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蚀

    冰冷的刀尖像毒蛇的獠牙，死死钉在程默的后心，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冻结了他每一寸试图挣扎的肌肉。他只能僵立着，如同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两点：前方光池中那张酷似母亲、却冰冷如霜的脸，以及耳后那如同砂纸摩擦、浸透了恐惧与悔恨的嘶鸣。


    “怪…物？”程默的声音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沙哑得厉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盯着那个悬浮在圣光中、眼神淡漠如同俯视蝼蚁的身影。“你说谁？”


    “还能是谁？”身后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几乎破音，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就是你们！你们这些…带来‘沉降’的‘基石’！看看！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周围！”


    抵在程默后心的刀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残忍的引导意味，逼迫他的视线扫过这片被乳白色圣光温柔笼罩的“花园”。流淌着光晕的巨木默默矗立，脚下的青草柔软芬芳，空气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远处，那个捧着发光种子的小女孩已经跑到了光池的边缘，正仰着小脸，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欢喜，望着光池中心那个非人的存在。


    “多完美啊！多伟大的‘园丁’！”身后的声音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看看这新世界！看看这希望的花园！可你问问她！”刀尖猛地指向光池中心，“问问你这位‘母亲’！那些没能变成‘种子’的人呢？那些活生生的、在旧世界废墟里挣扎的、没资格进入这‘摇篮’的人呢？他们去哪了？！”


    “沉降”时的白光、撕裂的维度、失散的绝望……无数画面碎片瞬间涌入程默的脑海。普罗米修斯冰冷的扫描结果犹在耳边：“当前探测半径内，未发现其他人类生命信号。”火种…散布…空间离散……这些词此刻被身后人饱含血泪的嘶吼赋予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


    程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猛地看向光池中心那个身影，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祈求：“妈…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些…其他人…幸存者…”


    他的质问戛然而止。


    光池中心，那个悬浮的、酷似林素云的身影，似乎完全无视了程默的挣扎、身后人的嘶吼，甚至也忽略了光池边仰望着她的小女孩。她的目光，依旧保持着那种穿透一切的漠然，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那双如同冰封湖面的眼睛，空洞地“望”向程默身后持刀者的方向。她的嘴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就在那一瞬间——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毫无征兆地从程默身后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惊骇，让程默浑身汗毛倒竖！


    抵在后心那冰冷的刀尖猛地一颤，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紧接着，是重物沉闷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某种东西被急速吸干的细微“嘶嘶”声。


    程默猛地转身！


    一个穿着破烂、沾满干涸泥浆和暗褐色污迹衣服的男人倒在他脚边，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抽搐着。他手中那把简陋的骨刃（似乎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獠牙磨制而成）掉落在草地上。男人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更恐怖的是，他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灰败、褶皱，紧贴在凸起的骨头上，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疯狂抽离！


    而这一切的源头，正是他刚才用力指向光池中心的那只手臂！那只手臂上，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缕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乳白色光丝。那光丝一端没入他的手臂皮肉，另一端则诡异地延伸向虚空，最终消失在光池中心那个身影的方向！


    “住手！”程默目眦欲裂，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冲上头顶。他体内的“基石”力量应激般爆发，皮肤下乳白色的光丝骤然亮起，他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试图斩断那根邪恶的光丝。


    “别碰他！”普罗米修斯在他脑中厉声尖叫，前所未有的急迫，“能量同源！那光丝蕴含‘沉降’核心法则！强行干涉会引发未知连锁反应！宿主！危险！”


    程默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几秒钟前还充满恨意嘶吼的男人，在短短两三秒内，变成一具蜷缩的、彻底失去所有生机的干尸。缠绕在他手臂上的光丝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草地上，只留下一具迅速冷却的恐怖残骸，和那把孤零零的骨刃。


    死寂。


    只有风吹过光晕巨木的沙沙声，和光池中永恒流淌的静谧光辉。


    小女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惊呆了，她捧着手里的种子，小嘴微张，清澈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映入了名为“死亡”的阴影，充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远离那具干尸，也远离了程默，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程默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回头，重新看向光池中心。心脏如同沉入了万丈冰窟。


    那个身影，依旧悬浮在那里。白色的长袍纤尘不染，圣洁的光芒在她周身流淌。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情绪。刚才那冷酷到极致的抹杀，对她而言，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程默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程默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穿透了他的皮肤，穿透了他的骨骼，如同冰冷的探针，直接刺向他体内那微弱流转的“基石”力量——那源自归零核心碎片的力量！


    “目标：程默。状态：‘基石’碎片载体，融合稳定。”一个宏大、非男非女、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直接在程默的意识深处响起，冰冷地宣告着分析结果。这声音虽然带着一丝林素云说话时特有的尾音韵律，却完全剥离了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理性。“检测到能量波动…符合预设‘园丁’辅助单元启动阈值…”


    程默浑身冰冷，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辅助单元？启动阈值？它想做什么？


    “不！”他嘶吼出声，试图后退，身体却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


    光池中心的身影，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纤细、苍白，动作优雅而精准，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指尖，一点纯粹到极致的乳白色光芒开始汇聚、压缩，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性波动！光芒并非指向程默的身体，而是精准地锁定了他体内那作为“基石”的核心！


    “指令：回收不稳定‘基石’碎片。”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执行净化。”


    “妈妈！不要！”就在那毁灭性的光芒即将迸射而出的刹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