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规则如前

    是路无痕的声音。


    洛绝尘脚步微顿，身形一晃，便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墨轩山广场。


    只见暂代掌门路无痕，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高耸入云的乾坤塔顶端，骂得唾沫横飞，毫无一派掌门的风范。


    骂得他腰间那个朱红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祁老头！别在上面装死！赶紧给老子滚下来！这破掌门位子谁爱坐谁坐！”


    周围一些弟子想笑又不敢笑，纷纷低着头，肩膀微耸。


    然而，各长老对此却早已司空见惯。


    济世观中二长老吴道行只是淡淡瞥了塔顶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清冷如常，继续自己的炼药。这等吵闹，比起路无痕年轻时掀翻半个炼丹房的壮举，实在不算什么。


    无边镜入口处，正为几名核心弟子讲解魔法元素微观操控的五长老刘凡一，声音微微一顿，脸上那惯常的和气笑容不变，仿佛只是润了润嗓子，便继续用他那圆融平和的语调讲解下去，丝毫不受外界干扰。心中却暗叹：路师兄这每月总要来上几回的“晨练”，真是雷打不动。


    碎空山山腰，符纹阁中的四长老莫忘尘手中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清茶，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抿了一口。


    而怒晴台那棵亘古青绿的古树下，三长老萧山敬则掏了掏耳朵，一副“又来了“的表情，继续四仰八叉地躺在宽大的藤椅里，享受温暖的阳光洒在他微胖的身躯上。


    然而，就在路无痕骂得正起劲时，一个苍老、平和，却仿佛与整个天地共鸣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直接在心底响起：


    “无痕，数百年不见，你这泼皮的性子，倒是一点未改。”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沧桑，瞬间压过了路无痕的嚷嚷，让整个广场陡然一静！


    所有弟子，包括那些原本低头窃笑的，全都骇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乾坤塔那高不可攀的顶端！


    塔……塔顶上真有人？！


    路无痕骂的，不是空塔，而是确确实实有一位存在高居塔顶？！


    “宗门传承，岂是儿戏？玉师弟既将重任托付于你，便是信你能为。


    你这般吵闹，成何体统？莫要在小辈面前，失了长辈的颜面。”


    路无痕被这话一噎，更是跳脚，指着塔顶骂道：“祁老头！少跟老子来这套！你躲在上面清静，让老子在下边当牛做马！有本事你下来主持大局！”


    那被称作“祁老头”的存在——祁丰年的虚影并未现身，只是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与不容置疑：“职责所在，不得轻离。宗门运转，自有法度，你既在其位，便需谋其政。休要再胡闹。”


    路无痕见对方铁了心不下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愤愤地灌了一大口酒，重重地把葫芦砸回腰间。


    他目光扫过广场，正好注意到了静静站立在一旁的洛绝尘，眼睛顿时一亮，仿佛找到了转移目标，凑了过来，带着浓郁的酒气嘿嘿笑道：


    “哟！小子出关了？这面具换得不错，有点样子了！怎么，这次不去第二层玩泥巴了？想去会会塔顶上那个老梆子？”


    洛绝尘没有立刻回答关于闯塔的问题。他上前一步，在路无痕略显错愕的目光中，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正式礼，声音透过面具，清晰而诚恳：


    “绝尘，拜见路掌门。还未曾当面谢过掌门当年赠药之恩。”


    路无痕愣了一下，随即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脸上那点因为骂街未果的郁闷瞬间被冲散，又恢复了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咧嘴笑道：“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作甚！老子早忘了！行了行了，少来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说着，他像是生怕洛绝尘再说什么感谢的话，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带着点仓促意味的余音：“……你自己玩去吧，老子找地方喝酒去也！”


    就在路无痕身影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洛绝尘清亮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清晰地传入那片空间涟漪之中：


    “路掌门，念邪山瀑布下有一坛我亲自酿的樱花酒，埋了近五年，今日正好。”


    下一秒便改道，再次现身的路无痕眼睛瞪得溜圆，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洛绝尘直起身，看着路无痕消失的方向，面具下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这位路掌门，看似泼皮无赖，实则心思通透，恩怨分明。


    此时的乾坤塔广场已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大多数的弟子都去伏魂山修炼。


    当他塔进乾坤塔的那一刻，檐角悬挂的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只有灵识才能听见的嗡鸣。


    “闯塔者报上名来。”守塔长老例行公事地开口，声音如同塔身一般厚重。


    “洛绝尘。”面具下传来平静无波的回应。


    守塔长老取出一枚玉简记录，古板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变化，他抬眼看了看洛绝尘，语气平铺直叙：“你终于来闯塔了。几年前你一直刷一二层，现在终于打算正式闯这第三层了？”


    他顿了顿，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规则如前。至少需过一层方可离开。”


    “嗯。”洛绝尘颔首。


    长老闻言便挥手打开塔门：“那祝你好运。”


    第一层·极寒试炼。


    “试炼等级为——地狱！”熟悉的、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双头雪魔猿咆哮冲出，就在它冰蓝色的瞳孔锁定闯入者的瞬间，那股熟悉的、令它灵魂战栗的气息。


    “吼……（是您？！）”


    “呜……（大人饶命！）”


    巨大的身躯熟练地“噗通”趴倒，两颗脑袋拼命往冰里钻，尾巴摇出了残影，呜咽声充满了委屈和讨好。


    洛绝尘以为要象征性的打死它才会通往第二层，结果塔灵的声音再度回荡“守塔者双头雪魔猿自愿扣除两枚霜魂精魄，请通往第二层”


    第二层·熔岩地狱。


    九条火蟒瞬间缩回岩浆，恨不得把自己焊死在湖底。


    “守塔者九条火蟒自愿扣除两枚熔火精魄.，请通往第三层”


    第三层·罡风雷域。


    走出青铜门，眼前是无尽的灰蒙与狂暴。


    “罡风雷域试炼。试炼等级：地狱。”塔灵冰冷的声音如期而至。


    随着塔灵的声音，罡风与雷霆仿佛受到了指引，变得更加狂暴。


    在风雷汇聚的中心，一道模糊的、由纯粹风雷元素凝聚而成的身影缓缓浮现。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展翅雷鸟，时而如咆哮风虎，气息赫然达到了仙阶七星巅峰，远比前两层的守关者强大！


    这风雷之灵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携带着撕裂一切的风刃与湮灭万物的雷暴，朝着洛绝尘猛扑而来！它所过之处，空间都微微扭曲，留下青紫色的元素轨迹。


    面对这凶悍的扑击，洛绝尘眼神微凝，却并未后退。他体内圣武师一段的灵力澎湃运转，《焚天圣体》隐而不发，混沌灵根微微震颤，与周遭狂暴的风雷元素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身形如柳絮般在密集的风刃与雷隙间穿梭。


    他的动作看似惊险，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最致命的攻击，步伐玄奥，仿佛暗合某种天地至理。同时，他指尖悄然勾勒，一道融合了暗元素“吞噬”特性与土元素“稳固”真意的简易复合符纹瞬间成型，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将侧面袭来的一道狂暴雷霆悄无声息地引入脚下大地，化解于无形。


    那风雷之灵见久攻不下，似乎被激怒了，形态骤然收缩，化作一杆纯粹由高度压缩的罡风与雷霆凝聚而成的青紫色长枪，枪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毁灭光芒，以超越之前数倍的速度，撕裂空间，直刺洛绝尘心口！


    这一击，已然锁定了空间，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绝尘一直收敛的气息骤然爆发！玄黑云纹面具下的双眸精光暴涨！


    他不再闪避，右拳紧握，体内气血如同长江大河般奔涌轰鸣，《焚天圣体》的力量瞬间灌注拳锋！拳头之上，并非炽热的火焰，而是凝聚了一层凝实无比、仿佛能镇压诸天的暗黄色光华——那是高度凝聚的土系本源力量，混合着混沌灵力的霸道！


    “破！”


    一声低喝，拳出如龙！


    没有花哨的光芒，没有震天的声势，只有一种极致的力量感与厚重感！拳头与那风雷长枪的枪尖悍然对撞！


    “轰——！！！”


    如同两颗陨星对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扩散，将周围的罡风与雷云都瞬间清空出一片巨大的真空地带！


    那杆凝聚了仙阶七星巅峰力量的风雷长枪，在接触到拳锋的刹那，便如同撞上了不可撼动的太古神山，枪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碎裂！构成枪身的精纯风雷元素被那暗黄色的拳罡强行震散、湮灭！


    风雷之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模糊的身影剧烈闪烁，变得黯淡了许多，显然受创不轻。它惊惧地看着洛绝尘，再不敢上前，周身狂暴的气息也萎靡了下去。


    洛绝尘收拳而立，周身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并非他所为。他看着那受创的风雷之灵，并未继续追击。


    塔灵沉默了片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闯关者洛绝尘，通过第三层‘罡风雷域’地狱试炼。奖励风雷符文烙印（初级）——可小幅提升对风、雷元素的亲和力与抗性，并初步领悟‘疾速’、‘破邪’真意。”


    “守关者风雷之灵自愿扣除三缕风雷本源，请通往第四层。”


    一道青紫色的微小符文自风雷之灵溃散处飞出，没入洛绝尘眉心。他立刻感到周身一轻，对周围狂暴风雷的适应力增强，脑海中多了些许关于风之迅捷与雷之刚正的感悟。


    乾坤塔，第四层·万器冢。


    身影浮现，一股混杂着无数兵戈意志的磅礴气息便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是一片苍凉的古战场遗迹，大地之上，并非只插着剑，而是遍布着无数残破的兵器：断剑、裂刀、残枪、碎戟，甚至还有破损的琴、箫、法杖、巨锤……它们形态各异，却都散发着不屈的战意与岁月的沧桑。


    空气中弥漫着金铁、硝烟与无数道交织碰撞的器魂执念。


    “万器冢试炼。试炼等级：地狱。”


    塔灵声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器冢沸腾了！


    嗡鸣声、震颤声、萧瑟琴音、低沉号角……万千声响汇成一片！大地之上，成千上万道虚幻的器魂身影凝聚而出，它们手持各自对应的光质兵器，眼神空洞却战意冲霄，组成一座森严无比、包罗万象的杀伐大阵，如同百兵洪流，朝着洛绝尘席卷而来！


    刀罡凌厉、枪芒一点、戟影如山、琴音蚀骨……攻势繁杂而致命，远超单一兵种的剑阵。


    洛绝尘眼神一凝，感受到了这融合了百兵精髓的意志考验。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松动近三成的金系法则锁链骤然亮起，但这一次，引动的并非纯粹的剑意。


    “嗡——！”


    一声清越的鸣响自他体内响起，这声音并非单纯的剑鸣，更带着刀的霸道、枪的决绝、乃至一种兵主统御万兵的威严！


    一道纯粹由庚金之气混合着混沌灵力凝聚而成的淡金色兵主罡气，出现在他指尖，形态不定，时而如刀锋般凌厉，时而如枪尖般凝聚，时而又如重锤般沉浑。


    面对汹涌而来的百兵洪流，洛绝尘并指如戟，简简单单，一记直刺！


    “嗤——！”


    淡金色兵主罡气如同拥有灵性般，精准无比地找到了这百兵大阵运转中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那一个“点”——那是一柄看似平凡、却统御着所有器魂波动的古老战戟虚影。罡气过处，并非强行摧毁，而是如同庖丁解牛，引动了阵势自身的冲突与紊乱！


    “咔嚓！”“嗡！”“锵！”


    一连串的碎裂与哀鸣响起！


    刀罡与枪芒相互碰撞湮灭，琴音被战鼓声扰乱，无数器魂虚影手中的光质兵器纷纷崩碎，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消散。


    那核心的战戟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率先溃散开来。


    整个万器冢的沸腾戛然而止，所有器魂虚影瞬间定格，随后化作漫天光点，回归于那些残破的兵器之中，重归寂静。


    一“指”破万器！


    塔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赞许与波动：“闯关者洛绝尘，通过第四层‘万器冢’地狱试炼。”


    “奖励：兵主之心烙印——蕴含一丝统御百兵、明辨器魂的武道真谛，融入己身意志，可大幅提升对各类兵器的理解与掌控力，刀意、剑意等皆可受其滋养，更具包容性与成长潜力。”


    “守关者万器之魂自愿扣除五道百兵战意，请通往第五层。”


    五道颜色各异、散发着不同兵器特质却又浑然一体的战意光流自虚空浮现，它们如同有生命的精灵，绕着洛绝尘盘旋一周，最终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与识海之中。他感到自己对“兵”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不仅仅是刀，世间万器似乎都在向他低语，阐述着它们的“道”。指尖萦绕的罡气，也变得更加灵动而深不可测。


    感受着体内因领悟“兵主之心”而越发圆融通达的力量，洛绝尘一步踏入了通往第五层的传送光柱。这“万器冢”的收获，远比他预想的还要丰厚，为他未来的武道之路，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


    塔外古碑上，“四”字的光芒尚未完全稳定，便再次跳动，化为了“五”！


    乾坤塔，第五层·森林幻境。


    光影变换，眼前不再是具体的元素或实体攻击，而是一片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世界。时而置身繁华闹市，时而陷入无尽深渊，耳边响起至亲之人的呼唤，心底最隐秘的欲望与恐惧被无限放大。


    “森林幻境试炼。试炼等级：地狱。”塔灵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缥缈。


    这是针对心志与神魂的考验！


    无数幻象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洛绝尘的识海。他看到伏月真人嫌弃的看他，看到凌烟洛氏的仇人跪地求饶，甚至看到前世身为君上邪时的恢弘景象……喜怒哀乐，贪嗔痴怨，轮番上演。


    然而，洛绝尘戴着玄黑云纹面具，身形稳如磐石。他琉璃般的眼眸深处，混沌灵根微微旋转，散发出清辉，如同定海神针，牢牢守护住灵台一点清明。


    “虚妄皆散。”


    他低声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洞穿虚妄的力量。体内魂兮宝镜微微一震，镜面流转过一道光华，所有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剧烈波动后，骤然破碎、消散！


    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褪去，露出第五层原本空旷寂静的空间。一道模糊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的灵体在不远处浮现，对着洛绝尘微微躬身，随即消散。那是森林幻境的守关灵。


    塔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讶异：“闯关者洛绝尘，通过第五层‘森罗幻境’地狱试炼。”


    “奖励幻梦晶核——纯净的精神力结晶，可直接吸收，大幅增强神识强度与对幻术的抗性，并有几率领悟‘镜花水月’类幻术本源。”


    “请通往第六层。”


    一颗散发着迷蒙七彩光晕、如同完美钻石般的晶体缓缓飘到洛绝尘面前。他伸手接过，晶核入手温凉，精纯的精神能量让他识海一阵舒泰。他没有立刻吸收，将其收起，目光投向了第六层的入口。


    连破五层地狱难度，获得对应奖励，他的气息非但没有衰竭，反而因为力量的整合与收获，变得更加凝练深厚。玄黑云纹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初，甚至更添了几分深邃。


    塔外，青铜古碑上，“五”字的光芒稳定而耀眼。聚集在广场的弟子们已经震惊到麻木，只剩下敬畏与期待。这位小师兄，难道真要一鼓作气，直上九重天？


    路无痕不知何时又溜达了回来，靠着广场边的一根石柱，一边喝酒，一边眯眼看着古碑，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啧，小子可以啊……这速度，比老子当年也差不了多少了……就看后面那几关，你扛不扛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