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世子奇

    “阿娘，为何您不劝父皇，允许容妃娘娘去慕府，为孤仙人求取锁魂丹？”


    四王妃闻言，杯盏一顿，眸光骤凝：“奇儿因何关心这事？荒废功课，妄议宫闱。此事若叫你父皇知晓，看他不狠狠责罚你！”世子奇唇角微扬，不以为意：“阿娘，孩儿岂敢逾矩，只是孩儿替母亲忧虑！”


    四王妃捻绢轻笑：“你父皇常斥你虚谈高论，我觉他言过其实。如今方知，知子莫若父，该是我错了。”


    “奇儿，你太爱拔高自己，须知那句话，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


    “好的啦，阿娘，儿子受教啦。”


    “哎呀！”世子奇忽然一抱拳，以拳抵额，貌甚惊讶。四王妃蹙眉：“又弄什么玄虚？”世子奇垂首沉吟：“果然应了那仙人所言，母亲差矣。”


    四王妃惊诧：“哪个仙人？我如何差矣？”


    世子奇以指抵颌，故作城府：“阿娘，那日我偶闻灸世仙人与父皇密谈，他言母亲，必不虑皇后之位，惟虑者，惟奇儿矣。”


    四王妃闻言轻笑：“这倒是稀奇，他怎的说起我，我有甚可虑？说起皇后位，为娘倒是奇怪，奇儿，你为何言此？”


    世子奇沉吟片刻：“阿娘，母以子贵，您老可知？”四王妃把眉一挑：“有话直讲，莫绕弯子！”


    世子奇突然趋前一步，如鬼魅附身，惊得四王妃后退半步。但见他以袖掩唇，气息森寒，低声道：“阿娘，儿有一凶兆！”四王妃强抑心悸，嗔怒叱道：“一惊一乍，故弄玄虚！什么凶兆？”


    世子奇环视四周，字字如冰：“容妃有喜，阿娘可知？”四王妃闻言诧异：“皇室添丁，此是大喜，何言凶兆？”


    “哎！”世子奇闻言，竟自叹了一口气：“仙人真未说错！阿娘，眼下皇后属你，但尊位有立有废，岂有永固之理？”


    “若他日我非太子，阿娘还能安坐龙椅？”


    四王妃闻言莫名心慌，下意识紧攥手绢，世子奇添油加醋：“阿娘，此事我本不该讲，但听那灸世仙人说，容妃娘娘仙氲在身，一身灵气，怀的是天龙转世！”


    “近日，坊间又盛传那山眉道人四字真言。两相相印，细思恐极！”


    世子奇语如淬毒，字字诛心，四王妃听言心悸，脱口惊问：“什么四字真言？”


    “孤、作、天、龙！”世子奇见火候已到，故意一字一顿。


    绢帕坠地，四王妃踉跄扶案，色如金纸，喃喃自语：“天龙转世……孤作天龙……？”


    暮色四合，宫灯摇曳，四皇子召见容月，琉璃屏风之上，影明影暗，或长或短。


    “朕准你去慕府，但须应朕三件事！”


    容月抬眸，四皇子眼中星河流转，此前争执犹在耳畔。容月认为，此事须她前往。但四皇子忧心三日之期，路途遥远，不忍容月冒此险。况且，即使容月自己亦说不清那慕府之所在。酌派他人去，岂不更妥？


    “哪三事？”容月问。


    “一，朕会遣法印亲率护卫，以策安全，另派一名宦官，随你一同前往。你的饮食起居，皆由他监管照顾，每膳必先试毒，方能进食。”容月闻听，颔首应允。


    “二，若得皇子，须遵祖制，将其交与乳母，不得再与其生活一起。”容月闻听，惊退半步，环佩铮鸣，连声发问：“为何？这是为何？为何要我母子骨肉分离？”


    四皇子温声抚慰：“此乃宫规，你莫要着急。朕打小也是如此，你只是不知。其他娘娘也是照此办理。”


    容月闻听，方才放心，但依旧心存疑虑：“那日后我们母子是否还能相见？”四皇子闻言一笑：“这个自然。你是其母，自然能与他常见，毋要多疑。”


    容月闻听若有所悟：“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便是，你求丹回来便要答应朕，随朕入宫，……”话及至此，寒音如铁，“以后便不能再见孤仙弟。”


    “这……！”窗外惊雷乍起，容月如坠冰窟里！


    啸云观，烛影狂舞，虬褫鼍龙天师捏碎蜡丸，拈纸一看，看完连连颔首。蓝眼锦毛鼠一旁笑问：“天师，宫里来信了？”虬褫鼍龙天师点点头：“嗯，不瞒你说，此讯还与你有关。”


    “与我？！”蓝眼锦毛鼠一脸诧异，正欲追问。忽听外面一声摔响，好似什么东西摔到地上。接着，就见巨齿鼠身上带血，撞进山门，二妖一惊。


    “天师救我！”巨齿鼠掀开身上斗篷，但见斗篷内猩红一片，身上还中一箭，贯穿其胸，箭刃幽光！


    天师大吃一惊，慌忙过来查看。二妖扶起巨齿鼠，天师一搐鼻子：“哎，我再三告诫，莫要贪杯，莫要贪杯，你瞧你，这身酒气！”


    “对不起天师，徒儿每日只做些偷听窃闻之事，心中郁闷，遂就贪饮两杯，没想今日竟坏了事！”巨齿鼠喘息间喷出血沫，忍痛不已。


    “何人伤你？”蓝眼锦毛鼠一旁急问。


    巨齿鼠摇摇头：“我入夜前去四王府，刺探消息，正见一老者俯身给孤鹤雁灸治，突然一个孩子轻手轻脚推门而入。他见那老者毫无察觉，竟然轻掩上门，拿起一根银针，要从那老者头顶灌顶而入，刺死那老者。那根银针霎时变成一把短剑。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鸮叫，接着就听院中有人大喊‘有贼’。我吃了一惊，正欲起身飞走，又听人大喊‘妖怪休走，吃我一横一箭’，然后我便中了一箭。见势不好，我使出黑风咒，虚晃一枪，方才逃出王府。”


    天师闻听，把眉一挑，吩咐锦毛鼠：“你去外面看看，有没人循踪跟来。”巨齿鼠闻听，不甚得意：“不会有人跟来，逃出前我特意放了一把火，他们正忙着救火呐！”巨齿鼠万万没有料到，他话音刚落，脸上就吃了天师一耳光！


    “蠢材！你打草惊蛇知不知？你这一闹，要坏八爷的大计！”天师鳞爪怒张：“他们此后肯定多加戒备，八爷的分神妖斩之计，恐要落空。”巨齿鼠闻听，方感心悸，手捂脸颊，不敢再言。


    虬褫鼍龙天师思忖一番，吩咐锦毛鼠：“你且去九王府走一遭，告诉霹雳獭，暂缓施计。待我与八爷商议后再定。另外告诉他，无事不要到此，以免暴露。”


    锦毛鼠得令而去，天师回身安慰：“此番风波，你惹了乱子，但也探得机密。不要沮丧，我这就为你施法疗伤。”言罢，袖袍轻扬，凌空一抽，就见那支玄铁雕翎，带血从巨齿鼠身上，缓缓抽出！


    旋即，天师于身上取下一枚鳞片，按于巨齿鼠伤口。但见一许白烟腾起，许许缭绕，巨齿鼠伤口立时合愈，平复如初！


    且说灸世仙人正为孤鹤雁灸治，突听一声鸮叫，接着就听有人大喊有贼，王府内立时灯火通明，人声喧沸。正欲出门查看，却见世子奇默然立于身后，吓了一跳，出声惊问：“王爷何时在此？”世子奇早有预备，他脚踩银针，取出身上一锭金：“父皇酌我来看孤仙人，赏金与仙医。”


    “方才我进来，见仙医正医的入神，便没作声，待在一旁观看，请仙人切莫推辞。”灸世仙人接金叩谢。


    就在这时，门一推，田一横背弓负箭，手按腰刀，侧身立于门前。新皇上一脸肃容，迈步进殿。世子奇见状，扑地跪倒，口称：“儿臣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跪地同时，手捏银针，藏于袖中。四皇子不甚惊讶：“奇儿因何在此？”


    “回父皇。儿臣课业完毕，惦念仙人，遂过来查看，以求裨益。”四皇子闻言颔首：“好，汝心可期，你先退下，朕回头再来唤你。”世子奇闻言，却步退出。


    待世子退下，四皇子问：“适才有贼潜入，可有惊到仙医？”灸世仙人未答反问：“圣上可有向世子泄露臣救世之言？”


    四皇子摇头：“未曾。”


    灸世仙人又问：“那可有令世子赏金与臣？”


    四皇子亦纳闷摇头：“未曾。”


    灸世仙人摇头叹气：“哎，这便是了。吾命恐不久矣！”


    四皇子闻言大惊：“先生何出此言？”


    灸世仙人颠颠手中那方金：“适才世子进来，言殿下赏金与臣，但言语间目光游走，不敢视臣。臣无功受禄，恐命休矣！”


    四皇子闻言一笑：“仙医太过多心，这有甚可疑！朕不赏你，奇儿也该赏你，如何反倒怪罪？”灸世仙人闻言摆手：“非也，非也！”


    四皇子一脸不悦：“是嘛，那何以见得？！”灸世仙人一指案上医袋：“臣不见一支九阴转魂针。适才只世子一人在此，其目光躲闪，定已窥破天机！”


    四皇子踱步沉思，许久方言：“仙医，不瞒您说，救世之言，即使十三弟，朕亦未向其谈起，何况世子！”


    “世子确有劣根，朕也不甚喜，但就此诛其是否太过草率？朕正欲与仙医商议，可否容谅宽忍。也或待容妃产子，观察再议？”


    灸世仙人闻言，脸色瞬变：“初时不决，必酿大祸！臣命真恐不久矣！”


    “哎，仙医莫要草断。权且给世子百日之期，又有何妨？”


    灸世仙人长叹一口气：“哎，臣死无妨。但只怕圣上手软，世子心狠。待不得那龙子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