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当真舍得

    流沙秘境彻底关闭，最终幸存下来的弟子们几乎都被传送了出来，聚集在观镜台下的广场上，气氛微妙而紧张。


    洛绝尘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但此刻，他却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混杂着忌惮、探究、乃至杀意的目光。


    那些在“万象归一”中亲眼目睹他瞬杀凌烟洛氏修士的各方首领——无论是幸存的佣兵团团长，还是玄天宗、幽冥谷的弟子——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深深的忌惮。这个纵横派的六岁孩童，展现出的实力和狠辣手段，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评估纵横派的威胁程度。


    而最不加掩饰的杀意，来自凌烟洛氏的席位。洛千仞猛地站起身，周身气息翻涌，杀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剑，死死钉在洛绝尘身上！他洛家精心培养的好手，竟在秘境中全军覆没，尤其是那阴鸷中年人更是族中得力干将，此仇已然不共戴天！


    “洛千仞，注意你的身份！”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莫忘尘不知何时已悄然移至洛绝尘身前，将他护在身后。他玉尺微横，神色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毫不退缩地迎上洛千仞那噬人的目光。纵横派三长老萧山敬和其余弟子也迅速靠拢，隐隐结成阵势，表明了同进退的态度。


    高台之上，呼延觉罗修黑袍下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洛绝尘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与探究。但更让他心中疑窦丛生的是另一边——那个本应被困死在幻阳沙漠核心的关雎，竟然也活着出来了！虽然状态极差，但这不合常理。是秘境规则出了偏差？还是……有人干预？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回洛绝尘身上，这个孩子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就在这时，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


    被紧急喂下丹药、输入灵力救醒的关雎，猛地睁开眼。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环境，目光就与不远处正被霁无涯带着、准备黯然离场的霁泠崖对上了一瞬。那双死寂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绝望的灰败。


    下一刻，关雎挣扎着爬起身，不顾自身重伤，踉踉跄跄地就要往纵横派客舍方向冲去——蓝溪还在那里！虽然他知道，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他已经失败了，他没有带回赤阳砂……但他还是要回去，他必须回去！


    “关师兄！”


    “关雎，你的伤！”


    李中仙、魏书臣等人连忙阻拦，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像是疯魔了一般，眼中只有那个方向，口中无意识地喃喃：“溪儿……等我……等我……”那悲怆而绝望的身影，让见者心酸。


    洛绝尘默默看着关雎远去的背影，又收回目光，落在了那个同样沉浸在失败阴影中的霁泠崖身上。他能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弥漫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与自我放逐。


    似乎感应到了这道目光，霁泠崖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洛绝尘看过来的视线。没有他惯常看到的歧视、怜悯或嘲讽，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平静，仿佛在看着一个……平等的、值得审视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的意念直接传入霁泠崖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平淡：


    “想修炼吗？想解开你体内的那道封印吗？今天晚上，来纵横派客舍找我。”


    霁泠崖浑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洛绝尘。却见对方已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他的幻觉。但脑海中回荡的声音，以及体内那沉寂的封印似乎因此产生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瞬间刺痛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


    随着秘境关闭，苍云学院宣布：


    所有参与秘境试炼者，休整五日。五日后，于苍云演武场，举行真正的“流沙之战”！


    消息传开，整个苍生城的气氛再次被点燃！


    “流沙之战，就是各路门派学院一直以来的十五年之约！而流沙榜，就是流沙之战每十五年只更新一次的各大排名榜单！”有熟知规矩的老修士向周围人解释道，语气中充满了激动。


    “听说这次榜单涵盖极广！”


    “快说说，都有哪些排名？”


    众人纷纷追问。


    那老修士如数家珍：


    “包括，十大派院排名，十大练药师排名，十大炼器师排名，十大灵武士排名，十大魔法士排名，十大驯兽师排名，十大富豪排名……以及，十大才子排名，十大佳人排名！不过后两项可有附加条件，必须是单身才行！”


    一时间，众人议论的焦点，从秘境中的生死搏杀，迅速转向了即将到来的、关乎未来十五年荣耀与资源的流沙之战！


    暗流依旧在涌动，但新的舞台，已经搭好。


    流沙秘境关闭后的第一夜，苍生城灯火通明，喧嚣中却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诡异平静。而在纵横派客舍深处，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关雎的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蓝溪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苍白如纸，耳后那冰蛛毒纹已经蔓延到了下颌，幽蓝色的蛛网在烛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她身体冰凉，仿佛生命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客舍走廊外，刘三思、柳清欢、聿寒澈、云舒等人都静静站着。刘三思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柳清欢靠在墙边，折扇合拢，眉头微蹙；聿寒澈抱着手臂，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云舒则准备好了随时施救。他们都听到了屋内关雎那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关雎跪在床边，他身上的伤口只是被简单处理过，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蓝溪，里面是焚心般的痛苦和无尽的悔恨。


    “溪儿……溪儿……”他声音沙哑破碎，一遍遍呼唤着，颤抖的手轻轻抚过蓝溪冰冷的脸颊，“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能找到赤阳砂……我救不了你……”


    他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那个回来时洛绝尘硬塞给他的一个玉盒。打开，里面那撮闪烁着至阳赤芒的砂砾依旧散发着温热。


    “赤阳砂……对，赤阳砂！”他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却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绝望，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忘记了玉掌门当初的叮嘱——需要将赤阳砂炼制成解药，并以凤凰血为引。


    在极度的慌乱中，他竟然直接小心翼翼地将赤阳砂凑近蓝溪唇边，试图喂她服下，并用自身灵力引导。


    然而，那至阳至烈的赤阳砂乃是未经炼化的天材地宝，药性霸道无比，直接进入蓝溪那被寒毒侵蚀、脆弱不堪的经脉，非但没能化解冰蛛寒毒，反而像是冷水滴入了滚油，引发了剧烈的冲突！蓝溪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涌上一股异样的潮红，随即又变得死灰，一口暗红色的瘀血从嘴角溢出，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微弱，心口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骤然明灭不定！


    “不——！溪儿！”关雎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他一把将赤阳砂扫落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抠入头皮。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他明明带回了赤阳砂啊！


    在门外走廊，刘三思、柳清欢、聿寒澈等人听着里面的动静，都不由得微微叹气，脸上写满了担忧。柳清欢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却也坚持守在门外。


    就在这时，莫忘尘清隽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刚去看完彦久笙的情况（花木心正在照顾她），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快步走来。


    “怎么回事？”莫忘尘清冷的声音让门口的众人精神一振。


    “四长老，关师兄他……”云舒连忙上前，简单说明了情况。


    莫忘尘眉头微蹙，推门而入。当他看到关雎状若疯魔的模样、洒落一地的赤阳砂，以及床上气息更加微弱的蓝溪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厉色。


    “糊涂！”


    莫忘尘的清喝让关雎猛地一震，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与茫然。


    “赤阳砂乃是至阳灵材，岂能直接服用？你这是要她的命！”莫忘尘快步上前，先是玉尺轻点，一道清辉落在蓝溪心口，暂时护住她那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线生机。


    莫忘尘没有多言，先是仔细检查了蓝溪的状况，指尖搭在她腕脉上，感受着那冰寒刺骨、几乎微不可查的脉象，眉头越皱越紧，他沉声道：


    “寒毒已深入骨髓，侵蚀心脉，需将赤阳砂炼制成丹，辅以温和疏导之药调和，方能化解而不伤其根本。还需......凤凰血为引。“


    “凤凰血为引……“关雎喃喃重复着，混沌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玉掌门当日的话语终于清晰地回响起来。是了，需要炼制解药，还需要凤凰血作为药引！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凤凰血……他自己的心头血不就是……


    在极度的绝望和救人心切之下，关雎眼中再次闪过疯狂的决绝。他并指如刀，体内残余的灵力疯狂涌动，竟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一声闷响，鲜血瞬间涌出。


    “关雎！“


    莫忘尘闻声转头一看，就见关雎他脸色一白，额角青筋暴起，强忍着钻心的剧痛，硬生生地从心口逼出了一小团包裹着心头精血、闪烁着微弱生命光华的赤红色血珠——这正是蕴含着他凤凰血脉本源的心头血！


    “四长老！求您！用这个……用这个做药引，救她！“关雎捧着那团滚烫的、代表着他生命本源的心头血，声音嘶哑地哀求道，随即因为失血和虚弱，踉跄着几乎栽倒。


    莫忘尘看着他这近乎自毁的举动，眉头皱得更紧，但眼下救人要紧。他袖袍一挥，一尊小巧的玉质药鼎出现在桌上，将地上的赤阳砂摄起，连同关雎那团心头血一起投入鼎中，又加入几味辅助药材，指尖灵力吞吐，开始紧急炼制。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对火候、药性融合的掌控妙到毫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药鼎轻震，鼎盖开启，三颗龙眼大小、表面流转着赤金两色光晕、散发着温热与清凉交织气息的丹药飞了出来，被莫忘尘用玉瓶接住。


    关雎颤抖着接过玉瓶，取出一颗丹药，小心喂入蓝溪口中，并以自身微弱的灵力助其化开。


    丹药入腹，温和却持续的药力开始发挥作用。蓝溪体内那狂暴冲突的迹象逐渐平息，冰寒之气似乎被那赤金光晕缓缓包裹、消融，她的脸色不再那么死灰，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随时可能断绝的状态。


    关雎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莫忘尘又道：“此丹只能化解大部分寒毒，稳住伤势。但她生机损耗太过严重，本源有亏，非寻常药物所能弥补。若无机缘，即便寒毒尽去，恐怕也……”


    后面的话莫忘尘没有说下去，但关雎明白——即便救回来，也可能根基尽毁，或是缠绵病榻。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再次蒙上阴影。


    就在这时，刘三思惊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尊，你回来了！”


    众人转头，只见洛绝尘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也瞬间想起小师兄他救治柳清欢时展现的手段，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管馨馨上前带着一丝哽咽问：“小师兄，你一定有办法救蓝溪师姐的，对不对？”


    洛绝尘没有说什么，越过他们，目光落在床榻上气息微弱的蓝溪身上。


    关雎听到管馨馨的话，猛地抬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哀求：“小师兄……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洛绝尘平静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关雎心口那狰狞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


    “用你的心头血，不过是加速你自己的死亡，于她而言，杯水车薪。”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如惊雷：“你那傻弟弟，倒是当真舍得。”


    关雎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洛绝尘。


    一直静立一旁的莫忘尘，在听到洛绝尘这句话时，清隽的眉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洛绝尘那平静无波的小脸上，看着那双琉璃眸子深处仿佛洞悉一切的淡然，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当真舍得……’


    这孩子，明明年岁如此之小，说出的话语却总能直指核心，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通透，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历经世事的淡漠。他听云舒讲述他救治柳清欢时那光暗同源的手段，此刻面对如此悲切场面却依旧冷静的心态，还有那似乎总能料敌先机、掌控局面的能力……


    莫忘尘不由得想起鹤发童颜的伏月真人。


    ‘也唯有真人那般超脱物外、洞悉天机的存在，才会选中这样的弟子吧……’他心中默道。寻常孩童，哪怕天赋再高，心性也绝难如此。而洛绝尘，仿佛天生就承载着某种不凡的使命，或者说，其灵魂深处，早已铭刻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


    他缓缓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洛绝尘，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这一刻，他不再仅仅将洛绝尘视为需要保护的晚辈，更像是……在对待一位身份特殊、需要平等审视，甚至在某些方面值得信赖与依托的同道。


    然而，看着洛绝尘专注施救的侧影，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愁绪，悄然掠过莫忘尘的心头‘待流沙之战结束回去后……绝尘若发现……该多难过。’


    洛绝尘未再多言，走到床边，小手悬于蓝溪心口上方。混沌灵根微转，九转灵昙清辉与一丝精纯生命本源渡入，强行吊住、稳固她那即将溃散的生机核心。同时，他指尖逼出一滴远比关雎心头血更加精纯、璀璨、蕴含着古老尊贵气息的凤凰真血，融入蓝溪心脉。


    刹那间，蓝溪周身泛起柔和金红光泽，冰蛛毒纹迅速消退，脸色恢复血色，呼吸平稳悠长，性命无忧，损耗的本源开始缓慢恢复。


    “她已无碍，好生休养便可。”洛绝尘收手，语气依旧平淡。


    关雎看着蓝溪明显好转的状况，狂喜与巨大的疑惑充斥心头。“小师兄……那滴血……还有你说的……我弟弟……”


    洛绝尘看向他：“霁泠崖。他来了，在我的房间。你想知道真相，可以去见他。不过，”他目光扫过关雎心口的伤，“先处理好你自己。”


    关雎挣扎着起身，胡乱包扎一下伤口，踉跄着冲向洛绝尘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