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钢铁的镇魂曲
火舌，是这场死亡交响乐的序曲。
子弹，是划破死寂深渊的第一道惊雷。
当陈默吼出那句疯狂的挑衅，并扣下扳机时，整个污秽的巢穴都被瞬间引爆了。
“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的子弹精准地撕裂空气，狠狠地撞击在“母体”那颗最大的净化者电子眼上。坚固的光学镜片在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虽然没能将其彻底击穿，但这种直接的、粗暴的挑衅，无疑是点燃了女王的无上怒火。
“呜——吼——！！！”
母体发出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尖锐、更加狂暴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简单的咆哮，而是混合了高频电流的刺耳尖啸和无数生物痛苦的哀嚎，形成了一道实质性的音波冲击，狠狠地扫过整个空间！
林蔚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耳鸣声几乎要撕裂她的鼓膜。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要逃离，要远离那个即将化为绞肉机的战场中心。
但陈默的声音，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耳边：“去！快！”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她看了一眼那个如同风中之烛，却又站得笔直的背影，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向着他所指的那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控制终端，发足狂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而她身后，地狱已然降临。
在母体的怒吼驱使下，那数十只刚刚苏醒的垃圾聚合体，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彻底陷入了癫狂。它们那无数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瞬间全部锁定在了陈默这个唯一的目标身上。
“轰隆隆——！”
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怪物们发起了冲锋。它们用那拼凑起来的、奇形怪状的节肢，践踏着黏稠的菌毯，掀起漫天污秽的浪花。它们从四面八方，从那些黑色的垃圾山后面，从黑暗的角落里，形成了一道由钢铁、尸骨和疯狂构成的、无可阻挡的死亡浪潮，朝着陈默席卷而来！
最前方的，是几只体型相对“瘦小”但速度极快的怪物。它们的前肢是锋利的金属片，如同奔跑的镰刀，带起阵阵恶风。
陈默没有后退。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铁锈、腐臭和化学品味道的空气，此刻却像是最烈的兴奋剂。他的瞳孔收缩，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仿佛都慢了下来。
那几只怪物扑来的轨迹、速度、攻击角度，在他的脑海中被瞬间分解、计算，化作了最清晰的数据。
他没有选择扫射。在这种被包围的情况下，浪费任何一颗子-弹，都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他不退反进，迎着最左侧那只怪物冲了上去。在那怪物挥下骨镰的瞬间，他的身体以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向下一沉，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过去，手中的军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刀锋精准地切入了那只怪物腹部下方，连接着节肢与核心的最脆弱的生物缆线！
怪物前冲的势头戛然而生，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解决掉一只的同时，陈默的身体没有丝毫停顿。他以摔倒的怪物尸体为踏板，猛地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躲过了另外两只怪物的左右夹击。
“哒！哒！”
半空中，他手中的突击步枪响了。
两声短促的点射，两颗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射入了那两只怪物身体结构缝隙中，那若隐若现的、闪烁着微光的逻辑核心！
又是两只怪物应声倒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充满了暴力与精准结合的、残酷的美感。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解决了前排的“斥候”，后方那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主力军团，已经近在咫尺。
一只如同装甲巨蝎般的怪物，用它巨大的金属鳌钳，夹起一块磨盘大小的、由压缩金属构成的垃圾块，狠狠地朝着陈默砸了过来！
破空声尖锐刺耳！
陈默刚刚落地，根本来不及闪避。他双臂交叉，护住头部和胸膛，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陈默整个人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向后倒飞出去七八米，重重地撞在一座垃圾山上，深陷了进去。
无数生锈的零件和污泥将他半个身子都掩埋了起来。
“咳……咳！”
他猛地咳嗽了两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交叉格挡的双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断掉。
怪物们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看到他被击中，所有的怪物都发出了兴奋的嘶吼，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加快了速度，蜂拥而上，要将这个敢于挑衅它们女王的渺小人类，彻底撕成碎片！
而另一边，林蔚的奔跑也同样充满了凶险。
她不是怪物们的主要目标，但她这个移动的“活物”，依然吸引了少数几只离她较近的怪物的注意。
一只如同蜈蚣般的怪物，悄无声息地从她侧面的一堆垃圾中窜出，张开那由无数碎玻璃组成的口器，咬向她的脚踝！
“小心！”
陈默的怒吼声，和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林蔚只感觉一阵劲风从耳边擦过，那只“蜈蚣”的头部瞬间爆开，墨绿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溅了她满腿。
她吓得尖叫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她不敢停，她知道，陈默是在用生命为她争取时间！她连滚带爬地稳住身形，继续向前狂奔。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控制终端就在眼前了！
那是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布满了灰尘和干涸污迹的金属面板。它的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绿光，证明它依然在运行。
林蔚猛地扑了过去，几乎是跪倒在终端前。她颤抖着手，从背包里扯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和一根数据连接线，粗暴地撬开控制面板的外壳，露出了里面布线复杂的数据接口。
“快……快连上……”
她喘着粗气，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努力地将连接线的端口，对准那个布满了铜绿的接口。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一只体型堪比小型汽车的、如同巨型甲虫的聚合体，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它那由两根巨大工字钢组成的、狰狞的前肢高高举起，对准了林蔚那毫无防备的后背，就要狠狠砸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吞噬。
林蔚的瞳孔中，倒映出那致命的钢铁阴影，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忘了。
“给我……滚开！！！”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远处的垃圾山中爆发。
只见被半埋的陈默，猛地从垃圾堆里挣脱出来！他的双眼赤红，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状若疯魔。他放弃了手中的突击步枪，反手拔出了那把已经卷刃的军刀，以一种一往无前的、自杀般的气势，主动冲向了那只巨大的“甲虫”！
“甲虫”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本该被重创的猎物，竟敢主动反击。它下意识地调转了攻击方向，将那巨大的工字钢前肢，横扫向冲来的陈-默。
面对这足以将自己拦腰截断的攻击，陈默没有丝毫闪躲。
他迎着那呼啸的钢铁，猛地将手中的军刀投掷了出去！
军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螺旋，目标不是“甲虫”坚硬的身体，而是它与地面连接处，一只相对纤细的、由无数线缆纠缠而成的“脚”！
“噗——！”
军刀深深地没入了那团线缆之中！
“甲虫”的动作猛地一滞，巨大的身体因为一只脚突然“失灵”而失去了平衡。
而陈默，利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身体向前一个滑铲，从那致命的工字钢下方，险之又险地滑了过去！
他滑到了“甲虫”的腹下，在那片由无数金属管道和生物组织构成的、最混乱也最脆弱的区域，他从腿上拔出了最后一件武器——那把消音手枪。
他仰躺在黏腻的菌毯上，将枪口对准了上方那颗还在闪烁的、作为核心的电子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全部倾泻了出去！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射击声，在“甲虫”的腹下响起。
子弹从最脆弱的角度，不断地冲击着核心的连接处。终于，在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后，那颗红色的电子眼，爆出了一团电火花，彻底熄灭。
“轰隆——！！！”
巨大的“甲虫”，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巨人，轰然倒塌，沉重的身躯就砸在陈默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激起漫天尘埃。
陈默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风箱般起伏。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手臂的剧痛和内脏的震荡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成功了。
他为林蔚，赢得了最宝贵的几秒钟。
林蔚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惊醒。她看着倒在身边的巨大怪物残骸，又看了看远处那个摇摇欲坠却依然屹立不倒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她不再颤抖，双手变得异常稳定。
“咔哒。”
数据线，精准地插入了接口。
她的个人终端屏幕上，瞬间被瀑布般的数据流刷屏。
成了！
林蔚的精神高度集中，整个人仿佛与数据融为了一体。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了残影，一行行代码如同一支支利箭，刺向那个古老而臃肿的管道控制系统。
“防火墙……过时了，绕过！”
“身份验证……有后门，破解！”
“系统日志……有漏洞，注入！”
这个控制终端的系统，虽然老旧，但核心逻辑却异常顽固，像是块茅坑里的石头。更糟糕的是，诺亚塔的中央AI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开始从远程进行干预，一道道虚拟的“数据墙”不断地在林蔚面前升起，试图将她这个入侵者踢出去。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战场的一边，是陈默在血与火中，用肉体对抗着钢铁与畸变的怪物军团。
战场的另一边，是林蔚在0和1的虚拟世界里，用智慧和速度对抗着冰冷的AI和固化的程序。
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陈默的情况，越来越糟。
他丢掉了已经打空子弹的手枪和步枪，只剩下一把回收的军刀。他被怪物们逼得节节后退，只能依靠着一座巨大的垃圾山作为掩护，进行着最原始、最血腥的困兽之斗。
一只怪物从他头顶扑下，他侧身躲过，手中的军刀顺势捅进了怪物的侧肋，然后用尽全力一搅，破坏了它的内部结构。
但同时，另一只怪物的金属长鞭，狠狠地抽在了他的后背上！
“嗤啦！”
战术背心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剧痛让陈默一个踉跄，但他连闷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因为第三只怪物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脖子。
他猛地向后一仰，整个身体躺倒在垃圾山上，同时双脚用力一蹬，狠狠地踹在怪物的下巴上，将它踹飞了出去。
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失血和体力透支，让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包扎好的右臂，因为刚才的剧烈撞击，绷带已经再次被鲜血染红。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
死亡的阴影，正一点一点地将他笼罩。
“林蔚……快……”他在心中默念着。
而此刻的林蔚，也遇到了最大的麻烦。
她已经成功取得了系统的最高控制权限，但当她试图将主管道的阀门压力调节到最大时，一个鲜红的、不断闪烁的警告框，锁死了她的所有操作。
【警告：‘刻耳柏洛斯’维生系统协议生效中！目标管道为‘母体’核心营养输送管道，任何可能导致输送中断的危险操作均被锁定。需要最高级别的‘生物权限’才能解锁。】
生物权限！
林蔚的心沉到了谷底。那意味着，需要项目负责人——比如那个早已失踪的伊芙琳·里德博士——的虹膜或者基因序列，才能解除这个最终的安全锁。
这是个死局！
难道……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战场。
她看到，陈默已经被七八只怪物彻底包围，他靠着墙壁，单膝跪地，用军刀支撑着身体，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滴落。他就像是暴风雨中最后一块顽固的礁石，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淹没。
而在他们头顶，那巨大的母体，似乎也玩腻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它那庞大的肉瘤身躯开始剧烈蠕动，一根比之前任何触手都更加粗大的、如同攻城锤般的巨型触手，缓缓地从它体内伸出，高高扬起，对准了陈默所在的位置！
它要亲自下场，给予这个渺小的挑战者，最终的一击！
不！
绝不！
林蔚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一股疯狂的念头，涌上了她的脑海。
生物权限？钥匙！那两把钥匙！
一把是监督者的，一把是秃鹫的！秃鹫，那个强大的实验体，他的基因本身就是‘地狱犬’项目的一部分！他的钥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生物权限”？！
这只是一个疯狂的猜测，一个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她没有时间去验证了！
林蔚猛地从背包里掏出了那把温热的、黄铜色的B号密钥。她没有去寻找什么特定的插槽，而是直接用密钥那尖锐的棱角，狠狠地撬开了控制终端下方一个写着“紧急物理重置”的盖板！
“滋啦——！”
一阵电火花爆开。
盖板下，不是复杂的接口，而是一排闪烁着红灯的、暴露在外的线路板。
林蔚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黄铜密钥，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那堆线路板的正中央！
“给我……开啊！！！”
她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黄铜密钥本身所蕴含的、属于秃鹫的特殊生物信息，通过这种最粗暴的物理方式，瞬间涌入了整个系统！
那一瞬间，个人终端的屏幕上，所有的红色警告框，全部消失了。
那个代表着阀门压力的虚拟进度条，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在一秒钟之内，从20%直接飙升到了……
【120%！】
【警告！警告！主管道压力过载！结构完整性正在崩溃！预计三十秒后发生连锁爆炸！】
成了！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巨大的空间，盖过了一切的嘶吼和咆哮。
战场上，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正准备挥下致命一击的母体，动作猛地一顿。它似乎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危险，身上所有的电子眼都转向了头顶那根正在为它输送“食物”的主管道。
而被围困的陈默，在听到警报声的瞬间，那双几乎要熄灭的、赤红的眼眸中，重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吼！”
他发出一声最后的、用尽全部生命力的咆哮。他不是后退，而是主动冲向了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
那几只怪物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和陈默的反扑搞得有些混乱，动作慢了半拍。
就这半拍，陈默已经撞了出去！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用肩膀、用身体，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撞出了一条血路！
他没有回头，没有停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林蔚所在的方向，向着那个唯一的、通往五十层的维修通道入口，狂奔而去！
头顶上，那根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管道，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管道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密的裂纹，深蓝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学废液，如同汗珠般从裂纹中渗出，滴落在母体的身上。
母体彻底慌了。它放弃了追杀陈默，巨大的身体开始向后退缩，同时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嘶鸣，似乎在命令周围的小弟们去保护那根管道。
但，一切都太晚了。
“快走！”
陈默冲到林蔚身边，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架着她，踉踉跄跄地扑向那扇高悬的维修门。
林蔚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地狱般的场景。
她看到，那根巨大的管道，如同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猛地膨胀了一下！
然后……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道蓝色的、耀眼到极致的光芒，从管道的中心爆发，瞬间吞噬了一切。
那不是火焰，也不是爆炸。而是一种纯粹的、高烈度的能量释放。那深蓝色的化学废液，在超高的压力下，发生了某种恐怖的链式反应，化作了最致命的净化之光。
首当-其冲的，就是与之紧密相连的“母体”。
它那由血肉、钢铁和污秽组成的庞大身躯，在蓝色光芒的照射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从内到外，无声地、迅速地分解、气化、消融……
它那无数颗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在最后一刻，倒映出的只有一片纯粹的、毁灭性的蓝色。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紧接着，蓝色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那些垃圾聚合体，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怪物，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偶。它们的身躯在冲击波中被撕碎，然后被蓝色的能量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
整个巢穴，整个污秽的温床，在这场由他们亲手制造的灾难中，被彻底地、干净地清洗了一遍。
“轰——！！！”
毁灭性的冲击波，终于追上了陈默和林蔚的脚步。
陈默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林蔚狠狠地推进了维修通道的门里，而他自己，则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像一片树叶般，狠狠地拍在了金属门上。
世界，天旋地转。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陈-默仿佛听到了林蔚那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
冰冷。
这是陈默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管道里那种混杂着黏腻和湿滑的冰冷，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属于金属和瓷砖的冰冷。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黑暗、污秽和扭曲的怪物。
而是一片刺眼的、洁白到毫无瑕疵的、冰冷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和营养液混合的味道。
他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覆盖着一层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生物凝胶。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到了极点，但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已经消失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默转过头，看到了林蔚。
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依然苍白，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但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她换下了一身破烂的战斗服，穿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的研究员制服，虽然有些不合身，但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清爽。
“我们……成功了？”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嗯。”林蔚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我们成功了。你……你昏迷了整整八个小时。”
陈默环顾四周。
他们正身处一个标准的、医疗实验室风格的房间里。房间不大，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床，就只有一些闪烁着指示灯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器，和一张摆放着一些营养剂和急救用品的桌子。
这里，就是维修通道的另一头。
五十层，生物实验室的某个附属房间。
“那些怪物……”
“都解决了。”林蔚的声音还有些后怕，“那场爆炸……把整个枢纽区都清空了。我们很幸运，这个维修通道的闸门足够坚固，挡住了大部分冲击。”
陈默沉默了。他回想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回想着那个如同神迹般的蓝色爆炸，心中依然感到一阵阵的战栗。
他们，真的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了。
“你救了我。”陈默看着林蔚，认真地说道。
“是你先救了我……很多次。”林蔚低下头，轻声说，“我们只是……谁也没放弃谁。”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种不同于之前任何时刻的、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一起对抗过绝望，这种用生命和信任建立起来的纽带，已经远远超越了“战友”的范畴。
“我们现在……安全吗？”陈默打破了沉默，他的警惕性从未消失。
林蔚的表情，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唯一的、一扇小小的观察窗前，示意陈默看过去。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环形实验室大厅。无数精密的机械臂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一排排巨大的、充满了绿色营养液的培养舱，如同森林般林立。
在那些培养舱里，浸泡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生物组织和胚胎。
整个实验室，安静、有序，却又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最关键的是，在实验室的中央控制台，以及各个关键的通道口，都站着一个……不，是三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一模一样的身影。
她们有着一头干练的金色短发，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一丝不苟，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实验室的普通研究员。
但陈默和林蔚都知道，她们不是。
因为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到了如同一个人被复制成了三份。她们的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在她们的胸口，都别着一张身份卡。
上面清晰地写着——
项目负责人：伊芙琳·里德博士。
“地狱犬……三位一体……”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那段破损音频里的意思。
融合，不是物理上的融合。
而是意识上的。
伊芙琳·里德博士，她把自己，和她的两个克隆体，通过某种技术，连接成了一个共享意识的“蜂巢思维”网络。
她们三个，就是“地狱犬”的三个头。
这个实验室，就是地狱犬的巢穴。
而他们，刚刚从一个怪物的地狱，闯入了另一个更加恐怖的、由疯狂科学家主宰的、绝对理性的地狱。
就在这时，仿佛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
实验室中央，那个正在操作着控制台的“伊芙琳”，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小的医疗室。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防弹玻璃，精准地落在了陈默的身上。
然后，她对着房间的方向，微微一笑。
冰冷，且充满了玩味。
就像是……看着两只终于掉进陷阱里的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