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十秒钟的敌意

　　在被送去医院的路上，江上很庆幸那个有些话唠的消防队中队长没有多问他关于麻枝事情，他用“这是朋友的娃代劳看管一下”蒙混过关，有些神经大条的消防员就没再说什么了。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他和大部分事关公共安全的非能力者机关的关系都挺不错的，如果说江上率领的peace maker是擦屁股的卫生纸，其他非能力者机关就是扫厕所的。在重大冲突当中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往往是并不是第一时间介入的，但并不代表他们的工作量就会小。peace maker毕竟是面对这类事件的少数精锐，处理大规模灾害方面他们是行家里手，可也需要非能力者机关的帮助才能完美应对。

　　总之大家都要面对烂摊子，当然会有同病相怜的意识。江上觉得和他们打好关系总是有帮助的，有时候他也被请去讲解一下面对超能力罪犯时的基本应对常识，他的讲座是很受欢迎的，关键是他只要管交通报销和一顿饭就行，不用另外再付讲课费。

　　可以说江上的确是个奸商，可是他在某些时候也明白，有些钱最好别赚。

　　在路上，路队提起的另外一件事倒是让江上感到情况的紧迫。

　　路队说，最近关于超能力罪犯引起的混乱和灾难数量直线下降，他一直在忙于应对常规火灾，本来以为可能最近一段时间关于超级罪犯的事情可以消停了，可是他们接到的命令却是要他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在城市里展开大规模救援行动，为此还增加了额外的训练。根据路队的说法，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在他们中队，也不仅仅存在于消防部门，甚至连防化队伍都在紧急待命状态中了。

　　看样子，这种紧张的局势已经通过联盟机关向社会各界传达过了，大部分人当然并不知道理由，只是要他们做好准备。如今能力者满天飞，如果有一天宇宙怪兽出现在地球，恐怕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准备工作一定要到位，否则到时候会很难收场。

　　“我说江队，你一向消息灵通，这次是要闹啥幺蛾子？怎么弄得跟世界末日似的……”路队大咧咧问了一句，让江上好一阵无语。

　　“不会吧！我靠不会吧真要末日了？！”发觉江上半天没说话，路队吓了一大跳，“我是不是该买黄金准备逃难了？”

　　“兄弟，你买得起么你……”江上叹了一口气。

　　“我是买不起……”路队也苦笑一下，“到底出啥事了？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要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估计你也不信我说的。”江上耸耸肩，胸口痛得要命，但是他尽量掩饰，“可我要是说多了，估计我也不信我说的。”

　　“江队，您这可把我绕进去了……”

　　“我的意思是，假如真的世界末日了，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该干嘛干嘛。”江上笑了笑，“我要干的就是处理那些烂摊子，救人逃离灾难。你差不多也跟我干一样的事情吧……原则上说，我们只管救人，其他的什么都不要问。”

　　江上这么说完，感觉麻枝扯了一下他破烂风衣的衣角。那种力道是那么得微弱，和她之前狂乱的强大能力完全不相符，似乎这句话触动了她什么。江上没回应什么，只是任由麻枝这么扯着自己。

　　“得嘞，有您这么一句，我也踏实了。”路队吐吐舌头，完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看起来很快活的人天天在接触着吞噬人命的凶暴火焰，“就送到这儿了，我得归队。话说这是要去哪儿啊？”

　　“没啥，没任务了，带孩子转转。”江上摆摆手，带着麻枝下了车。

　　87号街区是江上目的地的入口，但人人都能到这里，这里也不是什么禁区，逛街购物的平常人要多少有多少，大型商场和饮食街之类的设施和普通的城市街区没什么区别，但这样和平的日常景象正是那所地下医院的伪装。

　　那所并不属于联盟机关所有、专门医治能力者的地下医院，正隐藏在这片繁华街区的阴影当中。江上的目标就是在顾客最多的一个购物中心外一扇非常不起眼的消防门，打开那扇门的话里面是一个只有两三平方米的小黑屋。只要是能力者，无论能力强弱，只要进去以后就会触动其中的机关，之后电梯启动，会把人带入整个购物中心的地下镜像当中。

　　名叫地下医院，真的名副其实就在地下，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戏言。

　　把入口就设计在购物中心内部，其实这样的设计对患者非常不友好，到这里寻医问药的人不是中立者就是犯罪者，要么就是不属于联盟机关、甘愿出卖自己能力给有钱人当保镖的家伙，他们来到这里当然是无奈之举，如何把自己伪装成普通人、不被监控和他人察觉而进入医院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样做买卖当然会减少顾客，可是这无形当中也筛选了顾客本身的素质——假如不是诚心诚意放下身段前来，就最好不要到这里来，这里不欢迎控制不住脾气、打算闹事的能力者。

　　江上以前很难想象那种身受重伤的能力者是怎么表情淡定走进人员密集的购物中心的，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他才明白这是多么困难。他听说很多人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选择换一个医院，或者灰头土脸等着到晚上十点之后购物中心打烊再潜入进来。无论如何，这里传达的价值观就是“医院就是治病，不要瞎胡闹”。

　　江上警惕了半天，没发现什么人跟踪，然后带着麻枝慢慢避开人群走向那扇消防门，却发现麻枝有些心不在焉。购物中心里的任何东西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打折广告，她不识字，但却认识上面的图案——那正是麻汉大量囤积的方便食品的品牌广告。

　　“这玩意儿叫打折广告，我的最爱。”江上哼了一声，“以后有空我教你怎么在干净卫生商品质量有保证的超市里买便宜货。其实在菜市场买的话更合算，因为可以砍价，这方面我也是行家。不过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我觉得砍价这个还是算了……”

　　这么说完，麻枝的脸颊鼓了起来，好像很不高兴。

　　“好吧，你这也是一招。用表情砍价的话其实也挺好使的……”江上挠挠头，“可现在还不能带你逛，我得赶紧治疗一下。”

　　听到这句麻枝赶紧又跟了上来，随江上一起到了那扇消防门。

　　黑暗的空屋似乎让麻枝感到很紧张，她紧紧靠在江上身边，身体有些颤抖。这多少让江上有些意外，看来之前的强悍只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失去了监护人的情况下，麻枝说白了就是个小孩罢了，还需要照顾。

　　江上本身就是从小缺乏家庭关怀的人，对母亲毫无印象，老爸又是和自己一样做着这份辛苦的工作，最后把命都丢了。从某种程度上说，看着现在的麻枝，江上就像看见过去的自己一样。

　　“别怕，这里是安全的。”江上拍拍她的肩膀，宽慰了一句。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安全。彻底冷静下来、恢复到平时精神状态的江上，就算到了这个没什么人敢上门闹事的医院也紧绷着神经。当电梯下降到最底层、门打开的一瞬间，江上看到了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医院时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没人在这里埋伏，大部分医生和护士都在忙手头的事情，一眼扫过去也没发现有穷凶极恶的能力者跑来这里治疗……

　　真是运气极好。

　　不对，应该说是运气很差才对。

　　因为在电梯的门口他看见了穿着颠覆常理、完全不在乎病患心情的纯黑色护士装的家伙，她墨色的眼瞳根本看不出有瞳孔来，好像就是一团黑暗掉进了白色的眼球上，看起来令人十分不快。

　　这名护士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江上的身边和他面对面，然后恨恨踩住了江上的脚。这个动作让麻枝颇为不安，她惊异地抽了一口气，如此近距离的敌意似乎让她想要发动能力来对付这个护士了，但江上阻止了麻枝。

　　“足足踩了我十秒钟……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你这是故意的了吧？”江上歪着脑袋说道，“很疼的。”

　　“没你的胸口疼吧？”一身漆黑的护士终于松开踩住江上的脚，穿着高跟鞋的护士估计只有在这里能碰见，“还有你身上乱七八糟的自我治疗，你是准备自杀吗？”

　　“有那么一点点这方面的想法，不过现在没了。”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运气不好。”江上耸耸肩。

　　他们两人就这么相互对视了几秒钟，护士哼了一声说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能说什么理由呢？”

　　“希望你说‘抱歉我是个废柴所以我不应该去做玩儿命的事情’之类的。”

　　“别逗了，我挣工资的，不能说不干就不干。”

　　“哪儿拐来的小孩？不会是你生的吧！”

　　“我没这功能……”江上叹了一口气，“我们是要这样一直吵下去吗？这儿还是不是医院了。”

　　“这儿不太欢迎你，除非你让筱筱到我这里工作。我可以考虑让你当个护工，或者你去当会计，你很擅长干这个。”

　　“等联盟机关倒台以后麻烦一定收留我……现在我是来治疗的，我都快痛哭了。”

　　护士没理江上，她似乎明白这个人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忍受痛苦。她蹲下身子，用那虚空的眼瞳盯着麻枝，然后伸手摸了摸麻枝的头。麻枝有那么一点点抗拒，试图躲闪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小妹妹，你怎么能跟着这种不靠谱的叔叔呢？她把姐姐我最喜欢、最想留在身边的人霸占着不给我，他可不是个好东西啦！小心他给你吃快过期的罐头，弄得你上吐下泻的。”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护士立刻闪身向后退了好几步，她有些狼狈地抬头看着江上，一脸不可思议：“这孩子刚刚想打飞我，你怎么教育的！”

　　“谁要你胡说八道。”

　　“我呸，带着小孩当保镖，你也真是够了。”护士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快来检查一下吧，我要是再不处理你的伤势，这孩子怕是要撕碎我了。”

　　“不会的，她只是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而已。”江上拍拍麻枝的肩膀，让她放松下来，“这人叫红薇，以前在街面儿上混的时候被小伙伴们称作收尸人，不过现在做医疗工作了，是个挺可靠的人。她是我的好朋友，她打算给我做免费治疗。”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红薇悲叹一声，“先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