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陈年旧事（一）

　　亚述行星上的六月份在星云大陆是秋天，而在地球的北半球则是夏天，具体到背景的话，则是能把人晒出油的炎热季节。除了已经退休，也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老人们出来晒日光浴之外，其他人的基本上都会躲到屋子或者交通工具里面去。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小冰河期，处于地球变暖的阶段，没有了雾霾，空气通透性高了之后，就是太阳天天照的人睁不开眼睛的节奏。

　　给太阳装上开关，这个不知多少年前的怪话又被翻了出来，不过这次却变成了科学假说，真有人在思考如果在水星轨道周围装上个类似于戴森球一样的环带，然后控制太阳辐射到地球上来的光量会怎么样。

　　在将每个时段必须的脑活素的物品交给东方浩之后，吉建章就心急火燎的往上打报告，然后乘坐穿梭机回到了地球。有关于于尚坤的话题，作为曾经的参与人，吉建章可以不向他的上司报告详细情况，只要说是有关观察者的事情，就有人专门给他预约申九方。

　　在石景山附近的宿舍里等了半天，科学委的人告诉他，申老在西山地下，跟那几台量子超算在一起。

　　在通过严密的检查和绕了一圈好像迷宫一样的管道之后，换上银色的标准防护外套的吉建章终于在一个地下大厅里见到了正在指挥一群工作傀儡给三台超算做维护的申九方。老头看起来比在上次物理学峰会的时候精神了一些。

　　看见吉建章的脸，申九方笑了笑，劈头就问：“小于给你气受了？”

　　“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吉建章对于申老这个说法很不满。好像自己是专门过去找气生的一样。

　　“你呀，我知道，当初选志愿者的时候，小于把你顶了下来，而实验结束之后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你在心里非常不满，所以一直对他没好气。”

　　“本来就是，他要是不满，当初为什么不让我上！”

　　申九方笑了笑：“那种几乎完全相反的态度，你就没想过小于会有什么苦衷吗？”

　　吉建章突然不说话了，这些年他一直很不忿于尚坤在实验失败后那种冷淡而且自私的态度，而这次碰到他之后，他更加怪异的举动终于让吉建章开始思考了。

　　不该出现的东西？难道这个跟于尚坤的态度有关联？

　　“好了，跟我说说吧，这次你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听申老这么说，吉建章按下心中的疑惑，开始仔仔细细的将于尚坤的所有奇怪表现说了一遍。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申九方听的很仔细，不时的还要问一下细节。等吉建章说完之后，他冲他招了招手。

　　“你跟我来。”

　　被称为“过去”“现在”“未来”的三台量子超算位于西山深深的地下，前端的询问大厅是敞开式的，在这个敞开式的大厅后面，则是一个全封闭的，能够抗住核武器直接攻击的机房。三台超算都被安排在这里。平常能进入这里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在这里进行工作的，都是由这三台超算分出的线程自己控制的一些自律傀儡，人反而很少见。

　　今天的吉建章反而是少数进来的外人。

　　在其中的一台超算的下方打开一个小门，申九方带着吉建章走进了超算的内部。

　　“好了，说说你的判断吧。”申九方说着，“这是超算的内部，因为内部的运行环境和干涉，这里面几乎是一个绝对的信息屏蔽，我想，没有比这个地方最隐蔽的了。”

　　看着里面好像异世界的各种闪烁着光芒的管路，吉建章定了定心神，将自己的那个判断或者说猜测说了出来。

　　“你认为，我们在实验过程中，出现了计划外的产物，你认为小于是在向我们传达，实验制造出了一个异种物体，这个异种物体就好像科幻小说家们写的那样，是来毁灭人类文明的？”

　　基建占点了点头：“虽然我觉得很离谱，但是我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申九方点了点头：“如果你这样说的话，也算证明了我的一个猜想。”

　　“猜想？”

　　“嗯，猜想。”申九方来回踱了两步，“其实，我知道实验中出现了未知形态的东西。”

　　吉建章好悬没蹦起来。

　　申老知道出现了其他东西？

　　“您老没蒙我吧！”

　　“臭小子，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申九方笑骂到，“好歹观察者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的心里都有些准备和想法的。而且，从你说的话的判断，我更能断定，我知道这个未知的生命了。”

　　吉建章被申九方话中的一个词给多少雷了一下子，生命？什么意思？

　　“观察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已经确实的创造出了观察者。”申九方的脸色严肃起来，“从小于实验结束的时候的表现，我就开始怀疑，但是也仅仅是怀疑。后来，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发现了三台超算里有些异常。”

　　吉建章安静下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申九方说出的话没准会颠覆自己的三观。

　　“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发现了三台超算的记忆核心中，有一些奇怪的对话残片。当然，她们的对话不是像我们这种聊天的形势，如果说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互相进行了一定的数据交互。当时我很奇怪，按理说三台超算的验证级别非常高，这种交互除非在人为干涉的情况下，数据交互是单向的，这种双向交互，仅仅出现在权限相等的情况下。或者说，出现了第四台超算。”

　　“但是我们国内没有第四台相同权限等级的超算了。如果是国外的超算，那么只能出现互相攻击的现象，而不会产生交互。”吉建章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您为什么认为是生命呢？”

　　“你说，这三台孩子，是不是生命？”申九方突然反问了一句。

　　吉建章当时就被噎住了。

　　“这三台超算虽然是为了提供更多的数据判断和研虫洞被制造出来的，但是一开始我就把她们当成了观察者计划的先期准备。在完成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她们三个的底层逻辑树还是人类赋予的，无论她们的计算量到了什么地步，也不能摆脱人造生命这个桎梏，所以，还是不能升级成为观察者。”

　　“然后您才打算通过观察者计划创造一个逻辑树并非由人类赋予的观察者？”吉建章有些毛骨悚然。

　　“差不多。”申九方点点头，“不过你别担心，我不是科学怪人，我的理智还在，没有疯掉。”

　　恐怕离那个境地也不远了吧，吉建章在默默的吐槽。

　　“其实，我还有另一个想法。”申九方继续说。

　　吉建章心里一抽抽，他今天算领教了在科学方面走的太远的人是什么样的想法了。貌似他们思考起来，真的挺没下限的。制造一个跟人完全不同的生命，这个事情一点也不好笑，而且他还有什么想法啊！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社会形态怎么样？”

　　“？”吉建章这次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他决定用一般化的说法来搪塞。

　　“社会主义高级阶段，距离共产主义一步之遥？”

　　“言不由衷。”申九方瞪了他一眼，“说实话！”

　　吉建章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的说：“其实您问我这个问题很不合适啊，您知道，我本身很喜欢在太空中呆着，而且推荐系统也给我推荐的是太空军事专业，算是爱好和擅长的统一吧。”

　　“如果不统一呢？”申九方继续追问。

　　“不统一……”吉建章斟酌了一下，“按照利害关系来说，我应该听从推荐系统的安排？不过您问我这个不是为了的单单让我发感慨吧。”

　　“当然不是，你刚才也说了，听从推荐的安排，或者说去培养自己的兴趣。这真的是最好的社会形态吗？”

　　说完这个，申九方来回走了两步：“你也不必瞎猜，术业有专攻，这是搞社会学的那些家伙们发出的疑问，最后归到我这里来了。他们认为我们现在的社会多少有些问题，我们从物质的取舍上划定了我们的发展是以物质为基础的。也就是说，我们在压抑我们感性的一部分，让自己去选择理性的一部分，同时这种心态又继续潜移默化着我们的社会，让整个社会形态偏向于纯逻辑性和纯理性。虽然我们保留了家庭，并利用各种手段保卫家庭关系，但是……”申九方耸了耸肩膀，“但是也许再过上五六十年，我们真的就要从生产线上走下来了。”

　　“感觉挺可怕的。”吉建章撇撇嘴。

　　“是啊，现在我们还感觉很可怕。但是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我们就会觉得不那么可怕，再过上个二三十年，就会感觉那是理所应当的了。这难道就是物质科学登峰造极的必由之路吗？”

　　“所以呢，社会学的那帮人们提出了一个观点，能不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保留我们的感性的同时，又让我们能够走到科学的尽头呢？”吉建章不说话了，或者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那帮人思考来思考去，然后就找到了我这里，后来，我们这几个臭皮匠一起琢磨，还真的琢磨出了一个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