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矿坑

　　维雪决定睡觉。

　　一般来说，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应该是“动手”和“不动手”两种。而不是像维雪这样的“动手”和“睡觉”两种。

　　维雪倒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觉，而是她有自知之明。

　　从没有受过训练的人装昏迷一直不被人发现的事例只有在三流小说里才看得到。事实上，一个人清醒与否在放松姿态的表现上是有极大差别的，随便一个没经验的观察者看久了也能发现端倪。至于什么新婚燕尔的时候妻子装睡丈夫看不出来之类的事根本就不可信。

　　维雪已经确定这个发号施令的男人不会在一时之间对自己不利。但能成为众人的首领，自有不凡之处，维雪没把握能够瞒他多久。既然不打算动手，那就索性真的睡一觉好了。

　　但维雪也不会真的笨到就这么睡过去了。要是自己在睡着的时候发生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可就亏大了。那个首领不准手下动自己，没准会把自己抬到他的卧室大动特动。所以维雪只是使用轻微的催眠魔法让自己的视觉、触觉麻木起来，同时强化了听觉和嗅觉。这样，由于身体真的处于完全放松状态，就连眼珠也不会颤动，应该是没有办法分辩维雪是真昏还是假昏。

　　虽然触觉已经麻木了，但维雪还是可以大致感觉到自己被抬起，晃晃悠悠地向外走。维雪不禁心中大奇，床是出不了门的啊？

　　“轰！”

　　维雪心中一惊，刚才似乎有低低的吟唱咒语的声音，火元素集中了一下，然后才是有声音。从床板的移动来看，门被轰掉了。

　　“魔法师？”按位置感应应该是首领的位置，维雪确认了他的职业。

　　“从火元素汇集速度上来看，魔力中上。”维雪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个底，也就放下了心。随即又好奇起来。

　　“这么大手笔？不会吵醒其他人吗？”

　　木床还是慢悠悠地一晃一晃向外移动，看来着人是打算光明正大地把自己抬走了。维雪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但从没有光照的感觉来看，应该还是晚上。

　　“等等，我的感觉应该已经封闭了，哪里来的‘光照的感觉’？”

　　维雪有些后悔，不过从听觉判断，周围十分安静，应该是晚上。想到这帮人强抢民女——这次是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白天和晚上实在没什么区别。

　　“如果抢的是一个普通女子，还会连床带人一起抬吗？”

　　维雪灵光一现，如果不是封闭了感觉的话可能就跳起来了。如果说要抢一个女子离开还要砸门拆墙为的是连床一起搬走，那这么为猎物着想的绑匪还真少见。

　　“有人认出我来了？”维雪猜测如此。不过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维雪决定继续装下去。

　　维雪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自己释放魔法的速度比武者出招还快，加持过的身体坚韧程度也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不管什么情况都可以应付。

　　晃悠了半个小时，抬床的大汉呼吸渐粗，维雪本来还在默默强记方向和距离，后来也开始觉得昏昏沉沉。就在她真的快睡着的时候，响起了刺耳的嘎吱声。维雪精神一振，这听起来像是一道旧门打开的声音。

　　魔力波动传来，并向维雪接近。维雪判断出这是一个封印神力的魔法，却处之泰然，不为所动，任由那个首领封印自己的神力。

　　“再过两个小时就差不多醒了，封印的时效是8个小时，把她带到最里边的囚禁室。”首领的气息有点喘，刚才的魔法“神力制约”出力相当大。

　　维雪心下冷笑，看来自己的身份真的是被认出来了。但要凭这么一个小小封印就可以制约自己的神力，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随着床板继续晃动，维雪感到自己正在往下走。然后鼻端闻到一股异香，接着就开始听到“叮叮”的开凿声。从回音来判断，大致可以确定空间颇大。

　　“异香……香料？那么，这就是开采那种特殊矿石的地方？”维雪数这单位时间内的锤子声，虽然回音干扰了判断，但维雪估计至少有数百人在这里工作。而且听那雄浑的声响，大部分的人都身强力壮。

　　声音渐大，又渐小。又渐大，又渐小。如此反复了几次，维雪暗暗心惊。人数之多还是次要，单说几个大汉抬着一张上面躺着女人的床大刺刺地经过，附近的锤声还是丝毫不乱，更没有人出声去问。这种纪律性，就算是在军队也不多见。

　　最后停下来了，又是一声嘎吱声，接着床被重重放下。还好床上的垫子十分柔软，不然维雪一定痛哼一声，那就只有开打了。

　　“妈的，就这么个小妞，还要我们连着床抬这么老远？……不过说起来，长得还真不错。”一个大汉哼哼说。

　　“是挺不错的，还是个外来的。”另一个大汉应和说。

　　“外来的？嘿嘿，那等老板享受之后我们说不定能分一杯羹呢。”第一个大汉淫笑道。

　　“算了吧，看老板那个宝贝样……别动手！老板吩咐了的！……再说，女人哪有……好。”

　　“嘿嘿嘿……那是……”

　　几人渐渐远去，后来的话维雪也没听清楚。听到“嘎吱——咣”的声音后，维雪开始恢复被封闭的感觉。

　　“放心，等你们老板享受我的魔法后你们一定可以分一杯羹。”维雪睁开眼睛，开始打量四周。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件五米见方的石洞。高三四米左右，从老旧的木板门缝里漏出一丝光线。

　　还算干净。这就是维雪的第一印象。虽说维雪不是那种沾点尘土也要擦洗半天的洁癖型女孩子，但也不希望脚底下是蜘蛛老鼠和污水。

　　维雪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神力制约”魔法效果，发现比想象中要坚韧。但维雪并不担心。

　　封印神力要用魔力，封印魔力要用神力。而神力和魔力的封印不能共存，也就是说，对维雪这个怪胎来说，无论如何都有一种力量可以使用。何况，有了一种力量，还怕另一种解不开吗？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看，维雪真的很担心那扇破烂不堪的门会自己掉下来。不过看到的情景令她呆住了。

　　大约三百名壮硕的工人向着矿石挥舞着手里的大锤，而从他们的衣着来看，是苦行修士。但维雪惊讶的不是苦行士的数量，而是他们正在开采的东西，那种带有异香的矿石。

　　“‘海素石’！”维雪几乎要惊讶得叫出来了。她之所以没叫出来，是因为她也不能百分之一百的确定那是海素石。

　　绝对的禁忌，海素石。

　　海素石本身会发出异香，但这种异香对人并没有影响。如果将它吃下去，就会令一个人的身体机能恢复到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哪怕他是80岁，也会完全恢复20岁时的外貌和内在，并时时刻刻保持精力充沛。只要海素石不断，人就不会衰老。而且没有任何的副作用。

　　但要是断了呢？

　　三个月，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一个20岁的年轻人不断衰老直至死去。

　　这是恶魔抛出来收买灵魂的甘美果实，也是日国明文的禁忌。

　　“商队买的不是什么香料，而是一车车的海素石！”

　　会被运到那里？卖给什么人？结果如何？

　　明白这一点的维雪怒气爆发了。她的脸上收起了一切表情，就像是在贵族口中的那个冰山美女。她身上的魔法力开始运动，以极快的速度分解着“神力制约”的封印。她已经决定了，就这样正面摧毁这个矿藏。

　　感觉到强大魔法波动的苦修士愕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眼睛盯向隔开他们和维雪的破旧木门。一阵劲风响过，木门前的人越聚越多，然后那个首领也来了。

　　封印打开了。维雪异能“魔舞”催动，将魔力转为神力，灿烂的白光带着无比的圣威把面前的木门化为飞灰。身穿黑色魔法师袍，全身却沐浴在白色神光里的维雪缓步而出。

　　“好久不见了，长公主殿下。”首领点点头。

　　“……想不到是你……我就觉得声音好像有点耳熟……”维雪愣了一愣，身上的神光略减。

　　“奥克·罗斯福向您致意。”

　　自称为“奥克·罗斯福”的男子有着棕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眸。大约四十岁的人身材还是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总而言之，还算是个帅气的中年人。

　　“昔日神殿的天才……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受到创世神祝福的圣女大人称为天才，实在是在下的荣幸。不过在下愧不敢当。”

　　“当得起的……”维雪皱起眉头。

　　奥克·罗斯福出身神殿，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年仅25岁的时候就当上了高级祭司，在一般来说要50岁才能胜任的职位上游刃有余。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决定放弃神力，转投魔力的怀抱。

　　神力魔力不兼容。想要修习魔力就会让自己的神力渐渐消失。神殿里的长老苦劝不果，也就由得他去。

　　放弃神力，转而修习魔力让神殿里的长老感到十分可惜，但在创世神的宽大教义下这都是个人的自由，不应该加以干涉。于是奥克·罗斯福顺利转职，由祭司变成了魔法师。

　　奥克的天赋再次展露无遗。他在很快的时间里成为中级法师。但这时候，再没有人给他喝彩，因为——维雪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对于维雪那对魔法近于恐怖的领悟力和学习能力，奥克并不感到妒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要学习新魔法，只要能够这样，他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但后来，他离开了神殿，不知所踪。

　　“这些海素石的开发，是你的主持？”维雪提出自己不想问的问题，毕竟在神殿里她和奥克也算是曾经有一份很浅的交情。

　　“对，我在其中加入了不少其他元素，使得它的功效由粗短变得绵长。”

　　“但基本结果还是没变吧？”

　　“没变。人对它的依赖性还是很强。”

　　“那么，你犯了大罪。”维雪声音变冷。

　　“我认罪，那又如何？”奥克微笑着。

　　“跟我回神殿。”

　　“不可能的，请不要说这些不可能的事。”

　　“你要和我动手？你赢不了我的。”

　　周围聚集起来的苦修士开始对维雪严阵以待，但维雪对他们不理不睬。

　　“别干蠢事，罗斯福先生。”维雪继续说，“你和我的实力差距不是几个苦修士补得回来的。从你对我的魔法‘神力制约’我已经可以大致推断出你的实力有多高了。”

　　“‘几个’苦修士？”奥克哑然失笑，“是‘几百个’才对，您真的认为可以应对他们的神力攻击？”

　　维雪转向苦修士们。

　　“我是日国本任圣女，你们应该知道了吧？以创世神的名义，离开这里！”

　　苦修士的眼里露出了讥诮的神色，没有一个人把维雪放在眼里。

　　“你们打算对我出手吗？”维雪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们打算背叛神殿吗？”

　　苦修士们开始犹豫了，“背叛神殿”在日国是大罪，会让所有人看不起的大罪。创世神的教义本来就宽松，如果被定罪为“背叛神殿”那就一定是做了天地不容的事。

　　“他们从和我合伙卖掉第一块海素石的时候就已经背叛神殿了。”奥克的声音令所有的苦修士全身一震，“为了我们伟大的目标，我们无怨无悔，不是吗？”

　　看到苦修士的眼里的目光开始变得坚毅，维雪明白是说不动他们了。于是他把目标重新放在奥克身上。

　　“什么伟大目标？”

　　“一个让创世神的荣光照在整个明岚大陆的目标。”奥克看着维雪的眼睛，身后传来苦修士附和的叫声。

　　“具体说说？”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把海素石当补品卖到月、星两国去，顺便赚点零花钱。”

　　“罗斯福先生，”旁边一个苦修士不满地说话了，“我们都只是为了创世神的荣光，至于钱什么的，并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

　　“您说得很对，我道歉。”

　　奥克轻轻的转过身去，对那个苦修士鞠躬，然后转回身来，对着维雪报以嘲讽的微笑。不过维雪明白，那嘲讽的微笑并不是针对自己的。

　　把海素石卖到月、星两国后，时间一长就会极大地控制国民的命脉，只要停止供应海素石，就可以轻易令这两个国家崩溃，这样，“创世神的荣光”就“照遍整个明岚大陆”了。

　　“蠢才！”维雪报以冷笑。

　　如果说是赚钱的计划还说得过去，但要是说这是为了消灭两个强盛的国家就很可笑了。这种像贩毒一样的小手段只能像感冒一样对月、星这样的大国造成一些小困扰，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一个强大而充满活力的国家会倒在几个毒品贩子手里？先不说月、星两国本身朝政清明没有下手的好机会，就说奥克本人，也不见得认为这是一个行得通的好办法，那他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吗？”维雪暗暗点头。研究魔法需要很多钱，这倒不失为一条敛财的好方法。

　　“那么，我以日国圣女，创世神的代言人之名，代表日国神殿，在此宣布。”

　　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维雪不屑地撇撇嘴。

　　“以‘背叛神殿’的罪名，剥夺尔等教籍，创世神的荣光将不会再照耀在尔等身上。”

　　奥克露出微笑，苦修士开始大哗。

　　“你不能这样对我们！”

　　“我们是为了创世神和日国的荣光！”

　　“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们……”

　　“轰！”

　　随着一声巨响，大堂再次恢复寂静。维雪右手前伸，面前已经倒下了六七个向她挤来的苦修士。

　　“真是可笑。你们犯罪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你们以为我还会老老实实地和你们讲道理吗？”维雪仿佛笑得十分温情，但如果凝晶在这里，就会明白维雪是真的打算大打出手了。

　　历代的圣女都是慈悲为怀，但几乎历代圣女的手都曾经沾染过鲜血。圣女们有些脱线的性格保证了她们之中绝对没有迂腐的人。

　　“想要留下教籍，就要杀死这个女人。”奥克刻意忽略了维雪的身份，“我们已经付出了很多，不在乎这一点点的罪孽。创神圣保佑我们。”

　　“……创世神保佑我们！”苦修士又开始向维雪涌去，身上也开始发出白光，很快，密密麻麻的数千支“圣光箭”如雨般向维雪飞去，在光箭的缝隙中，维雪看到后退中的奥克的嘴形。

　　“狂热的宗教徒真是好煽动，谁说不是呢？圣女殿下？”

　　维雪眯起眼睛，几乎所有的“圣光箭”都结结实实地命中了她纤弱的身体，那力量足以毁掉整个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