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类与恶魔

　　火山的态度显得十分的傲慢，这样的傲慢自然不会让眼前的这些村民们的脸上有多少温和的色彩。

　　即使不用刻意去感知，也能够察觉到四周村民们中间那逐渐涌动起来的不满于厌恶的感情。这种感情并不是单纯地针对火山的这句话而说出来的，更像是……针对这对母子本身。

　　“他这样做，不怕让自己变得更加孤立吗？”

　　牙开口问道，同时，也对于火山这样完全拒绝和四周的村民沟通感到了不解。

　　安琪倒是哼哼了两声，说道：“孤立？这名恶魔本身就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先别说他可能并不是很清楚我的力量的本质。就算是清楚，你觉得他会为了让自己在记忆中变得更加的懦弱无用，面对这些人类的侮辱也依旧笑脸相迎而在这里改变态度吗？”

　　这名天使再次摇了摇头：“他不会。我敢保证，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有那么轻松自在。或者说，他的记忆绝对不允许。”

　　在村民们的围观之中，火山再次捏紧了手中的那把柴刀。他朝着这边缓缓迈出一步，抬起手，朝着眼前的众村民瞪大双眼，用手中的柴刀指着所有人——

　　“童颜，我知道你在这里面！你想用这样的方法来杀我吗？我从陛下那里听说过你的力量，你不过就是一个幻境制造者！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绝对不会被你给骗了，绝对不会！”

　　面对火山的这阵咆哮，躲藏在人群中的安琪却是嘴角一咧，露出一个十分阴冷与残忍的微笑。牙看着这个微笑，心中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倒是在四周村民的议论声中，那位留着一条长白胡子的村长缓缓走了出来，站在了火山的面前。

　　“嗯，火。你和你母亲过得还好吗？”

　　温柔的话语，从这位村长那笑呵呵的嘴里发了出来。

　　没有什么敌视，也没有什么轻蔑的态度。就像是一个老人在和自己的邻居聊家常一样，让人感觉不出任何的敌意。

　　火山捏紧手中的柴刀，直接对准了这位村长，冷冷道：“我们好不好用不着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来假惺惺。不……应该说，正是因为你们是如此的肮脏，所以才被称之为‘人类’。”

　　村长再次呵呵笑了两声，他张开双手，说道：“嗯，火。其实，并不是我们不愿意将那税金的百分之二十给你们。按照规矩，既然你们被火精灵给选中了，那么不管是任何的情况，规矩就是规矩，我们绝对不会破坏他的。”

　　火山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如果你想要得到这些税金，那么，你也要按照我们的祈祷仪式来做才行。向你现在这样随随便便举着柴刀面对我们，然后还要我们将税金给你们家，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才显得更加的糟糕吗？”

　　火山随之一愣，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况。

　　牙也是回过头看着身旁的安琪，这名天使则是小小地笑了一声，说道：“很简单，眼前发生的事情和他记忆中的对话有些差别。换句话说，虽然这片幻境中的经历的大体方向和他的记忆很接近，但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这些我主动构成的不同点并不会造成记忆偏差。”

　　面对村长的和蔼，火山的脸色明显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有些不太能够确定自己接下去要怎么做。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村民中却是突然爆发出来一阵呼喊声——

　　“怎么能够让被遗弃的人来当眷顾者？！村长！那个女人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背叛了火精灵了！怎么能够允许这些背叛者再次成为眷顾者，玷污火精灵的名誉和崇高？！”

　　就像是一潭寂静的湖水中被扔进了一块小石子一样，很快，涟漪就开始散播开来。

　　“是啊是啊！他们可是背叛了火精灵的人！”

　　“那个女人玷污了精灵的纯洁，没有理由让她和她的杂种孩子再成为火精灵的眷顾者！”

　　“火精灵会愤怒的，我们的温泉会停止供水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阴谋！”

　　“那个女人是女巫，是邪恶的女巫！十八年前他就曾经让火精灵为之愤怒，现在她还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们！”

　　村民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激动了起来。

　　他们的眼睛里全都冒出愤怒的火花，一些人甚至已经拿来了农具，开始和举着柴刀的火山对峙。

　　火山看着眼前这些村民，儿时的屈辱与不甘在这一刻重新涌上了他的心头。而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只能抖抖索索地缩在门板后面，害怕的一点点都不敢动。这样的委屈，让这头恶魔的双眼……开始充血，开始变成殷红色。

　　“不准……你们再说我母亲是女巫……”

　　“不准……你们再侮辱我……伟大的火焰恶魔，火山！”

　　“你们这些卑微的人类……愚蠢而渺小，只顾着自己，只记得贪婪和欲望的人类……我不准你们……再侮辱我的母亲！我的妈妈是佛兰蒂斯王国的公主，是你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应该向其跪拜的存在！！！”

　　“把这个疯小子抓起来！他在侮辱火焰精灵！”

　　伴随着火山的咆哮，四周那些村民的喊声却是更加的震耳欲聋！手中拿着干草叉的村民向前冲了过去，面对这区区几名村民，火山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举起手中的柴刀。但是下一秒，他的大腿上猛地一凉，一把草叉直接插进了他的大腿，鲜血，如同决堤的河水一样涌了出来。

　　火山在咆哮着，在嘶喊着。这头恶魔愤怒地瞪着双眼，双手双脚被那些村民们死死地按在地上。他的脸被那些村民无情地践踏，原本显得就有些干瘦的身躯现在则成了这些村民们的沙包，尽全力地殴打着。

　　“妈……妈妈……？！”

　　火山紧咬着牙关，承受着这些身体上的痛苦。可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依旧挣扎着回过头，想要看看自己的母亲究竟怎么样了？而且，他还是从内心深处怀抱着一丝希望……

　　那位粉发的女性，现在只依靠在大门之后。

　　对于自己的儿子被痛打，她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色彩。

　　这个弱小的女性每次看到火山的身上被别人踩上一脚，都会流露出伤心而担忧的色彩。

　　但是，她脸上的畏惧与恐慌也是一样在增长，整个人就那样缩在门扉之后，害怕的瑟瑟发抖。

　　她没有冲出来保护自己的儿子……

　　也没有发出声音来喊一下停止。

　　这位女性，就只是在那里害怕地看着……忍耐着……无助着……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没有任何的主意。

　　牙注意到，火山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的失望，也浮现出些许的落寞。

　　这种表情就像是原本期待些什么，但最后终究还是落空。

　　他在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在期待自己的母亲来救自己吗？

　　“作为人类时候的感情真的很麻烦。”

　　旁边的安琪环抱着双臂，清闲地看着那边的火山被殴打，缓缓道——

　　“希望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关怀，但和自己最亲，最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从妈妈那里得不到任何的保护，这对于孩子来说究竟是一份多么残忍的遭遇？不过火山还真是的，好几百年前他不是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现在竟然还会产生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这个小女孩微笑着，随后转过头，看着牙：“你不上去踩两脚吗？这头恶魔和你好像有很大的仇恨吧？他现在是最无助的时候，你去踩他两脚也没关系的。”

　　对于这名天使的提议，牙也只能看着她，一言不发。过了片刻之后，牙缓缓地摇了摇头。

　　“咳……是吗？所以说，在人类时候的感情，真的很麻烦。但不经历这些，又怎能觉醒？你说，对不对？”

　　安琪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也是一种落寞而悲伤的感情。她那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中是不是也有一些不好的回忆呢？作为整个悲伤大陆上最强大的天使和恶魔，却需要用那样悲惨的过去来换取这份无上的力量，也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转回火山那边，他已经被打得嘴角流血，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了。可在他被这样持续殴打的时候，那双粉红色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那名村长微笑着，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自己的母亲的镜头。

　　村长微笑着，笑得很和蔼，也很亲切。

　　他的母亲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些许的慌乱，她看看自己的儿子，想要救，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向眼前的这名留着白胡子的和蔼村长，双手抱在胸前，捏着自己胸前的衣服。

　　“不……不要……妈……！”

　　和蔼的村长，慈祥的村长，继续微笑着。

　　“妈……不要……！那些……卑微的人类……他们没有资格……没有这个资格……碰你……！”

　　房间的大门，也是缓缓地合起。将其中那略带恐惧的母亲和散发着慈祥微笑的村长，渐渐从火山的视线中隔开。

　　“妈……不要……不要……！！！”

　　啪嗒。

　　大门，关上。

　　而火山那张开的口，也被人直接用脚重重踢了一下。瞬间，他满口的鲜血，鲜血混合着地面上的泥土，他整个人，也都就此昏迷了过去。

　　看到火山昏迷，四周的村民们才终于停了手。不过很多人都朝着这个少年的背上吐了口唾沫，表达着自己的厌恶之情。

　　看到四周的人们停下攻击，牙想了想之后，才走上前去。他查看了一下火山的伤口，看着这个杀了自己的父母，烧毁了整个碧湖镇，杀人如麻的恶魔现在却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心中真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滋味。

　　大约五分钟后，房间的大门再次打开。

　　那位和蔼而慈祥的村长也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

　　这位老村长反手直接关上了门，略微咳嗽了一声后，开口说道——

　　“嗯，我们的公主已经同意了。她觉得自己的确并非这场祭典的最佳眷顾者人选。而且她也觉得，火精灵这一次选中了他们家，完全是因为十八年前自己没有能够守护住火精灵的纯洁而引发的愤怒，想要报复。为了避免火精灵的愤怒落在自己的头上，所以她决定，将这一次的眷顾者身份让出来，让我们重新享受火焰精灵的选择。”

　　村民们哇地一声欢呼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全都流露出了那种最为纯朴的乡村人的单纯与直爽。他们互相道喜，互相欢呼。每个人都显得那么的真情流露，显得那么的美好。

　　这个时候，一名村民三两下地爬上了这栋破旧房屋的屋顶，将那支响箭拔了下来。随后，将响箭递交给了那名村长。

　　村长也是笑了笑，接过响箭。准备回到篝火处重新进行弓箭的射击。

　　“慢……着……”

　　就在所有人都这么欢呼的时候，在地上，在牙的面前，却是传来了那么一个极为微弱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双手已经被扭得脱臼，浑身上下遍布着伤口。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行抬起那沾满鲜血的手，痛苦地……抓住了牙的衣服，想要勉励支撑自己爬起来。

　　“眷顾者……是我……！只有没结婚的人……才能成为眷顾者……忘了吗？！”

　　“所以……要放弃……只有我……才有资格……放弃！只要我……不放弃……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别想……安安心心地……”

　　“过节！”

　　“恶魔的孩子！”

　　一个村民直接抬起一脚，重重地踢中火山抓着牙衣服的那只手。火山的身体再次向着旁边滚了滚，骨头折断的声音让他不由得再一次发出惨叫。

　　“告诉你！如果你识相的就立刻放弃！你的母亲在十八年前侮辱了火精灵，难道你现在要接着侮辱这位伟大的精灵吗？！”

　　火山大叫着，但他没有叫多少时间。手臂折断的痛苦被他紧咬着牙关，强行忍耐了下来。下一秒，这头恶魔猛地张开口，吐着鲜血，大声喊道——

　　“没有人能够侮辱那什么该死的火精灵！只有你们这个这些该死的人类在十八年前侮辱了我的母亲！！！”

　　“你他妈的还在叫！你这个没有父亲的杂种，如果不是你那个邪恶的女巫妈妈在十八年前淫乱不堪，我们那一年怎么会没有温泉涌出来？！”

　　四周的村民回想起十八年前，那一年，整个村子内的所有温泉全都变成了普通的凉水，原本准备好的盛大的开幕式也是一下子取消。整个村子为之花费了一年的布置全都成了摆设，每一家都亏本亏得厉害。

　　“你那淫乱的女巫母亲还是什么公主呢！在那个女巫来我们村子度假的时候，火精灵选中了她。这本来是好事！但没想到你母亲在成为眷顾者，身上依附上了火精灵的意识，接受我们供奉的那几天里，她竟然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私通？！你知不知道，当我们第二天去神社，看到衣衫不整的她独自一人躺在那里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感觉？我们的神灵受到了侮辱，受到了最大的侮辱！”

　　“你的母亲让火精灵蒙羞了！这份耻辱火焰精灵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而更糟糕的是，你这个恶魔的孩子，你那女巫母亲竟然让火焰精灵有了你这么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你这个恶魔之子，你应该感谢我们村子容忍你们的侮辱将你们留在这里，而不是张大嘴像只狗一样来咬我们！”

　　又是一顿暴打，让火山的身体蜷缩着，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些村民看着火山的眼神充满了冷漠，也充满了不屑。每个人都像是在看着一只在滚烫的铁板上翻滚的菜青虫一样，带着些许的轻蔑与好奇。

　　“没有人能够成就恶魔，除了人类自己。”

　　安琪呼出一口气，拉了拉牙的衣服，将他拉回人群。

　　“同样的，也没有人能够成就天使，除了人类自己。我想，这一点应该不用我多加说明吧？”

　　牙点点头，只能撤回人群。这个时候，那名村长走过来，在火山的身旁蹲下。他看着这个孩子那已经接近虚无的眼神，微笑了一下，说道——

　　“孩子，你的母亲当年和人私通，生下了你。到了现在，她却依然说不知道当天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一个女人，竟然会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想而知你的母亲其实有多么的淫乱。这一切完全都应该责怪她自己。而我们收留了你们，你应该对我们只有感激才对。”

　　火山的身体抽搐着，却动不了。

　　“现在，你完全可以用你的方式来向我们村子表达感谢，向火精灵表达忏悔。忏悔你自己的出生，忏悔你母亲自身的淫乱。只要你愿意交出眷顾者的身份，那么你们母子依然是我们村子的一员，这一点，依然不变。”

　　火山抬起头，虚无的瞳孔中倒映着村长的那张笑脸。

　　同时，他也看到了在自己的家门之后，母亲那胆小，而又害怕、懦弱的表情。

　　终于……

　　“虚伪的人类……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