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黎明拂晓 下

　　黑鳞飞龙低头怒吼，粗壮的脖颈鼓动，灼热龙息喷出，仿若从高空倾覆的赤色之洋，瞬间吞没那低空中不知死活的带翼尸妖。

　　变作焦炭的尸身燃烧着坠入大地，龙息势头不减，扫过城墙上与爬满城郊的尸海，所经之途，火焰翻腾，盔甲与血肉融化，护城沟渠中的血水在炽热中蒸发。

　　大地变为火海，隆隆奔腾的铁蹄，载着骑士们穿越焦黑的大地，钢甲利刃的波涛，率先冲入漫山遍野的尸潮。

　　夜幕中雷云涌动，汇聚的闪电犹如神怒轰击大地，烟尘升起，直插地面的雷暴爆发出道道电弧，湛蓝之色掀飞大片尸鬼。

　　一抹银光在雷电中倒飞旋转，被黑色的手甲牢牢斜持，闪过刺来的骑枪，冈格尼尔拖刃撩击，斩落那错身而过的亡灵骑兵。

　　前方舞动长枪的银甲少女一记纵击，几乎将另一侧掉马冲来的尸鬼骑士当头劈碎。

　　承受庞然巨力的尸鬼散架般坠马，哗啦哗啦的翻滚，洛哈克接力般在交错时挑起沉重的戟斧，裹着阵风的斧刃，连那被具装战马撞飞的行尸一并砸成縻粉。

　　一千多强悍的百战重骑奔马狂飙，在友军的牵制下生生撕开了庞大的尸海。

　　满身熔炎的龙蜥，载着稳端王座的王者，以超乎体型的敏捷腾空飞跃，庞大的龙躯落下，震飞成片亡灵。

　　无数尸鬼飞蛾扑火般冲向高坐龙鞍的钢炉堡君王，然而足以在火山中遨游的龙棘鳞肤，完全无视了周围不值一提的撕咬和兵刃加身，狰狞的龙首横向摆动，自口中喷出的浓浓烈焰，将面前扇形区域内的敌人和大地，一并烧成了流动的岩浆。

　　龙背之上，古朴华丽的双刃战斧，以不相称的高速挥击，老迈的高里姆用巨刃砸碎了一个又一个攀至蔑视王座前的妖鬼。

　　他老迈的双眼，紧盯着疾冲向要塞的费鲁骑士们，当即高声咆哮，发出号令。

　　轰！轰！轰！大步踏过方阵间隙的熔炉魔像，每一脚都震颤地面，三台再次得以在世间活动的古老巨人缓住步伐，张开了胸口的地心熔炉。

　　三道刺眼灼热的螺旋火柱涌向前方，恐怖的烈焰洪流发出轰鸣，注入尸群之中，一片片亡灵在滚滚魔焰的来回扫射下变为灰烬。

　　手持大斧与盾斧的重甲赫拉恩战士，与血腥腐败的尸群相撞，好似压入枯木柴堆中的短粗钢锤，沉默无情的，一寸寸势不可挡的，将月光下的黑色浪潮缓缓碾碎。

　　内城中，阻挡亡灵攻势的火墙已然熄灭，露出挤满整片要塞外围的尸潮，但城外，那被汹涌火光照亮的巨兽与庞大援军，让绝望中的要塞守军，爆发出一片片山呼海啸的吼声。

　　“——龙！那是王国的火龙！国王的援军到了！！”

　　城墙上的奥兰德将士们高举武器，发出冲天的振臂欢呼，士气在近乎崩溃的谷低，犹如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伊妮丝惊疑的远望那城外抵抗掠过的飞龙。

　　她感到双肩放松，生机涌上心头，但侧目瞧向同样疑惑不解的阿加莎。

　　心想安哥尔爵士，才刚刚从密道逃走，他是会飞吗？这就抵达玛莫尔郡请来父王的救兵了？

　　何况克洛尼亚的禁卫军走陆路需要好几天，又不是人人都有飞马坐，无论如何来的都不可能这么快。

　　阿加莎上前，双眼眯了眯，隐约分辨出特征，立刻对主君摇头：“殿下.那样子，不是国王陛下的飞龙，也不是王太子殿下的.”

　　伊妮丝闻言，回过头来重新向那自城外杀来的大军望去。

　　大陆上，还有其他国度会驯龙？

　　天上那飞龙姑且不论。

　　她更是对地上那头比飞龙体型还大，没有翅膀的古怪龙兽，闻所未闻。

　　正激射出一道道烈焰洪流的东西又是什么？怎么那么大？是巨人一样的巫师吗？

　　伊妮丝小手搭着眼帘，夜色下实在看不清远处时隐时现的轮廓，她暂时放弃深究，抬头仰望不断飞过夜空的蝎尾狮。

　　天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只尸妖和蝠鬼的影子，粗略一估，眼下就有一千头正在翱翔的天空猛兽，霸占了基尔默顿的整片空域，狮蝎们不断在骑手的驾驭下俯冲，掠袭遍布要塞外城的尸鬼。

　　就她所知，就算是极盛时期的堪塔达尔王国，也不过四百多名蝎尾狮骑士而已，这么多狮蝎绝不可能是堪塔达尔的力量

　　夜色下，考维斯拽过骏鹰的缰辔，迅速飞翔，绕过一头头狮蝎，逐渐靠近了那头盔顶雕夸张的荒山矮人空骑队长。

　　（赫拉恩语）“帮助我清理城头，一起去东段城墙为大军打开侧面的闸门！”考维斯以生疏的口语向对方大喊。

　　“那就带路！小不点！！”嗓音粗狂的荒山矮人回头，吼叫般回应。

　　少年皱了皱眉，但也没计较这帮短大叔明明还没自己高。

　　一拽缰绳，考维斯命令胯下的小安振翼俯冲。

　　荒山矮人军官吹动兽角战号，当即就有数十头狮蝎近卫聚拢，一起跟着那费鲁人的骏鹰骑士冲向了要塞外墙。

　　从天而降的蝎尾狮接二连三的掠杀城头上密密麻麻的尸鬼士兵，很快将占据此地的敌人屠杀一空。

　　考维斯解开绑带，从骏鹰背上纵身落下，双脚一沾地面，便孤身冲入塔楼，向中层控制要塞城门机关的房间奔去。

　　拥挤的漆黑之中，道道幽光鬼目看向那闯入的闪烁金瞳，一头头尸鬼战士抡起剑刃嘶吼而上。

　　抖动的双手指尖舞动，画出法印，两柄长剑从背部和侧腰凌空出鞘。

　　轻喝魔咒驱动双剑。

　　——嗡！

　　两柄钢刃犹如绞肉机的刀片，在考维斯周身疾速旋舞。

　　魔纹之光闪烁出一圈圈光轮，构成杀戮风暴随少年骑士的发足疾奔，将所有靠近过来的尸鬼，切成了糊满墙壁的碎尸。

　　杀光了聚集在塔楼房间的敌人，两柄长剑带着呼呼腥风，悬停在考维斯身后，浑身鲜血与肉泥的少年，借着射击小窗的月色，抵近了控制东侧城门的巨大绞盘。

　　魔力之流缠绕一圈将绞盘套住，考维斯奋力凭空一挥。

　　巨大的转轴当即带动粗壮的铁链，在咔哒咔哒声中升起要塞闸门。

　　看着不远处被打通的入口，莱昂拉动马首，接着松开缰绳，在奔腾的马背上高举夺目的圣灯。

　　一匹匹冲锋的战马，很快便在骑士们的拉动下，顺着指引涌向要塞东侧的城门。

　　震颤地面的马蹄踏入要塞，冲杀挡路的敌人，一个接一个越过余烬未熄的城防火沟，跑过街道奔向更加高耸的要塞内墙。

　　待人马和旗帜越来越近，尚在中城区内外血战的守军，看清了统帅旗帜，据守城门处的西湾骑士果断放下了沉重的吊桥。

　　一马当先回到联军摇摇欲坠的防线，浑身被血污染得黑红的众将跃下马背，徒步攀上阶梯，来到喊杀声一片的拱形悬桥上。

　　率先迎接他们的却不是联军将士，而是那熟悉的血色腥风。

　　——嘭！！

　　声浪振动，红雾中的利刃还没靠近莱昂，便被疾驰而至的奥莉薇娅一枪架住。

　　血色剧烈的抖动收缩，像是无法维持虚幻的形态，无形的亡灵不待再次发起攻击，只见少女骑士舍枪拔剑，近身一闪。

　　利刃自骤然凝实的血雾中横斩而过。

　　拦腰分尸，吸血鬼军士带着不解和狰狞的扭曲面色，身体血液喷溅着坠入地面。

　　奥莉薇娅的身影踏出第二步，嗖得一声，便已立于血战中的内墙城头。

　　双眸在头盔下浮出金芒，骑士少女握剑的震喝。

　　高密度的魔素潮汐剧烈升腾，无形的暴躁魔力之风，在扰魔立场的影响下激荡开来。

　　霎时间，摇曳的城头火盆昏光下，以奥莉薇娅为中心，一个个茫然的吸血鬼女妖和战士，从震颤的血雾中摔出了阴影。

　　紧随其后的阿瓦隆骑士、圣湖骑士、游侠骑士扑向城墙，潮水般涌上来的战士，顷刻将爬起的吸血鬼屠戮一空。

　　舞动冈格尼尔的枪刃，贯穿了最后一个跳向自己的吸血女妖，莱昂看着那尖叫着嘶嚎的亡灵，心中默然。

　　她们或许，都是在那场屠城中，被暴徒折磨致死的受害者之一。

　　激发魔力，从魔枪上爆燃的至纯熔火，利落的将对方被恶毒魔法扭曲的妖身吞噬。

　　收枪抖落翼刃上的灰烬，莱昂走向了视野里，一名靠坐在墙角，受伤不轻的蓝袍西湾骑士。

　　“报告情况，爵士。”

　　捂着剑伤的骑士无法起身，艰难的剑柄轻敲胸甲：“.元帅，内堡彻底失守了，我们没能击败侵入堡垒的怪物，荆棘花军队和堪塔达尔军队损失惨重，现在只有海鹰骑士团仍能坚守内墙.”

　　年轻的海鹰骑士忍痛惨笑：“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回，腹背受敌的我们连这一段城墙也守不住了，那些混账怪物，在故意折磨我们，他们早就能攻破防线”

　　“.你们尽力了，我会让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莱昂颔首。

　　他提着魔枪转身快步走回待命的众将身边。

　　“考维斯、洛哈克，你们带五十名狮翼、五十名鸦翼，坚守此地。”

　　“遵命！“紧握戟斧的红骑士震敲地板，和骏鹰骑士声音坚定的应道。

　　“奥莉薇娅，拉瑞安，你们各带一百名刃翼连的战士，沿城墙去支援其他告急的城关，稳住防线。”

　　“明白！”金狮骑士与月光骑士应声点头。

　　“其他所有人，与我一同去剿灭堡垒中的吸血鬼军队。”

　　得到命令的骑士联军迅速行动。

　　莱昂带领剩下的阿瓦隆将士、游侠骑士、圣湖骑士，反身通过悬桥，向着拿漆黑一片的要塞堡垒内部迈进。

　　与伊瑞姆团长走在最前方，持握钉棘权杖的圣湖祭司与南国巫师们执掌圣灯，为众人照亮了血腥的走廊通道。

　　踏入死寂一片的黑暗堡垒，本就人满为患的基尔默顿要塞内部，如今遍地都是开膛破肚的士兵尸体。

　　“.愿伊拉利尔庇佑他们的灵魂。”一侧的伊瑞姆面色冷峻的轻喃悼词。

　　队伍迈过一具又一具不成人形的残尸，战士们踹开这层区域内一扇扇被故意禁闭的门扉。

　　多个编队沿着走廊扫荡要塞，深入内廊，来自圣湖的法环祭司们高唱咒言，震荡的圣灯之光，照出了无数攀附在天花上的吸血妖鬼。

　　刺耳的道道尖啸响起，倒挂顶廊的吸血鬼们如被惊动的蝙蝠般扑下，战斗毫无征兆的在各处打响。

　　舍弃难以施展的长兵，战士们挥舞各式各样的短兵，毫无畏惧的跟随领袖杀向那些半透明的阴风。

　　尖叫声，怒骂声，利爪撕扯盔甲时爆发的火星，剑刃斩杀孽物时挥洒的鲜血。

　　提灯与火把闪烁，纵览要塞上下的小窗中，忽隐忽现的光芒不断乍现。

　　夺还内堡城区的战斗愈演愈烈，城外，战吼与利刃、龙吟与烈火、魔像巨人转动铁拳，碾碎一片片腐朽的骨肉.随着时间推移，顽石钢铁般的赫拉恩军阵，一步步将战线推到了内城。

　　拂晓渐近，伊妮丝释放了联军积压已久的怒火，数以千计的战士涌下城墙，与攻入要塞的援军像闭合的利齿，吞下了最后溃乱的亡灵。

　　东升的烈阳，透出第一束黎明之光，巨大的要塞内外，战斗终于渐渐平息。

　　朦胧的凌晨晕光下，莱昂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只躲藏的吸血亡灵。

　　走出内堡大门，将手中被彻底染红的冈格尼尔化为虚无。

　　一滩失去依附的血痂从空气中落下。

　　莱昂望着遍布街巷，仍在寻找残余吸血鬼的联军士兵，觉得大概是徒劳之举。

　　战斗进行到一半，他就已经发现大量吸血亡灵在逃离此地，就像是知道太阳就要升起一样，主动撤出了要塞。

　　看起来他们好像比起同样会被阳光削弱的普通尸鬼，更畏惧太阳。

　　叫他们吸血鬼还真没叫错。

　　莱昂叹了口气，绕过坠落的露天阳台残骸，走到坑坑洼洼的空地上，打量广场上遍布的陷坑和深深的裂隙。

　　毫无疑问是战斗造成的，但又不像法术，倒像纯粹的物理破坏。

　　他回过身，望了一眼堡垒中层，露台掉落下来的空洞。

　　主堡内部的用餐大厅已经坍塌了，那里简直像是被大当量炸弹爆破过。

　　不知自己赶回前，堡垒内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但就凭那些残留的吸血妖鬼，肯定造不成这样的破坏。

　　要塞昨晚到底遭遇了什么，只能去问幸存者了。

　　“——莱昂！”

　　远远听到阿泽瑞恩的呼唤，他转身，看到了从内墙方向赶来的同伴。

　　快步向那被洛哈克搀扶的阿泽瑞恩走去，看到兄弟平安无事，莱昂安心下来。

　　“伤的严重吗？”他问道。

　　阿泽瑞恩则表情凝重的摇头：“我的伤不重要，但是厄利弗大人他”

　　看着对方脸上深深的苦涩，莱昂心里咯噔。

　　“伯爵大人怎么了？”

　　“厄利弗大人、巴尔夫大人、克罗什阁下、泰加斯阁下他们都不幸战死了。”

　　“.”莱昂闻言，心里涌起一阵亲近长辈离世般的难过，默默闭上了眼睛。

　　虽昨晚听说了荆棘花军队损失惨重，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伤害甚至波及到了封君本人。

　　阿泽瑞恩咬了咬牙，不由涌现出刺入心脏的愧苦。

　　他同样爱戴那位待自己有恩又真诚的荆棘花伯爵，但现在，杀死自己所效忠主君的，却是自己的父亲。

　　无论父亲已经变成了什么疯狂样子，这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尽管还无人知道这个真相，但他却已经不敢去面对失魂落魄的戴维爵士。

　　“我们赶紧先收敛厄利弗大人的遗体吧.”阿泽瑞恩振作精神，指向广场上那昨晚血腥的战场。

　　但突然间，为眼前的画面愣住。

　　“你已经叫人清理了战场吗？”阿泽瑞恩看向莱昂。

　　莱昂收起心里的哀伤，略有迷惑的望向伙伴所指的方向。

　　广场地面染着一大片已经凝结的血迹，好像一张深红地毯。

　　莱昂回头，看着眼里泛出莫名惊恐的阿泽瑞恩。

　　他也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我们刚刚清剿完内城区的威胁，将士们日夜急行，都太累了，根本没精力打扫战场.你的意思是”

　　洛哈克望着二人的眼神，也意识到了什么：“莱昂，你当初说，要在战斗中避免被那些所谓的‘吸血鬼’咬到，不然可能会.难道？”

　　阿泽瑞恩强行冷静情绪，严肃的看向莱昂：“若不是士兵们清理了战场，那还有种可能，也许是那些吸血亡灵们吃掉了他们的尸体。”

　　然而，莱昂却听到心中传来一丝叹息。

　　“.不用乱猜了，很遗憾，那里凝聚着，一股让我厌恶的魔力气息那是‘血魔’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