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才又渐渐醒转,全身酸痛难当。

  勉强欲睁眼,居然连眼皮都酸痛得几乎睁不开,痛并不难受,可怕的是这种酸入骨子里的感觉,他想咬紧牙关忍耐,上下两行的牙齿一靠,牙龈便酸得令他整个脸都像被挤成碎片一般。陆寄风痛苦欲死,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只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叫什么?是男子汉便别叫。」

  陆寄风认出那是冷袖的声音,身上几处要穴突然被人以指力一刺,酸楚感更加厉害,陆寄风心下骇怕,不知冷袖要怎么整自己?不禁叫得更加大声。

  冷袖道:「我不是叫你闭嘴吗?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陆寄风颤声怒道:「我……我便是要叫,我不当男子汉,怎样!有本事你……你把我杀了……」

  冷袖一声狞笑,道:「你不当男子汉,那也容易,把你阉了便成!」

  陆寄风一惊,勉强抬眼看去,模模糊糊的眼前,只见一道依稀人影举起刀来,往他身上砍下!

  陆寄风气息一紧,惊出一身冷汗,叫道:「住手!」

  眼前似乎略为清楚了些,冷袖把刀往他面前虚劈一道,狞笑道:「你乱闯清圣之地,不把你阉了,难消我心头之气!」

  陆寄风见他脸色狰狞,更是全身大汗淋漓,叫道:「住手!趁人之危非好汉!」

  冷袖道:「是你自己不想当男子汉,想当娘们。」

  冷袖居然真的把刀尖往他腰际劈下,陆寄风吓得奋力一撑,往冷袖身上扑去,冷袖「咦」的一声,身子一侧,便闪开陆寄风的攻击,奇道:「你怎么好得这样快?」

  陆寄风又窘又怒,骂道:「你为老不尊!身为前辈,居然趁我无力反击时,要……这样对我!」

  冷袖「哼」了一声,道:「你无力反击吗?你马上能跳,反应很快嘛!」

  陆寄风顿时注意到自己果然已能站起,身上还有点儿酸疼,但已不像刚刚那么可怕了。陆寄风眨着眼睛,满心不解,心有余悸地怒道:

  「我反应不快,岂不成了……成了……」

  冷袖道:「不把你吓出一身冷汗,你现在还在地上哀号!」

  陆寄风一愣,道:「此言何意?」

  「最后一点毒性,藏在毛孔中,得流汗逼出。」冷袖道。

  虽难置信,陆寄风犹记得那可怖的酸痛之感,怔怔地立在原地一会儿,正要倒头拜谢冷袖的救命之恩,想想又觉得不对,道:「要逼我流汗,点我中冲、劳宫、委中等穴就可以了,你明明要阉我!」

  冷袖道:「你懂什么?中冲、劳宫这些穴道是专治热汗不出,热汗加速血气,岂能逼出毒来?我要激你流的是冷汗!」

  这才说得陆寄风有点儿相信了,冷袖一脸惋惜懊恼,喃喃自语:「闪电蛫难得一见,竟被你踩死,哼!要救活你,又非得闪电蛫的皮骨血肉不可,唉,浪费之极!」

  听他之意,闪电蛫似乎是十分贵重之物,拿来救陆寄风,很令他不舍。陆寄风暗想自己服过天婴之后,或许闪电蛫也杀不死自己,那么冷袖就白白浪费了闪电蛫了。陆寄风一笑,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冷袖却更是恼怒,道:「你别谢我!你越谢我,我越生气!」他恨恨地打着自己的手背,骂道:「这双手看见毒就想解,无法控制,当真该死!迟早有一天把你剁了下来!」

  陆寄风好奇地看着他,笑道:「那可不够,得连眼珠子也挖出来才行。眼珠子看不见毒,手就不会去解了。」

  冷袖一怔,道:「不对,得先把脚剁下来,脚断了就不会走到有人中毒之处,自然也不会看见有人中毒。」

  陆寄风笑道:「不对,不对,得先把脑袋砍下来,没了脑袋,就不会想到处去走,自然也不会见到有人中毒了。」

  冷袖居然大点其头,道:「你说得没错。」

  陆寄风暗想道:「这前辈难道是个傻子?」可是他医好了自己的毒,还在此布下重重机关,又似乎是个聪明之极的人。

  冷袖取出一具骷髅头,色泽温润,正是山洞中害苦了陆寄风的那具白骨,他道:「白骨已毁,看来你真的破解了机关,眉间尺居然有你这种徒弟!唉!」

  陆寄风不服输地说道:「那也不难。」

  「那也不难?你说那也不难?」冷袖连声质问,满脸惊讶。

  陆寄风道:「前辈你布下的这机关,害死许多无辜之人,还是毁了好。」

  冷袖道:「机关不是我布下的,是我师弟秦嵩子。会被这些机关害死之人,通通是死有余辜,死了干净!」

  冷袖叹了口气,把玩着骷髅头一会儿,不觉眼眶微湿,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冷袖才长叹一口气,道:「眉间尺,算你有本事!连我师弟都败给你了。」

  陆寄风问道:「同为剑仙门人,不知我师父何处得罪了前辈?」

  冷袖不悦地说道:「你们剑仙门是朱长沙之后,与我无关!朱长沙自己创立了剑仙门,召来这么多讨人厌的弟子,整天就想着闯进梅谷找我要东西,把梅谷圣地,当作什么了?」

  陆寄风好奇地说道:「我师父从没对我说过此地,也没叫我来梅谷。」

  冷袖瞄了陆寄风一眼:「小鬼,你这谎可说得不聪明,你师父没说这些,你怎么知道要进入梅谷找我?」

  陆寄风老实说道:「师父真的没说,晚生是不小心闯入的。方才晚辈只是保留几分,非是有意欺骗前辈。」

  冷袖站了起来,踱步沉吟,瞪了陆寄风几眼,露出嫌恶之色,似乎必须做一件他极不想为之事。

  陆寄风顿感不悦,道:「晚生误闯,也非有意。至于前辈与剑仙门有什么约定,晚生一概不知,方才说不能空手而回什么的,只是与前辈抬杠,前辈不必为此苦恼。您救了我一命,什么约定都算扯平了。若是嫌晚生碍眼,指点出路让我离开便是。」

  冷袖大怒,整个脸都红了,吼道:「你休想诱我违背约定,我对师父立过的誓,纵有千万里之遥也不违背!过来,我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你!」

  陆寄风反倒吓了一跳:「毕……毕生功力?」

  「我被朱长沙这臭小子骗了,当着师父的面立过重誓,谁闯得进梅谷,就能成为师父的嫡传弟子!如今我身上有三师弟秦嵩子,四师弟劲节君的功力,加上我自己的,一共有将近六百年的功力,通通便宜了你这小子!」

  陆寄风不喜反惊,连连倒退,几乎不敢相信,拼命眨着眼,问道:「若是……传给了我,前辈您会怎样?」

  「废话!当然一命呜呼。」他坦然无惧地说道,却又叹了一声:「可是以后就没有人整理谷里的松竹梅,师父住在此地,可委屈啦!」

  陆寄风连忙双手乱摇,道:「那还是别给我吧,我不要您的六百年功力。」

  「你要我违背誓约,休想!我是对师父最忠心的!」

  话声未落,已一把抓住陆寄风的手腕,抓着他的手太阴经,欲将功力传去。

  陆寄风挣扎不得,一阵涛涛真气,源源不绝地注入体内,他全身有如充满了气,痛苦难言。

  冷袖突然间松了手,停止传功,陆寄风才得以喘息。只见冷袖一脸疑问,奇道:

  「小鬼,你中了离魂散,为何不早告诉我?」

  陆寄风喘着气,道:「什……什么离魂散?」

  冷袖道:「还好我发现得早,否则反倒害你比我先死了!」

  陆寄风被冷袖拉着走,直到一处山壁前才停下,冷袖右手拉着陆寄风,左手按在壁上凹槽,一大片看不出破绽的隐藏土门便往旁滑开,露出一间广阔幽深的密室,里面几案书册,无不整齐清雅。

  冷袖在书柜前东翻西找,陆寄风负手在他身后四下张望,整面山壁的书柜中,上百卷的皮卷竹帛,下方贴着签条写着书名,陆寄风随意浏览,大略发现书分三类,医学、机关,以及书法绘画之道,书名皆闻所未闻。

  陆寄风赞叹道:「前辈此处藏书,我全未读过。」

  冷袖边翻找边说道:「这全是我们松竹梅三友的著作,你怎么可能读过?」

  陆寄风惊道:「什么?全……全是三位前辈写的?」

  「三师弟秦嵩子擅长机关,四师弟劲节君爱写写画画,我冷袖最爱解毒下毒,你师父竟然都没告诉你?」

  「秦嵩子与劲节君两位前辈呢?」

  「他们被我害死了。」冷袖声音哽咽。

  陆寄风怔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冷袖已抽出一张皮卷,道:「找着啦!」

  他的神情极为得意,笑道:「司空无绝对想不到有人可以解得离魂散,师父毕竟胜他一筹,哈哈哈……」

  陆寄风道:「前辈,我不记得我中过什么毒啊!」

  冷袖道:「你练过灵宝真经,是不是?」

  陆寄风点了点头,冷袖又道:「目前你功力不足,练灵宝真经还不三不四,等你功力深了,毒性也积得深了,运起灵宝真经的离形化体,可就回不了本体了。」

  陆寄风道:「可是……是师父要我练的。」

  冷袖皱眉道:「眉间尺这小子虽然讨厌,还不至于如此糊涂,是不是你自己偷了真经练的?」

  陆寄风听他诬自己偷经,气得大声道:「我没有!」

  冷袖见他如此激动,也有些生疑,说道:「眉间尺是睡糊涂了吗?这也罢了,你又为何会连服了几个月的离魂散?」

  陆寄风一脸茫然,道:「我……我真的都不知道,前辈,什么是离魂散?」

  冷袖道:「离魂散是司空无炼出来的玩意。两百多年前,汉朝皇帝以帝室之力助他炼不死之药,他利用死囚试药,尸解丹没炼成,却炼出了离魂散。」

  「尸解丹?」

  「尸解乃凡人死而后永生之法,所谓:『尸解者仙者,不得御华盖,乘飞龙,登太极,游九宫;但不死而已。』他的尸解丹炼不成,却做出了会让人服之离魂的离魂散。此毒的毒性很慢,对一般人原本没有影响,可是若修过道门的飞升术,服之便有害,可说是专门对付修道者的毒药。司空无自称不让此毒散外传,结果还是拿来对付你!」

  陆寄风道:「他既然没让此毒传出去,前辈怎知解法?」

  冷袖自负地笑道:「其中几名服过离魂散的死囚被师父抓了来,让我破解。我花了三年多查出药性,可是没有离魂散给我看看,就算能解,我也只有九成把握。前一阵子我得到了一些离魂散,才更肯定了解法。你运气真是不错。」

  「您如何得到离魂散?」

  冷袖居然脸上腆然,含糊地说道:「这你不必管。」

  陆寄风心中茫然,毫无头绪,实在想不通怎么会中毒,冷袖问道:「你真的不知谁要害你?」

  陆寄风点了点头,冷袖微低着头沉思道:「奇怪,真是奇怪之极!算了,这以后再说,我先把你医好,嘿嘿,将来你定要找出下毒者,当面告诉他:是司空有的二弟子冷袖化解了离魂散!记住要提起师父和我!」

  陆寄风笑道:「是,我一定会提起有一位天下第一神医冷袖前辈,破解了天下第一无情之人司空无的毒!」

  冷袖大喜,道:「你这孩子,很好!不过我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差不多是天下第三。」

  陆寄风忙问道:「那么前面两人是谁?」

  「第一自然是师父。」

  陆寄风惊奇地说道:「祖师爷也精通医术?」

  冷袖笑道:「嗯……师父虽然不辨岐黄,不会针灸,可是她只要笑上一笑,伤者可为之奋起,死者可为之复生,这不是天下间第一良医吗?比较之下,我还得遍寻药草,竭尽思虑,真是等而下之的医术了!」

  陆寄风听了这番奇论,自是存疑,道:「那么天下第二呢?」

  冷袖突然间脸色又变得难看,静默了一会儿,才道:「算是我好了。」

  陆寄风道:「你方才说你是天下第三,什么时候变成第二了?」

  冷袖沉着脸道:「就是现在!」

  陆寄风道:「那么现在由第二降到第三的又是谁呢?」

  冷袖为难地嘀咕着道:「司空无也有些本事。」

  陆寄风道:「他的毒药,你只花了三年破解,过了一百多年,虽然还有一成没把握,可是毕竟有九成的把握了,嗯,果真司空无小小地有一点本事。」

  冷袖怔怔地听着,突然间落下泪来,原本只是开他玩笑的陆寄风吓了一跳,连忙道:「前辈,你怎么了?」

  冷袖声音愤恨,却十分凄苦,道:「我医术是不如司空无,可是他让师父一生愁眉不展,他怎可在我之上?他不应处处都在师父的众弟子之上!天下间绝无此理!」

  本来错愕的陆寄风,一想起冰棺中的司空有,又想起解功室中所见到的句子:「有绝谷之玉女兮,栖列缺而独怅;聆百岁之鸣驷兮,恨武皇之绝迹。舞宝剑而飞襟,啸清风而散发,留余影于水镜,惹千古之断肠。」

  他恍惚见到绝世美女孤独地跳下山崖,了此残生。他心中一痛,也对司空无生出不服之心,深深认同冷袖的话,道:「对,祖师爷的众多弟子、徒孙,总有人胜过司空无,这才有理!」

  冷袖道:「眉间尺的徒弟也有明理的,你说这话很对!」

  陆寄风道:「剑仙门人才济济,祖师爷何必稀罕那微不足道的司空无!」

  冷袖更是连声道:「对,没错!」

  一老一小同仇敌忾,冷袖几乎是将陆寄风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兄弟,拿起几下的药铲竹篓,递给陆寄风,道:「拿着,咱们采药去。把你身上毒性都给驱走,让司空无惭愧无地!」

  冷袖带着陆寄风,依皮卷上的记载到处寻药,足足找了两天两夜,才集全了所需的奇异药材。借着采药之便,陆寄风方知此地山谷无边,好似永远走不完一般。冷袖所找的草药之中,绝大多数是陆寄风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他一有疑惑便问,冷袖也有问必答,两人竟几乎未有一刻无话过。更兼以冷袖对药学见闻极广,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使陆寄风在两天之内,充实了一肚子医药知识。

  ※※※

  找齐了药材之后,冷袖便在密室前的空地上炼起药来。制丸需得花上三日夜不眠不休的功夫,两人轮班守炉,更是无话不谈。

  陆寄风问道:「前辈为何隐居在此?又以重重险关止外人进入呢?」

  冷袖道:「唉,当初我们并不是有意隐居的,而是自杀。」

  「什么?」

  冷袖低声道:「当年,我们六人……加上惨死的大师兄,都仰慕师父,只要她眼神有一分快乐,我们便万死都不足惜。有一日,师父竟……竟跳下了剑仙崖……我见了也跟着跳下去,师父死了,我还活着干嘛?」

  陆寄风暗叹他的痴情,道:「祖师爷为何要跳下去?」

  「我不知道,师父绝对是对的,她便是想死,也是对的。何必问为什么?」冷袖说道,「我跳了下来之后,可恨我武功太好,居然没死;我睁眼一看,三师弟、四师弟也都跳下来了。他们伤得很重,都快死了,我可不许他们比我先追上师父而死,因此救活了他们。他们好了,十分恼我,竟卑鄙地把内力传给我,让我功力增加而死不了。真是可恶极了!」

  陆寄风想象这三个争着死的师兄弟互相救活对方的样子,颇感滑稽,但见冷袖伤心欲绝,他又不敢笑,只好望着他,听他说之后的事。

  「我们找到师父的遗体,大家商量之后,决定先保存师父遗容,再争死的顺序。唉!我是师兄,自然应该我先死,我那两位师弟,什么都好,就是不知敬长尊兄不好!」冷袖依然很不甘心,感慨了一会儿,又道:「我们三人决定以找地点来分出高下,找得越隐秘、越配得上师父的葬地,就越有资格先死。于是我们三人各自越找越深入,却同时找到了这里。」

  陆寄风想到要进入此处的隐秘与危险,暗自佩服他们三人披荆斩棘的苦心,道:「真不容易,此地又正好有松竹梅,你们又不分轩轾了。」

  冷袖道:「原本没有松竹梅,是我们后来种的。」

  「哦?」

  冷袖道:「看中此处,是因为有座千年冰湖,冰湖畔向来生长闪电蛫,这种至毒所在之处,也必有妙药。我们三人合力劈开冰湖,凿出一座秘窟,保存师父遗体不朽。此谷草木乱长,不配容纳师父,因此我们再度商量之后,决定挖出一条通路出谷,我们可不是要离开,而是要出去找些花木枝种,回来美化这里。可是一旦通路挖成,别人找了进来怎么办?秦嵩子便建议多挖几条迷路,在入口设下险关,暗示有能力进入之人走上死路,众多通路中只有一条是生路,让我们出入。等我们将一切布置好了之后,这条生路也要切断。」

  陆寄风咋舌,问道:「请问……死路有几条?」

  冷袖道:「十一条。」

  陆寄风捏了把冷汗,暗想:「我还是快把那十一张光图给忘了,原来那全是陷阱。」

  自己瞎摸到正确的路,他想来都觉好运得过分。

  冷袖道:「十二条路挖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我们三人行动坐卧都在一起,一起出了这座山谷,才知道六师弟朱长沙当年没有跳下来,反而在原地成立剑仙门,要栽培人才,替师父出气。」

  陆寄风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五弟子,你怎么从来没说起他?」

  冷袖道:「五师弟下落不明,朱长沙说他也跳了下去,可是我们没见到他的尸体,他绝对没有跳下去。总之,以后便没有他的下落了。」

  陆寄风想起眉间尺告诉过他,五弟子叫做刘瑛,好奇地问道:「那五弟子又擅长什么?」

  冷袖淡然道:「他叫刘瑛,是个王爷,擅长什么我倒没看出来,但是,师父会收他为徒,必有道理。」

  陆寄风听不出这个五师弟刘瑛有任何事迹,身为皇室中人,却拜师学剑,也颇为特别。

  冷袖道:「朱长沙在见到师父投崖之后,竟没有跟着跳下来,可见他对师父的爱慕,远远不及我们三人。他的功夫经过这十几年的苦修,进步了很多,他还有心情练剑,哪还有心想师父?他对师父有几分忠心亲爱,可就很值得怀疑了。他虽然苦求我们留下来,要让我当剑仙门掌门,我却看不起他,不愿与他同俦!」

  陆寄风道:「我师父说,朱师祖也悼念了五年。」

  冷袖不屑地说道:「只有五年?算得什么!孔丘死了之后,端木赐心丧三年。心丧三年不够,又守庐三年;守庐三年不够,还想找人扮成师父来侍奉。爱师之心至少要这样才勉强算!」

  陆寄风道:「可是祖师爷一心想打败司空无,好证明他当初的修道之志都是狗屁。朱师祖继承遗愿,实际行动,也是爱慕她的表示。」

  冷袖更加不屑地说道:「我没说他不爱慕师父,只是不够。」

  陆寄风叹气道:「三位前辈都是绝世高人,若是剑仙门当初有你们在,或许早已杀了司空无了。」

  冷袖沉思一会儿,摇头道:「未必。唉!其实我们也这么想过,因此瞒着朱长沙,三人一同上通明宫去,却……唉!」

  陆寄风知他们败了,奇道:「他没把你们打成畸形吗?」

  冷袖道:「他没这个本事。」

  他皱眉遥思了一会儿,也许是想到当初三人合力与司空无的一战,终究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道:「我们退回之后,很怪自己无能,还是先把师父的墓修整好,再谈别的好了。」

  陆寄风道:「你们修整此墓,修了多久?」

  冷袖屈指一算,道:「大约三四十年。」

  「三四十年!?」陆寄风惊道。

  「三四十年,已是极赶了。为了让冰湖隐秘,得营造一座山来遮掩;为了让这座山不被发现,得改变地貌;为了改变地貌,得大改整座谷里的阴阳风水,这些便花了二十几年。」

  「你……你们三人独力移山改谷?」

  「怎么可能?我们找了一千多个武林高手来做这个工,完成之后,四师弟将他们全刺瞎刺聋,我以毒药让他们全都心智迷乱,从此疯癫,然后我们三人一起把这群人放逐边疆沙漠,这边疆来回又花了七年。」

  陆寄风惊道:「你……你们这……太残忍了!」

  「有何残忍?皇帝营建陵墓,比这残忍一万倍。」

  「祖师爷又不是皇帝。」

  「她比皇帝高贵得多,也比皇帝可爱得多,为她营墓的人是上辈子修来之福!」

  冷袖之言,处处自认为理所当然,陆寄风知他不可理喻,只好问道:「边疆来回为何要花上七年之久?」

  冷袖道:「这一千多个武林高手的门生、兄弟、家属乱七八糟一堆什么的,一路寻仇追杀,要逼问出他们的下落,很耽误了我们的归程。」

  一千多人,背后或许就是一万多人,这三人居然能全身而退,陆寄风也不由得不佩服他们的机智及武功,为了一个司空有,如此狂热地株连无辜,也实是罕见。

  陆寄风道:「你们回来之后呢?」

  冷袖道:「地貌改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整理环境,我们首先到各处寻找佳种的松竹梅,在此培育。十年而树木成之,再营建居舍机关,空有居舍机关也不像样,我们又去觅来师父生前喜欢的古玩珍品,替她陪葬。这批东西都埋在梅谷某处。师父生前最爱剑术,因此我们再去挑各大剑派,夺了他们的镇门剑谱,烧给师父。并把师父的武功一一录下,将来若有人透过这份剑谱领悟剑道,便算是师父的第七弟子,再去打败司空无!」

  总之他们七牵八拖的,原本争着死的却都没死,陆寄风苦笑道:「这样算来,你们也入谷五十几年啦!可以安心去了吧?」

  「不,已经过了八十年了。」冷袖道:「最后我们清算功劳,谁为师父出的力多,争来争去,争不出高下,这时居然有人找到了此地。此地几十年来无人步入,竟有外人寻来!」

  陆寄风忙问:「是什么人找来此地?」

  冷袖道:「是那一千多个武林中人之一的儿子,他长大了,居然给他找到父亲,还千方百计问出了他父亲瞎聋疯的缘由,甚至破解机关,找到此地。这小子武功智慧都是不差的,可是要报仇,还有点不够。我们三人争着让他杀,他也杀不成,最后反被我们打得负伤而逃,真是无能之极!」

  陆寄风实在想不透怎么会反而负伤而逃,冷袖接着道:「我们为了防止秘密外泄,便约定谁杀了他,谁就有资格先死。这小子却硬是逃得无影无踪。」

  陆寄风道:「那可糟了,万一他把梅谷的秘密说出去,不就会引来许多人打扰祖师爷吗?」

  冷袖道:「是啊!这时劲节君说,我们老是死不成,原因出在想错了方向,我们不该想着谁可以先死,应该想谁得活下来追杀那小子以及守墓。其他两人把内力都传给他,好让他完成任务。这样其他两人就可以先死,就简单多了。」

  为什么这样就简单多了?陆寄风觉得根本还是一样,道:「最后为什么是你守墓?」

  冷袖凄然道:「我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公平而迅速的争顺序法。」

  他们争了近百年,总算想出个一较高下的法子,陆寄风忙问:「什么法子?」

  「划拳。」

  陆寄风一怔,「划……拳?」

  「否则还有什么法子?比功劳讲不清,比武又绝对不行,谁都站着不动让对方杀,根本比不成。」

  看来真的只有划拳可行了,冷袖道:「结果三师弟先死,然后是四师弟,我……我身体不能死,那我的心可以死吧?哼!第一轮决定我守墓时,本人就当场决定:我已经是个死人,还是胜了他们!」

  陆寄风道:「你赖皮!明明说你得守墓的!」

  冷袖恼羞成怒,道:「我哪有赖皮!我认定自己死了,谁说死人不可以守墓?」

  说到此时,天色泛白,炉中解药已成,冷袖熄灭了火,将药膏取出,道:「把它服下!」

  陆寄风为难地看着这小半碗的稠膏,有些胆怯。但见冷袖目露嘲笑,便将心一横,索性大口吞下,苦得差点吐了出来。

  冷袖双掌迅速推出,封住他颈间的穴道,以防止他呕吐。这苦药实在太难服,陆寄风痛苦得脸色发青,几乎要昏倒,冷袖手指疾点,帮助药性行走,陆寄风万万没想到会有药如此之苦,全身无力,任凭摆布。

  苦感渐去,冷袖坐在陆寄风背后,一手抵着他的背心,一手抓着他的手太阴肺经肩际的中府穴,催动内力,陆寄风又感到那股澎湃的内力传入自己体内,大为惊骇。想不到他还是执意要传内力,而且一解了毒马上就做。无奈陆寄风全身无力,有如婴儿受制于壮汉,连喊叫的力量都没有。

  陆寄风又急又乱,只能任凭这股真气不断在自己体内奔流,一下子身体便像胀满了风,整个人几乎要炸开了。冷袖在背后喝道:「快运功行气,纳川入海,否则你要七孔流血而死!」

  陆寄风迷迷糊糊,运功行气,这股绵绵不绝的真气便服帖地纳入奇经八脉,无比舒服。冷袖不断传功,陆寄风也无法停止运功纳受,数百年功力也不是一下子便传得完,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才猛然清醒,想道:「不,我不能让冷前辈就这样散功而死!」

  他心念一动,自然生出一股相抗之力,往冷袖震去!

  冷袖有如触电般被震开,连退三步,喝道:「你干什么!」

  陆寄风一震便震开了冷袖,不知他已传了多少功力在自己体内了,陆寄风喘了口气,道:「前辈别再把功力给我了,这样你会死……」

  「胡说什么,我早就死了,给我乖乖坐下!」

  冷袖一个箭步,便要抓住陆寄风,陆寄风连忙闪开,不料踉跄跌倒,原来是他自己闪避的身法太快,两脚无法配合,遂一跤摔倒。

  冷袖扑上前再抓,陆寄风倒在地上的身子一蹬,便蹬出数十丈,一跃而起,全身似有无限能力,轻捷得让他自己觉得可怕。

  冷袖大喝一声,自高空俯冲而下,要按住他,陆寄风连忙滚开数丈,冷袖扑了个空,气得喘息不已。

  冷袖突然一呆,伸手拾起陆寄风滚开时落在地上之物,一见之下,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陆寄风一见,也暗叫糟糕。

  那是灵木道长的令牌。

  冷袖声音骤变阴沉:「法一子?你……你怎有此通明宫令?」

  「那……那不是我的……」

  冷袖逼近了一步,道:「那是谁的?法一子是司空无的二弟子灵木,他的令牌只传给首席弟子,你是通明宫的?」

  「不,我不是,我是剑仙门人……」

  冷袖道:「剑仙门与通明宫誓不两立,你身上怎会有此物?你是卧底,是不是?」

  「不,我绝对不是啊!」

  冷袖狂吼一声,状若疯狂地扑了上来,下手已不容情,陆寄风大叫一声,便往密室内逃去。

  冷袖叫道:「给我出来!出来领死!」

  陆寄风冲进密室内,见有路便跑,冷袖在后面追,暴吼声回荡在七通八达的甬道之中,声音大得令陆寄风耳膜刺痛,更是不敢稍停,拼命乱跑。

  密室之内不知有多少通路,陆寄风随处乱奔,背后冷袖的叫声时远时近,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陆寄风不敢稍停,一味继续乱跑,越深入就越阴暗,他视力虽好,却也因为太过紧张,跌跌撞撞,撞得头破血流。

  突然间额头「砰」的一声撞中前面的岩壁,赫然已经无路。陆寄风心急如焚,用力敲了敲壁面,又用力去推,但是没路就是没路,除非是回头,否则是逃不掉的。

  陆寄风隐约又听见冷袖在叫:「给我出来!小子!奸细!」

  陆寄风有如瓮中之鳖,急得乱跺步,被冷袖抓到,他会不会冷静听完自己解释令牌在身的原因,可难说得很。

  陆寄风四下张望,进退维谷,忍不住更用力推打着四面八方的石壁。

  突然间,面前一片光亮,有人惊叫道:「你……你是谁?」

  陆寄风吓了一跳,这阵声音由上方传出来,陆寄风尚未看清怎么回事,有人已一把将他拉住,扯了上去。

  陆寄风终于可以适应光亮,拉他出来之人,身量高大,穿着道袍,是个中年汉子。

  一阵动听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声音道:「麟阳君,快关上石盖!」

  那道袍汉子连忙将一面沉厚至极的石板双手一推,推回原位。

  一看见此地,陆寄风更是惊讶,这是解功室!自己是由解功台内被拉出来的。

  而向来只有剑仙门人可以进入的解功室中,居然有别人。除了那名汉子,另一人打坐于蒲团上,煚煚双目,正柔和地望着陆寄风。

  陆寄风眼前一亮,此人容貌英俊无比,气度优雅,简直俊美得有如仙佛下凡。

  「你……你是谁?」陆寄风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通明宫座下七弟子,弱水。」

  (第一卷《烽火长安》卷终)


  第二卷 鼎炉还丹

  第一章 登降千里余

  陆寄风盯着弱水道长,只见他端坐蒲团之上,虽然面带温和的微笑,但是一双清澈如寒冰的眼瞳,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陆寄风一时之间眼睛竟移转不开,弱水的双眼里似有某种力量,让陆寄风难以思考和自主。

  麟阳君依然拉着陆寄风的手臂,道:「师父,他……」

  陆寄风心头一惊,想起了眼前之人是敌非友,自己摔下绝崖这么多天,不知剑仙崖上发生了什么事,解功室竟会有通明宫的人。通明宫找上了剑仙崖,却不见师父人影,恐怕他现在已凶多吉少。一思及此,陆寄风大急,就欲设法脱身好去寻找师父的下落。

  谁知他心念甫动,眼前一花,竟已被点中了穴道,全身动弹不得,根本无法逃跑。陆寄风更是惊骇,连是谁点中自己穴道,他竟然都来不及看清楚。

  只见弱水道长依旧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像是连动也没动过一般。但陆寄风心下雪亮,一定是弱水道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住了他的穴道。陆寄风登时更加焦急恐惧,想不到弱水道长武功这么神鬼莫测,而通明宫的人突然间便已登占了剑仙崖,看弱水道长好整以暇的神态,更让陆寄风担忧,不知师父是不是已经遭到他们的毒手。

  就在陆寄风心中乱成一片之时,耳中听得弱水道长问道:

  「这位小道友,你怎么会被困在这石台底下?你是被眉间尺所囚吗?」

  「我……」陆寄风才一开口,及时想起他是敌非友,便闭紧了嘴巴,不发一语。不知为何,弱水道长的态度虽然十分温和,却有种逼人不得不服从他的力量,让陆寄风差点就要回答他的话,告诉他地底下的事。

  见陆寄风紧闭着嘴的样子,弱水道长奇道:「你怎么了?」

  陆寄风只是摇了摇头。

  弱水道长又问道:「你是剑仙门的什么人?」

  陆寄风依然只是摇头。

  麟阳君道:「师父,我看这小子贼头贼脑,八成是剑仙门的弟子!」

  弱水道长道:「剑仙门向来只传一人,眉间尺未必这么快找到传人。」接着便柔声向陆寄风问道:「小道友,你是剑仙门的什么人?还是被抓上来服役的?」

  陆寄风一味摇头,暗想:「若是我告诉他我是剑仙门的弟子,他不知会怎样对待我,我什么也不能说,就给他来个一问摇头三不知,让他莫名其妙!」

  麟阳君喝道:「师父问你话,你听见了没有?」

  他声如洪钟,手中劲道又大,震得陆寄风耳中生痛,手臂也被他捏得快要断了似的。

  弱水道长道:「麟阳君,休惊吓这位小朋友,他不想说就别逼他。」

  说着,便不理会陆寄风,径自转头望向解功室的石壁上的解剖图示及文字,神情凝重,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罪过,真是罪过。唉!咱们出去吧!」

  「是。」

  弱水道长飘然起身,一身深蓝色道袍有如幻影般闪了出去。

  麟阳君突然一巴掌「啪」地打在陆寄风脸上,陆寄风被打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只听见麟阳君恶狠狠地低声道:「贼小子,你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师父太过慈祥,可是想用装聋作哑这一招对付我,还早!」

  陆寄风愤怒地瞪着麟阳君,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昏眼花的他,硬是连哼都不哼一声,想道:「打一个穴道被点的小孩子,你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师父也好不到哪里去!」

  麟阳君拉着陆寄风的手臂,将他扯了出去。通道外就是陆寄风的房间,陆寄风见自己的房间整整齐齐,似乎没经过一场争战或是被翻找过什么,那么可见弱水道长在此如入无人之境,并未受到多少拦阻。这更让陆寄风忧心师父的安危。

  麟阳君才拉了陆寄风要走出去,弱水道长俊挺的身形已经又飘然而入,脸上神情有些怪异,道:

  「先别出来!」

  麟阳君一怔,道:「怎么?」

  弱水道长神情恻然,嘴唇一动,低声道:「眉间尺回来了!」

  「什么?」麟阳君的口气里,满是困惑,却没有半点惊慌的样子。

  弱水道长道:「外头的人全死了。」

  麟阳君瞪大了眼,弱水道长续道:「咱们只进了密室一会儿的时光,眉间尺便回来将此地所有的人都灭了口,可能是为了守住什么秘密。唉!这些人侍候了他这么长久,他怎忍得下心……」

  陆寄风心头疾跳,满心不敢置信,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师父绝不会这样!」可是话到喉头,他又隐隐想到师父个性阴沉,也许真的亲自杀了所有的仆侍也说不定。

  弱水突然望向陆寄风,道:「你的脸怎么了?」

  陆寄风颊上火辣辣的,就算没看见也知道一定是红肿了,麟阳君一窘,拉着陆寄风的手暗自加了劲,陆寄风知道若是告状,绝对会多吃苦头,遂笑道:

  「我刚刚在地洞里不小心撞着两只老鼠,一只肥肥壮壮的,一只瘦瘦长长的,那头瘦瘦长长的见到有人就先走了出去,那头肥肥壮壮的老鼠把地洞当成自己的地方,见我闯进来,便扑上来咬了我一口,我闪避不及,自己反倒撞到脸。」

  弱水道长听他七缠八夹,约略猜到一些,瞪了麟阳君一眼,但也没说什么,伸手一点,陆寄风的两脚与双手登时恢复了知觉。

  弱水道:「麟阳君,你跟我来。小道友,你暂且待在此地,不要乱走。」

  麟阳君跟在弱水背后走了出去。陆寄风东张西望,云拭松送他的那把佩剑挂在床边,他急忙取了剑佩在身上。明知自己绝不会是弱水道长的对手,但有了剑护身,他还是略为感到安心。

  没多久,麟阳君又入内,道:「过来!」

  陆寄风跟着他走了出去,一到前厅的空地上,便吓了一跳。那名服侍过陆寄风的老妇以及其他两名男仆的尸体,一字排开,都是一剑毙命,个个都还睁着眼睛,尸体尚未僵硬,显然才死去不久。

  陆寄风虽不喜欢这些人,但是一想到他们侍候了自己一场,眨眼间便都化成尸体,不由得心下惨然,难以置信。

  弱水道长看了陆寄风一眼,见他眼神恻隐,弱水道长似乎察觉了什么,而垂目沉思。陆寄风连忙提起精神,暗自提醒自己:「这个叫做弱水的道长,眼光锐利,我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我对这些人的死有何感觉。」遂板起了脸,望着地面。

  弱水道长温言说道:「眉间尺怕这些人说出什么,而杀了他们,小道友,你逃过一劫,真是万幸。」

  陆寄风打了个冷颤,只见弱水道长逐一为这些人合上眼皮,撒上化尸粉,点火烧去,闭目合掌地轻念着安魂谶文,声音里有着无限悲悯。

  陆寄风耳中听他喃喃念着:「……吾患吾有身,生有生五苦……」不由得又是一阵鼻酸,想起疾风道长,再看着那熊熊烈火,思绪万端,不知道是不是师父真的杀了他们?这几天剑仙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抬眼,只见弱水道长剑眉微蹙,冠玉般的面孔被火光映得如笼上轻霞一般,俊美不可方物,登时又看傻了,暗想道:「天下间怎有人长得如此好看?虽是个男子,竟和祖师爷是不一样的好看。」

  尸体焚毕,麟阳君才道:「师父,现在我们在明,眉间尺在暗,如何是好?」

  弱水道:「再等下去,我不相信无法感化眉间尺。」

  「他连近侍都杀光了,怎么可能放弃两门之间的深仇大恨?」

  弱水道长不疾不徐地说道:「两门之间本无深仇大恨,真人也未曾杀死过任何一个剑仙门的掌门,总是打败了他们之后,留他们的命让他们回去。想不到这么多代以来,每一个拖命而回的剑仙掌门人,全都死于自己的单传弟子之手……」

  陆寄风一愣,心头疾跳,几乎不敢相信。

  弱水道长续道:「……就为了破解真人的功夫,剑仙门的弟子不救垂死的师父,反而亲手弑师,裂尸解功。唉!也许是他们自己命令弟子这样做的,如此愚行,何苦来哉!」

  弱水道长的话,正触及陆寄风不欲杀生的仁心,弱水道长见陆寄风的表情阴晴不定,温言道:「你既怕我们,也是无妨。只是目前还不能放你离开,请你担待几日。」说完,伸手一点陆寄风的睡穴,陆寄风登时知觉全失,眼前变得黑暗一片。在失去意识之前,还清楚地听见弱水道长的声音,说道:

  「我想眉间尺未必会放过这孩子,咱们得保护他……」

  ※※※

  陆寄风迷迷糊糊间,不知睡了多久,在一阵交谈声中缓缓恢复了知觉,起初无法分辨说话的人是谁,等渐清醒之后,才听出了是两个人的声音:

  「贫道好话说尽,道友还是不肯悔悟前非吗?」

  另一人声音粗哑,道:「哼!通明宫全是假仁假义之辈!」

  陆寄风听着这较粗的声音似觉耳熟,一会儿便认了出来,是师父的声音!

  陆寄风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床上,透过屏风的间隙望去,背对着自己的黑衫身影,驼背蒙面,确实是师父,但是背上的衣服一片湿透,站立着的样子有点儿不稳,一手撑着剑,似乎是受了重伤。

  而在师父对面之人,自然就是弱水道长了。与师父的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相较之下,弱水道长气定神闲,一派悠然。此时已是深夜,弱水道长一手持着象牙烛台,握着烛台的那只手,比象牙还要无瑕白皙。烛光温煦地照在他脸颊边,使得睫羽的影子更加长密,也使得他的脸孔透出一丝忧郁的气息。

  弱水的眼光似乎向陆寄风的方向瞄了一下,陆寄风连忙再紧闭起眼睛,怕被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弱水不知有没有看见,声音不变地轻道:「真仁真义也好,假仁假义也好,你不停止杀人与自杀,我是不会走的。」

  眉间尺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咳咳,就杀了我!」

  陆寄风听眉间尺的声音比平时沙哑,话语也都是断断续续,似乎是气空力尽,而尽量沉默保持精力。

  弱水叹道:「比也比过了,胜负已现,你还不服吗?」

  眉间尺哼了一声:「你……若能胜我,早已取我性命了……」

  弱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取你性命?」

  陆寄风禁不住好奇,又慢慢地睁开眼睛,偷看他们两人。弱水的眼角余光又扫了过来,这下子陆寄风确定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而且随时在注意自己的动静。只不过弱水的语气之中,一直不露半点意味,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寄风一般。

  弱水续道:「你以为通明宫除了真人以外,无人是你的对手?」

  眉间尺冷笑不语,弱水又道:「剑仙门虽然解破了几式真人的功夫,但是离一窥通明宫武学堂奥,还远得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看清楚点。」

  陆寄风暗想:「他这句话好像是在对我说的。」

  眉间尺倨傲地问了一声:「是吗?」话声未落,毫无预警之下,手中长剑已倏地向弱水的心口刺去!

  陆寄风大惊,弱水身子动也不动,随手一挥,手中烛光只一闪,不知为何,眉间尺却像触电般缩回了手,有点惊疑不定。

  陆寄风见弱水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自己竟在这一瞬间担心弱水会被师父偷袭而死。

  弱水的声音依然温和:「你出手的是真人的五重天,可是有七个破绽,我刚刚也是用一样的招式破解的。五重天并不是太难的剑法,你都学不成,更遑论其他。」

  眉间尺举剑一看,他手中雪白的剑刃,竟在一瞬间被点上了七点鲜红的蜡泪!

  眉间尺吸了口气,似乎极为惊惧和不可置信。

  弱水又道:「偷学的武功毕竟是旁门左道,如果剑仙门的人这么想学通明宫的功夫,你可以跟我上灵虚山,向师父学习正统的通明剑法。」

  眉间尺厉声道:「休想骗我上灵虚山!」

  「我不要你死,真人也绝无灭剑仙门之意。」弱水道,「小道只身上崖,别无目的,只求感化道友。」

  眉间尺扬声大笑:「哈哈哈……感化?……咳咳……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寄风想道:「难道……弱水道长也知道冷袖前辈的事?」

  弱水低叹了一声,道:「没错,我是有所图谋。但我明知不可而为之,只要此生能稍减其万一,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眉间尺奇道:「你此话何意?」

  弱水道:「我本是万死不赎之辈。当年,为了让真人收我为徒,我亲手杀妻女、弑乳母……往日罪恶,无时不鞭笞我心。现在我只能尽力消弭他人之恶,以补自己的罪愆。」

  眉间尺不耐烦地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的往事与我无关!」

  「我只是希望你和我一样,受真人教化,弃恶从善。」

  「作梦!剑仙门宁为碎玉,不为全瓦!」

  眉间尺身子一闪,竟笔直地往后退,撞倒屏风,反手便是一剑刺向榻上的陆寄风!

  陆寄风大惊,尚未来得及眨眼,雪亮的剑刃在眼前一晃,已被一道劲风打偏,弱水道长纵身跃上了榻,以烛台格去眉间尺的剑,镪的一声,眉间尺被震退了一步,又挥剑而至!

  剑刃与烛台在陆寄风上方挡格拆解,当当当地清音几响,极短的时间里已打了好几招,烛泪却一滴也没落下,而劲风过处,却扫得陆寄风面孔生疼,惊出一身冷汗,动弹不得。

  好几度剑尖都要刺到陆寄风,却被弱水硬生生地拦下,弱水将眉间尺的剑气东引西拉,嗤嗤几响,已将门窗板壁刺得到处是窟窿。

  眉间尺心急暴怒,大喝一声,左手一抬,掌风过处,竟要将整张床榻连同陆寄风一起轰碎。弱水惊呼一声,扬袖一抄,以真气将陆寄风抄起,迅速地跃退。轰然一响,整张榻已经被打烂了,弱水也抱着陆寄风飘出数丈。

  不料同时眉间尺人到剑到,噗的一声,一滴温温的东西喷在陆寄风脸上,本以为是蜡滴,陆寄风勉强睁眼一看,竟是弱水道长右手抱着陆寄风,来不及拆解眉间尺这一剑,因而右臂被刺,中了一剑所溅出的鲜血。

  弱水道长中剑,情急之下左手中指戳出,真气激射,正是五重天的剑法,这一道剑气居然直透过眉间尺的胸口!

  眉间尺被这一道刚猛的真气射得整个人往后跌飞,鲜血狂喷。弱水道长惊呼道:「道友!道友无恙乎?」

  便抱着陆寄风往眉间尺飞出去的方向奔去,眉间尺倒在地上,一手按着心口,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挣扎着要起身,却只能扭曲抽动着。

  弱水放下陆寄风,奔到眉间尺身边,道:「你无恙吧?别动,让贫道救你……」

  「你……你竟……」眉间尺才勉强说了几个字,便喷出一大口血,尽喷在弱水脸上。弱水无暇拭去脸上血污,只顾着手指疾点眉间尺身上的几个要穴。此时,眉间尺奋力抬起了手,似乎要抓下自己的面罩,却已经身子一挺,就此断气。

  弱水一呆,探了探眉间尺的鼻息,才缓缓地放下他。

  弱水道长发了好一会儿怔,颓然跪在眉间尺尸体边,十分悲恸。

  陆寄风尚未自错愕惊慌中回过神,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了一下,才想清楚师父要杀自己,弱水为了救他,而失手杀死眉间尺。

  弱水有些儿失神,低声喃喃自语道:「我……我的罪又多了一条,想不到……百年来,通明宫不杀剑仙门的规矩,坏在我的手中……」

  陆寄风心里的感觉更是怪异,弱水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不小心误杀眉间尺。弱水道长虽是敌人,却也是救命恩人。恩仇到底要怎么算?一切都叫陆寄风一头雾水。

  此时只有夜风不停地吹过,一点声息也没有,陆寄风忽然想到:万一弱水道长也知道自己服过天婴,要把自己抓上通明宫,那可不妙。

  一想到这层,陆寄风心急有如火烧,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不知为何竟不见麟阳君,弱水失魂落魄地跪在眉间尺的尸体边,好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不管什么恩什么仇,先逃走再说。陆寄风偷偷地挪动脚步后退,见弱水道长恍无所觉,陆寄风更大着胆子慢慢地往后蹭,直到退出了前庭,才发足狂奔,往山下的方向拼命地跑。

  陆寄风狂奔了不知多远,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便见到前方一道修长的人影,向自己走来,不是弱水道长还会是谁。

  陆寄风吓得连忙转头,往另一个方向逃走。不料跑了几里,又见到弱水道长在前面的岔路上等着。

  陆寄风呆了呆,弱水道长立在前方的树下,夜风吹拂着他的宽袍缓带,有如凌虚御空的神人一般。

  他并没有再逼近,陆寄风这回却也没有掉头就跑,一个不跑,一个不追,两人就这样隔着数十尺的距离相对。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同时开口:「你为何……」「你怎么……」

  两人又同时住了嘴,呆望了一会儿,陆寄风才抬了一下手请他先说。

  弱水微笑了一下,问道:「你为何不逃了?」

  「我武功差你太多,逃不掉。」陆寄风也反问道:「你怎么不来抓我?」

  「我怕一不小心,把你逼急了,又出了意外。」弱水叹了口气,「我本来存心以赶羊的方式,引你自己往灵虚山的方向跑,可是你就此不动,我倒非动手不可了。」

  陆寄风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原先的打算,那一招赶羊,果然是个奸诈却有用的法子,这一路要是这样见到他就转向而行,万一走的不是往灵虚山的方向,也会硬生生被他赶往正确的路,等自己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弱水道长不说出来,自己可能也想不到。

  弱水竟如此坦白,反倒令陆寄风更是担心,因为弱水一定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将自己带上山去,才会说破原来的打算。陆寄风感到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虽温温吞吞,但是十分深不可测。

  陆寄风道:「你为何要把我赶上灵虚山?」

  弱水道长说出来的话令陆寄风胸口一震:「因为你是陆寄风,服过天婴之人。」

  他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分,那么想瞒也瞒不过去了,陆寄风道:「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复真与复本,他们说起你曾和灵木师兄同行。我去暗访过云家,你不在其中,我想必是被支离骸带走了。复真与复本形容几式支离骸的功夫,虽然支离骸刻意变化一些招式特征,但我一瞧就知道是剑仙门的路子。」

  弱水又道:「你由地下钻出来时,我还不确定你的身分,等点了你的睡穴,再细察你的脉搏,果然是剑仙门的行气之法,才肯定了你的身分。」

  弱水道长轻描淡写,却条理分明地说出过程,陆寄风听得心下嗒然,弱水不但武功高强,判断又都非常正确,自己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下子绝对逃不掉了。

  陆寄风叹道:「你都说对了,你是来抓我的?」

  「不是,但现在是了。」

  陆寄风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深意,弱水又是微微一笑,道:「随我上通明宫吧,好否?」

  弱水的语气竟是打商量的口气,任何人都难以拒绝,陆寄风对他心生好感,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先答应了他,再慢慢地想法子脱身。陆寄风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弱水一笑,便径自往前走去,不时回头看看陆寄风,但是一点监视的意味也没有,只是看他是否跟得上。

  陆寄风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跟着通明宫的人下了山,当初疾风、灵木百般防备,眉间尺不时威胁,陆寄风都抱定主意:绝不进通明宫。但是,弱水道长什么理由也没说,只说了句:「随我上通明宫。」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他走,连他杀了眉间尺之事,都难以令人生出恨意,陆寄风只感到不可思议。

  陆寄风想道:「我千万不能上灵虚山,可是……我也逃不了,为何我一点都不想逃?」

  他想了半天,顿时感到弱水道长很可怕,又停下了步子。

  弱水回头看他,眼带询问。

  陆寄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道:「我可不可以先去找一个人?」

  「哦?你想找谁?」

  陆寄风道:「我……我想去和一位朋友诀别。」

  「诀别?你要死了吗?」弱水诧异地反问。

  陆寄风气闷地说道:「我上通明宫被炼成丹药,当然会死!」

  弱水俊雅的脸上出现一丝怜悯,笑道:「谁说真人会拿你炼丹?若是如此我就不带你上山了。」

  陆寄风一怔,如果不是这样,弱水还专程上山来抓自己做什么?

  弱水道:「你的肉体虽可毁去魔女元功,但是我看你资质过人,心地纯善,又有了这样不凡的机缘,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才。如果你成为真人的闭关传人,所发挥的功用会更大,除了除魔之外,更能够继承道统,扭转世风。」

  弱水的见解与疾风、灵木等人全然不同,让陆寄风一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对通明宫的排斥感去了大半,但还是半信半疑,道:「这……真的吗?」

  弱水道长面带忧国之意,道:「如今世局混乱,交战不已,真人以一己之力振兴道统,但是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我等通明七子又都不成材,四代之中,无一可任大事!我看你会是真人梦寐以求的继承者,相信我吧!」

  陆寄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我不管什么任不任大事,我只是不想害死一个人!」

  「你不想害死谁?」弱水声音更温和地问。

  陆寄风低声道:「云老爷的女公子……云若紫,疾风道长说她将是和舞玄姬一样的魔女……」

  弱水道长道:「我明白了,我跟你去瞧瞧她。」

  他拉着陆寄风的手便要走,陆寄风却吓得不肯移动脚步,道:「你也要杀她?」

  弱水道长道:「不,只是瞧瞧。」

  「你骗我,我不去找她了!」

  弱水道:「傻小子,唉!若是魔物便要杀了,也没有如今的我。」

  陆寄风不解地看着他,弱水低声叹道:「当年我也是被指为有魔性之人。」

  「你?」陆寄风更加疑惑。

  弱水面上郁色一闪,轻道:「当年我几乎要被杀,真人却亲自救了我,还收我为徒。陆小道友,真人并非好杀之徒,即使是十恶不赦的魔鬼,他也会尽力感化,导向正途。我想去见这个小魔女,无非是想看看当年的自己。」

  陆寄风更感诧异:「你……为何你也是魔物?」

  弱水点点头,道:「你不信吗?」

  陆寄风看了半天,反倒对他更生出亲切之感,道:「我只不信什么天生的魔就该杀,若紫如果将来像你这样,就不是魔,而是神仙了。」

  弱水笑了两声,道:「多谢你,我很高兴。」

  他这一笑,满目生春,竟和云若紫有几分相似。陆寄风既欣喜,又奇怪,但也不便说出这个想法,两人便结伴而行。弱水携着陆寄风往东行走,弱水越走越快,下了山之后,更是迈步提气,顺着官道急趋而前。陆寄风见状,提起真气,也紧跟着他的肩旁,未曾落后半寸。

  弱水转头望向他,微笑道:「咱们比比脚力。」

  陆寄风点头,弱水一眨眼飘前数丈,陆寄风也连忙提气直追,使出灵木那儿学来的天行步,立刻追上弱水,甚至超前了几步。弱水哈哈一笑,道:「后生可畏!」又提气来跟在他身边。两人并肩快走,耳畔风声呼呼,景物飞快地倒退着。

  两人奔出了许久,一直不分先后,陆寄风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只想求胜,丝毫没注意到弱水道长渐渐落后,望着陆寄风的背影,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陆寄风突然发现只有自己,「啊呦」一声,急忙停下步子,回头一看,弱水道长已赶了上来,微笑说道:

  「好了,咱们别比了,先入城罢。」

  陆寄风定神一看,前方官道宽阔,高城厚阙,应该是个大城,不知两人已走多远,便问道:「这是哪里?」

  弱水道:「项城。」

  陆寄风登时停下步子,显然是不敢置信。

  弱水问道:「你怎么啦?」

  「道长,你说……我们到了项城?」

  弱水道长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陆寄风依然不敢相信,他由弘农被带到剑仙崖,是往北走,距离南方应该是更远了才对,当初眉间尺连赶数日的路,他只奔了几个时辰,便远远地超过了,甚至到了离弘农有千里之遥的项城!

  两人行至城门,仰头一看,城门上果然写的是「项城」,此地军威甚严,街道上百姓虽多,却人人都透出一种军事地区特有的森严之感。

  陆寄风不敢相信自己和弱水道长一日之中行逾千里,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不相信。项城里店铺栉比鳞次,比弘农还热闹几分。陆寄风与弱水放慢了步子,走在街上,奇怪的是路人似乎都特意地在看他们。

  陆寄风想道:「弱水道长容姿绝世,也难怪路人都回头看他。」

  酒店饭铺飘出阵阵南方菜肴的香气,陆寄风奔了这么久,已是腹中甚饥,弱水带着他找了大酒铺,金色的招牌已被过往车马、长年风雨吹成了一片黑色,来往之客川流不息,里面跑堂吆喝,传杯递盏之声,响成一片。

  弱水道长带着他大剌剌地便走进这最气派的酒楼,两人虽然都是布衣道袍,装束非常朴素,但也许是弱水道长天生有股贵人的气概,跑堂连忙奔至他们面前,百般殷勤地将他们迎上了楼。

  见弱水吩咐茶饭等事的神情,陆寄风越看越觉得他仿佛出身非富即贵,为何一个清修的道门弟子会给他这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饭菜上了桌之后,弱水道长却几乎都没动口,只含了几口茶水,便默默地望着楼外的景色,坐着陪陆寄风用餐。陆寄风见了也不以为怪,他和疾风、灵木相处的几日里,便很少见他们用餐,或许是修为已将近辟谷,食用太多人间烟火反而有害。

  弱水道长有意无意地望了陆寄风一眼,陆寄风觉察出他有话要说,便望定了他,道:「道长,有什么事吗?」

  弱水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你方便说,就说;若是不便,也别勉强。」

  陆寄风忙道:「道长请问。」

  弱水搭住了他的手腕,陆寄风忽觉腕上一麻,自然便生出一股真气相抗,将弱水道长的真气反震了出去。弱水有如触电般放开了手,表情更加怪异。

  弱水道长沉吟道:「果然,你小小年纪,真气如此宏沛,实在令我惊异。这绝非苦修可致,再说我看你行气的法子,恕我直言,根基还粗浅得很。就算你服过天婴,也不可能一夕有这几百年的修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寄风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剑仙崖下,冷袖不知传了多少真气给自己,陆寄风为此一直惴惴不安。由自己可以打退冷袖、让他追不上看来,冷袖可能已经传了一大半的真气给自己,那么绝对超过三百年了。

  这一层要对弱水说出来吗?陆寄风犹豫不定,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弱水道长道:「唔,那真是奇怪得很。」

  说完便没再追问了,陆寄风明知他看出自己有所隐瞒,却没再逼问自己,不由得对他颇为感激,却也有点愧疚。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上了酒楼,引得陆寄风抬起头来。

  弱水一见到他们,面现诧异,原来那是一名中年汉子,身材中等,神态精明干练,身后只带了两名随从,汉子走路时脚步平稳无声,武功底子应不弱,但是身后那两名随从就不像有武功的样子。

  那汉子还没走上前来便已躬着身,对弱水道长作了个长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一望而知心里有鬼。

  弱水的诧异之色一瞬间便消去,只淡淡地一应。

  汉子声音极低,道:「师叔祖,晚辈三代末座俗家弟子,莫离之,拜见师叔祖。」

  弱水道:「有什么事吗?」

  莫离之道:「师叔祖来到项城,怎么不到项城观巡视,指导弟子们?」

  弱水微笑道:「你们消息可真快。」

  莫离之脸上神情尴尬,又是深深一拜,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弱水抬了抬手道:「罢了,我也是临时起意才经过,不会久留。项城观想必事务杂多,你忙去吧!」

  弱水以师叔祖的身分下了逐客令,莫离之却还立在原地,干笑了两声。陆寄风感觉其中必有什么事,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莫离之却已注意到陆寄风,满脸堆笑,道:「师叔祖还带了这位小道友?」

  弱水道长脸色一沉,拍了一下桌面,声音虽不大,已令陆寄风和莫离之都吓了一跳。弱水沉声道: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们跟你去吧!」

  说着,便先站了起来,拉着陆寄风的手带头走了出去,莫离之身边的随从连忙放下一大锭银子,紧跟在后面。

  一出酒楼,陆寄风更是惊讶,竟有二十来名道家装扮或是武林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一见到弱水道长和陆寄风,连忙退开一大条路,放下了按在剑上的手,神情恭敬中带点紧张,齐声道:「拜见师叔祖。」

  弱水道长回头瞪了莫离之一眼,冷笑道:「你将项城观的武道者都集中了来,要我在此地指点他们不成?」

  莫离之大为紧张,笑得更是殷勤:「师叔祖说哪里话来!他们只是来迎接而已,绝无他意。」

  这个理由就连陆寄风都无法被说服,他们个个身怀武功,呼吸之间有种紧张的气味,分明是大敌当前的态度。

  弱水道长咬了咬唇,在他身边的陆寄风感觉出他呼吸有点急短,可见胸中十分愤怒,随即压抑了下去,气息又恢复为缓慢平畅,微笑道:「是矣,我倒误会你了。」

  弱水道长跨前了一步,莫离之突然倒吸了一口气,陆寄风不禁回头一看,莫离之双眼都瞪得大大的,望着弱水走过的地上。

  弱水方才立足之处,青石地面整个凹陷了下去,出现两个像是足模般的印痕。

  陆寄风也不禁张着口,惊讶不已,震碎石块的内力,已经十分罕见,将坚硬的青石视若黏土般,无声无息地压出两个足印,却只能以不可思议来形容。

  弱水道长这样的功夫不知是柔是刚?也不知是内是外?一时之间令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恭敬的神情又换上严阵以待。陆寄风偷望了弱水道长一眼,他完美的面孔上只有一点点的无奈,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了。

  两人便这样步出了酒楼,莫离之亲自为他掀起车帘,弱水携着陆寄风的手上车之前,陆寄风更瞥见有人从酒楼后方闪了出去,以轻功离开现场。可见除了在前门的二十来名高手之外,莫离之连酒楼后都布下了不少人。

  为何以这样的阵仗,对付他们的长辈?陆寄风只有将疑问存在心里,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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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裂碑记》是楚国精心创作的其他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太平裂碑记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十八章 怀人在九冥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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