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得钻心,彻肺,浸骨,这痛像一只烧红了的针串起本来遍布全身的疼痛一起插入脑海中插入那个裂缝之中。

  原本就在鼓动,跳跃,拼命要从那裂缝中钻进空虚中的东西被这一刺直接爆炸了,像那下面本来埋藏着的是千万斤滚烫的炸药,本来就已经被压逼的热到达了临界,现在被这一下完全地引爆开。

  虚空的意识整个被炸得粉碎,从那下面迸发出的是生命,是力量,是本能,冲破虚空和意识从直接他的身体上爆发出去变成一声惨叫然后将罗兰德一头撞得飞了出去。这反应已经不是死灵之王的方式,是阿萨的方式。

  同时,他全身那些已经迸裂的伤口中鲜红的血朝外狂喷而出,看起来他似乎成了一个本来胀满了血的水袋突然被扎了无数个洞一样。血顷刻间就流遍了他全身每一处地方。

  痛。巨大无比的痛发疯一样地折磨压榨着他的感觉,那一直支持他身体和意识的力量褪去,阿萨现在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破损到哪个地步。

  他受过的伤绝不算少,伤的也都不轻,有很多次几乎都死了,而和他现在身上的伤比较起来那些几乎都可以不叫伤。现在他全身上下每一处,从肌肉,皮肤,到最细小的血管,神经全都碎了,刚才用头猛撞罗兰德的那一下让他额头上的头皮也全部翻开,颈项上起码有三根肌肉因为充血爆成了碎末,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怎么还没有扑哧一声裂开成为一堆肉泥。

  就在这全被疼痛充斥满了的意识中,他突然隐隐约约想到:我怎么不放下手里的剑柄?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剑柄而来。顺着这个想法,他的目光落在了左手的漆黑之星剑柄上。

  他想要放手,却放不开。不只是剑柄和手掌似乎已经粘连融为一体,而且他这个要放手的念头刚刚一有,立刻就有另外无数纠集起思绪阻挠着他。识海中,他似乎能看到三个黑色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和剑柄上传来的感觉遥相呼应。

  从他身上涌出的鲜血顺着手臂一直在朝剑柄流淌,但是却没有一滴能流在剑柄上,那冰冷漆黑的剑柄好像个烧红了的烙铁,鲜血还碰到就哧哧地蒸发。

  格裂。细微的破裂声从剑柄上传来,明明没有任何的攻击,剑柄上的裂缝却在不断地增粗增大。

  白色剑气光芒破空而来,兰斯洛特的圣光十字剑终于到了,不过他并没有击向阿萨的身体,而是击向他左手的剑柄。

  因为罗兰德倒飞而出而阻挡了他,他的出手慢了不只是一拍,却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到了阿萨的变化。也许是因为确定了阿萨已经清醒,也许是看到了剑柄上那开始破裂的迹象,他的这一击对准的是剑柄。

  剑柄一毁,确实可能比杀了阿萨更管用,更能解决问题。那剑柄看起来确实已经在破裂的边缘,只要再有丝毫的外力就可以乒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兰斯洛特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果然,圣光十字剑的剑光只是刚刚击中剑柄的刹那,更大的碎裂声立刻从剑柄上爆出,可以看见那上面裂痕骤然变深变大,眼看就立即彻底碎掉。但就在同时,兰斯洛特的白色剑光全部消散了,因为一把黑色的剑从他侧面贯入穿过了心肺胸腔最后穿入他那凝聚着所有剑气的右手,他的剑气,生命,右手瞬间就瓦解了,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彻底消失在虚空中。

  不甘心,这是兰斯洛特最后残存的念头。只要再加一点点力,多给他和圣光十字剑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真的击碎那剑柄。但可惜,那将他贯穿的是漆黑之星。

  崩溃,消散。兰斯洛特以比维德妮娜更快上十倍的速度在空气中消失粉碎,他只能用全部的力量回过头来,对着正朝这里跑来的塔丽丝露出一个苦笑。

  这个笑容再没有丝毫圣骑士的威武,肃穆,神圣,上面有苦涩,更多的慈和爱意,这是一个父亲在最后将所有隐藏的感情都释放出的笑容。

  “爸爸……”塔丽丝尖叫着,奔跑中的他眼泪滚滚而下,但是下一秒钟连这个笑容都完全消失在虚空中。

  后面,半空中的摩利尔重重地落在地上,胸口上有个正在朝周围扩散的洞,神圣水晶龙的躯体在漆黑之星的力量下也同样脆弱。她勉励地回过头,看着罗兰德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笨蛋,我叫你们宰了那小子,不是叫你们攻击漆黑之星……”

  摩利尔的躯体很快也完全消失了,只有一小块水晶从她消失的头部掉落在地。

  兰斯洛特则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我的身形完全消散,那漆黑的剑身显露出来。它仿佛有生命一样在空中翻腾,然后对准了阿萨手中的剑柄接去。

  还没有完全接上,但剑身上散发无尽气息已经蔓延到了剑柄上,剑柄上那无数的裂痕在这气息中开始愈合。阿萨的眼神又恢复成了一片虚空,狂涌而来的气息再度和他脑海中那几个漆黑的意识融而为一。所有刚才涌现出的力量,生命,再度淹没在无尽的空虚黑暗之下。

  天空在变,变得一片无尽的黑,无尽的空虚,无尽的无尽。地面也在变,变得和天融为一体,一样的空虚。小懿,塔丽丝,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罗兰德只感觉自己宛如站在九天之上的宇宙虚空中。

  这才是完整的漆黑之星,完整的死灵之王的力量。

  轰。脚下的地面粉碎,岩浆爆裂冲天而起,格鲁蹬出了最后一脚,终于赶到了,带着这黑暗空虚中唯一耀眼的绿白色斗气光芒赶到了。沙石飞溅,小懿,塔丽丝,罗兰德全都在格鲁带起的风声气流中飞跌开。

  他还是没有对阿萨出手,而是一把抓住了阿萨那持剑柄的左手,而另一只手居然是抓向了那正在慢慢和剑柄融合的剑身。

  “小子,快醒醒。”一声怒吼几乎要把这整个黑暗虚空震得粉碎,所有光芒的汇聚到格鲁的两只手上,他居然真的握住了漆黑之星,他要凭自己的力量硬生生将这剑身拉开。

  阿萨就像木偶一样站着没有动,任凭格鲁的吼声在他耳边响起,任凭格鲁握着他的手。他那只握剑的手正在缓缓地化作黑曜石,和漆黑之星一样的黑曜石。他的身上开始有淡淡的黑色气息在环绕。

  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了,阿萨空虚的意识中很清楚地能看到格鲁徒劳的努力。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这一切了。剑身还是在慢慢融合,这毕竟不是人的力量能对抗的。黑色气息和白色的光芒发疯一样在互相拼杀撞击,但这黑色气息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只有剑柄时那样,现在这是整把的漆黑之星。

  喀嚓。白色的光芒裂开了,格鲁的手也裂开了。连这世上最无敌,最有力量的一双手终于也抵挡不了这漆黑空虚的力量。

  绝望。小懿和塔丽丝感觉到一股酸楚无力的尖锐从从内心最深处涌出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剖作两半消失无踪,她们离这里都不远,却停下了脚步,这是最深刻的绝望。

  陡然一股剑气从旁刺来直刺阿萨的胸口。虽已经不够宏大威猛,却尖锐猛烈如同一只垂死的猛兽的尖叫。

  出手的是罗兰德,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出手。他那一张原本儒雅俊秀的脸几乎已经全烂了,面骨变形,连一只眼球都掉落在外,样子如同一只僵尸一样骇人,那剩下的一只眼中全是血丝,全是被痛苦绝望和最后的斗志煎熬出来的血丝。

  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已经集中了全部的力量来拼这最后的机会。漆黑之星还没有完全融合,阿萨的手已经变了,但是身上头上依然满是鲜血伤痕,他要趁这机会一剑把阿萨的头击成满天的碎片。这是他已经把生命都燃了进去当做动力杀伤力的一剑。

  闷哼一声,格鲁终于跌开了,他双手上白色的斗气已经淡薄得几不可见,鲜血狂涌而出。同时扑哧一声,以掌为锋的掌剑顺利刺入肉体,破开,血像骤起的暴雨一样洒落在阿萨的身上。

  这不是他自己的血,是小懿的血。就在罗兰德这一剑刚刚发出的时候,在他们中间的小懿突然跑出来挡在他的前面,然后罗兰德这一剑就将她从背到胸开出了一个大大的洞,然后余势未竭一直顶着她刺到了阿萨的面前,罗兰德满是小懿鲜血的手掌刺中了阿萨的胸口。

  罗兰德难以置信地看着串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懿。这似乎绝对不应该是头脑如此聪明,如此理性的她能做出的事。甚至连小懿自己也有些惊讶,从理性上来说她知道自己绝不应该去挡这一下,而且即便挡了也没用。但当看到罗兰德那最后一剑刺向满身伤痕和鲜血,木偶似的站着不动的阿萨时,理性还没来得及产生她就自己跳了出去。

  无论再理性的女人,也是女人。这是女人的悲哀,也是女人的伟大。

  “快醒醒啊,我求你了,你快醒醒……”透过她胸口上那个大洞可以清楚地看到后面的罗兰德,她努力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捧住阿萨木然的脸,痴痴地又哀伤无比地看着他,眼泪和满脸的血混成一起流下。

  血溅进了阿萨空虚的眸子中,将那空虚全都变成一片血红,血红的虚空中央,只有小懿满是泪痕的脸。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满脸的血污,但映出来的却是一片冰水一样的清澈凄凉,无依,绝望。

  她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被眼泪充斥满了的眼睛已经支持不住,在缓缓闭上,却似乎又舍不得闭上,用尽全力地要多看阿萨一眼,手还在捧着阿萨的脸,嘴里在喃喃地喊:“快醒醒啊,我求你……”

  终于,她的眼再也支持不住,闭上了,却还有最后的一行眼泪从里面流出,捧着阿萨脸的手也终于垂下。

  突然,阿萨的脸抽动了一下,那原本空洞洞的眸子中似乎有东西烧了起来。

  热,烫。溅在他身上的那些血,和他已经快要干枯的血混合在一起,让他感觉自己要烧了起来,连他的意识中的空虚也变成这红得发烫,烫得要烧起来的血红。

  不只是由外而内的烫,更多的是从那虚空背后,深处,虚空本身里燃烧起来的烫,的痛。

  轰,血红色的火焰从他身上冒了出来。小懿的血和他的血融合在一起,真的在这黑色气息环绕的身体上烧了起来。被烧灼的黑色气息疯了一样在他身周旋绕翻腾,小懿的身体被裹入其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血色的火红得那样艳,那样的亮,只有生命,只有生命的燃烧能有这样的色彩。热,烫。这热这烫已经将他整个灵魂烧灼得通红,那可以湮没一切的虚空也在渐渐软化,背后一种尖锐酸楚的刺痛正要划破而出。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从阿萨的嘴里爆发。血红的火和虚无缥缈的黑色发狂般地在他身周翻滚。

  罗兰德也消失在这红黑色的波涛中。他的手掌确实击中阿萨的胸口,却也只限于击中。那满是伤痕似乎随时都要破碎开的躯体现在却坚韧得难以想象,那开山劈石的剑气居然连皮肤都无法破开,不只是无法击破,连收回来都不可能,就像突然长到了上面一样。红黑色的波涛只是一个翻涌,他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也完全湮没其中消失。

  阿萨的叫声正逐渐从凄厉慢慢重新转化为空虚,然后停了下来。黑色的气息蔓延入他的眼,正在将那血红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漆黑之星的剑身已经几乎完全和剑柄融合,只有上面那一丝丝裂缝正在由大变小,当这裂缝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完整的漆黑之星完整的死灵之王出现的时候。

  红色的火黑色的空虚烧得纠缠得更旺更剧烈,阿萨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塔丽丝已经完全呆住,只有眼泪在不停地流,她连接近都办不到,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再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接下来不是阿萨被这黑红色的激烈绞成碎片,就是成为那真正完整的死灵之王。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看着这一切,不过他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只是看着,无论再重的伤再不可能再绝望的情况都不能让他只是看。

  格鲁的双手几乎已经不能算是双手了,这双原本是上天创造出的将力量将生命的意义表现得最完美的艺术品现在只是模糊血肉骨骼。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萎顿,没有丝毫受挫失败的痕迹,刚硬,刚毅,猛烈,勇猛……所有代表这类意义的概念糅合在一起加强一百倍也无法形容他气势的百分之一。

  最强的人,最强的一点永远是精神和意志,还有灵魂。他纵身就朝阿萨周围红黑色的波涛里硬冲了进去。

  斗气的光芒已经消失,他就凭着这身体硬生生在里面挤,撞,冲,身体上一块一块的地方地被红色火焰和黑色气息消融,他终于冲到了阿萨的面前,挥起了拳头。

  那已经完全迸裂开的手握出的一个支离破碎的形状,再也不是那无坚不摧的世上最强的武器,再没有耀眼的斗气,有的只是满天挥洒出的血,但他击出的依然那么坚决那么气吞山河,只因为这是他的拳头。

  “给我醒!混蛋!”

  红色黑色一起破碎开,这一拳击中了阿萨的脸。

  咔嚓一声。格鲁的拳头碎了。

  这最强的武器,最完美的力量的彰显,终于彻底地碎了。

  咔嚓,阿萨的头一偏。这碎的不只是格鲁的拳头,他清清楚楚地听得到,自己的脑子,心里,灵魂里有什么东西碎了,被这碎了的一拳打碎了。

  拳头飞洒出的鲜血血肉再溅满了阿萨的全身,那红色的火陡然更旺了,仿佛这不是血,是油。火已经不只是红,还有那太阳般的金黄耀眼。

  这一瞬间,在这火焰之下连漆黑之星的气息都被掩盖。这火不只是烧灼肉体,还在朝他身体里烧,钻,连阿萨的眼中也全是这耀眼的太阳般的火焰,再也没有丝毫的黑色气息。

  “混蛋……”

  这一声是阿萨叫出的,这再也不是挣扎混乱的叫喊,不是无意义的惨叫,也不是死灵之王那空洞洞的声音,这是完完全全他自己的声音。他已经彻底的醒了,格鲁的这一拳,这三人混合起来的血燃烧起来的火焰,终于让他意识中所有的黑暗,灵魂中杂乱的记忆,全部的碎了。

  虽然是一句骂声,但这个声音中却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全是悲伤,全是痛苦,再没有任何其他感情的余地。

  刚才所有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都记得,这清醒而来的痛苦甚至掩盖了那全身迸裂的痛楚,几乎将他的精神整个摧垮。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垮,他举起了右手的刀,斩向自己那已经变得和漆黑之星完全一体的左手。

  他已经没有力量,漆黑之星的力量褪去,破碎的身体中再没有丝毫的力量,甚至只是举起这只手,就有肌肉在碎裂,掉落。他是用这悲痛,用这哀伤,用刚才小懿在他前面的一挡,用那双手在脸上留下的感觉,用身上流淌混合起来的血,用兰斯洛特,用罗兰德,用将他护送来这里的数万战士的牺牲用他生命中的所有砍了下去。

  刀碎。这把他父亲亲手为他所铸,陪伴了他经历无数战斗的刀砍在那黑色的臂膀上,像纸片一样的碎了。

  戒指,那枚一直带在他手上,使用完了力量本应该是毫无作用的王者之戒也一起碎了。似乎有白色的光芒一闪,没入这手臂中。

  卡锵,他那已经石化了的手臂碎了。整个地碎成了小片,从他的剑柄上掉落。

  一同掉落的还有漆黑之星,和他手臂化作一体的剑柄也和手臂一起,碎裂了。

  如同打开了黑暗地狱的盖子,碎裂的剑柄中,无尽无边的黑色狂涌而出。没有任何的声息,却要将所有的一切全部覆盖,全部吞噬。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你应该办得到的。”阿萨艰难看着格鲁,惨笑问,泪水从他眼眶中狂涌而下,和血水混合在一起。

  “我早就说过,我没死就不会让你死。”格鲁看着阿萨淡淡说,虽然语气依然还是那么的平淡,自若自信,但是声音在衰弱。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塔丽丝这个时候才能跑过来,抱着阿萨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拼命用出疗伤的白魔法,泪如泉涌。

  “傻瓜,我叫过你别来的。”阿萨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再也抬不起。他泪水也止不住,惨笑。“居然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应该说我们胜利了,还是失败了呢。”

  黑色气息还在不停地喷。阿萨转头看了看那宛如掀开地狱盖子的气息,微弱地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漆黑之星剑柄已经碎了,里面的气息全部涌出,就算你不让我死,我们也不得不死了。”

  就像是响应他的话一样,那黑色气息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已经不是在喷,而是在爆炸。

  湮没所有,吞噬所有,这是漆黑之星最本源的力量,而现在,他们再也没有力量去抗拒。

  黑色,所有的一切都被黑色吞没,掩盖过去,连天和地一起。


尾声(全终)

  艾恩法斯特历六百五十四年秋,距那场震惊大陆的亡灵之战过去已经约有半年了。

  如同是骑士小说中的情节突然跳到了现实中。半年之前,大陆最神秘最黑暗的组织,笛雅谷死灵公会的死灵法师们用阴谋挑拨起了光明教会和欧福之间的战争,欧福城主塞德洛斯,教皇马格奴斯全部死于他们的阴谋,然后在光辉城堡之中,他们用笛雅谷的黑暗神器漆黑之星的剑柄召唤出了传说中的死灵之王。

  光辉城堡被无数的亡灵夷为平地,亡灵大军集结起来朝笛雅谷前进,将沿途的一切化为死地,死灵之王要去拔起漆黑之星的剑身,用死亡统治这个世界。危及时刻,各国放弃了往日的隔阂间隙和仇恨,全大陆最精锐的部队和无数勇士们集结在一起,在笛雅谷之前的飞龙沙漠中拦截住了死灵之王。一场旷世大战之后,死灵之王和死灵法师们全部被消灭。

  无论吟游诗人们的歌声再动听,诗篇再豪迈,都不足以形容那场战争,因为已经没有人知道那场战斗的真相了,没有一个人能在那场战斗中幸存。留给人们的只有那惨烈豪壮的战斗痕迹:整个飞龙沙漠还有周围方圆数百里的地面全部几乎被翻了过来,累积得连地面都看不见的亡灵残骸,那数万勇士用自己的生命在亡灵大军中铺出来的一条通往死灵之王的血肉之路。

  战斗的最中央,应该是那几位大陆最强的英雄和死灵之王决战之处,那里的地面全部成了熔岩地带,不知名的力量甚至让沙漠中隆起了一座火山。

  最后,最伟大也是最残酷的是那胜利的痕迹:死灵之王被消灭,黑暗神器漆黑之星破碎后外溢出的黑暗气息中,将那一切悲壮的痕迹都化作成了黑曜石永远地留存在那片土地上。连同那些没来得及撤退出这地带的残余部队,也在这气息之下化作了一地的黑曜石雕像。

  在黑色气息散发的最中央,还有一个很特别的雕像。雕像是个女子,却不是在战斗,也不是在逃跑,而是在双手朝天祈祷,虔诚而坚毅的表情定格在她脸上。她的姿势似乎还是怀抱着什么东西,只是人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至于艾恩法斯特帝国圣骑士团的罗兰德团长,光明教会的圣骑士兰斯洛特,欧福的战神格鲁,这些当之无愧的英雄们却最终都没有找到他们留下的痕迹。他们在和死灵之王的最后战斗中同归于尽,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据留守魔法学院的一些人的说法,似乎还应该有一位很重要的不知名英雄参加了战斗。但他究竟是谁,在那场战斗中如何,却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

  最后,精灵和艾恩法斯特的联合搜索队在笛雅谷的顶峰找到了漆黑之星。一座黑暗祭坛之上,那没有剑柄的黑暗神器在那里静静地矗立着。根据精灵们的说法,这个黑暗神器是大陆黑暗气息的凝聚,无法彻底消灭。

  精灵族的新任首领露亚长老一改精灵以往的避世原则,和艾恩法斯特斡旋之后宣布以低语之森为中心建立精灵王国,而且主动和各国联系建立外交关系,正式让精灵族踏入大陆的势力地图。经过商议后,从此以后将由各国成立的联合部队和精灵一起驻守影旋山脉,严防任何人再去利用黑暗神器作乱大陆。

  经此一役,各国精锐部队丧失殆尽,元气大伤,大陆格局也全部打乱重组。尤其是西大陆,一直隐隐掌控大陆局势的光明教会几乎被连根拔起,连有圣城之称的光辉城堡也成为一片死地,所有红衣主教全部丧命。新任教皇阿德拉,刚刚接受上任教玛格努斯的遗命,将亡灵战争的准备进行完毕,然后在亡灵战争开始的同时,却被发现他在魔法学院的陵墓中坐对着罗尼斯主教的坟墓死去。而经检查死因居然是衰老,这个三十多岁的新任教皇身体中的各项机能已经和一个百岁老人一样。

  阿德拉教皇连遗命都没有留下,红衣主教,主教,高级神官们全部丧命于这场动荡,光明教会已经名存实亡。西大陆各国失去了一直笼罩在上方的制约,重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各国’。其中埃拉西亚势力最大,凯瑟琳女王的能力手段都无人可比,而且王国骑士团团长欧灵将军因为旧疾复发没能去参加这次亡灵之战,反而成了当今所剩的唯一高手,名将。虽暂时不大可能再有什么战事,但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位于蛮荒高地的欧福损失是惨重的,和其他国家不一样,他派出去抵抗亡灵的并不是精锐部队,而是几乎全部的成年雄性兽人。虽因此而赢得了人类对他们的真正尊重,但这对本来就人口稀少的欧福来说国力的损失是毁灭性的。好在欧福和精灵已经同样损失惨重的牙之塔达成了同盟,前任城主塞德洛斯已经将欧福建设得足够好,各种制度也足够完善,新任城主波鲁干大人以前一直是他的助手,头脑和能力同样卓绝非凡,只要等到城中的幼年兽人慢慢长大,欧福的兴盛并不是遥不可及。

  艾恩法斯特帝国的损失稍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而已。帝国最核心的军事力量圣骑士团连同团长剑圣罗兰德全部战死,再也没有一个绝对的力量来维护那个懦弱无能的年幼皇帝,只剩一些老臣来接过这个担子。而南面的一些宗教小国也趁机发兵,让帝国不得不放弃了南面的一些防线和土地。

  有些奇怪的是,帝国的女宰相,公认帝国百年最能干的姆拉克女公爵也在这场战争中神秘失踪,否则帝国的现状还会好得多。有种传言,据说亡灵之战之日,魔法学院中有学徒看见过有个陌生的女剑士混迹在圣骑士团的剑士中,似乎就是姆拉克女公爵。不过这种说法似乎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毕竟一国宰相,怎么也没有理由混迹在队伍中去赴这一场必死之战。

  就这样,大陆的历史就在这里抹过了浓重的一笔弯,转折朝一个全新的方向而去。这过往的,无论是诡秘的阴谋还是波澜壮阔的战斗,还有隐藏其中的爱恨情仇,再悲壮波折再难解难分,都成为过往的尘埃,只留下书本卷轴上的记载,吟游诗人口中的诗篇。

  浮冰港,艾恩法斯特最东面的港口,也是大陆最东的港口。

  半年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里几乎看不见那场动荡的痕迹,那场战争对平民的生活来说很遥远。港口中停靠着上百艘各式各样的船,蚂蚁般的码头工人忙碌地把货物搬上搬下,街道上行人马车川流不息,酒馆中水手的喧闹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这里是多诺河在东方的出海口,自从欧福建立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东面最大最繁盛的贸易港口。

  港湾停靠的船只中能看见有几艘与众不同的大帆船。无论是那大的出奇的体积,还是建造的格式都和大陆的任何国家地区不同,巨大的风帆上有些还有着古怪的文字和图形,那是从遥远的东大陆来的商船,这里是他们最常登陆的港口之一。

  上下船的水手都是黄皮肤的东方人,使用着晦涩难懂的文字和语言。他们全都是大陆并不常见的黑发黑眼,听说东大陆的人都是这样单一的发色和瞳色。只有这些东方人有着最先进的造船术,能造出这样能跨越大洋的巨大船只来到这里,卖出珍贵的香料,瓷器,丝绸,换回成箱的金块和宝石。

  今天就又有一队东方商队满载而归要启航了,中央那艘绘着一个巨大方块字的就是领航的主船。上面的水手们正在忙碌地准备,偶尔对船首上站着的那个客人投去好奇的眼光。

  这种客人其实也并不算非常罕见,大陆上偶尔也会有探险家和旅游者对那传说的遥远东方大陆感兴趣,于是就会搭上他们的船前往东方。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搭载这种客人,只是这一次的客人显得很奇怪,没有以往的冒险家那种好奇和健谈,几乎不和人说话,上船之后就只站在船首静静地遥望着远方。而且他奇怪的地方不只是这一点。

  船终于起锚了,巨大的船身鼓起风帆,接着西风缓缓驶离了港口,告别了大陆。这个客人终于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眼正在缓缓离去的陆地,脸上是一片漠然。不是那种木然,茫然的漠然,而是经历了太多,沉淀了太多,复杂到极点反而没有任何表情的漠然。

  这似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似乎,是因为并不能完全确认,他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骇人的伤痕,而且他只有一只手,左手齐肩都没了。

  “第一次出海吗?”船长走过来,笑着问。

  船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是这个商队的领队,虽然年纪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左右,身材也很矮小,但是精神健旺,行走间的步伐迈得很大,古铜色的脸上永远挂着和善但是丝毫不掐媚的笑容,操一口流利的大陆通用语。他手上拿着两个杯子,递了个给年轻的客人。

  “是。谢谢。”客人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他手上也全是那种蛛网似的裂痕,仔细看可以发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部都是。这种伤痕不像是武器造成的,而有些像瓷器或石头破裂的裂痕,遍布全身的这种伤痕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被摔得稀烂后又拼凑起来的泥偶,看起来很有些可怖。

  “以前喝过茶吗?”老船长有些意外,客人神色自若,不像是第一次喝到这种饮料的人。

  “恩。”客人点点头。他神色并不冷淡,但却似乎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哦,看不出来呢。”老船长眉头一挑,微笑着打量了一下这年轻的旅客。“这玩意在你们大陆的价格可不便宜。可我看得出你不是贵族也不是有钱人。”

  一个铁塔似的壮汉走过来,带着顾忌的眼神看了年轻的旅客两眼,然后埋头对着老船长说了几句话。这个壮汉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也不算少,但是对老船长却很恭敬。

  老船长听了壮汉的话后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挥了挥手说了几句话,壮汉又看了旅客两眼,才转身走了。

  “我的二儿子,莽撞了些,不好意思。”老船长转头对旅客微笑。

  “还是以为我是个逃逸的亡命徒吗?”年轻的旅客微笑问。他听不懂东方的话,却看得懂壮汉眼中的意思。这是这船上不少人在开始阻止他登船的原因,如果不是他身无长物又是个残废,还有老船长的同意,他还真上不来。

  “你不是。”老船长摇摇头,又说。“就算是,也是个好人。”

  “哦?”

  “你的眼睛很清亮。”老船长直视着旅客的眼睛,微笑,抿了口茶。“我们东方有老话,说话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就可以看出这是个什么人。我看了七十年的人,能看出你是个好人,善良的好人。”

  “有意思的老话。谢谢。”

  “这小子,年近知天命之年却还是没看人的眼光。”老船长看着他儿子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知天命?”旅客听不明白。

  “就是五十岁。在我们东方有个说法,活到五十岁的人就能应该明白天命了。天命,用你们的话说……应该说是命运吧。”

  “命运?”旅客怔了一下,这个词让他的眼神迷离了一下。“你们也相信命运么?”

  “恩,这个词用有预言性质的‘注定要发生’来解释似乎有些偏颇,其实本来的意思是不可抗拒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抗拒的无奈。”看着他眼睛的老船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说:“我看得出,你相信,至少感觉到过。不轻浮的人为这个而烦恼,只能是因为感觉到过不可抗拒的东西。”

  旅客没有回答,怔怔地沉浸在这个词带来的迷茫中。

  命运。他真的是触摸过,那么近,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不可抗拒。但最后为什么是那样的结果呢?自己居然能活下来,最不该活下来的他居然活下来了……

  迎着狂涌而来的黑色气息,那个虽然残破,却永远是那么伟岸,强大,坚毅,的身影冲了上去,飞起一脚,把地上喷涌漆黑气息最浓厚的剑身踢了出去。

  剑身带着无尽的黑气飞出很远很远,当飞入影旋山脉后突然一个转向,朝那隐约可见的最高峰飞去,然后那特有的波动就静止了下来。但那个身影已经在踢出这一脚后开始消失,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说一句:“这是我最后所能做的了。”

  这所能做的已经足够伟大,但似乎没什么用,破碎的剑柄喷出的气息依然不是他能逃,能抵抗得了的。他只能抬头看看怀抱着他的女子,微弱地说:“对不起……”

  女子摇了摇头,虽然泪流满面,但她的眼中却全是种惊人的刚强。她举起双手向天,白色的光焰在身体周围流转,悲怆而坚定的声音开始呼喊:“仁慈的主啊,愿您能听到这最虔诚的声音,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为证明,请您降下您的怜恤……”

  一道白色的光芒划破无尽的黑降下落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圈白色的光罩将他环绕在内。黑色气息席卷而过,将那祈祷的女子化作一尊永恒定格在那刻的雕像,但是却无法侵入那圈白色。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感受环抱着他的温暖身体化作冷冰冰的石头。泪如泉涌,在这短短片刻间他已经将这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

  那天际降下的不是神迹。他的眼睛看得见,那是无数最虔诚的信徒祈祷的信念累积在这无尽的天地之间,被那最诚心的祈祷和燃烧生命的白魔法光焰共鸣而汇聚引了下来。

  能拯救人的不是神,从来都不是,只有人能拯救人。

  难道这也是命运?为什么还让自己活下来?为什么要死这么多的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为他而死,而他最后却活下来,承受这么多人的死而活下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恩?”被惊醒的旅客看着老船长,他虽然听不懂,但是却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老船长微笑地看着旅客,慈和的眼中深邃包容如海,那是历尽沧桑的老年人特有的智慧光芒。“天地间的轨迹不为人而改变,发生了的事永远不可挽回,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坦然勇敢地去接受,面对,不是让这些发生了的事成为束缚和包裹,而是成为前进的力量,活得更好,更勇敢的力量。”

  旅客怔住了。片刻之后,他长长出了口气,眼中的光芒清澈柔和了很多,点了点头。“好了不起的话。”

  老船长拍了拍旅客的肩膀,不再说什么,也不用说。

  年轻的旅客点点头,也不再说话,挺起了胸膛深深吸入一口微腥的海风,看向前方无尽的海洋。

  阳光洒在海面上,波涛翻涌而起将光芒打成无数耀眼的白色浪花,然后全部纳入自己的怀抱中,显出无尽的蓝,一直延伸到远处和天连接到一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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