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少年云游之第五章羽衣草

    李屹到剑影山庄，不知不觉已经快三个月了。蜀州虽气候比漠城温暖的多，但毕竟这也到了冬季，多少还是有些凉意。单薄的衣物已经穿不住了，还好从漠城出发时的衣服如今在江玉城刚巧合适。


    李屹没想到会待这么长时间，还有些想念姑母了。姑母前些日子还来信说迁到了与灵沂接壤的黎城，若是这剂加了蒲尾草的方子有效，那自己很快就能和姑母团聚了。


    后山风光不错，今日阳光正好，李屹成天在药房，书库和病人院落忙碌，萧颜想着趁出来采草药，正是一个出来感受自然，放松心情的好时机。硬是拖着一门心思找草药，归心似箭的李屹，在后山绕了不少路。


    自从拿到有毒的皮革，李屹从醉心于研究毒药成分，和苏沫长老探讨用药，再到四处寻药材，反复试药效。李屹那全身心专注投入的劲头，让萧颜看了不由钦佩。看到李屹研究药方，狂热到废寝忘食的时候，萧颜甚至还感到有些害怕。不知为何，萧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在小屹大夫心思纯良，对害人没有任何想法，不然以他这种势头，若为恶人，小屹大夫定然也是恶到极致。


    见李屹一路只顾着低头沿着石阶边走边观察路边植物是否为草药，全然不曾享受这初冬暖阳，为了活跃气氛，同时也分散李屹的注意力，以免自己绕远路的心思被发现。萧颜主动闲聊了起来，“苏长老虽寡言，但人还是挺好的。”


    李屹终于从路边草药上收回了视线，抬起了头，目视萧颜颔首道，“苏长老医学知识渊博，真真令人高山仰止。”


    一想到与苏长老初次见面时，她正在用毫针，为苦修中走火入魔的山庄门人，疏通经脉。自己被那独特的针法所吸引，方出言请教两句，没想到苏长老见自己对针灸感兴趣，竟然主动要将下针技巧传授于自己。


    一般来说像这种独门绝技，都秘而不传。没想到苏长老如此热心传授，此等境界真当让人景行行止。


    “阿颜兄，苏长老除了医术，可也还对炼丹有所涉猎？那日我还见她在看炼丹的书籍。”


    “那是当然，苏长老很是厉害。山庄内众人生病受伤都找她。而且她的丹药除了治病还有助于修行。只是这个怪病，没想到是中毒，一开始苏长老是按照皮肤病来治的，难怪连她都治不好。”


    李屹听此对苏沫的钦佩之情愈发浓烈，她的风姿不禁在脑中浮现。“苏长老举止淡然，身形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气韵。


    原以为剑影山庄门人皆是身形壮硕的武学高手，没想到还有苏长老这种不深耕于武学，却醉心于医学和炼丹的高人。”


    萧颜回头看了看双眼炯炯有神，敬佩之情溢于言表的小屹大夫，不禁嘴角上翘。在某种意义上，苏长老和小屹大夫还挺像的，嗯。。就是醉心医学的那股子倔劲。


    再抬眼一看天空，没想到日头已然升到正空，再绕下去怕是赶不上午饭了，萧颜终于开口到。


    “苏长老说的，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听到萧颜这话，李屹停下了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的草木情况，毫不犹豫踏进了树丛。


    昨夜落过雨，虽石阶路面已经干了，但两旁树丛还是有些泥泞。萧颜今日恰好穿了最爱的白玉色长靴，望着小屹大夫的背影，内心挣扎一番还是跟了进去。


    蒲尾草需连根入药，未免采摘过量导致这一片不再生长，这厢李屹摘了些许蒲尾草，估摸着手中这些分量足以，便起身大步跨回石阶。


    见小屹大夫大步流星，一定是想赶紧回去试药，萧颜不禁又想使坏，接着之前的话头，


    “说到身形壮硕的武学高手，山庄还真的有一位长老能完全满足小屹大夫对习武之人的刻板印象。”


    此话一出，见小屹大夫的步伐明显缓了下来，萧颜嘴角不禁咧得更开了。


    “霜长老身长八尺有余，身形魁梧。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偏巧容貌又生的秀丽，霜长老舞起剑来，那可真是力量与美感并存。”


    李屹在脑中不禁勾勒出一位肌肉虬结的壮汉，赤身在听风堂外，伴着风中飘舞的点点白色珙桐花瓣，剑气中乃是一片肃杀之气。力量感确实是有了，可是美感还欠缺些许。


    “不过估摸着，霜应该要回山庄了。毕竟正值苦修，山庄内人人对苦修避之莫及，偏就霜热衷于苦修。只要是能精进武学的事，霜绝对是冲在第一个。”


    “阿颜兄对霜长老这个称呼倒是有趣。”


    萧颜言语中带着些自豪“那是自然，如此孔武有力的霜与我乃手足。霜是母亲熵朝末年捡的战争遗孤。不过也有可能不是父母双亡而是家里吃不起饭了，毕竟霜天生体格大，饭量也异于常人。”


    哎。。战争，战乱，确实民不聊生，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遗弃亲生子女呢。李屹又回想起数月前从狄戎来灵沂路上，狄戎边疆集结了不少士兵。


    明明自己那一路走来，沿途稻田丰收，城内商户熙熙攘攘，百姓安居乐业。大家好不容易从内战中得以喘息几年，如今不知狄戎是否又要出兵征战了。无论朝代怎么更替，只要有战争，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感受到小屹大夫情绪的低落，萧颜也不再出声。忽然沉闷下来的氛围，令萧颜有些百无聊赖，于是一边走一边从路旁抓下一把叶子，再松手任叶子随风飘走。


    李屹目光忽地被这植物吸引了目光，将方才采摘的蒲尾草交与萧颜，自己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蹲下身隔着方巾拈着这植物的茎，观察片刻，轻声道，“没想到这边居然还有羽衣草。”


    “羽衣草？”萧颜在李屹身旁蹲下，打开他交给自己的方巾，捏起一株蒲尾草，聚精会神地看了看蒲尾草又看了看小屹大夫手上那株，完全看不出来有些什么大的区别。


    李屹回首正欲给萧颜讲解羽衣草，恰巧一阵风吹过，将萧彦的碎发撩到了脸颊。李屹见萧彦方才抓了羽衣草叶子，又摸了蒲尾草的手马上要去摸脸，赶紧抓住萧颜的手腕制止他。


    萧颜被李屹突如其来的动作，抓的身形有些晃，所幸平日不曾懈怠修炼，下盘够稳，不然怕是要摔个踉跄。不明白为什么小屹大夫会如此激动，稳住身形的萧颜满脸困惑的望向李屹。


    李屹按下萧颜的手腕，赶紧给发懵的萧颜解释到，“阿颜兄得罪了，小心这羽衣草与蒲尾草结合有毒。”


    “有毒？”吓得萧颜下意识想将怀中的蒲尾草扔掉，但一想到这是救山庄门人的解药，手顿了顿，攥紧了包裹蒲尾草的方巾，将其塞入怀中，又赶紧将双手在衣袍下摆使劲蹭了几下，试图擦掉方才抓羽衣草沾染上的汁液。


    “不过阿颜兄也无需过于担心，所幸此番接触时间短，且还未吸入口鼻，只有少许毒性，回去服用三日汤药即可。”


    听到小屹大夫如此宽慰自己，萧颜松了一口气。


    “阿颜兄有所不知，在熵朝时期，中部片区，也就是现在的狄戎黎城附近，蒲尾草加羽衣草制成的除虫药剂，很是盛行。这种除虫药剂可以在有效的除虫的同时，完全不伤害农作物。


    但渐渐的人们感到不对劲，村中频繁有人离奇死亡，排查了多年，这才意识是长期吸入这种无色无味的除虫药剂会让庄稼人中毒，并且其毒性极为棘手。若只是触碰或者短期吸入，尚且可以医治。但若是长期接触，毒入肺腑，则药石无医。


    中毒者最初并无异样，与常人无异，但大约一年后，毒入肺腑，便会频繁咳嗽，渐渐呼吸困难，仿若严重的风寒。毒发身亡时，则极为痛苦，如溺水一般，因无法呼吸，而渐渐失去意识。


    所以虽然这种药剂除虫效果极佳，但后来也不曾有人使用了，如今更是很有人知道这配方。”


    听到药石无医这个词，萧颜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呼吸困难，赶紧将双手在衣袍下摆使劲擦了一阵。


    蒲尾草加羽衣草这个配方，还是六七岁时，随姑母寻找新的住处时，路过一个村庄时知道的。


    李屹对那一次搬家印象很是深刻，在原先的村庄呆了还不到两月，因着孤儿寡母的身份，没由来的被村里人排挤欺辱。那日自己采药回村，马上都要走到和姑母的小院中，却被村中顽童捉弄，辛苦采的草药，被他们一把抢走，还扔在泥里用脚碾烂。尽管姑母一直教导自己不要和村民起冲突，但长期的不甘在那一日终于爆发，自己冲上去和他们扭打做一团。


    虽然自己不占人数优势，但是当时发了狠，死死咬住领头那小子的手臂不松口，疼的他一直哇哇大叫，终于惊扰了周边的大人和在院内的姑母。


    李屹不曾后悔反抗，只是连累了姑母，为自己向村中恶人低头道歉，出了这事之后第二日姑母就带着自己离开了那个村庄。


    不过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搬家次数多了，李屹也就明白，在小乡村发生这种事真的见怪不怪了。从小到大见过也经历过这种无来由欺负人的事，欺人穷，仇人富，你越没本事没门路，就越往死里整，好像欺负人是能让他产生优越感的一件事。不过李屹也曾见过，当一个人被压迫到极致，他想反抗，想要一个理，但又求救无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无尽的绝望会让那人走向极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姑母急忙带着自己搬走，应该就是害怕自己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最终会走向极端，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


    搬家路上，李屹记得路过村落那日，阳光特别明媚，自己和姑母骑着毛驴行走在山间小道上，从道路一旁的树枝顶眺望出去，那村落坐落在山谷之间，周围山坡是漫山遍野的草地，苍翠碧绿没有一点杂色，衬着蓝天，美的好不真实。


    好不容易走近村落，才发现静的诡异，明明这么好的草地却没有牛羊，村落房屋周边，庄稼地里也不见人影。


    姑母带着自己尝试着敲了几户家门，好不容易有人应了门，没想到开门的是个哭哭啼啼的四五岁小孩子，她母亲中毒已经有一年了，正是咳得厉害的时期。


    从她母亲口中，方才得知村庄衰败是因蒲尾草和羽衣草。那位母亲当时自己咳得厉害，却还急着求姑母先治疗自己的小孩。


    所幸那小孩不曾吸入除草药剂，只是可能曾经在迎接农活归家的母亲时，通过拥抱沾染了少许母亲衣衫上残留的除草药剂。小孩体内的毒没多少时日就排出，只是可惜那位母亲，当时姑母尝试了很多方法，最终也没能救回。


    当时因着除草药剂中毒，大部分人也不敢在村庄里呆了，只是这家孤儿寡母，母亲倒下小孩也走不了才留了下来。后来姑母受那位母亲的临终嘱托，将小孩送到了她在黎城的娘家。


    如今也不知她还在不在黎城，这次姑母搬到黎城，也不知是否有缘和那小孩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