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选择命运

　　月光如幕，眸光似星，流转眷恋。

　　呢语轻喃，情如烈火燎原升腾，又似轻风微拂蔷薇。

　　晚风让窗外的金枫在沙沙的歌唱，桂魄羞隐入云，不窥尘世的缱绻。

　　相依于榻，手指轻轻为少女捋顺发丝。

　　伊妮丝将脸埋在爱人的胸膛，倾听那跳动的心弦，仿佛时光静止，唯有心中的温情在静谧的夜烛中静静流淌。

　　微闭双眸，待听完莱昂道出的一切.

　　良久，她轻声低叹：

　　“所以，一定要去吗？”

　　“对不起。”莱昂本能的搂紧怀里的女孩：“我不会给自己找任何理由，一如你对我的意义，我不能舍下她奥莉薇娅一样是我深爱的妻子”

　　哪知话音未落，怀里的伊妮丝却忽然为此轻笑。

　　莱昂不解的垂目看向她。

　　“~傻瓜，不是说这个，不过是多宠幸一个女人而已，我怎会在意这点小事。”伊妮丝扶着莱昂的肩膀，坐起上身任如瀑的金发滑落，轻蹙的眉眼里尽是无奈中对丈夫的调笑。

　　“这么多年了一次又一次将我从禁锢与危难中拯救，我们共同经历了多少？

　　将我送上王座，你又为我付出了多少？

　　难道你觉得，我是个只知索取的肤浅妒妇？”

　　伊妮丝轻抚他的面庞，不复平时的轻佻和玩味，温柔的低语：“我是统治北境的女王更是永远支持你所有决定的妻子和后盾.是容纳你停泊避风的湾港。”

　　月色绣于那纤长的睫毛，伊妮丝撩起发梢，垂首，轻轻印在丈夫的唇上，嘴角漾开涟漪：“.我绝不会让你感受到难过，更不会为你套上枷锁。”

　　为她的态度而有些震撼，超越两世的包容，一时间让莱昂久久不知所言。

　　“我真配不上你。”他有些自惭形秽。

　　伊妮丝轻抚丈夫那狰狞的伤势已然消失的侧脸，她记得每一次、每一道对方为自己承受的骇人伤势和痛苦：“你若配不上，那这世上就没人配得上我了。”

　　女孩歪了歪头：“话虽如此，可宠爱被分走老实说，以后我会吃醋也是难免，不过.只要想到你竟能‘驯服’那头可怕的金狮，哼~真想亲眼看看她那副高傲的模样被你戴上”

　　心中一惊，眼瞅话题要往某些不妙的方向延伸，莱昂连忙插话：“咳，那什么，在我回来前，大军务必按兵不动，最坏的结果，我也会想办法劝奥莉薇娅收兵停战。”

　　伊妮丝微微叹气，点了点头道：“我现在担心的正是这个，你如今又该怎么说服她？看你之前的伤势.如今的她，可不是你记忆里熟悉的奥莉薇娅小姐，你好不容易活下来，没有恢复力量前，又怎能轻易涉险？”

　　莱昂闻言摇了摇头。

　　“在更多流血发生前，我必须试试，而且，我想不出奥莉薇娅没给予我最后一击的理由。

　　我只能猜她如今，对我至少还存有一丝当年的友谊，或许我们还有静下心来对话的机会。”

　　“友谊？”伊妮丝疑惑。

　　莱昂面露尴尬。

　　“绝非有意瞒你这段过往，只是.奥莉薇娅起兵后，我怕你会多想，才没有特意提过。”

　　他已逐渐想起了过去的经历。

　　在这条命运之路上，自己当年和洛哈克、阿泽瑞恩一起逃亡时，的确仍抵达过塞尔瓦村。

　　只是

　　在这条命运中，没有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的类灵地场。

　　没有被诅咒领域笼罩的噩梦之森所困，这微妙的差别，导致他们顺利的穿过森林，用时比原本的命运轨迹，提前了许多天就来到了塞尔瓦。

　　三人没有穿越诅咒之地的壮举，并无荆棘宝剑携身，也就没有和荆棘花家族产生联系，同样没有遭遇布莱恩大叔的驱赶。

　　只不过，他们仍然与热情的奥莉薇娅相识，成为了朋友。

　　只是，暂居几日后，三人便先后启程离开。

　　此世他们虽共同逃离奴役，但一路上的逃亡之旅更加顺利，没有接踵而至的危机让自己屡次拯救伙伴于水火。

　　经历的不同，让三人远没能建立更加深厚的情谊，彼此之间更注重各自的目标。

　　阿泽瑞恩踏上了回国之路。

　　洛哈克在仇恨的驱使下，参与了奥兰德对堪塔达尔发动的局部战争。

　　自己是最后离开塞尔瓦的。

　　逃亡之路的顺利，没遭遇屡次丧命的危机，冲劲十足的自己不甘一无所有的在山村中，当个农夫碌碌无为。

　　他婉拒了奥莉薇娅的收留，没有成为布莱恩家农庄里的佃户，独自北上闯荡。

　　当意外假扮游侠骑士，拿命混出了点起色，再度回到塞尔瓦村寻找奥莉薇娅，想答谢她的指点和提供的帮助时

　　塞尔瓦山村已沦为荒冢遍地的死地。

　　震惊中，苦寻奥莉薇娅的下落无果，他一度以为少女同样不幸遇难。

　　愤怒和后悔的自己，调查追踪那伙溃兵的踪迹，最终，他在偶遇荆棘花家军队围剿堪塔达尔残兵的战斗中，再次与身负盔甲，满身血污，提着敌人首级的奥莉薇娅相遇。

　　那时的她，已不复少女的天真和开朗，犹如一头在仇恨和痛苦折磨下择人而噬的冷酷血狮。

　　尽管，或许自己当初留下，也改变不了太多，但无法抑制的愧疚感，让他无颜面对她经历的劫难。

　　陪同奥莉薇娅加入荆棘花军队，继续追杀堪塔达尔溃兵，待少女终于找到铎森，亲手斩下对方的头颅结束复仇之旅自己见证了荆棘花家族对这异常勇武的少女大加赏识与册封。

　　没了多余的担忧，他在负罪感中选择道别离去。

　　少女并未挽留自己，彼时的她，对所有人都已经是一副漠然的态度。

　　命运就此让自己和对方分道扬镳，这一别，下次再见已经是两年后的内战沙场.刀兵相见，自己在惭愧中立下誓言，永不再用对方提点的武艺，二人就此彻底成为立场无法相融的敌人。

　　也怪不得那日交手，奥莉薇娅会疑惑自己再次使用她教授的身法技巧和枪术。

　　如今看来，捡回一条命，是奥莉薇娅还念及当年并肩追杀堪塔达尔溃兵时的友谊吗？

　　莱昂不知，他只记得当初，即便自己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再让那少女露出过初见时的和煦笑容。

　　对剑时一遍又一遍的被奥莉薇娅击倒在地，让他甚至觉得少女或许憎恶自己的同情举动。

　　这也是他选择自觉从奥莉薇娅眼前消失，不再打扰对方的原因之一。

　　回忆着逐渐明晰的过往种种，莱昂合眸。

　　差之一厘，便和奥莉薇娅分道扬镳的未来，他绝不会接受

　　次日。

　　莱昂并未再次披甲，只是穿戴整齐，在驻军的重镇府邸中，等待那已派往卡兰塔要塞议和的使者带回消息。

　　不过从一大早开始，面对好似有起床气的小伊妮丝投来的危险目光，他就有些如坐针毡。

　　几次想要暂避锋芒，都被一左一右给按回了椅子。

　　“.莱昂大人，说让你别回来，你还真就一晚上都不回来，你不是有许多话要对我说的吗？”

　　伊妮丝坐在一旁，抱手架腿的优雅姿势，藏不住少女手指快速敲点臂弯的焦躁，眯眼的笑容里，透出一股清晰可闻的怨气。

　　说话间，余光审视正淡然自若品茶的“自己”，她心里升起道不明的浓浓不爽。

　　该说是同类相斥吗，还是看不惯未来自己眼神中的得意，哪怕是面对过去的奥莉薇娅小姐，她也从没感到这样闷气。

　　有恃无恐端坐的伊妮丝女王抬眸，意味深长的笑道：“~李昂的确和我彻夜说了许多，许多许多.有什么问题吗？”

　　伊妮丝王女眉头跳动，笑眯眯望向她话里藏针：“能不要贸然插话吗？我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呢。”

　　伊妮丝女王放下茶杯，目光不似昨晚在丈夫面前的温柔，高高在上的对自己挑衅：“是吗，那‘我’为何还不乖乖闭嘴？”

　　暂不论到底是平行时空，还是高利亚德所言的未来时空，挑明关系明确莱昂就是李昂的此刻，伊妮丝女王再不愿对那三年前，傻乎乎险些错失丈夫的自己有分毫退让。

　　莱昂汗流浃背。

　　一边是结发妻子，一边是还没成为妻子，才刚刚道明心意的妻子本人.

　　终于，使者快马传回的消息将他从这诡异的气氛中拯救。

　　占领卡兰塔的金狮女王接受了“谈判”的请求。

　　见前来的阿加莎和特蕾娅等人领着一众近卫前来，莱昂从座位上起身。

　　“给我备匹战马就好，你们不用去，我一人足矣。”

　　身旁的小伊妮丝当即拽住他的手，皱眉道：“去见她的决定就已经够冒险了，怎么能不带护卫。”

　　莱昂摇头：“一个人去能表明我的态度，增加我话语的可信度和诚意，何况，她刚刚正面击败我，若是在我主动出使下不顾信义当众扣下我，有那柄圣剑在，我带多少近卫也没用。

　　安心些，我相信奥莉薇娅还干不出这种事。”

　　如今，言明自己和对方在另一个命运中的关系，对现在的金狮女王肯定已无意义。

　　但莱昂自觉自己仍有一份筹码。

　　经历和岁月的不同，人的确会变，可只要奥莉薇娅真的还是奥莉薇娅。

　　比起对方此世，从未与自己萌生的情感，那份伴随她成长的筹码，显然更具份量。

　　这筹码，同样也是他一定要从这命运中必须挽回的结果。

　　温言宽慰了少女，莱昂回头看向始终默不作声的大伊妮丝。

　　得到对方那信赖的眼神，他微微颔首，走出大门跨上战马，纵缰而去。

　　一路扬鞭离开驻军对峙的城镇，莱昂策马朝卡兰塔的方向急奔，半途强令哨骑返程，接着一人一骑，独自轻装来到要塞雄伟的城墙下。

　　仰望那城头飘扬的黑龙王旗。

　　身着红袍重甲的骑士站满了城垛，无数大弓劲弩更是遥遥相对，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万箭而至。

　　视线没有看到奥莉薇娅的身影，莱昂勒住缰辔，扬声高喝：

　　“——斩蛇者，利昂·庄森在此。

　　请金狮女王于城下一叙！”

　　肃穆的城墙上静得可怕，无人出声回应。

　　直到巨大的要塞正面吊桥轰然放下。

　　那抹在秋风中战袍摇曳，白与金相间的身影，在升起的闸门后显现。

　　城门口灌入的气涌令少女身后披风飞扬，钢靴待起铿锵声清脆的脚步，缓缓踱步而出。

　　遥望漠然走来的奥莉薇娅。

　　不知是否因为仍有余伤，莱昂胸中一阵气短.

　　无法和深爱之人相认的郁结情绪化作一声长叹。

　　翻身下马，莱昂唤出冈格尼尔，调转枪刃插在原地，徒步走去。

　　奥莉薇娅并未携带那柄征讨南北的金色龙枪，亦没有拔剑，她只是顿足于残刃断旗遍布，血迹与焚尸硝烟未尽的战场中。

　　“恢复得真快”少女的声音好似没有起伏。

　　绿宝石般剔透的碧眸宛如深湖，澄澈得仿佛既无向往，亦无憎恶，只是一片平静的冰原。

　　“我没有杀死你，但不会有第二次，你不该这样出现于我的面前。”

　　“所以我才手无寸铁的来见你。”

　　莱昂抬起双手，沉声试图解释来龙去脉。

　　亏他此前苦苦担忧奥莉薇娅见不到自己的话，会有多着急。

　　然而按照高利亚德所说，眼前的金狮女王，就是自己的小狮子。

　　该说是庆幸吗，至少眼下她没有承受伊妮丝那段时间一样失去自己行踪的煎熬。

　　“我们不必继续流血，说来你恐怕难以相信，我们”

　　“我们在另一个命运中，是相爱的夫妇，是吗？”奥莉薇娅未待对方说完便开口。

　　莱昂原本想说彼此是朋友避免刺激对方的话语，一下子卡在喉咙中，他愣在当场。

　　“斩蛇者，你今日前来想说的只是这个吗？”少女淡然的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莱昂愕然。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脑海中瞬间闪过种种可能，最终，定格在了高利亚德那张脸上。

　　那吟游诗人也找过奥莉薇娅？

　　“这很重要吗？”少女的鬓发，在沙场的风息中与环绕颈甲的金鬃一同摇曳，她缓缓合上眼眸。

　　“.那样的命运，对我而言，只是一场璀璨的幻梦。

　　知道也好，不知也好，我都不会盲目的驻足其中，与无数人的未来相比，你我的可能性.微不足道。”

　　再次睁眼，奥莉薇娅不再动摇分毫。

　　“我知道你的目的，斩蛇者，但我不会交出这柄剑，这样的未来，即是我亲手选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