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来的屁股（下）

　　江上最早的记忆与死有关。

　　他看到一望无际的钢筋水泥森林中飘散出火焰带来的灰尘，然后就是哭喊的声音，他们最终悄然逝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父亲也是一名peace maker，经常在夜里叫醒他，要他起来看他在工作时拍摄的实况录像。

　　他闻到父亲身上的烟熏味和血腥味。

　　当幼年的江上坐在他的腿上看着电视频幕闪烁过一幕幕惨剧时，父亲会很骄傲地告诉江上，他把多少人从骚乱中救出，让多少普通人忘记了正义与邪恶斗争时的惨痛代价，让多少人重回日常和平的生活。

　　随着江上的成长，他继承了父亲的本事。虽然不能像那些有极速能力的超能力者一样快，他也能迅速赶往现场。他会心灵手术，轻松给普通人洗脑。他会建筑工程，凭借合理规划还原建筑本貌。他会设立结界，不让普通人靠近事故现场。他还会插科打诨，媒体记者也拿他没办法。

　　总之，给人擦屁股真的足够了。

　　或者说，他只能干这个。

　　于是，在梦境中他也经常能想起这糟心的一切。

　　不过，现在的情况更加糟心……

　　“给老子赔！”

　　随着一声怒喝，江上从昏迷中醒来。

　　他正躺在地上，跪在他身边的筱筱还在给他检查身体，随时准备施加治疗术。方悦正在带领一群人维修已经摇摇欲坠的办公楼，安琪则在向总部解释，刚刚发出的求救信号是报警系统的误传。

　　然而正如求救信号发过去半天没人反应一样，连解除求救的请求发过去也没啥反应。可能真的是传达室的老大爷睡着了，或者老大爷才是真正的神，他早就看穿了这一切。

　　另外，灵风正在扯着自己披风的一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麦晓飞！”江上大喊一声。

　　“到！”

　　那个还在一处漏洞修修补补的新人灰头土脸，迅速奔跑了过来。

　　“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江上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报告队长，三天！”

　　“你告诉我，三天来你学到最多的是什么？”

　　“和平！”麦晓飞大声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一群人相互看了看，都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这个新人差不多已经被江上给洗脑了。

　　“很好。晓飞，你告诉这位威风凛凛、把人家的办公楼砸碎、到现在赔偿问题完全没说的英雄，如何和平地解决这件事？”

　　“砸一赔三，连本共四！”

　　“不错不错，方悦，你的新人教育做得不错，回头我打个报告，让上头好好嘉奖你一番。”江上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不过由于还是有点儿虚弱，所以筱筱赶紧搀扶了一把，“听到了吧，我这大楼，你得赔四个。”

　　灵风咬着嘴唇，一脸无辜的样子，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队长……您不是真的要她赔吧？”筱筱在江上的耳边悄悄说道，“她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便是有意的。”江上摆摆手，“赔不赔得出，那是以后的问题。但我们要的是态度，要的是说法，要的是公平公正，要的是人间正道。”

　　筱筱没再多说什么。她能理解江上的心痛，因为这个办公楼是他打拼的结果。在他当上队长之后，几次和上面发生过激烈的交锋，一次次把在别人看来不可能拿到的经费搞到手，然后迅速改善了队伍的生活状况，让大家从贫困线挣扎到了温饱线。

　　现在办公地点毁于一旦，相当于从江上的身上割肉一样。

　　“谁还闲着？赶紧统计一份损失情况详细报表出来，报表的标准格式从公共邮箱里找，写好了找我盖章。”江上大声命令，立刻有人答应，“哦对了，送客。”

　　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想让这个不速之客赶紧离开。

　　“不不，我还不能走！”一听江上要送客，灵风赶紧猛烈摇头，“我今天是有任务的！”

　　“原来你还有幕后主使。那个谁，报告里提一句，就说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有破坏内部团结、阻碍大局工作的嫌疑。”

　　“是黑风老师派我来的！”超级英雄少女终于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那你一定不会赔不起了。”江上笑了笑，“走吧，办公室里说话。”

　　说是办公室，其实已经是摇摇欲坠。就在这个地方，多年前也是江上的父亲的办公地点，小时候江上也跟着父亲一起参观过，父亲总是守着电话，等着上面发来命令。只要电话响起，他就立刻带人出发，总得整整一天，他才会带着满身的焦糊味儿和尘土回来。

　　而现在，江上完全不需要出去，也因为刚刚灵风的“袭击”而变得灰头土脸。

　　“原来你就是黑娃子的跟班啊？”江上从一片废墟当中找出了一把破破烂烂的椅子，勉勉强强能坐在上面，“你跟他多久了？怎么好的没学会，尽学了一些毛毛躁躁的东西？他昨天差点儿把我的脖子扭断，这事儿我还没找他算账。我的意外保险可不包括这个。”

　　“对不起。”女孩老老实实低头道歉，“我没想到这里这么不结实。”

　　“你没想到的事儿多了去了。”江上摇摇头，“拜托，我们是要秘密调查，不是握紧拳头去揍人，用不着穿你这一身皮。像你这样跟着我去调查，还不如在脑门儿上贴个纸条，上面就写‘我来抓犯人了你们快跑’。”

　　“可是联盟机关的手册规定，出任务时必须全副武装……我不能违反规定。”

　　“全副武装是啥意思？你给我解释解释。”

　　“意思就是穿上战斗服，准备和邪恶势力做殊死搏斗。”少女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你们没开过文化课吗？所以我说这年头的新人教育就像是渣一样，有钱搞这种名不副实的新人培训，还不如关注一下超市打折信息。”江上悲叹一声，“告诉你，全副武装是形容对人或对事情准备充分，而不是穿上你那可笑的战斗服。”

　　“它……它不可笑！”少女气鼓鼓地说道，“它是黑风老师用高科技手段制造的，能够吸收冲击，带来很好的防护效果。还有这个面具，是定制石墨整流面具，带有视网膜投射系统，不仅能掩盖我的真实相貌，还能提供很多战斗数据。”

　　“在我看来，你脑袋上套个丝袜也能达到这个效果……针对这个任务，不需要这样的装备，明白？”

　　“明白了……”少女低下了头。

　　“还有，少跟我说你身份隐藏的那一套。”江上咧咧嘴，“在我这儿不需要隐藏身份。你现在就去给我换一套衣服，我这儿有很多备用的衣服，都是我们侦察时用的。如果更衣室被埋了，请您费心清理一下。”

　　灵风好像被老师责骂一样，扭头离开了办公室，和正好要进来的筱筱擦肩而过。

　　“队长，过分了吧？”筱筱皱眉。

　　“唉……”他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啊……你看看这！我心爱的办公室……”

　　“按理说我们应该和超级英雄搞好关系，这样才有利于我们以后工作的展开。”

　　“我也想这样，但每次都是对方给我们找麻烦。人家放个屁都是香的，最后的残局还是我们收拾。你就说这孩子吧……虽然看起来一副能够接受教育的模样，但实际上还是因为能力太过于强大而对周遭造成了影响。这种事情和‘心地善良’基本上没多大关系，只要你掌握着过人的力量，总有一天会变得特别傲慢。”

　　“可是我觉得队长不会。”筱筱摇摇头，“如果有一天您也变得强大无比，我想您还是会刀子嘴豆腐心。”

　　“别夸我啊，搞得你好像有事儿求我的样子。”

　　看着筱筱半天没说话，江上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不会吧？你真有事儿求我？”他挠挠头，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服，“说吧！”

　　“我总是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到这次的事情非常复杂，而且敌人来自内部……”

　　“这我们都知道。”

　　“所以我希望您能够适可而止。”

　　筱筱的语气很平淡，脸上也挂着她标志的笑容，但看起来却十分悲伤。

　　“啥意思？”

　　“如果查不出来，就果断放弃。如果查到了惊人的内幕，最好憋着不说。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江上沉默了。

　　没错。

　　这次的事情太过于诡异，现有的证据均指向联盟机关内部。

　　现在尚不能确定作案人数，哪怕只是一个单独的人，只要他是联盟机关内部的，也非常难以对付。万一发生冲突，最后自己可能小命不保。

　　“好，我答应你。”江上点点头，“如果情况不对，我会放弃调查。哪怕我被革职查办，我也不会去拼命。”

　　“如果队长被革职查办，我也会主动离开。”筱筱的语气更加坚定。

　　“傻丫头，你算了吧。离了这个地方，就算我被洗脑了、剥夺能力了，我还能摆个小摊卖水果，你能干啥啊？”

　　“我能买水果呀。”她笑了。

　　“好啦好啦，你先攒够一辈子买我水果的钱再说吧……”江上冲她摆摆手，“去看看那小鬼换了个什么衣服，别穿着城管的衣服就跑出来了，那还不如那一套战斗服。”

　　“我来了。”

　　灵风敲了敲门，显得很有礼貌的样子。

　　她换了一身中学生的校服。

　　她本来个子就不算高，年龄也正好是中学生的阶段，再加上齐耳短发，完全就是一副学生的样子。

　　从伪装的角度来说，这倒是相当完美。

　　但是如果真的带这样的人去一家公司去做调查，那简直愚蠢。

　　“好嘞，我们这就去春游。”江上站起来，背着手离开。

　　“怎么了？这衣服……”灵风手足无措。

　　“没怎么啦！”筱筱依旧是那么温柔，“再换一身吧，队长可能觉得这一身衣服不太好看。”

　　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灵风，被筱筱推着又重新走向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