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阴间（八）

    赵长舆抠门了一辈子，怎会容许毕生积蓄被司马越抢去？


    他宁愿学他祖父和父亲散尽家财，给家人和族人一个清净之地，一个好名声，也绝不便宜那些人。


    不过，他到底比他祖父和父亲小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走祖辈这条老路的。


    弥留之际，赵长舆已经预见到王朝的没落。


    连他都不能挽大厦将倾，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大晋？


    大晋已经完了。


    赵长舆没有再想救这个腐朽的王朝，只是百姓何其无辜？


    他找来赵仲舆，叮嘱道：“王朝更迭犹如日月替换，只是种族不可灭。种族不灭，传承不灭。北方匈奴生性残忍，早已窥伺我中原大地，你要十分小心。”


    “王衍这人品行一般，但眼光却是一等一的毒辣，他尤其戒备刘渊父子，你也要时刻提醒皇帝，谨慎对之。”


    此时，赵仲舆还走不到皇帝面前，更不要说东海王面前了，他在朝堂上不太有话语权。


    不过他还是应下了。


    看着夙来强势的兄长此时只能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赵仲舆心中也闪过一抹伤感。


    赵长舆知道，他死以后，不管是为了拉拢他手上的这股势力，还是为了安抚士族，东海王和新帝都会重用赵仲舆，他很想将这些掰碎了告诉赵仲舆，但掀眼看到他一脸沉静，话就在舌尖转了两圈后消弭。


    他想到了赵济和赵奕父子。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得太多，自己耗费心力不说，还毫无效果。


    赵长舆是满腹忧虑的赴死，他很担心啊，担心和贞、担心二郎，也担心他这蠢弟弟，担心赵氏一族，更忧心这日渐混乱的天下。


    所以死后，他很快恢复神志，当发现世上果有阴间时，他心中没有害怕，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他收到了很多祭祀，他花了不少钱和官差打听亲朋们的消息。


    有几个老朋友还在排队投胎，他们都是元康九年后死于朝堂争斗和乱兵之中。


    元康九年后中原大地死的人太多了，战死的，斗死的，冻死的，饿死的，被乱兵裹挟莫名其妙死的……


    而民间因政体不稳，连年战乱，出生的人口不多，所以地府有大量阴魂滞留，赵长舆死下来时，投胎的人已经排到五年后了。


    像赵长舆这样的人，只要肯付出功德和金钱，可以插队投胎。


    但赵长舆想了一下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人间那态势，很显然是要大乱了，此时投胎，不论是出生在士族世家，还是权贵之家，都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牵连，被杀。


    要是投胎到平民之家，那更是从在娘胎里就开始受苦呀。


    这阴间虽没有太阳，到处都是昏沉沉，草木不生的荒芜模样，却比颠沛流离要强一些。


    所以赵长舆开始准备自己下榻的宅子，同时关注人间上发生的事。


    不必他特意打听，因为他刚死，收到的香火和供奉又多，出手也大方，于是很多鬼差会主动来找他。


    今天告诉他，“我去锁魂时看到你家人护送你的棺木回乡，正遇上乱兵和乱民，喝，好家伙，你孙女好厉害，一刀一个，一箭一个，我今天锁下来的好几个魂都是她杀的。”


    赵长舆听得瞪大了眼睛，还来不及骄傲，就听另一个鬼差道：“就是你侄子不行，拉着你的车翻了，你的棺木掉到了田里，他带着人直接跑了，还是你儿媳妇带人把棺木拖回来，我下来时她正趴在棺木旁边哭呢，怪可怜的。”


    赵长舆心脏一紧，连忙问道：“乱兵止了吗，我孙女，孙子和儿媳妇现在如何了？他，他们寿命……”


    赵长舆给他们手里塞了一个钱。


    鬼差不动声色的收下钱，和赵长舆笑道：“赵公放心，他们现在已经脱险。”


    赵长舆见他没了后话，便又给了他塞了一把钱，坚持不懈的问道：“以你们的眼光看，我那儿媳一家三口还能活几年？”


    见赵长舆如此执着的打听他们的寿命，鬼差顿了顿，还是左右看了看后小声透露道：“赵公就没想过，若人寿果然完全依照生死簿来算，这阴间何至于鬼满为患？”


    赵长舆心中一跳，迷雾拨开，眼前豁然开朗，他想到了许多从前想不到，不敢想的事。


    鬼差没有多说，拿了钱就走。


    他们决定以后不来赵长舆这里恰钱了，他太恐怖了，真的没有一文钱是白费的。


    世人都以为他们是依照生死簿来勾魂，却不知道，生死簿并不是一墨一字固定的，它是活的！


    没有人可以控制生死簿，就连阎王爷都不行，它自有一套自己运行的规则。


    生死簿上，赵长舆早该死了，但他当年度过了死劫，生死簿上的字就变了，而后慢慢延长，延长到了永嘉元年。


    当年，是赵治为他挡了死劫。


    而赵和贞生死簿上的死期前不久也不断变化，现在就是一堆模糊的墨点，谁知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人一直以为他们的生死受生死簿控制，却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其实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要抓住那一线生机，生死簿亦要为其更改。


    鬼差们不再来找赵长舆，但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赵长舆只要空闲了就去找他们。


    而他在阴间又不是朝臣，也没有家业可打理，每日都空得很。


    找鬼差们聊天的过程中，他发现了新大陆，和刚下阴间，才缓过神来的鬼魂交流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有阴间的信息，他们有人间的消息，两下交换，公平交易，完美。


    而且他的信息可以反复售卖，他就用一条阴间的常识从不同的人手中交换到不少人间的信息，再后来，他开始雇佣手下，由他们拿着阴间的信息去收集人间的消息，他只要坐在家里等待审阅便可。


    阴间很大，并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汇聚到这一处，毕竟，阴间入口无处不在。


    从这里进入阎罗殿审判的大多是中原一带死去的魂，他们知道的也多是中原一带的信息。


    可这里面还有不少朝臣，走南闯北的商人，还有往南逃命的名士，他们消息灵通，不是中原的消息也知道不少。


    于是，赵长舆知道了，他刚死不久匈奴人就打进了洛阳，王衍和东海王一起带着皇帝跑了，在外面窝了几个月就又回到了洛阳；


    他还知道，他差一点就大损功德，收获几个仇敌。


    赵瑚那傻缺竟然想给他殉葬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