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年为了建造雀南国这座奢华的皇宫,始帝搬空了国库里的所有钱财,甚至在朝臣商贾中借钱,整个皇宫究竟斥资多少已经难以计算,但皇室为了还清这笔借款,足足经过了百年的时间。不仅如此,只因这座宫殿的建造,多少人有家归不得,工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民声载怨,多少朝臣上奏始帝,各式各样的规劝,可劝一个始帝斩一个,到后来,也没人敢再提起。

  雕栏玉砌,琉璃瓦片。

  弦歌抬头望天,晴空万里,碧蓝的苍穹透出玉般的光泽,让人不舍低头,留恋难忘。这样的美丽,又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鲜血?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她和符雪迟跟在小太监身后,向着御书房前进。

  今早才刚到京都,她立刻在宫门前递上折子,没多久就得到惠临帝的允许。弦歌他们离开歧阳城是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不等人来送别,也没向任何人告别。她向来都讨厌那种十八相送的哭哭啼啼,好似要去赴死。

  此时此刻,那封密函就藏在她袖中,早在之前就下定决心了,一切以大局为重。弦歌突然想到昨晚赶路时和雪迟的对话,神色骤然沉默下来。

  树影斑驳,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摇晃出明暗的痕迹。夜晚的林子幽深诡异,风惊鸟飞。

  弦歌皱着眉头前进,手上摇晃着一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嘟嘴呢喃,“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干嘛为了绕近路而走这种狗不拉屎的地方呢?”

  荒僻山林,渺无人烟。

  “口渴或肚子饿可以跟我说。”雪迟背着包裹,不住地四处看看,“不过,我们今晚可能没地方睡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你以为跋山涉水很舒服啊?你以为本姑娘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当然是为了找地方休息!

  “你会赶这么急是为了湘玲吧?”符雪迟目光平视前方,看到弦歌的身体微微一滞,他却笑了,“你想赶在她前面到达京都?”

  “嗯,”弦歌闷闷地应了一声,老实承认,“如果在她回京之前就能把事情都解决,那我在心理上会轻松点。”

  “是吗?可再怎么赶也相差不了两天吧,何况她还比我们早一天出发。”符雪迟不厚道地打击,虽说她和义父不合,可在护短这方面倒是很相似。“湘玲比你想象中更有主见更有立场,在她选择回陆务惜身边的时候她其实就想清楚了。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彼此站在敌对的立场。”

  最差?不过?弦歌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去,盯在符雪迟脸上的视线有些狼狈,“你有时候真的很冷静,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偏偏这些冷静又可说是一种优点!”

  符雪迟浅笑,却之不恭,“多谢夸奖。”

  弦歌碰了一个软钉子,不自然地撇开脑袋,“冷血的人比较适合当城主,就像三伯说的,若是你肯定不会犯我那样的笨蛋错误!”

  “呵,我喜欢的是驰骋沙场而非勾心斗角。”符雪迟笑笑。

  在小太监停下脚步说“到了”的时候,思绪立刻返回弦歌脑中,她微笑,“多谢公公带路。”

  眼前是御书房前的小花园,花圃中满是奇花异草,足见园丁的用心。弦歌的视线停在那上面久久不转移,脚步也一样没动,她看见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坐在花丛中,半阂双眼,似睡非睡的懒散样。敢在皇宫禁苑中如此放肆的女人不是后宫嫔妃就是公主,弦歌在心中寻思。

  那女子很快发现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注意到弦歌的视线,她抬眸,目光冰冷如水。好半晌,她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歧阳城的符弦歌?符雪迟?你们来找父皇?”

  弦歌报以微笑,“公主聪慧。”

  女子施施然道,“闻名已久,雀南国唯一一个女城主,我是长公主杨丽凝。父皇正在御书房和白家的人商议,你若有急事可立即进去。不过,父皇在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你若能等到白家的人出来后再进去,可能会好些。”

  弦歌点头致意,“多谢长公主提醒。”

  杨丽凝姿态优雅地站起身,莲步轻移,“符城主,你打算在京都待上多久?”

  “目前尚且不知。”

  “呵呵,那敢情好。符城主若是有空闲,可否来我宫中探望一下?”杨丽凝望着她微笑,神情友好,“我对符城主好奇已久,希望你能挤出时间。”

  弦歌客套地笑笑,“多谢公主抬爱,若有空闲必定拜访。”

  杨丽凝望着她,忽然收起笑容,“我可不是在你说客气话。及笈那年,父皇承诺要给我一个喜欢的礼物,结果,他失信了。”顿了顿,她接口道,“因为,我当时要的一个城,我希望要封地。”

  弦歌怔了怔,连皇子都不见得每个都有封地,这位公主还真是与众不同。她礼貌地笑笑,“那真是可惜了,皇上也有自己的考量。”

  杨丽凝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看。忽然,御书房的门打开了,杨丽凝扫了一眼,便要移步离开。“那么,我在祥英宫恭候符城主的大驾,两位,告辞了。”

  “告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弦歌在心中深深吐了口气,天哪,在京都说话做事就是累,什么都得缩手缩脚的,每一个几乎都有来头。她跟雪迟向御书房走去,正好看到白家的人出来。弦歌目光微敛,她道是谁,原来是白家最难缠的白潜。

  白潜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朗声笑道,“符城主和符将军,什么风把你们从歧阳城给吹来了?自从符城主你继位时见过一面,已经阔别两年了。”

  白潜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可心计城府却是极深。弦歌无意与他纠缠,抱拳道,“失礼失礼,我还有事要和皇上商谈,下次若有缘再与白公子叙旧。”其实根本无旧可叙。

  白潜不以为意地笑笑,告别道,“以后有空再聚,告辞。”

  御书房内,惠临帝坐在龙椅上,眉头微微拢起,面色烦恼。他手上正在翻阅一本奏折,听到太监的通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符弦歌,符雪迟,从歧阳城千里迢迢地赶来,急着见朕究竟有什么事?”

  弦歌和雪迟跪安之后,她禀道,“皇上,微臣督下不严,前些日子因一些内情,我虎骑营有许多士兵被极东国俘虏,雪迟为救我们,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擅自出兵,请皇上责罚!”

  惠临帝微微一愣,眼睛眯了眯,“这事,朕略有耳闻。”

  符雪迟敛首,单膝下跪,“罪臣自知此事重大,愿革职查办,除去骠骑将军的职位,任凭皇上定夺处置!”

  惠临帝颔首,目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叹道,“符雪迟,你起来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只是救人心切,朕也无意怪罪你。只是,朕若什么也不罚,被别人知道还以为朕有心偏袒。”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样吧,朕命你俸禄停个三月,并在京都待上十天,闭门思过。”

  “臣,领命。”

  惠临帝摆摆手,“平身吧。”他又将目光调到弦歌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对于符城主被掳走的事朕确有耳闻,当时还以为歧阳城又要换城主了,好一阵惋惜呢。”他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符雪迟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这倒有点意思了。符弦歌你有如此下属也算得上是幸运。”

  弦歌应道,“皇上说得极是。”顿了顿,她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认真严肃,从袖中掏出密函,“皇上,臣还有一事禀报,这封密函还请皇上过目。”

  惠临帝怔了怔,伸手接过密函便打开翻阅,开始只是粗略地看看,可才一眼就脸色大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看,当看到最后的署名和盖章为陆务惜时,惠临帝狠狠地将密函拍在书桌上,檀木制成的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动不已。“岂有此理!”

  弦歌垂目,“皇上息怒。”

  惠临帝眼睛盯在弦歌脸上,一眨不眨,满脸盛怒。“你从哪里得到的?”

  “在极东国的军营之中,臣在冷立的营帐里无意中得到的。臣本想将所有信件都偷偷带出来,可惜数目繁多,因此只带了一封。”弦歌抬眼观察他的神色,“此事事关重大,微臣立即就赶赴京都禀明皇上。”

  惠临帝沉默不说话,眉目间神情厚重,山雨欲来之势前的那种灰暗色彩。他半阂双目细细思索,半柱香左右的时间后,他睁开眼再次望向弦歌,“最近极东国的事情也颇多,朝廷中传出冷立与外贼私通的消息,朕本来还未想到这点,如今你把这密函带来,恍然大悟啊!”

  弦歌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卿家这次立了大功。”惠临帝长长叹一口气,“你被冷立所擒去却恰好得到这密函,也算是机缘,可谓因祸得福,我雀南国的福分。”

  “微臣不敢居功,全赖皇上英明。”

  “不必谦虚。”惠临帝摇头,他的目光又投射到那密函上,神情狠厉,“朕绝对饶不了这贼子!真想立刻把他拿下。”顿了顿,他叹息,“可惜,朕做事也不能太过专制,明日早朝时朕亲自提出此事,不信就办不了他!”

  听到这话,弦歌顿时心中一沉,面色却无丝毫改变,沉静如昔,“微臣以为,夜长梦多,惟恐事态生变,皇上还是尽快拿下陆丞相为好。”

  “急不来,急不来,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是朕说了算,他想逃也逃不掉。”惠临帝道,“朕还想好好查查他究竟泄了多少事情。”他手中握的笔应声而断,跌落书桌,“一旦查明,不将他五马分尸难泄心头之恨。”

  弦歌沉默不语,直到听见惠临帝的呼吸平缓许多,她方才开口,“一切都凭皇上定夺,那微臣先行告退。”

  “嗯。”

  两人偕伴走出宫门,一路无语。直到那座大内皇宫消失在背后,映入眼帘的是京都街道的繁华,琳琅满目。弦歌还一是句话都没说,目的明确地走向符家在京都建造的宅邸。

  “你不高兴?”符雪迟轻声道,“或者该说很失望?还是在担忧?”

  弦歌脚步一顿,神色微有松动。“陆务惜不好对付,他朝中党羽众多,明日早朝时恐怕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

  符雪迟笑笑,“你打算怎么办?当日书房议事时,你可是当着各位长老和臣子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扳倒陆务惜。”

  弦歌抿唇,眼睛斜瞟他一眼,淡淡道,“也不是拌不倒,捏造证据不是陆务惜的专长,我也有办法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只不过,倘若我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情,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天真的孩子,可是,他却很想一直保护她的这份天真。弦歌自小活泼调皮,做什么事情都随着兴致,直到她继位成为城主,短短的两年便磨去了她许多棱角。她很少再为自己着想,整日里想的全是歧阳城。

  大伯死了,可死前却给弦歌加筑了最可怕的枷锁!他承认大伯的眼光很好,大伯一直很清楚弦歌的才能,他清楚弦歌可以将歧阳城治理得很好,她有足够的实力和智谋去对付敌人。但是,她却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明知很多事情做起来会很痛苦,明明不符合她的对错观念,但她还是会去做。

  符雪迟揉了揉她的脑袋,“弦歌,你知道自己和陆务惜最大的区别吗?”看着她转过脑袋,符雪迟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面部硬朗的男性线条柔和下来,笑道,“他要对付符家和歧阳城,而你却正好要保护这些,这就是区别!”

  弦歌怔怔的望着他,缓缓开口,“我明白。”她一直想让自己站在正义的那一方,可是,政治中是没有正义可言的。彼此间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时候只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能拼个你死我活,兵不刃血的沙场。政治是最黑暗脏乱的东西,她已经陷在其中,却总想着保持自己的干净,她的想法太简单。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孺子可教。”符雪迟颔首,突然他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面颊微红,神色腼腆,尴尬地支吾了许久,他迎上弦歌好奇的目光,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说起来,虽然现在早了点,不过,你多注意身体,过段时间去把下脉……”

  把脉?弦歌满眼不理解地望着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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