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北风骤紧 最后的晚宴

    侯府，议事偏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姬昌端坐主位，面色沉静，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色，却比殿外深沉的夜色还要浓郁。姬北辰与王枭立于下首，刚刚孵化、此刻蜷缩在姬北辰怀中假寐的吞天兽“吞吞”，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抑，不安地动了动耳朵。


    殿中央，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霜的传令兵单膝跪地，声音因恐惧与疲惫而带着颤抖：


    “禀侯爷、世子！三日前，北境‘朔风’、‘寒铁’、‘落雪’三城，以及周边十七个村镇……一夜之间，尽数……尽数化为死域！”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厮杀痕迹！巡哨的兄弟发现时，整个城池、村庄，都被一层薄薄的、永不融化的灰色寒冰覆盖！城内所有生灵，无论人畜，皆保持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被彻底冰封！生机……完全断绝！”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冰……那冰邪门得很！靠近之人，皆感神魂冻结，灵力滞涩！我们尝试救援，却连城门都无法推开！仿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剥夺了一切生机与活力！”


    “北冥寒潮……”姬北辰轻声吐出这四个字，眼神锐利如刀。他怀中的吞吞似乎被这股寒意刺激，微微瑟缩了一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恐怖的灾难以如此具体、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股源自灵魂的寒意，依旧让他心神震颤。无声无息，冰封万里，剥夺生机……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这已非寻常天灾，而是蕴含着大道规则的毁灭！


    “朝歌方面有何反应？”姬昌沉声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朝歌……朝歌已再次发来诏令，措辞……更为严厉，催促世子殿下即刻动身，不得有误。”另一名文官打扮的属下躬身回道。


    殿内一片死寂。


    北冥的威胁已如实质般压境，而朝歌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这已不仅仅是入朝为质，更像是一张早已织就、缓缓收拢的大网。


    姬昌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偌大的偏殿，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抱着吞吞、沉默不语的王枭。


    “北辰，”姬昌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局势，你也看到了。北冥巫尊苏醒，寒潮南侵，此乃席卷天下之浩劫。朝歌此时强召你入京，其意难测。此行……恐是九死一生。”


    姬北辰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父亲，孩儿明白。正因为局势危急，孩儿更需前往朝歌。不仅要弄清人皇意图，更要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寻找应对北冥乃至其背后‘永闇’之策。西岐偏安一隅，绝非长久之计。”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星辰灵体自然流转的微光，让他在这昏暗的殿宇中，仿佛自身就是一颗即将划破黑暗的星辰。


    姬昌凝视他良久，终是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有骄傲，有不舍，更有深深的无奈。


    “也罢。雄鹰终须翱翔天际。为父……不能阻你之道。”他站起身，走到姬北辰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剔透的玉佩。玉佩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苍劲的“昌”字，背面则是一幅微缩的西岐山水图，隐隐有气运流转。


    “这枚玉佩，伴随为父多年，今日便交予你。”姬昌将玉佩郑重地放入姬北辰手中，“它虽非攻伐至宝，却凝聚了我西岐一分气运，关键时刻，或可护你心神，示警灾厄。记住，朝歌水深，步步杀机。凡事需三思而后行，隐忍固然需要，但若事不可为……”


    姬昌的声音顿了顿，一股属于一方诸侯的决断与霸气隐隐透出：“……若事不可为，不必委曲求全！记住，西岐，永远是你的后盾！为父与你妹妹，还有这西岐万千百姓，等你归来！”


    玉佩入手温润，却仿佛重若千钧。那不仅仅是一件信物，更是父亲的牵挂，是整个西岐的期望与托付。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父亲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殷切，饶是姬北辰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亦感到鼻尖猛地一酸，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荡，紧紧握住玉佩，深深一拜：“父亲教诲，孩儿铭记于心！定不负西岐，不负父亲！”


    是夜，侯府内院，一间不对外开放的暖阁中。


    没有外人，只有姬昌、姬北辰、姬月兄妹三人，围坐在一张摆满精致菜肴的玉桌旁。这是真正的家宴，也是……离别之宴。


    没有了白日议事时的凝重与肃杀，暖阁内烛火摇曳，气氛却依旧带着化不开的离愁别绪。


    姬月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显然是刚刚哭过。她紧紧挨着哥哥坐着，小手抓着姬北辰的衣袖，仿佛一松手哥哥就会消失。


    “哥哥……你一定要去朝歌吗？那里……那里听说好危险的。”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泫然欲泣。


    姬北辰心中柔软，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柔声道：“月儿乖，哥哥是去办很重要的事情。等事情办完了，就回来给你带朝歌最好吃的糖果和最漂亮的珠花，好不好？”


    “我不要糖果珠花，我只要哥哥平安回来！”姬月用力摇头，珍珠般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姬北辰心中刺痛，却只能强颜欢笑，温言安慰。


    姬昌看着一双儿女，默默饮尽杯中酒，醇香的美酒入口，却带着苦涩。他放下酒杯，看着姬北辰，语重心长：


    “北辰，朝歌并非铁板一块。帝辛雄心勃勃，欲压制古神裔，革新积弊，但其手段刚猛，树敌众多。内有古神裔盘根错节，外有四方诸侯心怀鬼胎，更有阐、截二教势力渗透……你此去，需明辨是非，谨慎选择盟友。”


    “孩儿明白。”姬北辰点头。他知道，父亲这是在为他梳理朝歌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


    “此外，”姬昌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三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若有机会……可尝试接触帝辛。为父观之，其人虽被诟病‘暴虐’，但其‘人道皇极’大道，气象万千，或有对抗大劫之魄力。或许……他并非如流言所言那般不堪。”


    姬北辰心中一动，认真记下。父亲对帝辛的评价，与他之前感应到的那股磅礴炽烈的人道气运不谋而合。


    家宴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进行。姬北辰细心地为妹妹夹菜，讲述着一些修炼中的趣事，试图冲淡离愁。姬月也渐渐止住了哭泣，依偎在哥哥身边，享受着最后的温馨时光。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呜咽着掠过屋檐，带来北地特有的寒意，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与险阻。


    宴席终散。


    姬北辰将睡着的姬月轻轻抱回她的寝殿，为她盖好锦被，在床边静静站立了片刻。


    然后，他转身，走向殿外。


    姬昌站在殿门处，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父亲，保重。”姬北辰在父亲身后站定，轻声道。


    姬昌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吧。记住为父的话。”


    姬北辰深深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将那份温暖与沉重一同刻入心底，旋即毅然转身，大步走入那寒风凛冽的夜色之中。


    殿外，王枭早已扛着他那门板似的巨斧等候多时，吞天兽吞吞则乖巧地蹲在他的肩头，一双暗紫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


    星火在前，凶险未卜。但路，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