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不是大哥你有病吧？

　　当王烈去和傅晓峰聊天的时候，电视转播还专门给了一个镜头。

　　所以宋佑在电视机前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替傅晓峰激动了一下——他以为王烈这是要去找傅晓峰交换球衣。

　　谁都知道王烈主动找人交换球衣有多么不容易，所以这一举动被认为有很特殊的含义。

　　最起码应该代表王烈对交换球衣的对象在这场比赛的表现感到满意。

　　否则他也不会把球衣交给对方……

　　如此看来，王哥对老傅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嘛……

　　宋佑在心里这么想之后，就松了口气——这意味着老傅经受住了王哥的考验。

　　他不用太担心老傅入选不了国家队了……

　　镜头中王烈走到傅晓峰跟前，两个人捂着嘴开始聊上了。

　　接着电视转播就切走了镜头。

　　过了一会儿，转播镜头切到了庆祝的泰恩球员身上，宋佑在那里面发现了王哥。

　　但让他奇怪的是，王哥身上还穿着那件99号球衣……他没有交换球衣？！

　　他很想去看看傅晓峰那边的情况，但镜头却一时半会没切回去，只是继续拍摄泰恩球员们的庆祝。

　　意大利电视台的解说员还在感慨泰恩这场胜利的历史意义：“……这是泰恩俱乐部历史上所取得的第一个欧冠胜利，他们的球员正在尽情庆祝。他们在欧冠中的每一步都在书写全新的历史……”

　　宋佑没兴趣听意大利解说员怎么称赞泰恩球员，他就想看看傅晓峰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盯着电视画面，不错过任何一个转播画面。

　　直到在某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里，他终于看见了傅晓峰的背影。

　　因为对焦并不在他身上的缘故，他的身影看起来很模糊。

　　不过宋佑还是认出了那个背影就是傅晓峰。

　　只见他身上还穿着里尔竞技的十号球衣。

　　果然，他没有和王哥交换球衣。

　　因为只是个背影，宋佑看不见他的表情。

　　所以也不知道在两个人交流的过程中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王哥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和老傅交换球衣？

　　还是说本来想的，但话不投机半句多，临时决定不交换球衣了？

　　宋佑很了解自己的这位朋友，傅晓峰有些时候说话感觉阴阳怪气的，让人听了不是很舒服。

　　而偏偏王哥又是那种特别较真的人。

　　或许又是老傅那句无心之言，戳到了王哥的逆鳞？

　　想到这里，宋佑拿起手机，直接给傅晓峰发去一条消息：

　　“你和王哥说了些啥啊？”

　　他知道现在傅晓峰是看不见的，但等他回到更衣室，迟早会看见，到时候他就会回复自己。

　　※※※

　　傅晓峰自己的队友们陆续回到更衣室里。

　　他们大多沉默不语。

　　主场输给泰恩，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这意味着他们小组出线的希望愈发渺茫。

　　比赛刚刚结束，很多人都还没有从失望和痛苦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所以更衣室里显得异常安静。

　　傅晓峰走回更衣室之后，倒也拿起了手机，看见了宋佑发来的消息。

　　“你和王哥说了些啥啊？”

　　老实说，作为朋友，他和宋佑之间经常会开一些在外人看来可能比较过分的玩笑。就像是大学生寝室里互相认儿子一样……会让不了解他们关系的人觉得他们之间处的不好，但实际上越是这样不讲究，才越能代表他们的感情亲密。

　　比如宋佑曾经不止一次拿王哥来开他的玩笑。

　　他也不会因此就恼羞成怒。

　　但是这一次，宋佑没有和自己开玩笑，就只是很正常的关心询问。

　　落在傅晓峰眼里，他却觉得这条消息格外刺眼，刺的他基本上睁不开眼。

　　于是他关掉手机屏幕，这才觉得眼睛舒服了些。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靠在身后的衣柜上，有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更衣室里有鞋钉撞击地板的脚步声，也有一些喘息、咳嗽的声音，还有物品拿起放下接触时的动静。

　　但就是没有说话的声音。

　　直到他们的主教练优素福·查普切特走进来，看见更衣室里死气沉沉的样子，他的声音才打破了更衣室里的“寂静”。

　　“我很想安慰鼓励你们，说这场比赛你们的表现很好。但结果摆在这里，所以那样的话我有些说不出口。而且，结果就是我们输了球，如果我们的表现好，那为什么输球的会是我们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而且不是那种压抑着愤怒的平静。

　　他就是语气如常地对球队的表现提出了批评：

　　“好消息是本赛季的欧冠才刚刚开始，今天是第一场比赛，所以我们还有机会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赢得胜利。今天的失败并不一定就会变成我们在这个小组中的失败……但！”

　　看着球员们，查普切特提高音量：

　　“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在这期间努力提升自己，那么本赛季我们的欧冠成绩也就是小组赛了。想要在这个死亡之组出线，就需要所有人都付出更多！”

　　※※※

　　宋佑最终也没有等到傅晓峰的回答。

　　因为明天还有他的欧冠比赛，必须要保证睡眠，他不可能等太晚。

　　但是直到他睡觉的时候，傅晓峰也没有回应他。

　　按理说，这个时候傅晓峰应该已经回到自己家中了，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可以打扰到他。

　　那为什么傅晓峰还是没有给自己回复？

　　宋佑觉得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老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老傅和王哥之间的交流非常不愉快啊……

　　他更好奇他们俩聊了些什么了！

　　只可惜，这个答案只能等到明天再问。

　　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确定傅晓峰真的没有给他发消息之后，宋佑把手机放到自己的床头柜充上电，然后翻身睡去。

　　※※※

　　“……都是借口。为什么简单粗暴的踢法，你就不能发挥作用了？你是不会头球还是不会射门，或者是不会远射？”

　　“说白了，是你们主教练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你不能完成他的任务，他觉得你不是那个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的人！他不相信你！所以他才把你换下来……”

　　漆黑的卧室里，傅晓峰突然睁开双眼，脸上不见丝毫睡意。

　　尽管以现在的时间来看，他早就应该陷入梦乡，睡着了。

　　可是王烈的那番话在他的脑海中反复盘旋，让他毫无睡意。

　　所以他干脆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距离比赛结束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的一点过了。

　　他却无法入睡。

　　因为只要他闭上眼，就会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场比赛，想起赛后王烈对他说的那些话，刺激着他的大脑根本睡不着。

　　在这一刻他突然愤怒起来：

　　不是大哥，你有病吧？！

　　我招你惹你了？

　　什么叫“借口”？

　　针对不同情况，进行换人调整，换上和新战术更匹配的人选，这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

　　要按照你这么说，所有那些因为战术调整被换下的球员，都是失去了主教练的信任咯？

　　用膝盖想一想都知道当然不是啦！

　　当你的球队需要高空轰炸的时候，如果你是一个身高一米六的前锋，哪怕你脚下技术再怎么细腻，射术再怎么高超，也会被主教练换下来啊！

　　难道还指望一米六的前锋去门前争顶啊？

　　傅晓峰觉得王烈根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儿找事儿。

　　他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两个进球都和自己直接有关，还要自己怎么做？

　　不能因为里尔竞技输了球，就把输球的锅扣到我头上来吧？

　　没有我的话，搞不好里尔竞技连这两个球都进不了呢！

　　输了球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这场比赛我们主教练可是把五个换人名额都用满了的，那怎么就我被换下来意味着主教练不信任我了？意味着我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

　　是，你在这场比赛梅开二度，是球队赢下比赛的最大功臣。你那话说的很装逼，但确实也是真牛逼，你特别擅长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

　　但我和你不一样呀，全世界和你一样的球员又有几个？

　　你凭什么要求我非要做到你那样呢？

　　多元一点，包容一点好不好？

　　再说了，我要是真能做到跟你一样，那你还能当国家队老大？

　　池震当初抢你核心，就被网暴了。

　　那我要是和你一样牛逼，抢了你的核心，我不得原地爆炸了？

　　你到底是要我跟你一样牛逼，还是不如你呢？

　　没错，你是红花，我们是绿叶。

　　我认了，我服气。

　　那你就让我们安心做绿叶好不好，别总拿红花的标准批评绿叶啊！

　　哦，你的全力以赴叫全力以赴，我的全力以赴就不算全力以赴了？

　　我是能力不行，不是态度不行啊！

　　听到了没有？

　　我菜啊！

　　我就是菜而已！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傅晓峰这一肚子话都没人说，他只能在心里，在脑海中自言自语地宣泄情绪。

　　同时他还后悔，为什么在当时，他却没有把这些话说给王烈听，而只是低头不语？

　　原本这次国家队比赛的时候，他对王烈的观感还有所好转，觉得这个人总算是知道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考虑了。

　　结果这场比赛的赛后，自己就成了牺牲品。

　　所以这个“大魔王”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

　　一丁点儿的改变也没有！

　　他还和以前一样，以自己为中心，眼里没有别人，只有他的野心和目标。

　　所有人在他那里，都只是可以被他利用的工具。

　　国内总有很多人喜欢吹捧他，几乎把他捧成了“神”。

　　对于这些看客来说，一个神一样的偶像当然很好。

　　但是这些人群中，又有几个人愿意身边是这种只有神性，却没有人性的家伙呢？

　　什么叫做“神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知道多少人看见这句话第一反应是骂贼老天把大家当猪狗的。

　　但实际上这话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意义，就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至真至纯的简单道理：

　　天道，或者说大自然是没有所谓人类才有的情感道德观的，在祂的眼中，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人类也不是什么“高级动物”，而是和猪狗无异的生物而已。

　　这就是神性！

　　信众总会幻想神会和自己站在一起，但实际上神谁也不站，蝼蚁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雄心壮志、柴米油盐……和神有什么关系呢？

　　你踩死一只蚂蚁时，甚至都不会意识到你踩死了它，更不会在意这只蚂蚁有什么过往，又该拥有什么样的“蚁生”。

　　傅晓峰认为王烈就是这样的一个“神”。

　　他只在乎自己的目标，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意愿和目标。

　　他总是喊着“胜利”“冠军”这些在体育运动中绝对正确的口号，然后站在绝对正确的高地上，向下扫射，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毕竟谁敢说胜利不好、冠军不要呢？

　　然后就这样在绝对正确的名义下，被他绑架，成为了满足他个人野心的工具，一块垫脚石。

　　这也是傅晓峰今天会愤怒到睡不着觉，之前也对王烈并不感冒的重要原因。

　　因为他，傅晓峰，并不想成为谁的垫脚石。

　　哪怕这个“谁”是“神”。

　　※※※

　　傅晓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凌晨几点钟睡着的，他只知道自己差点没被闹钟叫起床。

　　他是在手机里设置好的闹钟反复响了三次之后，才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要去训练。

　　昨天晚上才踢了欧冠比赛，按照惯例，第二天主教练都会给所有参赛球员放一天到半天假。

　　可由于球队在昨天输了球，所以主教练查普切特并没有给参赛球员们放假，而是要求他们第二天上午还是要正常去基地训练。

　　所以傅晓峰只能一边呵欠连天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在心里骂王烈——因为王烈昨天那番话才是让他半夜都睡不着，要从床上跳起来骂人的原因！

　　洗漱完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傅晓峰拿起手机，发现宋佑在早晨又给自己发了条消息，还是问他昨天和王烈聊了什么。

　　依然是个刺眼的问题，但好歹没让傅晓峰一眼都看不下去了。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回道：

　　“没啥，就是随便聊了几句，场面话，你懂的。”

　　他这条回复刚刚发出去，手机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宋佑就秒回了：

　　“我操！”

　　“你终于回我消息了！

　　“怎么了？昨天晚上是没看见吗？”

　　傅晓峰既然决定回复宋佑，自然也想好了要怎么应对他的追问。

　　“没有，看到了。但是输了球心情不好，就没回你……”

　　宋佑：“我都说了，小心王哥拿你们开刀。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这属于朋友之间的正常调侃，但今天傅晓峰看见那句“小心王哥拿你开刀”时，昨天晚上的余怒又从心底泛起，忍不住烦躁起来，不想继续和宋佑聊下去了。

　　“不跟你说了，我吃早饭去了啊，一会儿训练要迟到了。”

　　就这么简单直接地结束了和宋佑的聊天。

　　手机那边，宋佑看着屏幕上傅晓峰最后那句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总觉得老傅没给自己说实话，王哥和他之前绝对不是简单的“场面话”……

　　他觉得王哥和老傅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故事，只不过老傅不愿意告诉自己，那十有八九时候老傅吃了亏。

　　※※※

　　“优素福，你有没有发现，傅今天训练的时候完全不在状态……”

　　在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助理教练对优素福·查普切特说。

　　查普切特点点头：“我正打算去找他单独谈谈呢。”

　　于是在训练结束的时候，傅晓峰被主教练点名留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傅晓峰本人并不意外。

　　因为他对自己上午训练的表现心知肚明。

　　没有休息好，大大的影响了他在训练中的专注度。

　　所以当主教练查普切特通知他留下来的时候，他就想自己搞不好会被主教练骂了。

　　与此同时王烈昨天的那番话，就像是诅咒一样又在他耳边响起：

　　“说白了，是你们主教练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你不能完成他的任务，他觉得你不是那个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的人！他不相信你！”

　　难道真的被王烈给说中了？！

　　主教练找自己，就是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失望了？

　　等所有球员都离开训练场后，查普切特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什么你今天训练中的表现这么糟糕？”

　　傅晓峰虽然有些慌，但还是实话实说：“我没睡好，先生，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今天凌晨几点钟的时候才睡着的……”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输球，为什么这次会让你难以入睡？”查普切特追问。

　　傅晓峰总不能给主教练说是因为王烈说你不信任我，所以我昨天晚上越想越气睡不着觉吧？

　　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主教练昨天在更衣室里说的话，便说道：“……呃，因为我想到先生你在昨天输掉比赛之后讲的那些话。你说我们想要从这个死亡之组出线，就必须所有人都全力以赴，努力付出。我为此感到羞愧，我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极致……”

　　见傅晓峰低着头说出这番话，查普切特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虽然输球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但你能这么想我还是很高兴的。作为球队的中场核心，应该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对接下来我们杀出这个死亡之组就更有信心了！”

　　傅晓峰只是想要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是听见主教练这么说了之后，他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当然，他低着头，没让主教练看见自己的表情变化。

　　他没想到主教练会对自己这么说。

　　所以主教练不是来骂自己的，而是来表达对自己的支持和信任的？

　　他突然抖擞起来：

　　哈，王哥你说的不对啊！谁说主教练不觉得我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的？

　　哎呀，让你失望了哈。

　　看样子我们的主教练非常信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