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笼中斗
冰冷的门把手，在陈默的掌心传递来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金属质感。
他没有再回头看林蔚。有些托付，无需言语；有些决心，已在眼神中交换。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灌满了垃圾回收站那混杂着腐臭与尘埃的空气，然后，猛地转动门把，推开了那扇隔绝生死的合金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呻吟，仿佛一个地狱看门人的叹息。
门后，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灯光，只有无尽的黑暗。黑暗中，点缀着成千上万个蓝色和绿色的微小光点，它们是无数服务器运行状态的指示灯，汇聚成一片沉默而浩瀚的星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混合了臭氧、过热塑料和冰冷金属的味道。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如同一座座沉默的黑色山脉，排列成行，构筑出一个复杂而压抑的迷宫。
整个空间里，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嗡”声，如同某种巨兽平稳的呼吸。
死寂，却又充满了某种看不见的张力。
陈默的瞳孔在瞬间适应了黑暗。他没有立刻迈步，而是像一尊雕像般静立在门口，全身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他的目光如同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地扫过门内离他最近的区域。
灰尘在静滞的空气中几乎凝固。但在离地面约二十厘米的高度，他看到了一丝极不自然的、微弱的扰动。一道细不可察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暗红色光线，横亘在入口处。
激光绊索。
秃鹫的第一个“欢迎礼物”。
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没有选择跨过去，那样的动作幅度太大，容易在黑暗中暴露自己。他屈膝，身体压低，以一种近乎贴地滑行的姿态，悄无声息地从那道死亡红线下方穿了过去。
就在他完全进入机房的瞬间，他反手轻轻一推。
“咔哒。”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关闭，最后随着一声轻微的电磁吸合声，彻底锁死。
他亲手关上了牢笼的大门。
现在，这座巨大的服务器机房，就是他和秃鹫的斗兽场。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几乎就在门锁闭合的同一秒。
“咻——！！！”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破空声，从机房深处的黑暗中猛然炸响！
那不是枪声，而是子弹出膛后，以超高音速撕裂空气的声音！
陈默的战斗本能超越了他的思维。在听到声音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向着左侧的服务器机柜猛地扑了过去。
“轰！！！”
一发大口径狙击步枪子弹，几乎擦着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残影，狠狠地轰击在他身后刚刚关闭的合金门上！
子弹没能击穿厚重的门，却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恐怖的、向内凹陷的拳头大小的弹坑。撞击产生的动能，让整扇门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巨响。
火花四溅！
紧接着，子弹跳飞，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入旁边的一排服务器机柜，瞬间击穿了数层服务器，引发了一连串剧烈的电弧爆炸！
“噼里啪啦——！”
蓝色的电光照亮了整个机房，无数的数据线被切断，警报灯疯狂闪烁，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在这短暂的光明中，陈默看到了。
在机房最深处，大约八十米开外的一处高架维修通道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半跪在那里，手中的狙击步枪枪口，还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是秃鹫！
他占据了制高点，以逸待劳，将整个机房的入口都纳入了他的射程。
“欢迎来到我的狩猎场，老鼠。”
一个嘶哑、扭曲，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的声音，通过机房内的广播系统响彻在每一个角落。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陈默没有回应。他紧贴在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侧面，这里是他暂时的安全区。他快速地调整着呼吸，将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时速带来的心跳加速平复下去。
对方的枪法，精准而致命。如果不是他提前移动，那一枪，足以将他的心脏打成一团烂泥。
“你在躲什么呢？”秃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你不是来找东西的吗？”
说着，广播里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陈默知道，那是钥匙。秃鹫在用他唯一的希望，来动摇他的心神。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秃鹫继续说道，“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让你跑到机房的中央。如果你能在我打死你之前，拿到我扔在那里的‘礼物’，我就告诉你……这把钥匙在哪。”
这是阳谋。
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他想逼迫陈默离开掩体，进入他预设好的死亡射界。
陈默依旧沉默。他像一块融入了钢铁环境的岩石，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这个机房长约一百米，宽约五十米，高度超过十米。服务器机柜排列成的“巷道”错综复杂，提供了大量的掩护，但也限制了视野和行动路线。秃鹫占据的制高点，拥有绝对的视野优势。硬冲，无异于自杀。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扭转攻守之势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需要由门外的人来创造。
机房外，垃圾回收站。
林蔚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合金门。
当那声沉闷的狙击枪响从门后传来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她知道，战斗已经开始了。
陈默正在用他的生命，为她争取时间。
林蔚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她不再是那个会惊慌失措的女孩，她的脸上，浮现出与陈默如出一辙的决绝。
她猛地转身，冲回自己的临时阵地，将个人终端的数据线狠狠插入墙角的维护接口。
“来吧，铁皮罐头！”她低声嘶吼着，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个庞大的AI宣战，“让我看看你的核心系统，到底有多结实！”
她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了一片幻影。
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她的个人终端。中央AI的防火墙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立刻展开了疯狂的反扑。无数红色的警告窗口、数据陷阱、逻辑炸弹在她的屏幕上疯狂弹出，试图吞噬她的入侵代码。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枪战都更加凶险的战争。
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大脑的运算速度被压榨到了极限。她的眼前，不再是代码，而是一个由无数光线和节点构成的巨大立体迷宫。她在迷宫中疯狂穿行，躲避着AI的围追堵截，寻找着那条通往核心权限的唯一路径。
“找到了！”
她发现了一个漏洞。一个在之前“开山蟹”物理攻击主控室时，因为系统紧急切换物理和数据防御模式而产生的、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权限溢出漏洞。
对于AI来说，那只是系统日志里一行无足轻重的错误代码。
但对于林蔚来说，那就是攻破城墙的蚁穴！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行指令。
【覆盖最高指令：‘净化协议’】
【启用紧急预案：Ω（欧米伽）】
【指令内容：所有可行动单位，放弃当前任务，以最高速度向指定坐标集合。重复，所有单位，最高速度，向指定坐标集合！】
【坐标锁定：F60-中央服务器机房。】
【授权……通过！】
当屏幕上跳出“通过”的绿色字样时，林蔚如释重负地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精神的过度消耗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但她成功了。
她按下了引爆核弹的按钮。
几乎在同一时间，整座诺亚塔的中上层区域，都听到了那来自地狱的交响。
“嗡——嗡——嗡——”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每一条走廊。
紧接着，是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一台、十台、一百台……
在七十层，正在巡逻的净化者猛地停下脚步，猩红的电子眼转向下方，然后迈开大步冲向楼梯间。
在六十五层，几台正在清理碎片的净化者扔掉了手中的残骸，转身冲向最近的货运电梯。
甚至在更高层，那些黑色的“监督者”，也放弃了对顶层通道的封锁，以远超普通型号的速度，开始向下层突进。
三百多台冰冷的战争机器，仿佛收到了神谕的狂信徒，从四面八方，从塔的每一个角落，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向着同一个目标——第六十层的中央服务器机房，疯狂涌来！
大地，开始震颤。
“嗯？”
高架通道上，正享受着猎杀快感的秃鹫，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震动，从脚下的钢结构传来。
紧接着，那震动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密集。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撞击声，由远及近，仿佛一支正在开赴战场的军队。
“这是……”
秃鹫的脸色变了。他立刻调出自己随身平板上的简易区域扫描，只见代表着生命信号的无数个红点，正在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他所在的这个楼层汇集！
“疯子！”
他瞬间明白了陈默的计划！
这不是一场猎杀，也不是一场决斗。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陷阱！陈默把自己和他，一起当成了诱饵，要用这座塔里所有的机械守卫，把他们两个一同埋葬在这里！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秃鹫的耐心和戏谑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de，是无边的暴怒和杀意。他不再等待，举起狙击步枪，对着陈默藏身的服务器机柜，开始疯狂地射击！
“轰！轰！轰！”
大口径子弹将厚重的服务器机柜打得千疮百孔，金属外壳像纸一样被撕裂，内部精密的零件和线缆四处飞溅。他要用绝对的火力压制，将陈默从乌龟壳里逼出来，然后一枪解决他！
猛烈的火力压制，让陈默动弹不得。他能感觉到子弹撕裂金属的声音就在耳边，灼热的碎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他知道，秃鹫急了。
而这，正是他的机会！
他一边紧贴着已经被打得摇摇欲坠的机柜，一边默默计算着秃鹫的射击间隔。
一点五秒。
这是秃鹫拉动枪栓、重新瞄准所需要的极限时间。
而他，就要利用这短暂的一点五秒！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最后锁定在秃鹫藏身处斜下方的一根粗大的主电缆上。那根电缆外壳上，因为刚才的跳弹，已经出现了一丝破损，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的电火花。
就是它了！
在秃鹫又一次射击的瞬间，陈默猛地从掩体后闪出，手中的突击步枪早已对准了目标。
他没有去射击八十米外高台上的秃鹫，那是徒劳的。
他的目标，是那根破损的主电缆！
“哒哒哒！”
一个精准的三连发点射！
子弹呼啸着，没有丝毫偏差，全部命中了电缆的破损处！
“滋啦——轰！！！”
高压主电缆被瞬间击穿！积蓄的庞大电流找到了宣泄口，爆发出了一团无比刺眼的白色光球！
整个机房的灯光系统，连同那些服务器的指示灯，在一瞬间达到了亮度的顶峰，然后又在下一秒，全部熄灭！
机房，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而对于在高处，正通过高倍率夜视瞄准镜锁定着下方的秃鹫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不亚于直视一颗爆炸的闪光弹！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秃鹫的眼睛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视网膜上只剩下一片灼热的白斑，他下意识地扔掉了手中的狙击步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短暂的失明！
陈默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黑暗中猛然窜出。他没有走那些狭窄的“巷道”，而是直接踩着服务器机柜的顶部，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高架通道的方向狂奔而去！
八十米的距离，在他的脚下被飞速拉近。
“你找死！”
秃鹫虽然暂时失明，但他的听觉和战斗本能还在。他听到了陈默奔跑的声音，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疯狂射击。
子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轨迹，但失去了视觉的辅助，他的射击准头大失。
陈默在服务器机柜的顶端辗转腾挪，如同在城市的楼宇间跑酷，不断变换着位置，让秃鹫的听声辩位彻底失效。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当秃鹫还在徒劳地射击时，陈默已经冲到了高架通道的下方。他猛地一蹬脚下的机柜，身体高高跃起，双手抓住了通道的边缘，一个引体向上，翻身而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秃鹫还在对着错误的方向开火。他的眼睛虽然恢复了一丝光感，但看到的依然是模糊的重影。
陈默像一个幽灵，出现在他的身后。
没有废话，没有迟疑。
陈默手中的军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狠狠地刺向秃鹫持枪的右臂！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啊！”
秃鹫再次发出惨叫，手枪脱手而出，掉落到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他猛地转身，用他那只受伤的左臂，挥舞着一把战术匕首，疯狂地反击。
两人在这狭窄的高架通道上，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近身搏杀！
刀光在黑暗中交错，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秃鹫虽然身受重伤，目不能视，但战斗经验无比丰富，每一击都攻向陈默的要害。
但陈默的状态，几乎是完美的。他的力量、速度、反应，都全面压制着这个负伤的对手。
他没有选择与秃鹫硬拼，而是利用灵活的脚步不断游走，军刀不断地在秃鹫身上留下一道道不致命但却能持续放血的伤口。
“轰隆！！！”
就在此时，机房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再也无法承受门外钢铁军团的冲击，被硬生生地撞开了！
率先冲进来的，是两台黑色的“监督者”！它们猩红的电子眼扫描着黑暗的机房，立刻锁定了高架通道上两个正在搏斗的人影。
“侦测到未授权生命体！执行清除！”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两台监督者手臂上的等离子炮开始充能，发出“嗡嗡”的声响。
陈默心中一凛，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游斗，猛地一个踏步上前，用肩膀狠狠地撞进了秃鹫的怀里，利用秃鹫背部旧伤的位置，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僵直！
就是现在！
陈默手中的军刀，如同毒蛇的獠牙，自下而上，精准地从秃鹫的肋骨间隙中穿过，刺穿了他的肺叶！
“呃……”
秃鹫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刀尖。
“你……”他张开嘴，鲜血和内脏的碎片从他的口中涌出。
陈默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猛地抽出军刀，同时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秃鹫的身体像一个破麻袋一样，向后倒飞出去，从高架通道上坠落，重重地砸在下方的服务器机柜上，然后滚落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陈默看都没看他的尸体一眼，一把扯下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把黄铜钥匙。
钥匙入手，带着一丝尚存的体温。
刻着“B”字母的第二把密钥，到手了！
“轰！轰！”
下方，两台监督者已经开火。两发等离子光束擦着通道的边缘飞过，将钢制的护栏融化成了两道通红的铁水。
更多的净化者，正源源不断地从门口涌入！
陈默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朝着高架通道的另一端跑去。那里，有一个他早就观察好的通风管道入口。
就在他即将到达通风口时，他的脚步却猛地停住了。
他看到在通风口的栅栏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一个黑色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方块，上面有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指示灯。
压力感应炸弹。
这是秃鹫为自己准备的退路，也是他留给陈默的最后一个陷阱。
一旦有人试图打开通风口的栅栏，炸弹就会引爆，其威力，足以将整个机房，连同里面的所有人，都炸成碎片！
前有绝路，后有追兵。
下方，是已经将整个机房挤得水泄不通的净化者军团。它们已经注意到了高处唯一的活物，无数的枪口开始抬起，对准了陈默。
陈默，再次陷入了绝境。
他拿着那把用生命换来的钥匙，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即将爆发的火药桶中心。
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看了一眼下方的钢铁海洋，又看了一眼通风口上的炸弹，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无人能懂的微笑。
他举起手中的突击步枪，对准了通风口上方的天花板。
“哒哒！”
两声枪响。
子弹击中的不是天花板，而是隐藏在天花板内的消防系统管道！
“哗啦啦——！！！”
高压的灭火凝胶泡沫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不是洒向整个机房，而是精准地覆盖了通风口的那一小片区域，将那枚压力感应炸弹整个包裹在厚厚的、黏稠的泡沫之中。
紧接着，陈默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机器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纵身一跃，从高达十米的高架通道上，跳了下去！
他跳向的，不是地面，而是下方那片由无数净化者组成的、密密麻麻的“钢铁海洋”！