢仍然拼命护着高长恭,而高长恭也同样不要命地保着顾欢。
远处的宇文邕看在眼里,不禁心下赞叹,既有些感动,又有些羡慕。
韩子高杀到栗水河边,想也不想便纵马下水,向对岸冲去。
宇文邕随后赶到,也冲向河中。他的羽林军唯恐皇上有失,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呼啦啦全都下了河。
这时,兰陵十八骑已经赶到高长恭与顾欢身边,将附近的突厥兵将奋力拦住,不使他们近前。韩子高与宇文邕率精兵强将掩杀过来,很快便打得突厥人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高长恭与顾欢安全了,宇文邕与韩子高放下心来,立刻返身回去,指挥大军继续歼灭突厥军队。
战局完全逆转,突厥人抵挡不住,开始向四面溃逃。齐周各将领杀得兴起,纷纷率军追击。
这时,有人看见突厥可汗向北逃窜,立刻回报。宇文邕当即指派尉迟迥衔尾追杀,绝不能放过他。
高长恭已经脱力,再也站立不住。高震、高强抢上去扶住,慢慢将他放在地上躺着,随即为他上药,包扎伤口。顾欢坐在他身旁,也在高进的协助下裹伤。跟随他们的其他齐军也都有人照顾。齐周两军的大夫被护送过来,进谷中救治伤员。
接下来一片忙乱,顾欢和高长恭被放到担架上,送往齐军营帐。没走几步,两人就昏睡过去。
顾欢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单独躺在军帐中,有两个身穿突厥服饰的年轻姑娘在床边守着。看见她清醒了,两人都很欢喜,立刻上前问道:“将军,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过来?”说的却是地道的汉话,带着边塞地区的口音。
顾欢有些疑惑,“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姑娘说:“我们是姐妹。我叫小兰,妹妹叫娟子,是齐国恒州人。七年前,突厥人冲进我们村子,把村里的成年男子都杀了,女人和孩子都被掳到突厥来为奴。年轻一些的姑娘全都被他们糟蹋了,打仗的时候他们也把我们带在军中,供他们取乐。总算老天有眼,昨天大军打过来,那些突厥人便扔下我们逃了。我和妹妹在这里遇到了多年前从军当兵的叔父,有他作保,将军大人便让我们来侍候您。”
“哦。”顾欢这才明白,顿时很同情她们。她缓缓坐起来,温和地说:“我没事了,不用请大夫,就是有点饿,有吃的吗?”
“有有有,我去拿。”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娟子抢先跑了出去。
小兰便拿过干净的衣裳,服侍顾欢穿上。顾欢虽然身上多处受伤,但有盔甲护着,伤得不是很重,可以慢慢走动。小兰诚惶诚恐,不敢多话,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缓缓走出帐篷。
顾欢看了看四周,见尽是连绵不绝的帐篷,飘扬的都是齐国军旗,便知自己在齐军营中,心下略宽。她正要去看望高长恭,旁边却窜出两道白影,冲到她身前,围着她打转。
顾欢低下头去,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喜。这是她在盐泽中救出来的那两只小狐狸。只见它们神完气足,皮毛雪白,漂亮极了。顾欢忍着伤痛,慢慢蹲下身去,一手抚摸一只,微笑着问:“怎么会是你们?”
不远处响起韩子高含笑的声音:“是它们带着我们,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穿越盐泽,这才能够及时赶到。”
顾欢抬头看去。韩子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全是吃食,娟子双手捧着一口锅,跟在他后面,脸涨得通红。
小兰赶紧过去,从韩子高手上接过东西,与妹妹一起拿进帐中。
顾欢慢慢站起来,身子却仍然有些摇晃。韩子高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扶住她,关切地道:“你现在要多歇息。”
“嗯,没事,大概是睡多了,有些头晕。”顾欢笑了笑,随即问道,“长恭呢?他怎么样了?”
“还在睡,大夫说不妨事了。”韩子高搀扶着她走回帐篷。
两只小狐狸跟着窜进来,自顾自地跳上座椅,探头探脑地看着桌上的吃食,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顾欢不由得好笑,坐到它们旁边的椅子上,先往它们嘴里各自喂了一块肉,这才吃起来。
韩子高叫过小兰,让她们姐妹去伙房再要些生肉来喂狐狸,这才对顾欢笑道:“我听高强说,你救过它们。这两只狐狸真有灵性,还这么小,就懂得知恩图报。”
“是啊,我也没想到。”顾欢笑着说,“不过,我一向就相信,好人有好报。”
韩子高点头,“我看它们这样儿,多半是父母不在了。它们又这么喜欢跟着你,就带它们回去吧。”
“可是……”顾欢有些犹豫,“我觉得草原才是它们的家。”
“虽说如此,换个家也不见得就不好。”韩子高意味深长地说,“我就是这样,感觉现在的家比原来的家好上百倍。”
顾欢立刻被他打动,“好吧,就听你的。”
韩子高与她说笑了一会儿,这才谈到军情:“周国的尉迟迥已经杀了突厥的佗钵可汗。韦孝宽和杨坚率军攻破突厥廷帐,俘虏了佗钵可汗的妻妾儿女以及其他诸王百余人。我打算派巩昱威率三万人马向北扫荡,周国那边也会分兵一半,歼灭佗钵可汗的残余势力,不让他们死灰复燃。接下来,尔伏可汗由我们收拾,伏离可汗归周国处置。总的来说,这次两国共伐突厥,算得上是大获全胜。”
“那太好了。”顾欢很高兴,顺手又给两只眼巴巴的小狐狸喂过去一大块肉。
韩子高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愉悦地说:“看你现在这样儿,哪里有在战场上的那股狠劲?这次我们能取得决定性胜利,你们立下首功。如果不是你们拖住了佗钵可汗的主力,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就击败他们,更不可能那么容易便攻破突厥廷帐。宇文邕和那些周国大将都对你们赞不绝口。只要走进谷口,看着那里的情景,每个人都会吓一大跳。抛开受伤的不说,光是死在那里的突厥兵将便有上万人。你们实在太了不起了。”
顾欢顿时红了脸,“大哥,你就不要夸了,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打仗嘛,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自然得奋力一搏,或有生机。若是换了你,也是一样。”
韩子高爱怜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轻声说:“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我感到很骄傲。”
顾欢心里暖洋洋的,立刻投桃报李,“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我也感到很骄傲。”
韩子高开心地点了点头,这才闲闲地道:“周国皇帝说了,等你们醒过来,可以上路了,便到突厥廷帐去,好商议下一步的方略。”
“哦,好。”顾欢答应着,看他没动,便道,“哎,大哥,你别光说话呀,我们一起吃。”
“嗯。”韩子高高兴地端起了碗。
吃完饭,顾欢坚持要去看望高长恭。韩子高便扶着她过去,然后挥退帐中的人,自己也体贴地离开,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高长恭仍在昏睡,全身上下有无数伤口,现在都已包扎好。顾欢出神地看着他比纸还白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俯身吻上他没有血色的唇,低低地说:“长恭,我们都活着,真好。”
良久,高长恭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回应:“是啊,真好。”
顾欢微笑着握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过了两天,他们便起程前往突厥廷帐。高长恭让韩子高代笔,写好给皇帝报捷的奏疏,派信使快马送往邺城。
第四十章灭陈
华皎接到城上发出的信号,一声令下,所有船只都降下陈国的旗帜,升起齐国军旗。
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突厥廷帐已经成为草原上的大城,外有高墙,内有房舍、寺庙、宫殿,皆垒土而成,不用柱梁,风格与中原迥异。城里的王宫与大户人家也都有庭园院落,环境优美,自然成趣。黄土铺成的街道上没有树,可平民百姓的窗台上依然会有用瓦盆栽种的各种植物,在夏日里开出鲜艳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宇文邕贵为一国之君,自然占据了突厥可汗的王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可汗的后宫留给了高长恭与顾欢。
当高长恭听说这里原是突厥的可贺敦居住的地方后,便向宇文邕提出要搬到尔伏可汗的行宫去住。突利马上便是齐国的了,尔伏可汗的行宫自然也就是齐国的。宇文邕明白其意,心里暗赞他聪明,便笑着点头同意了。
佗钵可汗的儿子阿史那庵逻温良谦恭,母亲出身也十分尊贵,按照突厥国俗,自然应当由他继位为新可汗。庵逻被俘后很快表示臣服,同时表达了对中原文化的仰慕。宇文邕与高长恭商量后,便立他为新可汗,然后要他以可汗的名义命令尔伏可汗与伏离可汗投降。
尔伏可汗此时被斛律羡、顾显、高延宗打得仓皇向北逃窜,军队散失过半,已无余力与齐军周旋,接到与自己关系亲厚的新可汗庵逻的谕旨后,便顺水推舟,向齐军投诚,同时对外发出命令,突利地区尽数归附齐国。
西部的伏离可汗却实力未损,便拒绝接受新可汗的命令,并宣布达头地区自立,成为西突厥汗国。宇文邕震怒,命宇文宪、杨坚和尉迟迥率三路大军共十二万人西征,讨伐伏离可汗。
周军出征以后,宇文邕并不提回国之事。高长恭未接到皇帝的谕旨,自然也不会擅自行动。他们就此安顿下来,悠闲自在地体验着游牧民族的风土人情。宇文邕对下面献上的美人全部拒绝,每天都会跑到尔伏可汗的行宫去,借口探望高长恭的伤情,与顾欢谈天说地,还时常带她出去逛街,买些突厥特有的奇巧玩意儿,感觉其乐融融。
高长恭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一日等顾欢回来,便不悦地说:“那宇文邕身为一国之君,应该操心国事,天天拉着你干什么?”
顾欢靠到他身上,开心地问:“怎么?吃醋了?”
高长恭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耍赖,“是啊,我吃醋,我就是吃醋。”
顾欢笑着握住他的手,一边把玩着修长的手指,一边认真地说:“长恭,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明白得很。他们喜欢我,不过是见猎心喜,就像是把女人当成收藏品,希望种类齐全,而过去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女子,所以才想弄到手里。如此而已,哪里会有什么真心?我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不会犯糊涂。他们也是聪明人,审时度势,便不再强求,退一步海阔天空,从此大家做朋友,岂不是好?长恭,在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
高长恭顿感安心,心中狂喜,脸上却仍然装得悻然,“我的伤还没好,你不守着夫君,却跟别人谈笑风生,成何体统?”
其实顾欢每天都是看着军医来替他换药的,知道他身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这才会放心地出门。这时听他如此说,不免觉得好笑,便转身抱住他的脖子,腻到他怀里,低低地道:“真的还没好吗?那就还是不可以亲热了?”
高长恭叹气,“你这个小妖精,真是我命中的克星。”说着,便拥着她倒在床上,热情地吻了下去。
这是他们险死还生后的第一次缠绵,都觉得异常甜蜜,也更加珍惜。
高长恭的伤势未愈,顾欢也同样有伤没好。两人的动作都很轻柔,甜美地亲吻,温柔地爱抚,缓缓地融为一体,在共同的节奏中,幸福地沉溺。
大开的窗户有微风轻轻吹入,带着淡淡的夕阳的气息。高原的夏季总是不热,室内清凉如水,十分怡人。花园里盛开着大朵大朵艳红的花,在金色的余晖中绽放出火焰一般的色彩。小小的喷水池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如银瓶乍破,悦耳动听。
不经允许没有人能进到院中,这里十分宁静。两人长久地亲吻,拥抱,缠绵,然后在极致的欢乐中直上云端。两人相拥着,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时刻,渐渐地沉睡过去。
当他们醒来,已是夜幕降临。高长恭惬意地伸个懒腰,一脸的满足。顾欢紧靠着他,轻轻搂着他的腰。
高长恭侧头看着她。虽然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他却能感觉到她的快乐,如孩子一般纯净动人。他怜爱地问:“饿了吗?”
“嗯,很饿。”顾欢懒洋洋地说,“可是不想动。”
高长恭宠溺地笑道:“那就我来侍候你吧。”
他说干就干,起来穿上衣服,出去吩咐人掌灯、传膳。等到饭菜都送上来,他便打发婢仆出门,一个不留,然后扶顾欢坐起,用被子围好,让她靠在床头,这才一勺一勺地喂她。
除了生病或受伤卧床不起,他还没有这么喂过她。顾欢十分高兴,便撒娇耍赖,故意使唤他,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高长恭乐呵呵地答应着,有求必应。
两只小狐狸忽然出现在窗台上,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似乎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伏在窗棂上,用尾巴盖住了脸。
顾欢看着它们的举动,忍不住笑出声来。高长恭转头看了一眼,也笑了。
吃完饭,顾欢心满意足地说:“我饱了,你快吃吧。”
高长恭点点头,一边吃饭,一边与她闲聊。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有些消瘦,侧脸的轮廓更加鲜明,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为他更添几分俊秀。顾欢忍不住叹息,“长恭,你要一直这么美下去怎么办?如果我老了,你仍然这么好看,那不是鲜花牛粪之现身说法吗?”
高长恭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呛着。好不容易把哽在喉咙口的汤咽下去,他才无奈地摇头,“你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我比你大,等你老了,我不是更老了?”
“可你天生丽质呀。”顾欢开始胡搅蛮缠,“我又不是。”
“简直胡说八道,男人有什么天生丽质的?”高长恭啼笑皆非,随即认真地道,“在我眼里,你才是天生丽质,独一无二。”
顾欢对这种甜言蜜语一向是无法抗拒的,总是照单全收。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很赖皮地说:“这话我爱听。”
高长恭笑出声来,“那我以后经常说给你听。”
两人正在调笑,外面传来高震沉着的声音:“禀王爷,信使从邺城回来了,顾愉将军请您去前厅议事。”
“好,我马上就去。”高长恭放下碗,轻声问顾欢,“你要去听听吗?”
顾欢立刻点头,“要。”便起身穿衣。
很快,两人出屋,直奔前面的议事厅。
韩子高拿着一封书柬,正在思忖,见到他们进来,便顺手递给高长恭,面色凝重地说:“南方发生战事,陈琐趁火打劫。”
两个月前,陈琐听闻齐国大军北上,与突厥相斗,国中空虚,便趁机派吴明彻、黄法氍、裴忌、萧摩诃率十万大军渡江北侵,于大岘击破齐军,进围秦州。
朝廷遣尉破胡、长孙洪略出兵援救秦州,被陈军打得大败,死伤无数,尉破胡逃走,长孙洪略战死。
接着,陈军攻克历阳,尽杀守城士兵后进军合州。合肥望旗请降,秦州亦降。陈军再克合州、历阳、寿阳等数十城,俘齐国大将、郡王、尚书、左丞等人,押送建康。
仅短短两月,淮南数州郡或占或降,皆归属于陈。
高俨勃然大怒,征集留守国内的精兵八万人,御驾亲征。斛律光为副帅,高孝瑜、高孝珩、高绍信、高昭义等诸王均率府兵参战。段韶坐镇邺城监国,和士开辅助。
斛律光率前锋迅速南下,势头刚猛,终于扼制住了陈军的攻势。陈军势大,一时不易逼退,两军在霍州、江州、衡州一线展开了拉锯战,形势不容乐观。但皇帝亲临,此战便许胜不许败,斛律光、高孝瑜、高孝珩等都在苦苦支撑。
朝中除了和士开外,只有段韶知道韩子高的真实身份,也只有他听韩子高说起过,已与陈国大将华皎暗通消息,约其投向齐国。值此关键时刻,这一着棋就必须动了。段韶接到高长恭送回的捷报后,立刻派人送往南方大营给高俨,同时写来一封密信,要高长恭、韩子高与顾欢兼程南下,策反华皎,起水陆大军直逼建康,从而釜底抽薪,令陈军不得不撤退。突厥这边的事务尽可托付给高延宗、斛律羡与顾显。
韩子高等高长恭和顾欢都看了信,这才冷静地道:“我们必须立刻动身,但行前应将此事通报给周国皇帝,以取得他的谅解。”
“嗯,明日我便去找宇文邕。”高长恭从容地说,“你们在家里准备一下,我把这边的事交代给五弟,让他等斛律大人和岳父过来,见机行事。后天一早,我们便起程。”
顾欢将密信伸到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在地上烧成灰烬,然后点了点头。
第二天,府里的众人便忙得不可开交。亲兵们井井有条地将东西收拾好,韩子高与顾欢来回检查,以免有所疏漏,同时把他们负责的事务向高延宗交代得清清楚楚。
高长恭去王宫辞行,把陈国入侵的事向宇文邕做了详细说明。
其实,宇文邕比他还先得到消息。他虽然出来了,可长安每天都会派快马向他请示重要的政务,并传递各种消息。陈国大军北渡长江,侵入齐国境内,齐国皇帝御驾亲征,与陈军打了两个月,胜负难分,宇文邕尽皆知晓。国内催高长恭他们回去,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他听高长恭说完,装出满脸惊讶,随即转为气愤,“这个陈琐,完全是小人心态,望之不似人君。当年他在长安为质,朕就看不起他。比起他的哥哥来,他实在差得太远了。如今你们大军北伐,他便以为有机可乘,这是想来捡现成便宜吧。”
“是啊。”高长恭十分恼怒,“国家有难,小王必须兼程赶回,还请陛下见谅。”
“兰陵王太客气了。”宇文邕温文尔雅地道,“你是为国效力,又不是临阵脱逃。这边诸事已毕,朕离国日久,过两天也要回长安了。”
“哦?那也好。”高长恭略感惊讶,随即点头,“陛下若有什么事,尽可找小王的五弟安德王来商议。小王明日一早便起程回国。”
“好,那今晚朕在宫中设宴,为你们饯行。”宇文邕不容分说便做了决定。
高长恭没有推辞,当晚便带着高延宗、韩子高、顾欢去王宫赴宴。
气氛很热烈,来自龟兹的乐队奏起胡乐,舞伎跳起欢快的胡舞,齐周两国大将欢聚一堂,兴高采烈地大醉了一场。
宇文邕痛快地喝着酒,对顾欢笑道:“欢儿,听说你在谷中用龟兹琵琶弹《兰陵王入阵曲》,技惊突厥,真是令人向往。朕没想到你喜爱胡乐,上次你来长安就没安排。朕的宫中有大批龟兹乐工,带着龟兹琵琶、竖箜篌、羯鼓,更有苏祗婆神乎其技,你一定会喜欢。等战事一毕,就到长安来盘桓一段时日吧,朕等着你。”
顾欢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啊。”
高长恭立刻在几案下抓住她的手,表面上却礼貌地说:“多谢陛下抬爱。闻苏祗婆音能够通神,小王也想聆听他的琴音。我国也有雅善胡乐之人,曹妙达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届时,本王与欢儿一定带着曹妙达到长安来,让他们合奏一曲,一定妙不可言。”
顾欢更是高兴,“对啊对啊,这样更好。”
宇文邕已经听出高长恭的弦外之音,知道他在吃醋,心下不由得好笑。他微微点头,欣然道:“如此甚好,朕便在长安恭候兰陵王的大驾。”
入夜,众人尽欢而散,宇文邕亲自将他们送出宫去。顾欢忽然想起,关切地道:“祢大哥,你回长安后,最好立刻召名医为你把一下脉,若是身子有损,也好尽早调理。”
宇文邕有些不解,“我并无不适。”
“有时候我们自己是不觉得的,可病兆已经形成,只是没有发作。”顾欢认真地说,“你就听我的,让大夫诊诊脉,好吗?若是没有问题,也就放心了。”
“好。”宇文邕见她很诚挚地关心自己,顿时大为高兴,便点了点头,“我回去便召御医。”
历史上,宇文邕猝然病逝,年仅三十五岁。身为一代英主,上天却没有给他时间施展报负,让人深感遗憾。顾欢不愿看到宇文邕暴毙,杨坚篡位,天下再起烽烟,见宇文邕听了自己的话,答应一回长安便接受治疗,不由得十分高兴,这才开开心心地与他作别,跟着高长恭离去。
等到走远了,高长恭忽然说:“欢儿,等我们成亲以后,才能去长安。”
高延宗大笑,“对对,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韩子高莞尔,“欢儿,这位皇帝陛下对你真是另眼相看呢。”
顾欢啼笑皆非,“什么呀,我跟他只是兄妹关系。”
众人一片笑声,纵马疾驰回府。
次日一早,高长恭他们便上路,日夜兼程,风雨无阻,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皇帝行辕的所在地霍山县。
高俨立刻召见他们,寒暄过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下斛律光。五个人密议了两个时辰,高长恭等三人匆匆用过晚膳,便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带着兰陵十八骑改装成普通百姓,悄悄潜往长江边,然后换上陈国百姓的装束,自武昌郡雇船,逆流而上,再进入湘水,直抵湘州治所临湘。
一路上很顺利,偶尔有陈国水军拦截检查。韩子高说一口地道的建康话,没有丝毫破绽。他与高长恭都经过顾欢的改容,就没那么引人注目。
五天后,他们在临湘上岸,直奔刺史府。
高震与高强都来过这里,手中持有华皎给的信物,守卫的士卒不敢拦阻,立刻进去通报。华皎喜出望外,亲自迎出来,将他们接进府中。
到了书房,华皎便与韩子高紧紧拥抱,兴奋地说:“子高,我一直在等你。”
韩子高笑道:“华兄,小弟也常常想着你,总希望能早些见面。”接着,他介绍了高长恭与顾欢。
华皎与高长恭抱拳见礼,叹道:“当年在建康,在下一见王爷便心中起疑。普天之下,除了兰陵王外,谁还能有如此风采?”
高长恭谦逊地说:“华大人过奖了。”
韩子高便言归正传,“华兄,小弟的来意想必你已猜到了吧?”
“嗯,大致明白。”华皎微笑,“可是要我投向齐国,与齐军前后夹击?”
“不。”韩子高摇头,低低地道,“我们要拿下建康。”
华皎一惊,略一思索,便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咱们就做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生足矣。”
紧锣密鼓地筹划了几天,他们便行动起来。
湘州、巴州、荆州的水军均属华皎节制,各级武官大部分都是他的门生弟子,全是心腹。他派人去传令,那些人全都毫不犹豫地执行。很快,三路水军在巴陵郡集结,然后浩浩荡荡地顺流而下,直奔建康。
水战是高长恭与顾欢的弱项,韩子高也只是略知一二。他们全权交给华皎指挥,就在船上作壁上观。
顾欢站在旗舰上,前后左右都是巨大的战船,当中还有艨艟、先登、赤马舟等中小型船只穿梭游弋。看着这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壮观景象,她的心里感到深深的震撼。
大军顺风顺水,日夜航行,在第五天便抵达建康。
他们并未扯起反旗,城中守军只是感到惊讶,却没有怀疑,问了两句,便任由那些艨艟、先登、赤马舟进入城中的码头。
船上的军队迅速进入建康,将城上猝不及防的守军全部缴械,占领了四面城墙。
华皎接到城上发出的信号,一声令下,所有船只都降下陈国的旗帜,升起齐国军旗。
建康城里的军民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华皎已经与高长恭、韩子高、顾欢一起上岸,率领他的七万大军,向皇城扑去,将那里团团围住。
华皎对城上守卫的羽林军喊话:“陈琐乃乱臣贼子,杀皇帝,篡权夺国,实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诛。你进去告诉他,交出玉玺投降,便饶他不死,否则,齐国大军压境,一旦攻破皇城,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铿锵有力,如晴天霹雳,炸得皇城中人呆若木鸡。羽林军飞报进去,陈琐顿时慌乱起来,赶紧问殿中臣子:“诸位爱卿有何良策可退叛军?”
群臣面面相觑。七万大军压境,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陈琐见此情形,便知事不可为。他在长安当质子多年,对于逃亡之事颇有心得,虽没有实行过,却曾反复研究,对每个细节都推敲过若干遍,可说是相当周密。心中主意已定,他当即宣布,将皇位传给长子陈叔宝,自居太上皇,不再过问政事。把玉玺交给儿子后,他便扬长而去,消失在殿后。
大臣们惊愕莫名,年轻的陈叔宝更是惊惶失措。他生平只喜欢诗文音律歌舞美色,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父皇不见了踪影,他也无计可施,只得像陈琐一样,向众臣问计。面对这个懦弱的小皇帝,群臣更觉得不必顽抗,便劝他投降。陈叔宝无奈,只得派人上城与华皎谈条件,要他保证不杀皇族和大臣。华皎当即答应。
黄昏时分,皇城的门徐徐打开,陈叔宝率群臣步行而出,跪倒在地,献出玉玺投降。
华皎派兵进宫搜捕陈琐。那些将士何曾见过这等繁华景象,很快便开始了抢掠,甚至淫辱女眷。宫中顿时大乱,宫女、太监四散奔逃,尖叫声、哭喊声不绝如缕。
陈琐化妆成嬷嬷的模样,带了几个也同样化妆成女人的随从趁乱溜出皇宫,仓皇逃往会稽。
建康就这么莫明其妙地陷落,陈国便算是亡了。
吴明彻、黄法氍、裴忌、萧摩诃等伐齐的大将闻讯后均茫然若失,立刻停止攻势,不知该何去何从。韩子高与华皎给四人写信,劝说他们投降齐国。高俨接到高长恭的急报,也立刻派斛律光前去招降,许以高官厚禄。不久,四位陈国名将便率军投降。
接下来是一片忙乱,高长恭代表齐国接收了建康,便立刻安抚军心民心:将在宫中奸淫抢掠的人全部法办,追回财产;安置陈后主及其宫中一干后妃嫔御皇子公主;同时安排齐国皇帝高俨到建康来的诸般事宜。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韩子高与顾欢也同样如此,与华皎一起东奔西跑,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月后,高俨御驾乘船过长江,进入建康城,来到了皇宫。
他走上丹墀,坐上龙椅,抬头看了看金碧辉煌的宫殿,淡淡一笑,“六朝古都,果然名不虚传。”
高长恭、韩子高、顾欢、华皎依次上前拜见,山呼万岁。
“四位爱卿免礼。”高俨抬了抬手,和蔼地道,“此次能够兵不血刃,拿下建康,四位爱卿功不可没。”
高长恭立刻抱拳道:“全赖天子洪福,决策英明。”
高俨听着很受用,微笑着说:“兰陵王为国屡建殊勋,实是国之柱石,皇族典范。顾家两位将军也劳苦功高,均为栋梁。华爱卿弃暗投明,有大功于国,忠心可嘉。”
四人躬身道:“多谢皇上嘉勉。”
接下来还有许多官样文章,顾欢觉得十分疲惫,很想回去睡觉。高俨却兴致勃勃,与群臣说完话,听他们轮番颂扬了半天,这才起身,要他们陪着逛御花园,参观皇城。好不容易等他尽了兴,放群臣回去歇息,顾欢才回到临时征用的某富商园林。她实在撑不住了,一回房便躺下,闭着眼睛不想动弹。
高长恭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听丫鬟说顾欢不舒服,晚膳也没吃,顿时急了,匆匆赶回房去探望。
顾欢睡得很沉,脸色不大好,看上去瘦了许多。高长恭顾不得疲倦,立刻吩咐人请大夫来诊治。
金陵城中有名的老大夫给顾欢把了脉,捻须沉吟了一会儿,便笑着向高长恭拱手,“恭喜王爷,夫人这是有喜了。”
高长恭一怔,随即狂喜,“真的?”
“千真万确。”老大夫点了点头,却道,“夫人最近似乎过于疲劳,胎儿有些不稳,老夫开个方子安胎。夫人最好多歇息,不要过于劳累。”
“是是,我一定注意。”高长恭虚心受教,又问长问短,将需要注意的事宜全部弄清楚。
顾欢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高长恭此时已不在房中。她起来更衣,洗漱,然后便要出去习练刀法。
刚走出房门,便被高强拦住了,顾欢莫明其妙,“你这是干什么?”
高强笑着说:“顾将军,王爷有令,您千万不能练武。我们已经通知王爷您醒了,他很快就会来的。”
顾欢更是摸不着头脑,“高强,你没事吧?大清早的,开什么玩笑?”
高长恭一得到禀报便立刻赶来,在院门外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赶紧奔进去,笑着扶顾欢进屋,从她手里拿过刀挂到墙上,然后笑逐颜开地说:“欢儿,昨天晚上我以为你病了,就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瞧过以后说,你有喜了。”
“啊?”顾欢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高长恭坐到她身旁,轻轻将她搂住。
顾欢很开心,“最近一直觉得胃口不好,吃什么都犯恶心,又总是想睡觉,我还以为是太累的缘故,根本没多想。”
“那可不行,以后一定要小心。”高长恭的声音很温柔,“大夫说,你要多歇息,不能太过劳累。”
“嗯,我明白了。”顾欢满心欢喜,“我一定会当心的。”
就在这时,韩子高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二弟,欢儿,你们在吗?”
顾欢扬声道:“在。”
韩子高温和地说:“我们可以走了吗?”
高长恭这才想起,今日是陈茜的生辰,顾欢前几天就主动提起,要陪韩子高前去永宁陵祭奠陈茜。那时候他自然立刻应允,可现在顾欢身怀有孕,他实在不想让她去。
顾欢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立刻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如果你敢阻止,就跟你没完。
高长恭只得在心里叹气,轻声道:“咱们陪大哥去,可你不能乱跑,也不能骑马,当心孩子。”
“好。”顾欢立刻眉开眼笑,起身走了出去。
三人带着护卫出了府,高长恭与韩子高骑马,顾欢被硬逼着上了马车。韩子高听高长恭说她身体有些不适,便十分关切,顾欢却一个劲地催着快走,看上去挺有精神。韩子高便笑了笑,没有多问。一行人驰出城去,直奔永宁陵。
顾欢最想看的是永宁陵前的那两只石兽。她坐在车里,一直透过车窗向前看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两只传说中的雄麒麟。等到马车停下,她便钻出去,下了车四处张望。
立刻,陵前那两个高约一丈的石雕像便映入她的眼帘。两只都是麒麟,而且都是雄兽,唯一的区别是东兽双角,西兽独角。两兽体态修长,昂首阔步,体侧刻双翼,并有卷云纹,非常精美。
韩子高看着那两只石兽,眼里隐有泪光闪现。
其他人都没吭声,默默地看着高处那个巨大的陵墓。
韩子高缓缓走上台阶,修长的身形似乎越来越沉重,背影里透着深深的哀伤。
高长恭与顾欢并肩而立,仰头看着,都不说话。
韩子高一步未停,很快走到那块矗立的墓碑前。看了一会儿,他缓缓跪了下去,低垂着头,双肩微颤,已是泪流满面。
顾欢轻轻叹了口气,“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高长恭心里一阵恻然,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冲动地说:“欢儿,你多生几个孩子,咱们过继一个给大哥吧。”
顾欢立刻点头,“好。”
韩子高在陵前泣不成声,喃喃地与地下的陈茜说了很多话。江南的微风自原野吹来,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耳边,仿佛情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一声一声地叫他“别哭”。
顾欢他们一直没有去打搅他,都在台阶下等着。
过了很久,韩子高才渐渐平静下来,将泪水擦去,起身慢慢走下台阶。
顾欢连忙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大哥,咱们回家吧。”
高长恭走到他面前,郑重地道:“大哥,你还有我们。”
韩子高看着他,手臂上感受着顾欢传递过来的安慰,心里渐渐开朗起来,微笑着说:“是啊,我还有你们。走吧,我们回家。”
次日,皇帝高俨颁下谕旨,要各路大军乘胜追击,占领陈国全境。
因为陈国先出兵侵略齐国,所以齐国师出有名,周国亦不便干涉。再加上周国大军正在西征突厥,将西域各国收入囊中,无暇来抢陈国,只能出动部分军队,趁乱在西南占了一些地方。高俨不欲与周国发生冲突,便装聋作哑,佯作不知。
半个月后,陈琐在东海郡被高孝珩擒杀。当年,他废陈茜的儿子陈伯宗,将他贬为临海王,后又派人到这里来杀了他。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最终也死在了这里。
韩子高得到消息后,感到很欣慰,到陈茜的墓前告诉他,杀他两个儿子的元凶伏诛了。
很快,华皎、吴明彻等陈国名将登高一呼,全国守军不战而降。两个月后,陈国全境尽归齐国。
自此局势大定,终宇文邕与高俨一生,都未再起争端。他们发展生产,休养生息,使国力大增,成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十二月,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齐国大军班师回朝。
一到邺城,高俨立刻封赏有功之臣。加封高长恭为太尉;改建康为金陵,置金陵郡,令韩子高恢复本名,封他为金陵郡王;所有参战高姓诸王均加封厚赐;北伐突厥的斛律羡被封为东安郡王;顾显被封为上党郡王;高延宗别封射阳郡公;原陈国大将华皎被封为长沙郡王;吴明彻、黄法氍、裴忌、萧摩诃等降将也俱有封赏;陈后主陈叔宝被封为吴兴郡王;
在突厥卡波谷地浴血奋战的所有将士都按高长恭的请功奏折封赏,为国捐躯者更从优抚恤。
宣旨太监念到最后,大声道:“封顾欢为南兰陵郡王,择吉日与兰陵郡王高长恭成亲。钦此。”
高俨坐在御座上,满脸笑容,看着高长恭与顾欢先是惊讶继而欢喜,看着群臣先是诧异继而忍俊不禁,心里很是得意。这是他的杰作,只有和士开事先知晓,当时便忍不住好笑。今日一见,果然效果极佳,让高俨颇为满足。
他笑着说:“这样一来,你们夫妻俩都是兰陵王,下人们叫起来不免糊涂,岂不也是闺房一乐?”
在群臣的哄堂大笑声中,高长恭与顾欢磕下头去。两人都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圣上英明。”
尾声
“两王联姻”的盛事立刻传遍天下,顾欢更是有史以来所未见的“大将军王妃”,其身份的特殊让人津津乐道。此时,两位兰陵王在突厥卡波谷地的非凡表现也传扬开来,引来无数人的钦敬叹服。
不过,顾欢却没有为此而沾沾自喜。她始终觉得自己做的事都很平常,现在也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新娘那样,很在意自己的婚事。
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只是外表还不大看得出来。高长恭非常担心,立刻请来吴谦为她仔细诊脉。
吴谦把过脉后,笑着说:“将军这是头胎,不显怀是正常的。孩子长得很好,王爷放心吧。”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便专心筹划喜事。
段韶是顾欢的义父,对此事很关心,将府中曾经筹办过孙子段宝鼎迎娶公主婚事的几位管事都调了过来,帮他们准备。这是娘家人的好意,王府里的老总管高平自是欣然接纳。
与此同时,高俨也将宫中筹办过大婚的几个大太监、宫女、嬷嬷拨了过去,谕令他们务必要帮两位兰陵王办好喜事,不得有误。这是皇帝的恩典,王府自然更要接受。
满朝文武纷纷送来贺礼,争奇斗艳,异彩纷呈。
高长恭与顾欢的几处封邑送来大批禽肉瓜果蔬菜以及珍奇物品,以祝贺主公成婚。
城里最有名的数家作坊也都忙碌起来,绣坊赶制喜服,金铺打制首饰,花圃送来无数奇花异卉,酒楼绞尽脑汁琢磨喜宴席单。
如此一来,王府里人满为患,整日里闹闹嚷嚷,却让人感觉特别喜气。
顾欢头两天还兴致勃勃地过问一下,然后就累了,感觉根本用不着自己插手,那些行家里手早就想得妥帖周到。她便索性抛开不管,天天带着两只小狐狸到段韶那里去玩。
府里的金雕、金钱豹、金猫都长大了一些,与顾欢十分亲密,感情很好,可她不敢把小狐狸跟它们放在一起,怕两个小家伙被它们吃了。韩子高的紫貂、梅花鹿也长大了许多,顾欢也不敢让小狐狸跟它们一起玩,怕两个小鬼头把它们吃了。左思右想,只好还是自己带着。
身在突厥的顾显和高延宗已经得到皇上谕旨,让他们把军务交给斛律羡,即刻回国,并特别谕令,命顾显携全家到邺城。
高长恭算好日子,派出大批人马到朔县,浩浩荡荡地将十余车聘礼送了过去。当顾显到达朔县家中时,正好接到这个车队,惊诧之余自也欢喜。安顿好那些东西,他便带着慕容芸和两个孩子赶往邺城。
他在这里没有居所,便暂住在段韶府中。顾欢闻讯,立刻由韩子高陪着,乘车赶了过去。
到了太师府,顾欢迫不及待地下车,便要往里飞奔。韩子高立刻拉住她,无奈地说:“你看你看,又忘了自己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当心点。”
顾欢吐吐舌头,乖乖地点头。韩子高这才放开她。顾欢果然放慢脚步,缓缓向前走去。
顾显正在前厅跟段韶叙旧,突然看向门外。
顾欢穿着男装,仍然英气勃勃,满脸喜色地走在路上,旁边陪着英俊非凡的韩子高,脚下有两只漂亮的小白狐狸,撒着欢地跑来跑去。
段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捻须微笑,由衷地说:“兄弟,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顾显喜悦地道:“段兄,欢儿也是你的女儿嘛。”
“是啊,这里就是她的娘家。”段韶呵呵笑道,“再过两日,她就从这里出嫁。”
顾欢的声音传了进来,“爹爹,义父,女儿来看你们啦。”
顾显再也坐不住,起身大步向外走,向女儿迎了过去。
顾欢激动地扑进父亲怀里,不由得热泪盈眶。他们在突厥分手,两人都在战斗中受了伤,险死还生,今日重逢,自是百感交集。
顾显早已听说了女儿在卡波谷地的英勇,可首先感到的却不是骄傲,而是心惊胆战。此刻,抱着活生生的爱女,他心中一阵激荡,眼圈也红了。
顾欢泪眼汪汪,对着父亲撒娇,一直不肯放手。
过了好一会儿,父女俩才平静下来。
顾显看向站在一旁微笑的韩子高,对他一抱拳,郑重地道:“韩大人。”
韩子高没料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不由得一怔,随即拱手还礼,笑着说:“叔父切不可与我如此客套。”
“是啊。”顾欢笑逐颜开,“现在他的大名是韩子高,表字依然叫顾愉。爹,你还是叫他愉儿吧。他都听习惯了,猛然改变,他都不知道你是在叫他。”
这一席话逗得旁边的人全都哈哈大笑。韩子高点了点头,“叔父,我是欢儿的大哥,咱们本就是一家人。”
“那好。”顾显本就豪迈,便道,“那我们还是照旧。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一家人仍然是一家人。”
“对。”段韶微笑着缓步走来,“欢儿,愉儿,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屋谈吧。”
几个人走进屋去,顾显看着那两只调皮的小狐狸,便问起来历,听顾欢和韩子高说了,不由得啧啧称奇。
过了一会儿,慕容芸带着儿子过来与他们相见。那两个孩子一见到小白狐狸,便大呼小叫,立刻与它们玩在一起,不再理会大人了。
一家人终于聚在一处,都是欢欢喜喜。顾欢不肯回去,就留在太师府里过夜。高长恭不放心,也赶了过来。就这样,顾欢出嫁前的这些日子里,他们都在段韶的府中度过,把偌大的太师府也渲染得喜气洋洋。
这期间,和士开多次来看望顾欢,韩子高把郑怀英也接了过来,三个人一起谈论胡乐,切磋琴艺,十分开怀。
顾欢出嫁的前一日,宇文邕派使臣送来了贺礼。那是以纯金丝配以珍珠美玉,在巨幅的大红锦缎上精心绣出的晨曦中的长安城,气势磅礴,美轮美奂。顾欢一见便喜出望外,爱不释手,定要挂在洞房之中。高长恭对她千依百顺,自然听从。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在皇历上,这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宜嫁娶,利子孙,富贵延年,公侯万代。之前高俨一听便即拍板,钦定这一天两王成婚。
前几日才下过大雪,这天一早却是朝阳升起,金光满地。五更时,军营中便出动了上万人,将积雪铲得干干净净,以确保他们的王爷大将军路上不会出丝毫问题。
天一亮,邺城万人空巷,百姓们全都涌上街头,兴高采烈地聚集在从太师府到兰陵王府的道路两旁,翘首以待。
两位兰陵王的亲兵全都穿上新衣,立正站在道路两边的百姓前面,以防有人捣乱,同时也向自己的将军致敬。段韶、斛律光、韩子高以及高延宗、高孝瑜、高孝珩、高绍信等人都把自己的亲兵派出来维持秩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是没带兵刃,以免冲了喜气。
从太师府到兰陵王府的这条大道上很快便清场,空无一人,保证畅通无阻。
巳时,高长恭身穿大红的新郎装,帽插金花,笑容满面地骑马出了王府。韩子高、尉相愿和兰陵十八骑也都盛装跟在他身后,一起到太师府迎亲。在他们身前,是吹吹打打的一队乐手,以及举着喜牌的家人。在他们身后,却没有人抬花轿,而是用四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一辆披红挂彩的华丽马车。
这是高长恭的主意,他怕轿子太颠,会让顾欢不适。顾欢一听便拍手,十二万分地赞成。
在沿途百姓的围观中,他们来到同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太师府。高长恭下了马,笑逐颜开地走进大门,到正厅去迎接新娘。
顾欢穿着绣工精美的大红喜服,头上梳了十字大髻,戴着珠玉簪钗和金步摇,手上套着翡翠指环,腕上是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只有耳垂未穿耳孔,没戴耳坠。这是顾欢第一次真正做女装打扮,也是第一次精致地描眉涂朱,薄施脂粉。在满堂锦绣的映衬下,她变得光芒四射,美艳动人。
她不肯听喜娘的话,戴那个什么盖头,就这么站在厅中,笑吟吟地看着门外,看着她的良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毕生所求的,并不是站在权力之巅,俯瞰芸芸众生,她要的只是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高长恭一走进厅中,眼里便只有那个美丽的女子。她站在那里,风华绝代,仪态万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明媚,眸中的神采是如此温柔。那是他的佳人,倾国倾城。
他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
她微笑,抬手相迎。
两人十指相扣,并肩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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