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克莱门·迪斯雷利,今年六十九岁。生于宇宙历七八零年,卒于……应该就是今年吧,宇宙历八四九年。
反正医生说过我活不过今年了。虽然他对莫特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小心,还是被我听到了。哦,莫特是我的侄子,今年四十岁。不同于粗鄙的叔父,他是一名在科技省任职的科学家。
我出生在织女星系,一个盛产首都星贵族们喜爱的奢侈品的星系。这样一个物产富饶的星系,却居住着帝国最贫穷的居民。为了能更好的生活,很多人离开了庄园去参军,我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因为不堪贫贱的生活终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现在看来,她多少应该受到了基因病的影响,就如同继承了她的基因的我一样。但是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个总是羡慕并向往上流社会的女人被自己的欲望折磨死了。
十岁那年,织女星系救济所找到了被收养在叔父家里的我。他们告诉我,我的父亲死了。在遥远的美杜莎星系的一场叛乱中,他死的悄无声息。甚至于死因都不得而知,只是在战后清点陆战队人数时,他成为了失踪人员中的一个。
因为父亲战死的原因,我被救济所送到了织女星系本星的一所幼校。在这里,我将被培养成一名士兵——一名最底层的陆战队的士兵。即使我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军官、或许会像父亲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远离家园的小行星上,被送往幼校的我还是被所有的表弟深深的羡慕着。因为即便是成为一个士兵,对于他们这样的底层非自由人也是一种奢望。
忘了说了,迪斯雷利一族,只有我父亲这一支是自由人。因为我的父亲在十岁那年救了主人莱顿伯爵的爱马一命。莱顿伯爵因为一匹马,将我的父亲赦为自由人。
我在织女星系本星的幼校中渡过了五年的时间。
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强壮了。学校说我表现优异、成绩突出,所以将我送往同样地处本星的另一所军校——布拉德伯力士兵学校。
在这里,我熬了五年。
然后真正的成为了一名陆战队士兵,最恶劣的、毫无荣誉感的士兵。
宇宙历八零零年,我所在的学组被分派给了帝国环境最恶劣的星系——曼奇拉星系。我们将在茫茫宇宙中航行三个月时间,然后归化到曼奇拉驻守防军。极大的可能是,我们将会在那里厮混一生,或者被派到某个叛乱的小行星进行平叛,然后像我的父亲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
这是绝大多数帝国底层士兵的归途。
但是,就在我一只脚已经踏上航天机,准备乘坐航天机进入运输舰时。学区长喊住了我。他说,“克莱门,你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你不用去曼奇拉星系了。”
因为什么狗屁的我听都没听说过的法规——荣誉承袭,我将被送往首都星的阿祖图兰士官学校学习,并真正拥有了晋升为一等兵的可能性。说实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还能落在我的头上,这甚至让我对世界观产生了怀疑。面对着同伴们嫉妒的仿若疯狂的目光,我甚至感觉不到多少喜悦。
为了解除心头的疑惑,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在出发前的那段时间里整日的泡在学校那小的可怜的图书馆里,然后我终于找到那条“荣誉承袭”的条款。
当我感觉到心头开始敞亮并开始沾沾自喜时,那位年迈的图书馆管理员悠悠的一句话,给了我一盆冷水。
“这条被遗忘了近百年的法规居然被翻出来了。啧啧,我们的小公主还是很有本事嘛。”他看见我提着一本《帝国法典》傻傻的站在那里,哂然一笑,“看来你也是这次帝国内斗的获利者啊。别高兴太早了,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而且是最低级的棋子。人生呐……不是看起来光明的道路就一定能抵达顺利的走下去,年轻人。”
在抵达首都星进入到阿祖图兰士官学校后,我明白了那个老家伙说的没错。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不论如何。
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感谢大神,就在于他让我来到了首都星,并在那个风雨的夜晚,见到了无意中闯进我视线那个人。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她。还有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见到面对一群混蛋还能昂着头与那群混蛋对视的女人,第一次见到比我还能打的女人,第一次见到能将蔑视与厌恶表达的那么清晰而那蔑视却并非源于阶级差异。
随后进来的那位阿祖图兰陆战队副队长将她的身份告诉了我们。
与位于帝国阶级底层的我不一样,在她的身上,环绕着无数的光环。她的父亲是要塞司令,她的兄长是帝国最年轻的舰队指挥官,她是公爵之女,一位真正的公爵小姐。哪怕在遍地贵族的首都星,能在身份上与她匹配的人也不算多。
我将二十年来第一次对异性产生的异样感觉压在心底,但是却忍不住开始关注她。
她一次又一次的刷新我对女人的看法,一次又一次的让我惊叹。打架、枪击、被流放、越狱……一件件女人根本不能想象的事情都被她做遍了。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陆战队队员,被分派到了正规舰队。
后来帝国内战终于爆发了,并以公主殿下的失败而终结。而我所在的舰队毫无疑问的隶属于公主殿下。虽然我幸运的在这场战争中活了下来,但是我跟其他幸存的士兵一样忐忑。对于新皇来说,我们皆是反叛者,也许会落得流放星际的下场。
那段时间,被囚禁的大批士兵们每日惶惶度日,他们怕下一秒钟就被送上刑场或是流放的航船。
两个月后,一个少校军官走进了我们的营地。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却有着年轻人看不到的沉稳严肃。在此之前,我稍微的听到了一些风声——内战耗损不小,兵员严重短缺,各个舰队都在各大军事院校与征兵处抢人。有几个舰队也将视线放在了我们这些真正经历过战争的老兵身上。
然后,我就被选进帝国新第八舰队的陆战队,舰队的指挥官名叫林笺。
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我在做梦,在梦中我从一个战败的士兵变成了她的属下。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才真正相信了这个现实。
被挑选来的战败士兵并未被区别对待,我们跟着原属舰队士兵一起训练,遵守同样的规则,以同样的指标进行选拔。在进行了多次的选拔后,我进入了指挥官旗舰舰载陆战队,并被第八舰队总队长莫里斯·沃尔西斯直接管辖。
在上岗期间,那时还是第八舰队指挥官的她曾经无数次在我面前经过,但是却从未停留半秒钟。
记住那一晚的,只有我而已。
就这样,我在她的旗舰罗莎蒙德号上渡过了五年的时间,直到发生在宇宙历八零七年的仙德瑞拉会战这艘船炸毁在星域之中。
哦,别看我现在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事实上我曾经无数次面临死亡的威胁。八零七年仙德瑞拉会战旗舰罗莎蒙德号爆炸那一次,是我与死神最为接近的一次。那一天,也是我一生中最为接近她的一天。
罗莎蒙德号被硬X光束炮击中,这种锋利的射线击碎了旗舰外层早已不堪重负的装甲,投射进了舱体内部。首先爆炸的是尾翼发动机,然后爆炸开始在舰体内部发生。
我的上司下达了命令,要求旗舰陆战队清理每一个逃生口,并将爆炸产生的障碍物清除,以保证旗舰上所有人员的顺利逃生。
我拿着工具锤朝着逃生口跑去,这里靠近右舷的发动机,虽然破坏严重,但是这里是距离舰桥最近的逃生口。我脑子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赶紧把这处逃生口清理干净,能让她从最近的地方离开这艘船。
通往逃生口的走廊上,堆满了爆炸造成的残留物,有时候我们甚至会被一整块超硬金属残骸所阻隔。于是我们开始使用气体炸弹,清理的工作进行的不算慢,但是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我们都没有时间将目光投射到那些在爆炸中已经死去的战友身上。是的,在这条通路上,不仅仅有爆炸的残留物,还有在爆炸中死去的战士。
当飞行器的出发平台通往的幽黑空域已经近在眼前时,一束超粒子射线擦着平台的边缘扫了过来。齐刷刷的扫过了我身边的九个战友的身体。他们在一瞬间便消失无踪了。我知道,他们并非无故消失,他们已经变成了这宇宙中杂乱无章的眼睛看不到的离子。
相比起他们,我是幸运的。正在超硬金属背面处理最后残骸的我,侥幸的躲过了这一次的射线,但是被炸飞的金属碎片有一大部分嵌入了我的身体。当我在剧痛中将分散的注意力慢慢集中起来时,这片通道已经死一样寂静。寂静的,让我甚至能听到血液流出身体的声音。
我的意识再一次开始变得渐渐模糊起来,但是我知道我的手里攥着一样东西。在清理爆炸残骸的时候,它从我的作战服口袋中掉落了出来,我刚刚弯腰将它捡起,就发生了这一幕惨剧。
这是一个代表荣誉的勋章,八零六年第二次森特会战的时候我得到了它。这枚勋章由元帅亲自颁发,并刻有元帅的名字,所以我把它做成了一个项链坠子。在这块小小的金属板上,我和她的名字被篆刻在相距不过一厘米的地方。
意识,变得十分淡薄。耳边传来地板震动的声音,仿佛是军靴踏在上面而发出的声响。声音很快便经过了我的身边,朝着飞行器出发平台而去。这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到来了!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想要看她最后一眼。
我努力的睁大了眼睛,拼尽全力的微微抬起头,落入眼帘的却只是她模糊的背影。她好像受了伤,右手紧紧捂着左臂,在她身侧的是她的副官和陆战队的总队长沃尔西斯上校。
我张了张嘴,却无力发出声音。
当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我仰躺在地板上,看着通道上方忽明忽暗的灯光,开始接受死亡的到来。手再也没有力气,那枚勋章跌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然后……
我听到那仓促的脚步声停止了,再次开始后竟然是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她飞快的跑到我的身前,带着温度的手抚上我的脖子。我半睁着眼歪头看着她,她的样子十分模糊。两秒钟后,她大声喊道,“金恩,把强心针拿来,他还活着!”
虽然意识模糊,但是她英气的声音还是一点不差的落入我的耳中。就仿佛那个风雪之夜里,她面对着一群不怀好意的男子时,没有一丝畏怯的说着,【如果还没有想好,我替你们做决定如何?就按照你们内心的想法去做吧。想要炫耀却又因为看不起女性的,那种虚伪的,被你们称之为羞耻心的东西,抛弃掉如何!】
强心针被打入身体,我的意识再度清晰起来,我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左臂处干涸的血迹。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她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她说:“不要放弃,坚持住,我们肯定能离开这里,肯定能活下去!”
陆战队队长沃尔西斯上校背着我,我们一行四人顺利的乘坐飞行器离开了罗莎蒙德号。当我再次醒过来后,我才知道,在所有逃出罗莎蒙德号的人员中,我们四人是最后离开的,而在我们的飞行器离开旗舰后五秒钟,罗莎蒙德号便炸毁了。
因为我,她差点失去生命。而我,不过是她麾下数以千万计的士兵中最普通的一个。
后来,她登基成为了银河帝国的女王,而我在队长沃尔西斯上校的推荐下,被选拔进入了亲卫队。我依旧能每天看到她,而她待我依旧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士兵,没有任何变化。我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在很多年前,我曾经对她兵刃相向。
我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看了七年,直到她逝世……
那一天,我就站在她的卧房之外,为她最后一次守卫。我清楚的听到卧房内传来的一声悲泣,林默元帅这样坚忍刚硬的男人,也忍不住呜咽起来。而在距我不远处的走廊边,科技大臣诺兰伯爵背倚着墙壁,满面悲伤。
她始终拒绝基因再生技术,因为这项技术直到那时依旧没有得到改善。
站在外面的我,甚至没有资格因爱她而流泪,如同所有守卫的士兵一样,我单腿跪下,表达对女王逝世的哀思。
在女王逝世的第十年,基因再生技术终于突破了长达二十年的瓶颈,多点完全复制被实现。而这个时候的我,也已经被基因病困扰了多年。在我五十四岁的时候,隐藏在我基因中的病症终于发作了。那个时候,被我从织女星系带出来的侄子已经进入到了科技省,因为感激我将他们一家人改变了非自由人的身份,所以他待我如同父亲一般。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基因技术已经完善的现在依旧不肯接受基因再生技术。六十九岁的年纪死去在这个时代实在过于年轻。
呵呵,我没有告诉他理由,我想自己保留这个秘密。
我只有一个愿望——与你以相同的原因死去。
这是一个卑微之人,唯一能得到的慰藉。
尾声1
深秋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灼热感,相反却能抵御带着凉意的秋风。林笺在皇宫南苑的蔷薇园中,听着帝国宰相查太莱侯爵的报告,眉头微微的蹙着。
自女皇即位后,首都星宫廷进行了一番修缮。帝国连年的征战导致财政紧张,女皇下令将宫廷西苑北苑关闭,这样一来可以节省每年高昂的维修费。据说,在女皇刚登基不久后,女皇直属舰队的财政官海加尔上校无意中提起了宫廷每年的修缮以及维持防护系统的费用。从小自公爵家庭长大的女皇也忍不住目瞪口呆了很久。第二天,女皇就下达了关闭两苑的敕令。
东苑改为帝国重要官员在宫廷的报告处,同时,一切重要的活动都在东苑举行。南苑原本是皇帝御用办公室所在,女皇下令将寝宫也迁到南苑,在宫廷设计师认为南苑区域过小将办公室和寝宫同时安排在这里实在是对女皇陛下不敬时,女皇脸上甚至有些恼怒的神情。
【我每天奔波在寝宫和办公室的时间超过一小时。南苑占地八十公顷,我有多大的身躯,这么大的地方就装不下我了?】
南苑被彻底更改了格局,用来举行皇室继承仪式的碧波红枫厅被单独划出,归于东苑的范围。女皇在南苑内挑出两栋建筑,作为寝宫和御用办公室使用。而在这次修缮过程中,女皇提出的唯一看起来用于玩乐的要求,就是将原来的珍禽苑改成蔷薇园。珍禽被全部迁出,这些来自于银河系各处角落的低等级文明的珍惜生命体,被迁出皇宫,送入科技省为其特意规划的生活地。在被人类皇帝赏玩几百年后,这些种族终于脱去了被观赏的命运。
为了能让这些生命体存活,珍禽苑中有几十个小型的玻璃建筑,建筑内用设备仪器仿造出该物种的发源地,以适应此物种存活并繁衍。
女皇下令将这些建筑全部拆除,然后在珍禽苑这一大片空地上全部种植了红蔷薇,并将珍禽苑改名为蔷薇园。
女皇喜欢在蔷薇园中聆听报告,这是帝国大臣们都知道的事情。元帅布兰特曾经好奇的问过她为什么喜欢在园子里听取报告。女皇沉思了一会说道,可能是前十年的时间大部分都在办公室里度过了,舰队驻地办公室、旗舰指挥官办公室、军部元帅办公室……女皇说她现在看到办公桌就想吐。
好吧,不管在哪里办公,只要皇帝办实事,就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于是,装饰高端洋气的御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着的,而蔷薇园中的小亭子则几乎每日都能得到女皇的临幸。
一阵秋风吹过,园子里的蔷薇丛发出哗哗的声音。侍从官担忧的看了一眼此时站在中庭外的女皇,天气渐冷,她穿的有点少。侍从官的目光从女皇和放在中庭里的椅子上的披风上来回转换,却始终不敢上前为女皇添衣。宰相大人刚才报告的是前方三国谈判的事情,女皇为此已经烦恼了几日,这个时候她现在正在思忖这件事。侍从官不敢上前打断女皇的思绪,但是却又因为担忧女皇的身体而焦急的团团转。
侍从官不禁将抱怨的目光投向此时同样站在中庭外的查太莱侯爵,埋怨他非得在这样的清晨就赶来蔷薇园。女皇刚刚才在这里用过早餐而已,昨夜她就因为前方战事的问题处理了大半夜的公务。
如果这个时候林默元帅能在这里就好了,侍从官沮丧的想着,再次抬眼的时候却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自蔷薇园入口走了过来。他瞪着眼,微微的张大了嘴,脸上浮起一丝欣喜。
“元帅大人。”侍从官向走近的林默行礼,而陷入沉思的女皇显然没有听到。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林默的到来。因为帝国元帅走过来时直接拿起了放在躺椅上的丝绒披风,然后大步的走到女皇的身边,将披风展开给女皇披了上去。
这个时候,帝国元帅仿佛刚刚发现宰相大人也在此,他转头看着查太莱侯爵点头示意,“早安,查太莱侯爵。”
“早安,元帅阁下。”
虽然女皇将帝国元帅的爵位提升为亲王,但是元帅大人显然不太喜欢别人称呼他为殿下,所以大家依然以他在军界的职位称呼他元帅阁下。
“天气已经开始变凉,陛下要注意健康。”在跟帝国宰相打过招呼后,元帅再次将视线放回到女皇的身上。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即便是侍从官都知道,阁下有些生气。
女皇转身冲他笑了笑,然后越过他走到中庭里。
“我还是那句话,在森特防区,无数帝国军人付出了生命。哪怕同盟最终复国,帝国也要在塔路维斯——森特星系之间架设防御区。要怎么才能达成一致,这需要你们去想办法。”女皇看着宰相说道。
听到女皇的命令,帝国宰相终是换了一副表情,他重重的点头,“看来不能再跟他们这么客气下去了,是该到了强硬的时候了。”
女皇笑着点头,然后看向侍从官,“安德,你也先退下吧。”
刚从幼校毕业的少年侍从官恭敬的弯腰向女皇行礼,然后跟在帝国宰相的身后,向着蔷薇园大门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侍从官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然后他看到。女皇走回到元帅阁下的身前,微微仰头与他对视。而元帅阁下嘴角噙着淡笑,正温柔的回望。
林默伸手将她的手握了起来,手心中传来的沁凉的寒意让他再次皱起眉头。
“别这样。”林笺笑了笑,“不过是一时出神,忘了披件衣服。腥风血雨都经历过的人,一点寒风算什么。”
虽然面带笑容,但是她眉宇间的倦意让林默心里阵阵刺痛。他忍不住将她拉近然后将拥入怀里。仿佛她这样倚靠在他的胸前,就能将他的能量传递到她的身上一般。
这几日林笺确实感到有些疲惫,她靠在林默的胸前,感受着自军装衬衫下传来的暖意,缓缓的吁出一口气,像是要将疲惫自体内赶走。
“是在为了谈判的事情烦恼?”林笺难得的顺从让林默不虞的心情稍微缓解,想起刚刚她出神思索的样子,他询问道。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如你跟查太莱所说的,你现在是决策者,不要事事都亲力亲为。”
感受到自他胸腔传来的震动,听着他说的话,林笺无奈的叹了口气。“三方谈判进行的很不顺利。联邦和同盟竟然都一样的强硬,看来我应该向森特防区增加点战力,给他们再增加点威慑力。”
“需要我带舰队过去吗?”林默说道。
听到林默的话,林笺摇着头离开他的怀抱,“你刚刚对我说教,你自己还不是这样。帝国有三个元帅,如果什么事都让你去做,早晚累死你。”她抬头看着林默,他今年四十二岁,虽然常年操劳,但是因为身形挺拔的关系看起来反倒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他冰蓝色的眸子中永远仿若藏有利刃,让很多人为之胆寒。
“这一次就让佛伦斯去办吧,你们三人中他的资历最浅,也该让他多增加点存在感。”林笺转身朝着躺椅走去,曾经在林公馆的蔷薇园中就有这么一张躺椅是她非常喜欢的,所以在重新修葺皇宫南苑后,她便在这里安置了一把。
登基三个月了,前方的战事还不稳定。
关于边境的问题,本应该是此时各占据同盟一般的帝国和联邦政府分庭抗礼,但是在这三个月里,在辛纳斯星新建的同盟政府却异军突起,使得森特防区的局势更加的复杂。
银河系战争的这三年时间里,帝国与联邦政府的军事实力在下降,而本处于低谷的同盟舰队却在逐步提升,这三年的时间给予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以路昔鸣为首的同盟军官们在辛纳斯成立了军政掌权的新同盟政府。在和平年月这种危险的政体本不利于国家的稳定,但是在此时战火纷飞的银河系却十分有效率。
边境的复杂局势,是目前林笺手头最为重要最需要完善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林笺扭头看向林默,他站在中庭外看着她。
她突然笑了起来,少有的对林默开起玩笑,“我突然想着,如果这三个国家都是皇权为尊,那么你到是个可以利用的资源。亲王与公主联姻,虽然方法简单粗暴,但是真是很有效。”
林默闻言,眉头直接锁成川字。他年少高位,极少有人跟他开这种涉及私人的玩笑。他沉默了一会,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位公爵小姐……”林笺一开口,便立刻被打断。
“你需要我为你拉拢周边公国的贵族吗?”林默看着她问道。
林笺一怔,立刻正色,“当然不。”
“那么就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林默接口,“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为我考虑。”
“可是你……”
“林梓的孩子已经快要出生了,林家已经有下一代的继承人,至于这个继承人是谁的孩子,那是无所谓的事情。”
“是吗,已经要出生了吗?”林笺有些惊讶,时间过得飞快,没想到林梓的孩子这就要出生了。
“是的。”说起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林默的脸上表情柔和了许多,“艾瑞丝说,这第一个孩子,希望能有你为他起名。”
尾声2
帝国历八一四年冬,因三国条约的签订,银河系人类政权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一个段落,翻开了新的篇章。
这其中,同盟政府最终依旧成为这场战争的最大受害者。在举行的公民投票中,长期被联邦政府占领的威兰纽特边境与被银河帝国设立为反攻军事基地的塔路维斯星系成为了这两个国家的领土。这两个星系本身就属于自知星系,在同盟政府的立法上,自治政府有权选择其归属方。处于对同盟政府的不信任,以及长时间生活在联邦与帝国的统治下,这两个边境星系的同盟居民本就对同盟政府感觉薄弱,几百年来他们甚至更适应边境线对面的那个国家的生活方式。
在投票中,塔路维斯星系以百分之八十三的支持率成为银河帝国版图上新的成员。而威兰纽特外围星域则以百分之六十二的支持率成为联邦政府的一个自治星系。
两国对于这两个边境星系的居民并未采取紧迫措施,即便是独裁政权的银河帝国也同意星系居民自行选择自己的国籍。依旧选择同盟政府的居民可以离开本星系迁入同盟政府其他的居住星系。
至此,银河系三国鼎立的局势被打破,同盟政府退出与联邦和帝国比肩的地位,开始以弱国姿态行进至下一个百年的时代。
另一方面,联邦政府高层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换届。连年战争造成的经济民生等各方面的巨大落后而引起的不满终于超越了对领袖的盲目信任,他们开始质疑萨塞克兰政府的领导力与公信力。在五年一次的选举中,因为半数星系的投票不如预期,代替前元帅竞选军政元帅的达西特·萨塞克兰并未能继承其父亲的职位。
银河系的战火黯淡下来,但是联邦政府内部的纷争却刚刚开始。
“新政权的联邦政府和同盟政府,这都要重新进行认识啊。”已近中午,天气却十分的坏。中庭外是纷飞的大雪,中庭内则温暖如春。林笺坐在圆桌边,看着不久前宰相送来的资料。光路模拟面板自手腕上的通讯器散射出来,在面前形成了可操作面板,此时正在播放的正是不久前布兰特传送至首都星的视频报告。
在布兰特报告的间歇里,中庭外响起脚踩在雪地里的“咯滋”声。
林笺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慢慢的朝中庭这边挪着步子,一个侍从官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为他打着伞。
抬手看看时间,原来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了。对于这个孩子,林笺每天都会跟他一起用一次餐。如果她不忙碌,那么便一起共进正式的晚餐,如果下午有事要做,那么就是午饭。即便是在最忙碌的时候,她也会跟他一起吃个简单的早餐。
伸手将视频报告关掉,林笺站起身走到中庭的入口处,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挪到了她的身前。一抬头,便从那毛绒绒的大领子里露出了一个雪白的小脸,在中庭内的灯光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如同蓝宝石一般美丽。
林笺脸上露出笑容,待侍从官给他脱下厚厚的外套,便伸手牵了他。
“今天过的开心吗?”牵着那柔软若无骨的小手,两人在中庭的回廊下向前走着。
“不是很开心,陛下。”带着沮丧的童音虽然稚嫩,但是却十分清楚。
林笺有些诧异,低头看向孩子,“是什么让你感到难过,小山。”
那名被唤作小山的孩子,抬头看向她,“查太莱侯爵说我是笨蛋,跟我爸爸一样笨……因为我忘记了昨天的课程。”
查太莱这个家伙……林笺感到一阵无语。
这个孩子就是林梓和艾瑞丝的长子,虽然艾瑞斯曾经说过希望她给这个孩子起名字,但是她还是把这个取名的工作交给了林默。在她看来,林默比她更有权力为林家下一代的长子起名。
林默给孩子起名林啸峦,林笺觉得这个名字叫起来有些拗口,私下里就叫他小山。小山出生后不久,林笺曾经亲自前往前端要塞,表现出了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在前端要塞为女皇准备的行宫中,林笺将林默、林梓和艾瑞斯叫到了一起,然后提出想让这个孩子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在此之前,她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当她将自己的想法郑重的说出来后,在场的三人都难掩震惊的神色。艾瑞丝更是惊讶的叫了出来,然后紧紧的捂住嘴。
“为什么?陛下?!”不同于屋内沉默的两个男人,艾瑞丝忍不住问道,“您正值盛年,会有王夫,也会有自己的子嗣……为什么?”
“艾瑞丝。”林笺笑了笑打断了她的问题,“以后不要再提出这种问题了。你只需要考虑是不是愿意让这个孩子做我的继承人。当然,你仍然是孩子的母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军部对林梓的任命下周就会下达,你们也会回到首都星。如果你们同意我的提议,那么这个孩子四岁后就要住进宫廷,开始接受教育。不管什么时候,你们都可以进宫来探望他,以父母的身份。”
艾瑞斯和林梓并没有多少犹豫便答应了这件事,为此林笺还颇为诧异。在她看来,对于父母来说,孩子的将来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们至少要考虑一晚。当她对林默表达了这种诧异后,林默笑着摇头。
“看来那个世界对你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所以已经成为皇帝的你骨子里依旧认为人是生而平等的,哪怕他是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少了一些,“但是,林笺,你一定要记住,银河帝国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独裁国家,如果你不是想着推翻这个帝国建立一个与同盟联邦同样体制的国家,那么就要将一些东西摈弃。银河帝国的子民在这样的体制下生存了几十代人,你的这份民主,他们不一定领情。现在,在这片疆土上,你的命令就是至高无上的旨意。”
林笺站在那里静静的咀嚼着林默的这番话,她并未因为这段话里前半段的指责而感到沮丧,同样的也没有因为最后一句话而沾沾自喜。静思过后,她冲着林默点了点头,“你的话我会认真的去思考,你的建议很有道理。但是,最基本的原则,我绝不会摈弃。”
宇宙历八一四年春,银河帝国女皇正是下敕令,册封林梓之子林啸峦为亲王,并为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外面的风雪小了一些,林笺领着孩子走在温暖的中庭回廊中,回想刚才那孩子的话。查太莱这个家伙真是有些太极端了。他曾经以谆谆教诲的方式教导艾菲尔一世,结果教出了一个懦弱无能的皇帝,所以在面对新一任继承人之时,他完全改变了教导方式,变得十分严厉与苛刻。由此可见,有能力的人却不一定能做一个好老师。
“陛下,你在生气吗?”
稚嫩的声音带着些歉意传到林笺的耳朵里,林笺低头便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迷茫。
“查太莱侯爵还说什么了?”林笺收敛了心神,笑眯眯的问道。男孩从眼睛以下的部位跟她十分的想象,遗传了他的祖母——林梓的母亲。而他的眼睛,则跟林家那三兄妹几乎完全一样。
“他还说我总是做一些蠢事,就像我爸爸一样……”男孩有些难为情的回答,“因为我在击剑课上被罗因骗到了。他假装摔倒,我去拉他,结果被他击中了右肩。”罗因是爱德华的小儿子,今年跟林啸峦同岁。四年前,林笺将爱德华调回到首都星,林默亲自去第四星将他接了回来。那个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再次怀孕,然后剩下了他现在唯一的儿子罗因。罗因与林啸峦同岁,两人经常玩在一起。林笺知道,这是林默在有意为林啸峦培养亲信。所以她并未阻止。
“陛下,你也觉得我很蠢吗?”没有得到林笺的回应,男孩抬头问道。
林笺笑出声,她伸手揉了揉男孩柔软服帖的墨绿色头发,“不,我不认为这是愚蠢的。当然,即便是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也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以此为戒,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就要多想一想。”
“那陛下也曾经做过愚蠢的事情吗?”童音袅袅,问得毫无心防。也让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官脑门上冒出一片冷汗。
“殿下!您……”侍从官急急的出言制止,却在女皇瞥过来的目光下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突然停下脚步,让男孩感到疑惑,他不解的抬头看向两人,却看到林笺脸上重新绽开的笑容,“你说愚蠢的事情吗?我当然做过。没有人能从来不出错,我也不例外。不过……”说到这里,她冲着男孩狡黠的眨了眨眼,“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事情。”
被吊起了胃口却没有得到满足的男孩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林笺,一时间完全无法反应过来。看到男孩傻傻的样子,林笺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一错眼,却看到不远处蔷薇园餐厅的入口处,林默正站在那里,默默的看着他们。
“大伯父……”男孩也看到了站在餐厅入口处的林默,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局促的喊道。林默实在是太过严肃,以至于这个孩子并不惧怕林笺却有些畏惧他。
只是,这一次,林默却并未像往常一般绷着脸。看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有些相似的人,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尾声3
时至仲春,宫廷内的蔷薇全部盛开,整个蔷薇园被淹没在一片鲜红色的花朵之中。就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万物复苏的鲜活气息。
但是,在这样一个季节里,宫廷却被浓重的紧张氛围所包围。
女皇出入所在的宫廷南苑被安排了重岗。亲卫队队员三步一岗,将整个南苑守卫的滴水不漏。
宫廷中的侍从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经过严格培训的他们并不因这样的紧张氛围而慌乱,依旧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每天的工作。
至于南苑为何被亲卫队重岗把守,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亲卫队长阿什利·冯·沃尔西斯就是其中的一个。此时他正在女皇的寝宫中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女皇,她正拿着一份报告与通讯器中的布兰特交谈。
“就这样吧。塔路维斯星系边境的守军我一分也不会减少,你跟路昔鸣说,等他什么时候成为了同盟政府的最高掌权者,他才有资格跟我对话。”林笺将手里的报告书扔到面前的床桌上,对布兰特说道,“现在整个同盟政府的决策几乎都由他制定,他却拒绝担任同盟政府总议长的职位。对国策指手画脚却不愿为此担负责任,政治也能这么玩吗?亏我以前觉得他是个英雄式的人物,还是说那两年冷冻舱生涯把他的胆子冻小了。”
听到女皇的一番话,此时位于塔路维斯星系的布兰特擦了一把汗。即便两人相距近千光年,女皇语气中那弄弄的讽刺意味他还是感受的一览无余。
“我明白了,那么守卫的换防走怎样的流程?”擦完汗的布兰特问道。
“派在前端要塞之后吧。”林笺点了点头,继续道,“守卫边境的士兵服役期都是两年,就把前端要塞的时间改为一年,将另一年改为塔路维斯星系。这样流动起来,也是一样的。”
这时,侍从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在两人谈话间轻声的唤了一声“陛下。”
林笺冲他点了点头。事情已经说完,此时不过闲聊两句,林笺关闭了通讯器,示意侍从官过来。侍从官走了过来,托盘里是一支针剂。
林笺伸出手,让侍从官将针剂中的药液注射入身体。这种无痛针管在进入皮肤的一瞬间会自动安抚神经元,所以不会造成哪怕一点点的痛感。
侍从官在注射针剂,林笺此时才将视线放到阿什利的身上。
她看着这位沉默而本分的亲卫队队长,有些无奈。说实话,她不太会应对这样的人,叹了口气,她说道,“阿什利,你认为你的请求合理吗?”
严肃的亲卫队长皱了皱眉头,难得的有些不知道怎样回答,“下官也有为难之处。”
“我知道。”林笺无奈的摇头,此时侍从官已经将药剂注射完,她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她走下床,一边走着一边将长发束起,“阿什利,我明白的告诉你,这件事不行。作为兄长你还是去劝劝莫里斯,让他在他的职位上老实呆着吧。真是不省心啊……”说到这里,她长叹一口气,“他年纪也不小了,作为兄长你难道不为他担忧?我看你平时也没什么消遣和爱好,不如找他好好谈谈或者给他安排几次相亲。首都星不少贵族家的小姐都曾向我有意无意的打听过沃尔西斯上将呢。”
“陛下。”听到林笺的话,阿什利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些微尴尬的神色,“如果他能听兄长的话,那他就不是莫里斯了。”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陛下不必在意,我在与他搏击中输掉了一局,代他向您请求是我在履行约定。人生在世,可以不为任何事情和任何人负责,但是一定要为自己负责。自己的选择决定着将来的结果,莫里斯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他该学着承担结果了。”
阿什利的话让林笺有些意外,她看了他一会终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每个人最终其实都是对自己负责而已。是的,没有错。”她重重的说出最后一句话,仿佛在坚定自己的信念一般。
就如同,三日前,她对林默所说的那段话。
三日前,她在御用办公室中跟林默讨论关于在曼奇拉星系设置军港的事情,说到一半,病情便发作起来。事实上,因为最新药剂的作用,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病了。而在间隔了半年之后的这一次发作,就像是要将这半年来的分量全都补上一般,病情来势汹汹。还未等她用意志做出抵抗,便全线崩溃。
林默发现异常,在她晕倒在地前将她抱住,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只来得及看到林默脸上的惊痛。
这一次发作,即便是侍从官很快便将缓解药剂注射到她体内,她还是整整昏睡了一个下午。而在这之前,她通常只需要沉睡一个小时就能恢复过来。
她是在林默怀中睁开眼的,脸侧贴在他的胸前,能感觉到一下一下沉稳的心跳。窗外暗淡的光线表明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而她清楚的记得,晕倒之前甚至还没有到午餐的时间。
看着林默苍白的脸色,她动了动。
他立刻被惊醒,睁开的冰蓝色眼眸与她幽黑的双瞳对视。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声音嘶哑难耐。
“很好。”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是林笺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不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在御用办公室后的偏殿之中,她没有离开这栋建筑。
“我怕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带你返回寝宫。只让亲卫队加了双倍的岗位。”林默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这种事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只能尽量降低影响。”
“那就好。”听到林默的话,林笺心中放心了许多,这几年来每当她感到身体不适的时候,都会尽量避开不相干的人,只留亲近在身边。而这一次,病情发作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林笺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却不料在感觉到她的意图后他将双臂箍得更紧了一些。
“你……”林笺有些惊讶。
“林笺……接受基因再生好吗?”一向沉稳坚定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哀求,他半垂着的眼帘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是林默,他曾经是帝国最年轻的将官,直至今日依旧是无数士兵和青年军官心中的信仰与标杆。他习惯发号施令、习惯以气势压人,即便是单膝跪于王阶之下时,身上的傲骨也未曾折断。可是此时,他用着这种近乎哀求的姿态祈求她拯救她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她问道,虽然此时的姿势使得她处于俯视的状态,但她轻声的问话却咄咄逼人的将他堵到无可逃避之处,“林默,即便在世人眼中你是我的哥哥,但是你我都清楚这其中的真相——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不是早就接受这一点了吗?我这一世,占据了你妹妹的身体,这我无法选择。可是林默你看,我还给你林家一个无垠江山。这还不够吗?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活着呢?”
林笺轻声的问着,看着他的眼帘颤抖的愈加厉害。
直到他蓦地抬起眼帘,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说道,“因为我爱你。”
听到这句话,林笺的嘴角动了动,她想露出笑容却又笑不出来,她看着林默那苍白的脸色,伸手抚上他的脸侧,仿佛劝说一个孩子一般,“你知道吗?这一世,虽然短暂,但是却让我甘愿付出一切燃尽生命,什么都没有组拦住我的脚步。这个过程很完美,结局也是如此。我得到了追求的结果,有一群我爱的人,这样的我没有遗憾。所以,如果当我醒来,发现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那么我无法接受。”
“小山那么小?他还无法承担这个帝国。”林默抱着她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音更加的嘶哑。
“这样的地位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林笺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我把国家交给他、交给你,对于我来说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人生。至于日后会不会有另一个林笺来夺得政权,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我可以在活着的时候尽我的努力让他学着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是这还不足以重要到让我改变我的人生、我的抉择。”
这一次,林默的沉默时间更久,他似乎开始放弃让她改变决定。
久久的沉默之后,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渐渐地装满了悲恸,他看着她轻轻的问,“你,爱我吗?这能不能成为一个理由呢?”
“当我再次醒来后,就不再爱你了。你坚持的理由与我的生命相悖。”林笺将他眼角的水汽拭去,“人生或长或短,我的虽然短暂,但是却比太多人精彩的多。你也该为我高兴啊。”
林笺看着窗外盛开的蔷薇,静静的看着那副美丽的画面。
这三日,林默再未出现在她的面前。身为帝国元帅,他同样有着繁重的工作。此时此刻,恐怕他已经身在第四星军港。
这样是对的,有些事情接受起来,确实是需要时间。
生命的确不久,窗外也近黄昏,远处恒星阿斯切特星火红色的光芒将地平线都染上一层悲壮的色彩。
但是,在黑夜过后,黎明就会再次到来。
世界依旧在忙碌中继续运转,星辰依旧在天空璀璨如亿万年前。
宇宙历八一七年,开创帝国第四纪元的女皇林笺在其寝宫中逝世。十日后,新皇林啸峦在首都星厚厚的丧旗海中,宣布继承皇位。
新皇颁布敕令,将帝国元帅林默进爵为亲王,在新皇成年之前代为辅政。
天空阴霾,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下了十来天。林默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象,有些怔忡。他打开通讯器上的面板,操作了几下。包括落地窗在内,眼前的景象完全改变——湿漉漉的花园变成了干净整洁的实验室。
正在里面忙碌的方哲抬头,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辅政王。
“阁下?”方哲放下手头的工作,向林默行礼。
“她还好吗?”林默径直走向实验室内的一个看似睡眠舱的仪器走去,然后看着在那透明材质中沉睡着的人。那赫然是已经宣告逝世的银河帝国女皇陛下。
“已经进入到长时间冷冻睡眠状态,机体体征完全终止,一切数据正常。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她就能在一小时内清醒过来。”方哲走到林默身边,指着冷冻仓上方的红色按钮说道。
他顿了顿,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阁下,女皇陛下并未允许对她进行冷冻睡眠,她醒来以后会不会降罪。”
“不用担心。”林默哂然,“如果她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这一次,他不想顾忌任何人任何事情,只想做一件完全为了自己私心的事情。
“那万一陛下醒来之后,她还是想要坐那个位置……新皇现在……”方哲吞吞吐吐的说着这番话。这番话如果被别人听到,那是重罪。
“你好好照顾她吧,我会经常来看她。”林默并未回答方哲的话,只是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示安抚。
他转身朝着门口大步的走去,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不管多少年后,如果她想平静度日,那么他会陪她看尽银河风光;
如果她还想要那个位置,那么这一次,他会为她做开路的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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